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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放牛

爹爹出院不久,回學校報銷醫藥費。爹爹和母親第一次感受到貪官污吏的厲害。

那時候農民家庭最怕生病,農民病不起,病了不捨得花錢買藥治病,所以隨便一個小病都可能拖成大病,最後不明不白地去見了閻羅王。

教師治病由國家負責,可以在聯校報銷60%的醫藥費。這多麼讓農民羨慕嫉妒啊!

母親幫爹爹把幾十張醫藥單子整理好。母親是個超級愛整潔的女人,她把那幾十張醫藥單子像繡花一樣弄得一扎齊,叫爹爹帶回學校。

爹爹的醫藥費是母親找親戚朋友借的。這個新債加上起新屋的舊債,壓得母親和爹爹抬不了頭。

爹爹把單子交給聯校總務。母親在家等著爹爹按規定的60%比例報銷後把錢送回家。母親急著還債。

兩個月後,總務叫爹爹取報銷的錢:「160,你數清楚!」

聽到總務遞錢過來時說的數,爹爹愣住了。

爹爹心裡一涼,急切地問:「只有160?不是報銷60%的嗎?」

「你單子只有這麼多!」總務冷冷地拋過一句話。

爹爹像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他後悔莫及:他和母親都沒有把那幾十張單子上的錢數加一遍。

其實,即使爹爹和母親把錢數加過一遍也沒用,除非當著總務的面數一遍,讓總務寫一張收到多少數額的單子多少張。否則,總務一口咬定你的單子只有這麼多,你奈何他?退一萬步說,就算報銷的人強勢得像土匪,總務一句輕飄飄的話即可化險為夷:「哦!可能是你們沒粘好,不知道是不是掉了幾張在桌子底下。我再幫你們找找吧。」

像爹爹這種說句話都小心翼翼的「四類分子」,就算吃了豹子膽也不敢叫總務寫收據啊。

事後,爹爹恨恨地對母親說:「我們以己度人,把人家往最好裡想,哪曾料到他會這麼幹?」

母親和爹爹根據記憶粗粗算過,三股中至少兩股被總務貪去了。

人們都憎恨那「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但殊不知我們所見的官場的貪文化是深深植根於民間的土壤之中的。聯校總務算屁大個官?過手的錢,能貪則貪,不能貪也要強貪。

如果只知道以己度人,是無法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人借錢不還,有人從乞丐手裡搶錢,有人從餓童嘴裡搶食,有人賣假嬰幼兒奶粉的!

進入改革開放初期,我讀小學時,公路邊開始出現兩層的樓房,它們鶴立雞群般雄駐在平房、瓦屋甚至茅屋中。這幾棟樓房是荷塘鄉的第一批樓房,他們的主人不是鄉長,不是校長,而是各個學校的總務。

常有教師之間悄悄咬耳朵:「當兩年總務,就能弄出一棟樓房來!」

總務能撈錢,後來不再是學校裡的秘密。

爹爹大難未死,撿得一條性命。母親卻又得了水腫病。

母親為了在縣人民醫院照顧爹爹,請了長假。三十幾天沒有工分,也就沒有稻穀。小樂怡做夢都想吃到的白米飯更少了,我家快回到喝稀飯度日的歲月了。

從爹爹出院回家開始,母親就回生產隊出工了。母親出工早出晚歸很辛苦,卻把口糧省下來,留給爹爹和毛坨及清波、樂怡吃,她越來越缺乏營養,身上又開始水腫了。

母親是當時莊子灣生產隊唯一的水腫病人。

爹爹大病未癒,家裡欠一屁股債。母親的水腫病讓全家人一籌莫展。全家人都很清楚,如果水腫病人得不到營養補充,便會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毛坨心裡憋得難受,他只有一個信念:一定要救母親!

毛坨突然想起,在漢壽太子廟時他見到過一種捕小魚小蝦的工具:豪。

豪是一種篾織的小筐,形狀跟釣魚人腰上掛著的小魚筐差不多,但它不是掛在腰上的,而是放在湖裡塘裡的。豪的構造是:一個張開的大口,接著是一個緊縮的脖子,然後是一個鼓脹的肚子。它的巧妙之處在於那個緊縮的脖子。魚蝦可以從豪的大口裡鑽過脖子進入肚子,但它們無法通過脖子逃出去。因為脖子口有數十根插向肚子裡的細篾條,魚蝦只能滑進不能逃出。漢壽太子廟的人在豪的肚子裡放入燒得噴香的韭菜,有的還放飯粒和肉骨頭,然後把豪沉入水塘底。香味會把魚蝦引誘進去。放豪的農民第二天來取豪,往往能收穫不少的魚蝦。

桃江農村幾乎沒有豪。太子廟人用豪捕魚蝦的往事,留在少年毛坨的記憶裡。毛坨是篾匠,他散工後連夜編織了十幾隻豪,豪裡放入燒香的韭菜和紅薯。夜裡就把那十幾隻豪放到莊子灣秋收過後蓄水的田里。

桃江農村雖不放豪,但在三年困難時期,桃江的農民向任何可能有食物的地方進行了不懈的探求,田里塘裡自然不會被農民們忽視掉。農民們把油茶渣餅煮的水潑灑下去,守上兩個時辰,田里塘裡的魚蝦鰍鱔便漂上來,連魚卵和泥鰍細崽都無一倖免。

然而魚、蝦、泥鰍和鱔魚是不會在農村水域絕跡的,時隔數年,它們早已隨江河、水庫的水潛伏到四面八方,並廣泛繁衍後代。三年困難時期早已過去,人們已經不再需要從水田里撈食物。

從這個意義上說,母親水腫的發病時期選得不錯。

莊子灣的水田里很難捕到魚蝦,這是毛坨預料到了的。他在等待比魚蝦更好的收穫。

放豪的第二天晚上,趁著月光,毛坨提著水桶帶著清波、樂怡去取豪。大部分豪裡空空如也,但有幾隻豪裡有毛坨預期的收穫:泥鰍和鱔魚。

毛坨提起一隻豪。樂怡在月光下看到豪裡蹦跳的泥鰍時,激動得像泥鰍一樣跳起來。毛坨把豪肚子的篾底打開,泥鰍從韭菜叢裡跌落到水桶裡。清波還看到了更驚人的收穫:一條鱔魚。

十幾隻豪的第一批收穫:三條比小手指還細的泥鰍、一條筷子一樣細的小鱔魚。

但對於母親虛弱的身體來說,它們就像《白蛇傳》裡的靈芝草一樣珍貴。

毛坨帶著清波、樂怡夜夜收豪放豪。他們發現,越是高產的良田越沒收穫,越是低產的灘涂田越有收穫。

堅持每天出工的母親在泥鰍、鱔魚的滋潤下,不到一個月,水腫症狀就逐漸消失了。

水腫病癒的母親接到了生產隊的新任務:放牛。

生產隊那次安排了五個婦女放牛:臘妹子、三妹婆、范翠英、黎胡玲,還有我母親。

五個婦女各放一頭牛。哪個婦女對應哪頭牛,由生產隊安排。

母親是這五個婦女中唯一的「四類分子」,生產隊給她安排的牛是一頭小水牛,給那四個婦女安排的是大水牛或大黃牛。

城裡人或許不明白,為何給「四類分子」安排一頭小水牛呢?小水牛不是很可愛嗎?

小水牛在水墨畫裡很可愛,但在放牛人眼裡則恰恰相反。

大水牛和大黃牛很聽話,老老實實的,放牛人牽到哪兒它們就走到哪兒。小水牛卻很任性。

小水牛的娘就在另外四頭牛當中。說小水牛任性,主要是它可能會突然撒蹄子就朝它娘那裡跑。大水牛和大黃牛能按放牛人的意願走,它們會避開莊稼。小水牛想它娘時就會亂踩,母親得死死地拖住它,否則踩壞了莊稼就要母親賠償。母親每天的工分只有五分,如果賠償起來,把五分工分全貼上還不夠。有時候母親把全身的力氣都使在手上,但小水牛還是像頭瘋牛一樣從莊稼裡踩過去。有時候小水牛不黏它娘,母親就趁機讓它遠離它娘,但有時只要聽到它娘一聲長哞,母親又得使勁跟它進行拔河比賽。

放牛先要牽牛,牽牛不同遛狗。遛狗是把狗繩繫在狗脖子上,牽牛要把牛繩拴在牛鼻孔裡。桃江農村把拴進牛鼻孔裡的東西叫「牛鼻子」。

生產隊不負責做「牛鼻子」,要放牛人自己做。

牽牛並不是把繩子直接穿過牛的鼻孔,拴住牛鼻子的「牛鼻子」不是繩索,而是一種特定的東西。這東西是貓公刺[1]的苕根扭破後繞兩圈而成的。貓公刺的苕根很硬,女人很難扭好。它扭破後既軟又硬,最能有效對付牛了。

那四個婦女做的「牛鼻子」一次可用兩三個月甚至更久。小水牛的「牛鼻子」經常十天半月就壞了。母親和小水牛經常進行拔河比賽,它能不壞嗎?

「牛鼻子」的斷裂是突然的,母親無法提前發覺。「牛鼻子」一斷,小水牛就歡了,它像一匹脫韁的駿馬,邁開四蹄任性狂奔。

母親未雨綢繆,她提前備好了「牛鼻子」,並加強對牛鼻孔裡的「牛鼻子」的檢查。但「牛鼻子」斷裂後小水牛的野性,每次都讓母親像獨自一人面對突然暴發的山洪一般害怕和絕望。

那四個婦女每天放牛都可以輕鬆地聊天,還可以納鞋底。母親卻時時刻刻都是提心吊膽的,恨不得有三隻眼睛盯緊那頭調皮惹禍的傢伙。

儘管時刻打起十二分精神,但母親還是經常得賠償生產隊和社員私人的莊稼。

放牛的那段日子裡,有幾個故事一直銘刻在母親的記憶裡。

放牛雖沒有固定的路線,但五個女人五頭牛基本上都是在自己的生產隊裡轉,除了深秋時草變枯了,莊子灣生產隊的草地不夠五頭牛吃時,她們才會把牛牽到更遠的地方去。

這五頭牛老是在生產隊裡轉著,它們沒有固定的路線卻也會有必經之路,這才使惡作劇有了發生的可能。

那四個婦女中,范翠英的小兒子是個出了名的調皮鬼,他由於成分好,生產隊傷透了腦筋卻拿他沒辦法。他發現五頭牛常從一個陡坡附近走過,便想出一個惡作劇。

那陡坡有一個伸出去的肩,肩上的土全靠一些雜亂的灌木的根系牽引著。那是一塊險地,社員從不去踩,狗、牛甚至老鼠也不願涉足。那陡坡是下雨滑坡日久形成的,平時人畜都知道避讓,所以生產隊也不在意,更不會安排人去修整。

陡坡上還有三四個大洞,有的是解放前獵人捕野豬時挖的,有的則是大煉鋼鐵時砍了大樹後,生產隊把根挖去當柴燒後留下的深坑。

在陡坡下方距那險肩約二十幾米的地方,是一條小山路,母親她們常牽著牛從那裡走過。

有一天,母親她們一行人又從坡下的路走過。母親沒有在意,她像以往一樣緊拽著牛繩。突然小水牛發狂地往坡上跑,母親見勢不妙,死死地往回拖,「牛鼻子」繃斷了,小水牛歡快地跑上去,瞬間栽進洞裡,消失在母親的視野裡。

母親的心都要從喉嚨裡跳出來了。她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跑上陡坡,俯身看到小水牛跌進去的洞裡一片光明,小水牛卻不見蹤影。

母親的心稍安,不見小水牛就說明小水牛從洞裡跑出去了。

母親站起身往險肩下看,看到小水牛在坡下若無其事地漫步。

原來,那個調皮鬼在一個大洞口鋪上細木棍,木棍上面鋪些樹葉,並在上面放了些鮮草。鮮草的芳香把小水牛吸引了過去。它涉世未深,不知世間凶險。

好在洞的底部已穿,與外面相連,那個調皮鬼並不想把牛害死,他只是想嚇嚇牛和放牛的人。一場虛驚,讓母親的心狂跳之後又恢復了平靜。

有一次,六里沖生產隊的桃滿秀兩口子在綠肥田里喊我母親:「先生娘,快把你的牛牽過來!」

母親把小水牛拽了過去。

六里沖生產隊也屬於張目橋大隊,但與莊子灣生產隊隔著兩個生產隊。六里沖有一丘大田在莊子灣境內。這種田被叫作「飛地」,它像張三家的一隻鳥飛落在遠處李四家的地盤上。

桃滿秀兩口子是六里沖生產隊的社員,正在割斷綠肥往水田地裡踩。他們知道我母親的小水牛難牽,便把母親喊過來,叫母親把小水牛牽到田里。兩口子說:「這牛牯崽子哪能跟著它們走,你快讓它在這裡吃飽。」

那丘大田綠肥茂密,母親牽的小水牛在綠肥田里飽食了三天。

母親心裡充滿了感激。

有一次,母親的小水牛又突然把「牛鼻子」扯斷了,它又撒腿奔跑起來。母親擔心它踩壞生產隊即將收割的水稻,大聲喊:「幫幫忙咧——牛牯崽子跑了咧——」

官沖生產隊的黃迪飛和五保戶愛姨正在附近挖土,他倆拿著鋤頭和扁擔趕過來,在小水牛踏入稻田之前把它制服了。

有一天天黑,母親在屋後洗了澡剛穿好衣服,就聽到生產隊牛欄方向傳出來喊叫聲:「不得了啊!鍾三多的牛死嘎嗒!」

「死嘎嗒」是桃江農村的土話,用現在的流行語來說是「死翹翹」。它含有強烈的幸災樂禍的味道。

毛坨和小清波、小樂怡都嚇得面如灰色。牛是農家寶,我們家哪能賠得起一頭牛呢?如果定性為「四類分子」故意毒死公家的牛的話,那甚至可能會讓人為牛殉葬的。

母親趕緊往生產隊牛欄跑。

母親和一些社員趕到牛欄,看到倒在地上的是一頭大水牛,那頭牛是范翠英負責放養的。

母親的那頭小水牛平安無事,她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大家很快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牛欄裡有一種叫「牛悶子」的飛蟲,體形比蒼蠅大幾倍,但比知了略小,它們常把五頭牛咬得遍體鱗傷。范翠英心疼她的大水牛,叫生產隊打農藥的人在牛身上噴了農藥。為了致「牛悶子」於死地,范翠英叫那人從牛背到牛肚,再從牛肚到牛背,又從牛尾巴到牛角,再從牛角到牛尾巴,徹徹底底地噴了幾遍。

牛欄的地上沒有見到「牛悶子」的屍體,那頭大水牛卻悄無聲息地死了。

圍著大水牛的屍體,生產隊就為事件定了性:貧農愛護生產隊的牛,可惜牛不小心中毒而死。

還有一個偷棉花的故事。

那是中秋過後的一個晴天,五個婦女把五頭牛牽到二區那邊有草的田野裡。她們看到山地裡一大片茂盛的棉花樹上結滿了棉花。看得出,這裡的棉花還沒摘頭茬,有的棉桃已經熟透了,炸開了口子,吐出潔白無瑕的棉花。

幾個婦女左瞅右瞅,既看不到人家,也看不到人。她們把牛拴在山下的樹幹上,跑到棉花地裡偷摘棉花,把掛在牛身上用來收牛屎的竹筐和裝鞋底的布袋裝得滿滿的,然後脫下外衣蓋住,再牽著牛興奮地回了莊子灣。

這幾個婦女胸前佩戴著神聖的毛主席像章,毛主席語錄隨口都能背出一段一段的,卻做了這樣偷偷摸摸的事。她們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撈到了軟軟白白的棉花,卻不料第二天一大早二區那邊的人就找上門來了。

時間很早,生產隊還沒出工,各家各戶應該都還沒吃早飯。生產隊隊長一邊跟二區的人道歉,一邊派人把五個放牛婦女喊過來。隊長想,偷竊兄弟區的公共財產,讓貧下中農沒有衣穿和被蓋,這是一次重大的政治事故,應當從嚴處置。當然應該拿「四類分子」開刀。

五個婦女中,只有母親一人是「四類分子」。

五個婦女都到了。很快查出了真相:偷棉花的是四個貧下中農,唯獨母親沒有參與。

隊長沒辦法,這點兒事總不能拿貧下中農問罪。他當著二區來的人的面狠狠地訓斥那四個婦女,叫她們把藏在家裡的棉花乖乖地給人家送回去。不過,四個婦女都不是吃素的,她們被迫把棉花送回二區,但總還得偷偷留下一點兒——怎麼能白白地幫二區的人摘棉花呢?

母親無罪而退。二區的人對母親很敬佩,也很驚詫。他們不知道,母親恪守孔子「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的古訓,別人掉在路上的東西也不願撿,守谷和煮飯時寧願挨餓也不多吃多拿公家一粒谷一粒米,哪會去偷人家的棉花呢?

母親出污泥而不染的事,後來傳到了二區那戶戴姓地主人家的耳朵裡。他們曾經嫌我家成分不好,拒絕他家女兒與我家大哥交往,後來特意找到媒婆胡秋英,感慨萬分地說:「我們錯過了一門好親家!」

其實錯過親家並不一定是錯過命運,大哥和大嫂的姻緣是前世就修來的。1971年冬,大嫂生下一個男嬰。

那天正好是星期天,爹爹在家吃過紅薯飯就踏雪回校了。晚上,大嫂發作臨產。大哥捨近求遠,跑到鄰村請初木匠的娘來接生。母親在隔壁的自己家裡焦急地等消息。等到深夜還沒聽到嬰兒的哭聲和大哥的喜報。母親坐不住了,她不顧這兩年來大哥大嫂越來越不理睬她的事實,不請自來地進了產房查看情況。像農村其他女人一樣,大嫂的初次生育挨了不少疼痛,也費了不少時間。快轉針[2]的時候,一個健康的男嬰順產而出,啼哭不止。

那天晚上大雪紛飛,第二天早上大地一片銀白。母親懷著當奶奶的喜悅與責任感,一早起來一家一家地買蛋。她從擔水壩打了個回轉,才買到兩顆雞蛋。

大哥給他的新生兒子取名劉耀。這個名字寄托著大哥對他兒子的期望——出人頭地,光宗耀祖。


[1] 貓公刺是桃江農村常見的一種帶刺的荊棘,根部韌性較好。

[2] 轉針是湖南方言,指夜裡12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