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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聶隱娘》

(2015)

白:我們比較熟悉的武俠電影,大半都根據清代和現代小說,您拍第一部武俠電影為什麼追到最原初的唐傳奇?

侯:這個案子其實很早,是我年輕的時候喜歡的一篇故事,感覺很有意思,後來跟美術師黃文英講,她也非常有興趣,我就說慢慢來吧。差不多十年前就提了這案子要做,但我說時機不成熟——我都不急的,這種事不會很急,我都放著。我跟你十年前在紐約也稍微聊過,但我一直放著不理它。那時候想做的原因是新的武俠片沒有,舊的武俠片也沒人做。那時候我想的問題,還沒有辦法解決。

白:這問題包括特效方面的嗎?

侯:也不是。還沒有深入,我也不急,因為我還沒有專心要馬上做。事情是要做就會開始明白,而我那時並沒有非做不可,只是想說拍武俠——《臥虎藏龍》拍啦!我就不想做了。我就擺著不理,一直到差不多了,我才開始動手。但是之前黃文英很積極找一些國家的資金,我就想說你找吧,我就跟著你吧。其實我都在等,在觀察,中間很多人就會出局了;因為不適合,因為他們根本搞不清楚狀況。

因為做這個要我本身開始發動,我非常清楚這要怎麼做,我有製片的能力,對我來講,拿到資金,這些人不會虧錢,我可能賺不到什麼錢,但無所謂。我賺得最少,但是有技術,我們都可以存在,到現在差不多可以做了。

所以就從去年(2008)真正開始靜下來看書,把這一段的歷史、所有的一大堆,把它搞得清清楚楚。來源、動機、線索,全部在《資治通鑒》上面或是《舊唐書》、《新唐書》上面,把事件結構出來,然後差不多要編,要是沒有辦金馬獎,早就弄完了[1]。因為金馬獎我停了,兩岸跑來跑去,本來兩個月前要開始討論的。

白:劇本也是跟天文和阿城一起創作的?

侯:阿城是後來,因為我不喜歡那麼多人,自己先弄好弄清楚,再跟別人談,沒有什麼談來談去,談不出什麼的。沒這種事,假如說沒有,就可以談出來,我從來不相信!所以先要看書瞭解那背景,才有可能談。

所以我看完就丟給天文看,她有時候比較慢,因為她在寫《巫言》嘛長篇的。所以要到一個層次的時候才能談,不然她也跟不上,還沒進入狀況。後來慢慢地就同步了,同步了以後就很快,然後再把這些背景資料丟掉,回到角色,那就很清楚。

白:演員的陣容已經定下來了嗎?

侯:大概,其實就是舒淇、張震,其他都還沒開始找。

白:「侯孝賢武俠電影」會是什麼樣子,很多人的確很難想像。您有沒有開始構思整個電影所有的造型和風格?

侯:我都是從個性、背景、身世開始,就像我找《紅氣球之旅》一樣,找出來就差不多有了,個性就出來了,就比較清楚了。

一個殺手,古時候是理所當然的殺人,但是我們現代人的眼光怎麼看殺人?古代基本上是「天道無親」(自然規律無分親疏),道家最早的想法;簡單一句話,夏天來了春天讓開。有一個自然法則,在這個規律裡面,便牽扯到人的狀態——不應該在這個位置,你就應該走,你還不走會影響(其他人事物)的;基本上該退就要退,所以道家是扶強不扶弱。

可是對現代人來說,芸芸眾生不是芻狗,每一個個人都是不可能被忽視的。我電影裡的女殺手,武功絕倫,最後卻殺不了人,這中間發生了什麼事?她是有弱點的,然後她自己負責,也自己選擇。這一段從殺到不殺的變化過程,就是我要拍的。

白:除了看書,像《資治通鑒》以外,你會不會去看當年小時候看的那些武俠片,像胡金銓的,來找靈感?

侯:沒有,我不看影片的,我連以前的武俠小說都不看了。以前看跟現在是兩件事,現在不能看了,看不下去,年齡不一樣了。

白:您估計為了拍《刺客聶隱娘》,需要克服什麼樣的挑戰或面對什麼樣的難題?對您來講它畢竟是個新的類型。

侯:那都不是問題,只是實踐的問題。把所有要拍的東西,都要找好,要做好計劃,要花時間;不是你想要怎樣就怎樣,沒這種事。特效這方面很簡單,只要想通就可以做得到。除非是做不到的,但是我不可能弄做不到的。而且我對武打的動作,從以前就常常想像,那部分很快,就是需要時間!

[1] 2009年起,侯孝賢開始擔任金馬獎影展的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