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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起新屋

時間像沸騰的石灰水一樣鬧騰地流過,人們在鬧騰中走進1967年的春天。

春節後元宵節前,趁寒假還沒結束,生產隊還沒開集體工,爹爹帶著母親和兩個兒子、兩個女兒到漢壽三和白家鋪給姑翁媽拜年。他們在漢壽聽到了關於當時「文化大革命」的最新「盛況」。

白家鋪離太子廟康家山只有幾座山,不超過十里山路。但那邊已沒有長輩,所以母親沒去康家山。

我爹爹過繼給姑翁媽當侄子,姑翁媽的兒子白漢文是爹爹的堂弟。白漢文的媳婦兒劉盛英是我舅外婆的二女兒,是母親的親表妹,所以白漢文與我家是親上加親。

姑翁媽家是中農,屬於貧下中農範疇,政治上安全得很。白漢文是個走南闖北的能人,有很多來自各方的消息。他告訴爹爹和母親:元旦剛過,常德各地都學上海造反派奪權的「一月風暴」,造反運動由「批資反路線」轉向全面奪權,常德地委、漢壽縣委和白家鋪公社機關陷入癱瘓。常德軍分區和漢壽縣人武部紛紛「支左」,還專門成立了「支左辦公室」。

我後來查閱史料,證實我的表叔白漢文向爹爹和母親介紹的情況與當時的真實情況相吻合。史料裡還記載,那年8月,六九六一部隊進駐常德,協同軍分區「支左」。兩支造反派分別在常德大飯店、南坪公社大樓設立「文攻武衛」指揮部,武裝對峙,槍聲不斷,時有慘烈傷亡。9月5日,中共中央頒布收繳槍支、制止武鬥的命令,即「九五」命令,駐軍「支左領導小組」派出大批宣傳隊宣傳「九五」命令,收繳造反派們的槍支彈藥。至國慶節前,常德及郊區共收繳各種槍3638支、迫擊炮36門、手榴彈561874發、炮彈99發、雷管6376枚、炸藥75.4公斤。

單單一個常德城,竟從造反派手裡收繳出這麼多的槍支彈藥!

益陽城裡的情況也大抵一樣,全國的城市都差不多。自7月22日江青提出所謂「文攻武衛」的口號後,全國各城市陷入「全面內戰」的混亂局面。這印證了《人民日報》《紅旗》雜誌在1967年元旦社論中提出的「1967年將是全國全面開展階級鬥爭的一年」的論斷。

沒有統計數字顯示那年因「文攻武衛」而死亡的人有多少,受傷的人有多少,致殘的人有多少。不知道那些在當年的「文攻武衛」中落下殘疾的人,回想當年的場面會作何感想。

好在那些驚心動魄的場面大多只發生在城市的街巷,農村的田野顯得平靜很多,至少荷塘公社是這樣。

所謂的全面內戰並沒有波及荷塘公社,沒有波及張目橋大隊和莊子灣生產隊。或許是三年困難時期莊子灣人那些刻骨的記憶還沒消除,也或許是1963年以來的生育潮讓莊子灣人忙於養家餬口喂孩子。

莊子灣生產隊除了想鬥就斗、愛批就批「四類分子」和破「四舊」倡「四新」外,就是出集體工。除了白天的蟬和夜晚的蛙無休止地鳴叫外,生活可以稱得上平靜和安逸了。

我爹爹盡可能地以沉默和謹慎躲避挨批受鬥。幾十年的教學生涯使得他桃李芬芳,很多家長及已畢業的學生保護了他。他依然站在講台上傳道授業解惑,雖然那時候已有不少屬於「四類分子」的教師被下放農村。

十四五歲的毛坨顯然比大人更不在意「全面內戰」。他每天風一樣出工,也像風一樣成長。

那年夏天,梅子成熟。一個星期六的中午,爹爹從學校回來吃午飯。

母親弄了個火爐,架在桌上煮臘狗肉。

過年時舅舅給我家送來一塊臘狗肉。母親一直沒捨得拿出來吃。她有什麼好東西都要藏著,等著。等客人來了吃,等爹爹從學校回來吃。

那天中午,一家人吃熱騰騰的臘狗肉火鍋。幸福像爐裡的熱湯和蒸汽一樣在每一個人心裡沸騰。

為了等爹爹從學校回到家一起吃飯,所以耽誤了一些時間。毛坨還在開心地吃著,路上響起劉建仁的喊聲:「小毛坨,開工去咧!」

毛坨趕緊扒了幾口紅薯飯,再美美地往嘴裡塞一塊臘狗肉,邊往外跑邊嘴裡含混不清地說著「哦呵哦呵」,和劉建仁一起往范翠英家那邊的田里趕去。

不一會兒,那邊便有人喊:「劉老師,劉師母快來啊!小毛坨被石頭砸傷了啊!」

母親和爹爹瘋了似的往范家那邊跑去。

毛坨雙手捂著腦袋,歪躺在范家的地坪上,旁邊圍著很多社員。

母親一邊哭著喊:「毛伢子啊!你這是怎麼了?傷著哪裡了?」一邊蹲下身抱毛坨。

爹爹制止了母親,他讓毛坨在地上躺一會兒。

毛坨的腿能動,胳膊也能動,說明他並沒有暈死過去。

劉建仁告訴我母親和爹爹:他倆趕來時還沒到出工時間,社員們也沒到齊,於是毛坨和他,還有其他幾個先到的社員想摘范家的梅子吃。可他們人不夠高手不夠長,於是便扔石頭砸梅子。這才剛開始扔,毛坨就被石頭砸中了腦袋。

爹爹讓毛坨躺了一會兒,就把他背回了家。

毛坨的腦頂蓋上腫起一個很大的包。

母親聽說過石頭砸著腦袋能把人砸死或砸傻的故事,擔心得要命。她嘩嘩地流著淚,大聲呼喊毛坨,生怕他昏死過去,也怕他神志不清。她心裡不住地祈禱:「章甫啊,你要保佑你的毛坨啊,他不能有個三長兩短啊!」

毛坨並沒有昏迷,他知道母親傷心、擔心,便捂著頭強忍疼痛,故意哄母親放心:「我屬貓的,九條命!你們放一百二十個心——哎呀,臘狗肉噴香的!」

母親破涕為笑:「貓饞魚,你饞么子梅子?」

梅子沒吃著倒被石頭砸傷的毛坨沒有傻,說話和思維都還正常,只是感覺頭暈乎乎的。

毛坨在家休息了一個星期左右,母親的表妹、我的滿姨即在縣人民醫院當護士的劉靜宜回了藕塘娘家。母親帶毛坨去舅外婆家,請滿姨看看毛坨的腦頂蓋。

母親看著滿姨用針管從毛坨腦頂蓋的包裡抽出大半針管的瘀血。

抽掉瘀血後的第二天上午,毛坨又能出集體工了。

當張目橋大隊的「四類分子」們在一門心思避開批鬥風險的時候,母親則有了一個驚人的想法:她在構思起新屋。

母親沒有被當時的政治空氣迷住眼睛,她認為生活應該有自己的目標和追求。母親看到了起新屋的必要性:劉家的老宅子已有近百年歷史,且只有兩間偏房,而大哥已經20歲,小哥已經15歲。母親也看到了起新屋的可行性:生產隊都能吃飽飯,家裡有一點兒積蓄,能請到工,又是少雨的秋天,秋收季節還未到,是起屋的黃金時期。

十幾戶人都安然地住著劉家的老宅子,誰也沒動心思要起新屋。母親是當時第一個構思起新屋的人,並且是在「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的時期。

母親跟爹爹商量,爹爹聽了吃驚不小,他很佩服母親的膽識和勇氣。他說:「錢只有一百六十幾塊,缺口很大,並且很累人。我不參與生產隊的事,我也無力幫忙,一切由你安排。」

「切莫要怪我不出力不幫忙!」爹爹補充道。

既然爹爹不反對,母親就決意做準備了。母親知道爹爹要教書,就沒指望爹爹回家出力。

要起新屋,首先要準備錢。拆舊屋、起新屋、運材料的工錢和材料錢至少要三百五十塊,缺口約兩百塊。母親就到縣城、修山等親戚家到處借。她準備邊借邊開工。

正在母親準備開工拆舊屋的時候,爹爹從鴨婆嘴學校回來,為難但不容置疑地對母親說:「你從上次那一百六十幾塊裡拿80塊出來,馬上送到超凡家去。超凡也準備起房,找我借點錢。我答應借他80塊。」

母親二話沒說,立即起身把80塊錢送到我叔叔手中。

借到一些錢後,母親就考慮準備作屋樑和屋椽的杉木。母親仔細算過,拆掉兩間偏房起新屋,舊屋原來的木頭遠遠不夠,缺口很大。

木頭很難找。幾年前山裡的木頭已被砍光,張目橋及近邊的田家沖、擔水壩、曹家嘴的山上都沒有什麼樹,並且砍樹要砍伐證。母親到哪裡去弄木頭呢?沒有木頭想起新屋,就像沒有水想養魚,沒有路想行車一樣,是不可能的事。

買杉木的事,鶴滿爹幫上了忙。

鶴滿爹是地主成分,就是那個在湘山中學唸書時曾經用桐油炒菜的劉正夫的父親。幾年前鶴滿爹家缺菜吃,母親送過一些晾制的汗菜乾給他家。

那年鶴滿爹七十歲左右,他喜歡光著頭。由於成分不好,沒人給他理髮。他自己常帶個刀片四處求人,但處處受挫,只能任由花白頭髮漸漸長長。

有一次他求我母親給他理髮。母親見他可憐,但自己沒學過理髮,不敢答應。他說:「你只管刮,刮破頭皮不怪你!」

母親便嘗試著拿著刀片幫鶴滿爹刮頭髮,第一次居然就刮出個光頭。鶴滿爹很高興,從那以後隔個把月他就拿著刀片來請我母親給他刮光頭。

有一天,他告訴母親:「蘿蔔垅那邊有黑市杉木賣,不要砍伐證!」

母親沒聽說過這個地名,鶴滿爹答應帶母親去。

說走就走。一天早上,母親向生產隊請了假,請鶴滿爹帶路,沿田家沖、白頁衝往鸕茲渡方向走了二十多里路,到了蘿蔔垅。那裡山高林密,在方圓幾十平方公里的深山裡間隔地砍兩三百棵樹很難被覺察。

鶴滿爹帶著我母親問到這邊的生產隊隊長家。隊長帶著他們進了山,都是一丈多高的杉木,連皮直徑半尺。

隊長開價五元一根,一次最少賣50根。

母親說:「不砍你的價,五元一根一分不少。你的杉木是好木,你人也是好人。我不挑你的樹,你隨便幫我砍就是。但我不是起新屋,我只補舊屋。我不需要那麼多,只需要20根。如果你點頭,我現在就把100元錢給你,你把杉木砍倒放在這裡,我就回去喊人趁黑掮走。」

隊長原以為遇到個大買主,但買方只是補舊屋,沒辦法,他同意了。母親當即把幾十張拾圓伍圓貳圓還有壹圓,共100元錢給了他。

母親回來後,立即找親戚朋友幫忙。

不一會兒工夫,20個人就齊了:大哥、小哥、劉建仁、劉斯亮、劉義方、劉雪芬……

母親交代他們:「走快路掮回來,20個人不要擠在一起走,前前後後拉開距離,遇到人盤問就說好話。我在家裡準備酒肉茶飯等你們!」

夜裡11點多,20人20根杉木就都順利地回來了。酒肉茶飯擺開,20個漢子敞開肚子吃喝起來。

「起新屋時我們一定要來幫忙!」他們邊吃邊跟我母親說。

杉木買回來,接著就請人拆老屋。

新屋的瓦,基本就靠老屋頂上拆下來的瓦了。磚也基本用老屋的磚。母親都算好了的。這都得精打細算省著用。

為了防賊偷木偷磚偷瓦,母親夜裡悄悄地撒上灰。母親的這一招,就像當年在太子廟康家山守谷時防賊一樣。

第二天早上,母親查看灰有沒有動過,查看東西有沒有被偷。

每天都沒有人來偷。母親都會把灰悄悄掃掉。

一個多月後,漂亮的新屋建起來了。

新屋有四間大房:三間正房、一間偏房。三間正房用的牆磚都是從舊屋拆過來的,不夠的牆體就用泥夯和木板補。三間正房頂上的瓦主要來自舊屋,也買了一些。偏房的牆體全是泥夯,頂上蓋的是茅草。偏房泥夯牆的東邊牆下挖了一條淺淺的水溝。水溝東側用石頭、碎磚和泥土砌了兩間茅屋,是茅廁和豬圈。

但這兩間茅屋其實是兩間「樓房」。茅屋高約兩米五,廁所和豬圈哪能享用這麼大的空間呢?母親請師傅把這兩間茅屋中間搭上竹竿和木棍。上面一層有一米多高,用來放柴,也可以放腳盆和豬食盆之類的東西。下面這層也是一米多高,豬倒沒什麼,人進去上茅廁就得彎腰了。

原來的兩間昏暗的老側屋變成了四間亮堂堂的大房,還有兩間茅屋。爹爹和母親帶小清波小樂怡住一間,兩個哥哥住一間,一間大堂屋裡還可以擺一張客床,還另外有廚房、茅廁、豬圈。這讓人感到多麼奢侈多麼幸福啊!

在母親眼裡,這個新屋像殿堂一樣,燦爛輝煌。

這是母親給家庭起的安居樂業的庇護所,是給兩位哥哥起的引鳳來巢的梧桐樹,是給爹爹和我們起的自強不息的精神大廈!

新屋剛建好,母親就買回一隻豬崽,又叫毛坨用爛磚剩石在廁所一角砌了個雞窩。

母親在池塘邊的土丘上種上一排香椿樹,還叫毛坨挖來幾株毛竹栽上,又在家後山種上棗樹、茶葉樹和黃花菜。屋前用竹柵欄圈出一大片菜地,種上紅菜苔、蘿蔔、雪芋、冬莧菜、芫荽……

菜地滿園青翠,屋前屋後雞叫豬哼生機勃勃,顯示出一派居家過日,發家致富的氣象。

母親起這個新屋,是把爹爹想都不敢想的事做成了。母親後來一直念叨著,要感謝很多很多的人。

母親說,一要感謝合作社的周師傅。

周師傅在莊子灣合作社當營業員,外地人,二十多歲的小伙子。合作社的營業員常一兩年輪一次崗,一般跟本地社員不太打交道。當時生產隊的賣肉攤借用合作社的地盤。賣肉攤歸修山區供銷社管,賣肉員姓鍾,貧農出身,與母親一樣也是修山麻竹垸人,他父親和爺爺曾得到我母親的爺爺鍾厚載的救濟。母親找這賣肉員想買點兒肉,他卻不理我母親,說沒肉票不能買。

「那買點兒骨頭行不?」母親問。

賣肉員說:「也不行!」

母親試著問周師傅能不能幫忙買點兒肉。周師傅爽快地答應了,問母親想買什麼肉。母親說:「最好能買整個豬頭。」

令母親感動的是,周師傅隔兩三天就提了一個豬頭送到我家。

母親告訴我,買豬頭最划算,豬耳炒一碗,豬鼻炒一碗,豬頭肉能炒好幾碗,還便宜。

母親說,二要感謝換地的劉雪蓮和黃連香。

新屋的地點在連三巷子,那裡的池塘和塘邊的幾塊土是劉雪蓮的。當時池塘邊的香樟樹還是綠皮的小樹,他同意讓母親用另外的土換池塘和塘邊的土,用錢買他的香樟樹。光是劉雪蓮的地還不夠起屋,劉雪蓮的地旁邊是黃連香的地,地裡正長著剛摘沒幾茬的棉花樹,樹幹樹葉還是綠茵茵的,掛著很多大小不一的棉桃。黃連香也同意跟母親換地,同意母親買棉花賠給他。

劉雪蓮是生產隊隊長,黃連香是貧農,他們如果與「四類分子」劃清界限,不同意換地,不同意賣香樟樹,不同意拔棉花樹,母親的新屋就得另找地方。他們倆竟都同意和「四類分子」的母親換地,母親很感動。

母親說,三要感謝我舅舅和樂義哥。

新屋的地址是我舅舅選的。其實母親已經多方勘察,她在兩個地址上拿不定主意。一處在均田沖,是莊子灣生產隊的東南角,與道光沖大隊相鄰。那裡有層層的山,背靠山,面向南,前面是數十畝的平整的稻田。只用跟一個富農家庭換地;另一處在連三巷子,就在馬圈子蓋往南100米,生產隊的主路旁邊,有丘有池有樹有路,也向南,前面是更廣闊的稻田。但要跟生產隊隊長劉雪蓮與貧農黃連香兩個家庭換地。

舅舅跟母親說:「連三巷子最好了。均田沖太偏僻,有個什麼急事喊人都喊不應。路也遠,挑擔谷出來打都不方便。」

母親認為舅舅說得有理,就選址在連三巷子。這樣,我家跟北邊馬圈子蓋上的大隊會計劉悅琨家、南邊官沖坡上的貧農吉高叔爹家、東邊的貧農劉昆生家、生產隊主路西邊的劉運芬家成了鄰居。

舅舅是推著他自家的手推車從修山麻竹垸來的。他向麻竹垸生產隊請了長假,來莊子灣幫我家推了一個月磚、瓦和石頭。

表哥鐘樂義是大姑劉靜琴的兒子。他原本是修山公社的初中語文教師,因為「四類分子」的身份,剛被下放回生產隊。他也向生產隊請了長假,帶上他家的手推車為我家起屋幫忙幹了一個月的重活累活。

舅舅和樂義哥的手推車為我家起新屋作出了突出的貢獻。他們從大隊主路上把壘房基的石頭一車一車地推到連三巷子,還把舊屋拆下來的磚和瓦也推了過來。

後來落實政策,樂義哥又回修山中學教初中語文,不久調到富裕的鄰縣、劉少奇同志的老家寧鄉縣,進了寧鄉縣最炙手可熱的糧食局當黨委書記,糧食系統不景氣時他調到交通局當黨委書記。他的聰明能幹成為親戚們茶餘飯後的話題。

母親說,四要感謝眾親戚。

親戚們慷慨地借錢給母親,還來幫忙築牆。一個多月,四間大房和兩間茅屋,親戚家幫了一百多個工,他們不要工錢。母親給他們準備了一日三餐,每人每天一包經濟牌紙煙。

母親說,五要感謝起屋師傅。

泥水匠主師傅是我爹的遠房堂弟劉光頂。木匠主師傅是我爹的學生,他還帶著一個兒子和一個徒弟一起來的。他們都很盡力。母親給泥水匠和木匠們一天三至四塊錢工錢,一日三餐外加每人每天一包經濟牌紙煙。

母親說,六要感謝鄉親們。

起新屋的那些天,莊子灣生產隊很多農婦給母親送來蔬菜。鄉親們擔心我家裡柴不夠,送來一捆捆的枯棉花樹。曹家嘴大隊的貧農龔南軒還及時地送給我家十幾根竹尾巴。那是在給偏屋蓋茅草頂的時候,天變得陰沉,眼看就要下雨了。家裡缺十幾根竹尾巴,蓋不了茅草。蓋屋頂的師傅原本打算第二天找到竹尾巴後再蓋的。誰也沒料到雨季突然就要來了。剛夯上的泥牆被雨淋濕是很危險的。貧農龔南軒正在我家幫忙,眼看陰沉沉的烏雲緩緩移過來,他對我母親說:「喊幾個人馬上去我家,每人拖兩根竹尾巴來!」就這樣,龔南軒的十幾根竹尾巴解了我家的危機,師傅們搶在下雨之前把偏房的茅草屋頂全部蓋好了。

母親念叨道:「為了幫我家起新屋,師傅和親戚們都很辛苦。」

後來我聽爹爹和哥哥們說過,母親才是最辛苦的。別的不說,一日三餐,每餐三大桌飯菜,都是母親一個人做的。因為要出集體工,農婦們只能送些蔬菜來,她們沒有時間給母親幫手準備飯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