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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學院

白:2008年您去上海參加一個關於巴讚的研討會,多年來,有人會用巴讚的理論來分析您的電影。當時您跟我說,從未看過巴讚的理論,為了參加那次研討會,就讀了一些。那後來對自己的電影和巴贊之間的關係,有什麼樣的看法?

侯:我那時候不知道巴贊是誰,就問我公司在法國念電影的築悌,我說你幫我找一下片子,因為有一個討論會。她說巴贊沒有片子,他是《電影筆記》創始人,喔這樣子!台灣好像有出一本叫作《電影是什麼》,我看了一下他的評論以後,才知道怪不得他們會找我討論巴贊,因為我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還在這邊,是恐龍沒死還存在的案例。

因為先有理論你是做不到事情的,先做最後才會瞭解,去做了才知道。做有做的客觀條件,台灣一向沒有什麼了不起的電影工業,雖然以前很蓬勃,但我很快不喜歡電影工業裡的操作,包括演員也好,明星也好,我感覺都不夠,尤其拍到自己經驗的時候,知道他們沒有辦法做到——就是演員沒有辦法讓我相信,因為他們會有一種慣性,沒有真正的professional,沒有到那個程度,所以我就會去找一些真實的非演員。

一開始是方便,慢慢就會越有興趣,不要改變他,而是把他擺在現實裡面,讓他有現實感。然後不能告訴他怎麼演,因為選這個人,基本上是在用他的特質,放在現實裡面,製造一個situation讓他進去。包括長鏡頭啊也是這樣子,因為不能用短切鏡頭一直跳嘛,一直跳他被打斷怎麼進入情況,我是為了解決非演員不會演只能來真的而這樣做,結果就好像是在實踐巴讚的理論,那種捕捉現實的鏡頭方式。

那種寫實主義的拍法,我是為了解決非演員的問題而做到的。因為對真實有種迷戀,尤其是拍自己的記憶,所以對現實世界是有一個目光的。

白:2009年創辦「金馬電影學院」,您擔任校長。金馬電影學院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創辦的?是您自己的主意嗎?還是別人提的?

侯:金馬獎想辦,我就跟他們講韓國釜山影展的AFA(亞洲電影學院)是怎麼運作。

學員他們想看我怎麼拍片的,我說這很麻煩,因為拍片不是馬上的事情,導演其實在想事情,是很長的一個過程,很多細節的勾勒,現場也看不出來。不過他們蠻好玩的,都是華人。

白:學員來自大陸、新加坡、馬來西亞……

侯:對,新加坡、澳門,有的是從韓國來的華人、美國的華人,還有緬甸的。我主要講中文,他們聽得懂,用英文很累,弄半天,大家溝通很不方便。

說到緬甸,他們來要拍短片,其中有一個故事在台北(新北市)的緬甸街——中和那邊有一條緬甸街——為什麼會有那區塊,因為1960年代的時候,那一塊最偏僻,地價最便宜,所以很多緬甸華僑來,大多聚集在那邊,叫華興街,招牌很多緬甸的;也有雲南的啊,因為國民黨部隊也有雲南的撤退到緬甸。

但是(學員)來的時間兩星期太短——以後要長,經費要多。除了機票,學員自己出一部分,這邊出住宿啊,所有費用都這邊出。我們招收了十六位學員,分成兩組,各拍一個短片,他們分工合作,從劇本到剪接。我們作一些製片上的支援,或是剪接完,廖慶松帶他們修改,結業時他們觀賞自己拍出來的片子在銀幕上放,都很high。第二屆我的想法是,上一屆有哪些人可以再來的——我感覺不錯可以再來的——他像種子一樣,連三屆都可以來;還有新的(成員)。

然後呢,以後拍短片要用底片拍。因為我發現他們學的都是HD之類,但是用底片拍,感覺不一樣,要讓他們建立對影像的質感,不然他們沒有質感的要求。就是說要有對影像魅力的美感,心中才有一種依據;即使用HD,也會往影像上追求,而不是只在人的表情或戲劇上著力,拍得跟電視劇一樣。

電影其實沒什麼——他們一直在討論,去大陸也在討論本土化怎麼國際化——美學而已嘛,當然是從自己熟悉的、有感情的、有話要說的東西開始拍,拍得好,有表達的能力、美學的形式,藝術有種高度,全世界都通啊,這就是國際化。不然是要去迎合國際嗎,怎麼迎合!

如果學員來的時間長,可能用底片拍,找地方政府合作,現在大家都想promote觀光,那正好啊,他們至少會補助一些旅館費、餐費,再補助一些錢,就更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