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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路易斯:步入中年的國王

在洛杉磯機場,喬·路易斯一眼看到了等待他的妻子,喊道:「嘿,親愛的!」

路易斯夫人微笑著款款向他走來,踮起腳尖伸開雙臂正要與他擁吻時,卻突然停了下來。

「喬,你的領帶呢?」

他聳聳肩:「噢,寶貝兒,我在紐約熬了一整夜,沒顧上戴領帶!」

「一整夜,可你一回到這兒,就是睡覺,睡覺,睡覺。」

喬·路易斯疲憊不堪地笑了笑,說道:「寶貝兒,我老了。」

「是啊。但你一去紐約就又想著變成年輕人了。」她應和道。

他們緩緩穿過機場大廳,朝汽車走去,拎著行李的搬運工緊隨身後。路易斯夫人40多歲,是加利福尼亞一位成功的庭審律師,她機敏,聰慧,對任何事都心中有數。她是這位48歲的前拳擊手的第三任妻子。喬現在是紐約一家黑人公共關係公司的副總裁。每當丈夫出差歸來,她總是去機場接他。在遇到喬之前,她不認識什麼職業拳擊手。她的前夫也是一位律師、ΦBK協會會員,她把他描述成一個「只對書籍感興趣的人」。離婚後,她發誓要嫁一個「不對書籍,而對生活感興趣的人」。

1957年,經西海岸的一位朋友介紹,她認識了喬。兩年後,令她的同事們驚奇不已的是,她竟然嫁給了他。他們總是問她:「你是怎麼會遇到喬·路易斯?」她總是回答:「是喬·路易斯遇到了我!」

走到汽車旁,喬·路易斯付小費給搬運工,為妻子打開車門。接著,他駕車駛過路邊的棕櫚樹和寂靜的街區。行使了幾英里後,終於拐上了一條大路。他那座價值7.5萬美元、金碧輝煌、擁有十個房間的西班牙風格的豪宅就在路邊。幾年前,路易斯夫人買下了這幢房子,還在屋中擺滿了路易十五時期的傢俱及八台電視。因為她的丈夫是個電視迷,所以在浴室的浴盆上方也擺了一台電視。這台電視放置的角度很特殊,這樣,喬在洗澡的時候,就可以透過浴簾從一面擺放巧妙的鏡子中看到電視。

路易斯夫人一邊幫著丈夫把東西提進家中,一邊說道:「現在,看電視和打高爾夫球成了喬·路易斯的全部生活。」她說這話時並不傷感。接著,她吻了一下丈夫的面頰;霎時間,她在飛機場的那種正式的神情一下子沒有了。她把丈夫的衣服掛在壁櫥裡,然後燒水沏茶。

「親愛的,要餅乾嗎?」

「不用。」喬斜著肩坐在早餐桌旁。由於缺少睡眠,他的眼皮耷拉著。她走上樓去,摘下了他們那張碩大無比的床的床罩。五分鐘後,喬·路易斯跳了上去並迅速睡著。當喬·路易斯夫人返回廚房時,忍不住笑了。

「法庭上,我是律師;在家,我只是個女人。」她嗓音沙啞,意味深長。「我會伺候男人,會像服侍國王那樣伺候他——如果他也對我好。」她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牛奶,補充道。

她說道:「每天早晨,我都把早餐端到喬的床前,然後打開電視,讓他看四頻道的《今日》節目。接著,下樓去給他拿《洛杉磯時報》,然後我才離家去法庭。」

她接著說:「到11點時,我丈夫該去來希爾克雷斯特鄉村俱樂部打高爾夫球,如果他只打了18洞,3點就會結束,然後可能會開車去狐山鄉村俱樂部再打18洞。如果打得不好,他會再去買一筒球,接著再打幾小時。他從不買普通球——那可不是喬·路易斯會幹的——他只買精選的,最好的球,一筒就要1.25美元。要是他真的發起瘋來,就會再打兩三筒,甚至滿滿四筒球,這樣就得花五美元了。

「有時夜晚回家,他會興奮不已地對我說:『嘿,親愛的,我今天終於搞明白了!打了這麼多年高爾夫球,我才意識到我都做錯了些什麼。』

「但是,」她又說道,「等過了一天,他從俱樂部回到家中,又瘋言瘋語地說什麼『我再也不去打什麼高爾夫球了!』我就會說:『可是,親愛的,你昨天還告訴我你終於掌握了打高爾夫球的技巧!』他會說:『我是掌握了,但我沒能保持!』

「第二天早晨,如果下雨的話,我就會說:『親愛的,下雨了,你今天還去打高爾夫球嗎?』他會說:『雨淋濕了球場,但不會淋在我身上。』然後離家又去高爾夫球場了。」

喬·路易斯的現任妻子瑪莎,與他的兩位前妻都不同,就像喬·路易斯也不同於瑪莎的那位ΦBK前夫。

喬的第一位妻子叫瑪維,是一位光彩照人的芝加哥速記員。1935年他們結婚,後來離婚;1964年,他們又復婚。她是屬於他事業蒸蒸日上時的伴侶。就是那些年,他把打拳擊贏得的500萬財產中的大部分揮霍在首飾、珠寶、貂皮大衣、出國旅遊、高爾夫球賭博、不明智的投資、慷慨的小費和各種各樣的服飾上。1939年一年,他就購買了20套西服、36件襯衫、兩套晚禮服,還獨出心裁僱用裁縫專門為他設計服裝。比如,他讓他們做用兩種軟布料做成的綠色褲子、不加翻領的西服外套,還有帶皮緄邊的駱駝毛夾克衫。當他不訓練也不打拳擊時——1937年他把詹姆斯·J.布拉多克擊敗後一舉成名——喬·路易斯就和瑪維在小鎮中共度美好時光(「我能把她逗樂」),或為高爾夫球一洞就賭上1000塊錢,這種遊戲是兩位體育專欄作家希浦·艾戈和沃爾特·斯圖爾特在1936年告訴給他的。路易斯的一位老朋友說:「有個傢伙就是用從喬那兒賭贏的錢在加利福尼亞蓋了一幢房子。」

喬的第二位妻子,露絲·摩根,美貌絕倫,體態豐盈,是化妝品及美容方面的專家。1955年她與喬結婚,他們的婚姻只維持了三年,1958年分手。露絲對自己的事業非常投入,她拒絕與喬熬夜。「我想讓他安定下來。我告訴他不要白天睡覺,晚上熬夜。有一次,他問我為什麼不能那樣,我說這讓我憂心忡忡,夜不能寐。於是他說等我睡著後,他再出門。結果,我熬到凌晨4點,他反倒進入了夢鄉。」1956年露絲對喬就不抱什麼幻想了,當時喬為了償還欠政府的100萬稅款,又開始了摔跤巡迴比賽,「看到美國總統洗起了盤子,你會有什麼感想?那正是我對喬參賽的感覺。」

喬的第三位妻子,與他的前兩位妻子相比,沒有她們那麼性感,但卻彌補了她們的不足,她們所缺乏的正是她所擁有的。她充分發揮了自己的長處,因為她更聰明,另外也因為喬已墜入愛河任憑她擺佈。對他來說,她集以下各職於一身:律師、廚師、情人、代理人、稅務顧問、貼身僕人,除了不做球童,什麼都為他做。當她的朋友、歌手瑪麗亞·傑克遜注意到壁櫥中塞滿了喬的東西時,說道:「瑪莎,我想喬終於要安定下來了,這在喬的生命中還是第一次,把所有的衣服都放在一個地方。」瑪莎聽到這些備感欣慰。

對瑪莎來說,在喬·路易斯走下坡路的時候得到他,似乎並沒什麼大不了的——儘管此時他體重240磅,頭髮變得越來越少,事業也不會像從前那樣輝煌,再也不會迅速敏捷地出拳攻擊或振作爬起。「他這個人有一種精神,還有一種保持沉默的魅力,這正是我所愛的。」她說道,接著又補充說她的愛情得到了回報。她還說,星期天喬甚至陪她去教堂,還常常去法庭看她處理案子。他既不吸煙也不喝酒,偶爾去趟夜總會,聽聽那些音樂家或歌手的演唱,這些音樂家和歌手都是他的朋友;她也意識到一些女士仍然認為喬·路易斯非常性感,很有吸引力,並且願意與他共度良宵。「如果那些女士只是想和男人找點樂子的話,我願她們一切都好。但我是他的妻子,當我在場時她們最好滾開。」

瑪莎還清楚地意識到喬·路易斯對他的前妻們很友好。她們與他離婚後,在選擇未來夫婿方面走上了極端。離開喬後,瑪維與芝加哥的一位醫生結了婚。露絲在與喬離婚後,與一位律師結了婚。喬到芝加哥時,會經常給瑪維打電話(她是他的兩個孩子的母親),有時他們還一起共進晚餐。當去紐約時,他就給露絲打電話,並且一起吃飯。瑪莎饒有興味地評論道,神情並不惱怒:「喬·路易斯從未真正斷絕與哪位女士的來往,他只是增加他名單上的數量。」事實上,正是喬讓他的三個妻子互相認識了,對她們能和睦相處這點,他深感欣慰。在紐約帕特森與約翰遜的拳王爭霸賽上,他把第一位妻子介紹給他現任的妻子;而在另一個場合,他安排他的第二位妻子為現任妻子免費做頭髮。

有一天,我們從紐約飛往洛杉磯時,在飛機上喬·路易斯就給我講了這些(在紐約時,我跟著他在曼哈頓看他如何行使他的公共關係行政長官的職責)。喬·路易斯說:「我給露絲打電話,告訴她說『我說,露絲·摩根,你可收我妻子的錢』。露絲回答道:『不會的,喬,我不會那樣做的。』露絲·摩根是一個了不起的女人。」喬搖著頭,陷入了沉思。

「你知道,我和世界上三個最好的女人結了婚,但我生命中唯一的失敗就是離婚。」

「怎麼回事呢?」我問道。

「噢,那些日子裡,我就想獲得自由。有時只想一個人待著,近乎瘋狂。我會離家出走,好幾個星期不回家;或者,我會待在家裡,一連幾天躺在床上看電視。」

他為前兩次婚姻的失敗而自責,同時也責備自己在其他所有方面所表現的無能,比如理財不當、忽略付稅。上次去紐約時,他的一些拳擊老友對他說:「喬,要是你現在打拳擊的話,會賺比過去多一倍的錢,像現在的那些拳擊手一樣從有線電視和其他方面都能得到錢。」但喬·路易斯搖了搖頭說:「我並不遺憾。那時,我打拳賺了500萬,最後揮霍一空,還欠稅100萬。如果今天我還在打的話,就能賺1000萬,但最後揮霍一空,就會欠稅200萬了。」

這些話是我跟隨他在紐約的那幾個小時中他常說的。令我非常吃驚的是,喬·路易斯說這些話時卻帶著一種近乎荒誕的幽默感。

無論正確與否,我想像這位進入中年的英雄只不過是那個肌肉鬆弛、頭腦相當遲鈍的冠軍的翻版而已,每當這位冠軍將又一個偉大的白人拳擊明星擊敗時,唐·鄧菲就常常在廣播中採訪他。我還想像,在那個啞巴巨人拳擊手泰勒之後,48歲的喬·路易斯仍然保持著最沉默寡言的運動員的頭銜。

當然,我也注意到喬·路易斯那幾句著名的話。如他評論比利·康恩的一句話:「或許他可以跑掉,卻不能躲躲藏藏。」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曾有人私下問喬·路易斯對免收出場費拳擊有何想法,他卻說:「我打拳擊並不是什麼都得不到,我是為我的祖國而戰。」我也曾領略過喬·路易斯表現出令人難以置信的天真,天真地竟然在1960年同意為菲德爾·卡斯特羅做公關工作。我還看到喬和曼哈頓前區長胡蘭·E.傑克在法院前拍攝的新聞照片,這位主席曾企圖掩蓋他的公寓裝修時他所收受的贈款。有一次,參議員約翰·L.麥克萊倫曾暗示路易斯為詹姆斯·霍法受賄一案出庭作證兩小時就獲得了2500美元的費用,儘管眾人一致否認,而且當時喬作為他們「種族的驕傲」,在人們的心目中有著無可爭辯的形象,但他確實讓人生疑了。

因此,我意外地發現,在紐約,喬·路易斯其實是個精明的商人、聰明的賣主,還是一個有某種微妙的幽默感的人。例如,我們在艾德懷爾德機場登上前往洛杉磯的飛機時,為了和喬坐在一起,我不得不把經濟艙的機票換成頭等艙機票,我漫不經心地問他航空公司怎樣才能證明這45美元的差價是值得的,喬說:「頭等艙在飛機前部,你能更快到達洛杉磯。」

一天前,我還看到喬·路易斯同紐約電視台的負責人爭論不休,他們正在拍一部有關他生活的電視片,而他堅持要求多付片酬。

喬在簽協議前,認真地閱讀合同上的每一個字,並說道:「喂,合同上說你們要支付我從洛杉磯到紐約的往返機票,包括我的旅館賬單,但我在這裡的日常花銷怎麼辦?」

「可是,路易斯先生,我們從未商討過此事。」一位負責人緊張地說道。

「那麼誰來付錢呢?我怎麼吃飯呢?」路易斯問道,他生氣地提高了嗓門。

「可是,可是……」

路易斯站起身,扔下筆,拒絕在協議上簽字,最後還是電視台的總裁發了話:「好吧,喬,我保證想辦法解決。」

聽了這句話,路易斯才簽了字,並與在場的人們一一握手,離開辦公室。

「瞧,這輪我贏了。」在人行道上他邊走邊說。

後來他又補充道:「我知道我自己的價值,我不想要價太少。」他說電影《拳台血淚》(Requiem for a Heavyweight)的製片人想請他飾演裁判的角色,卻只付給他500美元,外加一天50美元的生活補助。雖然只在屏幕上露面45秒,但路易斯說這45秒就值1000美元。製片人說要價過高了。但是幾天後,他們又把他找回去,路易斯拿到了他要的1000美元。

雖然在稅務方面惹出的麻煩使他的財產全部被沒收,包括他為孩子們設立的兩項信託基金,但喬·路易斯仍然是一個自尊心極強的人。他在欠政府數千美元的情況下,卻拒絕接受成千上萬名市民為了幫他還政府欠款所籌集的錢,他本可以用這筆錢的。去年,喬·路易斯賺了不到1萬美元。這筆錢大多數是當拳擊比賽裁判賺來的(一晚上在750美元到1000美元之間),還有出場費和廣告贊助費。最近的一大筆收入是1956年所賺的一年10萬美元的摔跤比賽保底收入。他打贏了所有的比賽(除了那些因用拳不當被取消資格的比賽)。但是,他的拳擊生涯在遇到體重為300磅的牛仔洛基·李之後不久就結束了。一天晚上,洛基不小心一腳踏在了路易斯的胸部,踩斷了他的一根肋骨,並損傷了他的部分心肌。

現在,喬·路易斯由一群他所組織的加利福尼亞拳擊經紀人(世界拳擊聯合組織)負責安排比賽;芝加哥的一家牛奶公司仍在使用他的名字;他唯一的投資給了曼哈頓的路易斯-洛威企業公共關係公司有投資,這家公司位於西五十七街,負責給路易斯·阿姆斯特朗和其他黑人歌手中的新秀迪恩·巴洛當經紀人。如果沒有發生喬·路易斯代表卡斯特羅發表以下言論所引起的騷亂,他就會在古巴獲得一筆收入。當時他說:「世界上除了古巴,沒有任何一個地方可以讓黑人在冬天前往而絕不受種族歧視。」

喬·路易斯並不是種族主義者,現在卻十分關注黑人為爭取平等而進行的鬥爭,這也許是他生命中第一次就此公開發表自己的言論。坦白地講,喬·路易斯認為在1960年就支持古巴成為美國黑人度假勝地並沒有什麼錯。他還機敏地指出,早在美國與卡斯特羅王朝斷絕外交關係之前,他就取消了他的公司與古巴國家旅遊機構所簽署的一年28.7萬美元的合同。即使現在,路易斯仍然感到,對於古巴人來說,卡斯特羅遠比聯合水果公司[1]要好得多。

我發現,喬·路易斯讀報時,最先引起他注意的並不是體育專欄,而是一些類似的通告,像小塞繆爾·格雷夫利上尉成為美國海軍歷史上第一位指揮戰艦的黑人。「形勢正在向好的方面發展」,路易斯說。一天下午,我還注意到,他按遙控器找高爾夫球賽時,無意間看到一個節目上有來自加納的代表正在發言。路易斯一直聽完這個非洲人的講話,才換到播高爾夫球聯賽的頻道。

當第二次與馬克斯·施梅林之戰被美國報紙稱為一場骯髒的比賽時,路易斯在比賽中尋找機會向那個把黑人看作劣等民族的「高貴種族」進行報復,並稱之為一種公關手腕。雖然他不喜歡施梅林那個胳膊上戴著納粹臂章在賽場上泰然自若地走來走去的朋友,但事實上,他對施梅林沒有任何敵意。路易斯說他對東方航空公司比在施梅林營地感到更加痛苦。他永遠也不會原諒東方航空公司,因為1946年他打完一場表演賽後,要求從新奧爾良乘坐高級轎車前往機場時,竟遭到他們的拒絕。如果那次他自己不想辦法趕到機場的話,就會誤了飛機。路易斯給東方航空公司的艾迪·裡肯巴克寫了一封抗議信。「他從未做任何答覆」,路易斯說。

結果,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坐過東方航空公司的飛機,儘管有時可能會方便得多。他還告訴他的許多朋友都不要坐東方航空公司的飛機,並堅信,在過去的這16年中,這足以減少東方航空公司的一筆可觀收入。

喬·路易斯和他的公關合夥人比利·洛威的目的之一,就是要讓那些大公司的負責人相信,如果對黑人市場不予重視或乾脆忽略,會危害他們的銷售額;但如果合理地給予鼓勵,對他們將會非常有利。路易斯-洛威辦事處聲稱,每年美國黑人都會把220億美元投入到大型商業活動中,占美國旅遊消費總數的28%還多。另外,僅在哈萊姆區,黑人一天在體育比賽及數字彩票方面的賭博花銷就達20萬美元。

路易斯和洛威還聲稱,如果大型企業對黑人市場提高廣告預算並使其廣告更具針對性,例如,讓更多的黑人模特在黑人報紙上為某些品牌的肥皂、啤酒等商品做廣告的話,黑人的消費就會增加更多。這是洛威在路易斯的陪同下,參觀麥迪遜大街的廣告代理處、保險公司、證券交易所及賽馬場時所發表的言論;洛威講話很快,但吐字清晰,打扮得像一個百老匯的花花公子,長得很像納·京·高爾(但是更英俊一些)。大部分時間都是他一個人在說,偶爾路易斯會插上幾句妙語錦言。

比利·洛威今年47歲,曾經是紐約某警局的副局長。現在,無論去哪兒,他仍然攜帶手槍。在公司裡,他的辦公室比喬的更大,更豪華。喬在牆上只掛了一塊匾,上面寫著「密歇根名人堂」。而比利·洛威卻在牆上掛了18塊匾和錦旗,包括明尼斯克男子指導委員會因他為青年所做的工作而發的錦旗、州長來信以及兩個不屬於他的金盃。謙遜可不是他的主要優點。

洛威先生住在新羅謝爾郊區的一幢擁有14個房間(有四台電視)的房子裡,總是比路易斯提前一個小時到辦公室。等到上午11點鐘左右,路易斯磨磨蹭蹭地走進辦公室,衝著前台的女孩擠眉弄眼時,洛威已經把一天或一星期內的預約全都安排就緒。

「嘿,老兄,」洛威招呼路易斯道,「我們與市長在13號有個會面。我們以前也約過,但當時他正與州長作對。」

路易斯點點頭,打了個哈欠。突然睜大眼睛,提起了精神,因為他看到哈萊姆夜總會那個叫安·韋爾登的嫵媚歌手朝他走來。韋爾登小姐沒說一句話,逕直走向路易斯,扭著身子靠了上來。

路易斯說:「你再走近,我只好娶你了。」

她嚇了一跳,閃身走開了。

「嘿,老兄,」洛威說,「你打算在琳達餐館吃午飯嗎?」

「對。」

「誰來付賬單呢?」

「揚克爾賽馬場。」

「那樣的話,我也去。」洛威說。

一小時後,洛威和路易斯要去琳達餐館,他們就離開辦公室,上了擁擠不堪的電梯,那裡幾乎人人都認出了路易斯,他們衝他咧嘴笑了笑。

他們有的說「嘿,冠軍」,也有的說「你好,喬」。

「你不會在這個電梯裡打拳賽吧。」電梯工說道。

「不會的,這裡連我轉身的地方都不夠。」喬說。

有個人握著喬的手說:「喬,你看上去確實體型很棒。」

「那還不是為了能吃牛排嗎?」喬說。

另一個人說道:「喬,你和比利·康恩的那場比賽,好像就發生在昨天,時間過得可真快呀。」

「是啊,確實如此,是吧?」喬·路易斯說。

這種對話不斷發生,當喬走在百老匯大街上,出租車司機向他招手,公共汽車司機衝他按喇叭,總有幾十個人攔住他向他訴說,他們曾經如何行駛了130英里就為了看他的一場比賽,以及在第一回合比賽中他們低頭點了根煙的工夫,喬·路易斯已把對手打倒在地,害得他們錯過了精彩片段。他們還說,有天晚上他們把客人留在家中聽比賽,當他們在廚房拿冰塊的時候,有人從客廳跑進去說:「比賽結束了!喬·路易斯第一拳就把對手打倒了。」

這些對路易斯來說太吃驚了,他們居然還記得他——特別是1951年他很不明智地重返拳壇被洛基·馬爾恰諾擊敗以來,他一直沒出過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還有那麼多人記得他。兩年前,路易斯退出拳壇,他為捍衛自己的冠軍稱號打了25場比賽,保持不敗紀錄的次數比任何一個冠軍都多。

在琳達餐館,服務員們因路易斯的到來受寵若驚,亂作一團。他們把路易斯和洛威領到一位從揚克爾賽馬場來的職員的桌子旁。午餐還沒吃到一半,路易斯就在為賽馬場做宣傳,並說由路易斯-洛威提倡的良好的公共關係會吸引比以往更多的黑人參加賭馬。這位職員說,他會把他們的提議呈交董事會,並且會將結果通知路易斯和洛威。

「喬,我們該走了,」洛威說,並看了看表,「我們得去見喬·格拉澤[2]。那個格拉澤有那麼多錢,連銀行都得向他的存款收費。」洛威被自己的笑話逗樂了,說道:「喬,等你見到格拉澤時,給他講講這個笑話。」

五分鐘後,在格拉澤助手的陪同下,路易斯和洛威走進格拉澤先生嶄新的豪華寓所。這位天才般的經紀人拍了拍喬的後背說:「喬·路易斯是世界上最優秀[3]的人之一。」他的嗓門那麼大,足以讓其他辦公室的助手們聽到。

比利·洛威忍不住脫口而出:「格拉澤錢多得連銀行得向他收取保管費。」

大家哄堂大笑,只有喬·路易斯除外,他用餘光掃了一眼洛威。

離開格拉澤家之後,路易斯和洛威前往美國投資者策劃公司,在那裡他們還有幾個會面,並向該公司提交向黑人出售共有資金的提案;然後他們參觀了考伯雷和高登有限公司辦事處,在那裡他們討論了一篇路易斯和洛威希望製作的黑人簡報;接著他們又去了圖茲·蕭的公司;最後他們到了拉·芳德餐廳,洛威安排了與哈萊姆夜總會的兩位新秀共進晚餐。

當一位西班牙吉他手瘋狂地掃著琴弦時,其中一位姑娘說道:「噢,喬,過去你打比賽時,我還是小姑娘。在我們家,所有人都圍著收音機——還不讓我說話。」

喬衝她擠了下眼。

另一個說:「喬,我們坐得這麼近,給我的兒子在這張菜單上簽個名怎麼樣?」

路易斯咧嘴笑了,玩世不恭地從口袋裡摸出旅館鑰匙,晃了晃,然後順著桌面將鑰匙推了過去。

「不想讓你的兒子失望,對嗎?」他問。

大家都笑了,但是她不明白喬是否在開玩笑。

「要是我讓他失望了,我相信等他長大,他會理解的。」她一本正經地說,並將鑰匙推了回來。喬哈哈大笑,在菜單上簽了名。

飯後,路易斯和其他人打算去哈萊姆夜總會,但是我已與路易斯的第二任妻子露絲·摩根約好去拜訪她。露絲現在居住在上紐約一幢金碧輝煌的大公寓中,從這裡可以俯瞰波洛球場。喬的第一任妻子瑪維也曾在這裡住過。

露絲·摩根打開門,她非常時髦,穿戴得體,身著和服,帶有一種異國情調。她領我走過一塊大大的厚地毯,來到一個弧形大白色沙發前。她坐在那裡,翹著二郎腿,雙臂交叉在胸前,說道:「噢,我不知道喬最近怎樣,他不是在你掌控之中嗎?」

露絲搖了搖頭說,與喬的婚後生活不像喬追求她時那麼興奮。「我晚上6點30分或7點下班回家時,喬卻在那兒一邊看電視一邊吃蘋果。可是,」停了一下,她又繼續說道,「我們現在是好朋友。其實,就在幾天前我還寫信告訴他,我找到了一些他的東西,問他還要不要。」

「比如?」

「我有他剛開始打拳賽時穿的長袍,」她說,「他的比賽鞋,還有他與比利·康恩第一場比賽的錄像。你想看嗎?」她問。

就在這時,露絲的丈夫、那位律師,和一群從費城來的朋友走了進來。他身材矮胖,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介紹完每個人之後,他提議去喝點什麼。

「我正要放喬的拳賽錄像呢。」露絲說。

「真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我對她說。

「哦,一點都不麻煩。」露絲說。「我也有好多年沒看了,還真想再看一遍。」

「那要和我們一起看嗎?」我問露絲的丈夫。

「當然,當然,我沒意見。」他很平靜地說。很明顯他只是出於禮貌,才坐下來;他沒法阻止露絲,因為她已從櫃櫥中迅速取出了放映機,很快燈光就熄滅了,比賽開始了。

「毫無疑問,喬·路易斯一直都是最了不起的,」費城來的一個人說著,搖了搖杯中的冰塊,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響,「對黑人來說,那個時候除了上帝和喬·路易斯,再沒有什麼更重要的了。」

屏幕上的喬·路易斯比現在年輕20歲。他神情嚴肅,咄咄逼人,向康恩發起進攻,當他用拳猛擊康恩時,比利·康恩的骨頭似乎都要散架了。

「喬真是拳拳命中。」有人從沙發那兒說道。

看到喬處於最佳狀態,露絲興奮不已;路易斯的每一拳都把康恩打得搖搖晃晃,打一拳她就喊一聲「媽呀」(猛擊一拳),「媽呀」(猛擊一拳),「媽呀」(猛擊一拳)。

比賽臨近中局時,比利·康恩開始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是當屏幕打出第13局的字樣時,有人說道,「這局康恩要出錯了,他想與路易斯一決雌雄。」露絲的丈夫仍一言不發,吮吸著他的威士忌。

當路易斯的組合拳打在康恩身上時,露絲就大喊「媽呀,媽呀」,然後,康恩虛弱的身體倒在拳台上。

比利·康恩慢慢地往起站。裁判開始記數。康恩費勁地支起一條腿,然後是另一條腿,最後站了起來——但裁判讓他退後,說太晚了。

但是坐在屋子後面的露絲的丈夫對此表示異議。

「我認為康恩及時站了起來,」他說,「可是那個裁判卻不讓他繼續打了。」

露絲·摩根什麼也沒說,一口飲盡杯中的酒。


[1] 聯合水果公司(United Fruit Company),1899年創立的美國企業,主要業務是收購中、南美洲國家種植園中的熱帶水果(尤其是香蕉和菠蘿),銷往美國和歐洲。因其雄厚的財力,常能左右水果出口國的政治走向,參與製造了1928年哥倫比亞的「香蕉屠殺」,遇難人數範圍依統計口徑不同從47到3000。其經營方式常被批評為新殖民主義。

[2] 喬·格拉澤(Joe Glaser, 1896—1969),美國著名音樂經紀人,代理過路易斯·阿姆斯特朗、比莉·荷莉戴(Billie Holiday)等爵士音樂家。

[3] 此處原文為fine(優秀的)的最高級形式finest,但fine作為名詞有「罰金,罰款」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