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煮海時光:侯孝賢的光影記憶 > 青年江湖 >

青年江湖

白:您電影裡的青少年都有種反叛精神,甚至跟許多流氓、混混攪在一起,組成自己的小幫派。您有一段時間還混一個叫作「雙環幫」的小幫派?

侯:我們(小幫派)其實叫地區的名字,本來叫「城隍廟」大家都知道,我的朋友的哥哥輩也在,有些是到別的地方去混的,因為有幾個地區。後來才取一個「雙環」——因為大榕樹很老了就很矮了,就是七爺八爺的象徵[1];很矮了,就可以吊雙環,可以倒翻上下什麼都可以。本來他們唸書的時候,要我去參加機械操我不要。

白:您那時候大概幾歲?

侯:初中。但是我沒興趣,我們這群人的哥哥那一幫「城隍廟」沒什麼油水嘛!常常賭博。過完年賭很久,賭一個多月,北部叫「黑子仔啊」(台語),黑色的,裡面有紅的有白的,有點像外省的天九牌。南部叫「炯牌」,這個是紙牌,北部是骨牌,就是你有時候會看到黑色的背面是一圈一圈的,裡面的結構是一樣的,最大是天,然後地、人……照大小排下來,是取點數的。我那時候一直賭到當兵前。

白:你們這個除了雙環幫和賭博以外,您當時還玩什麼呢?

侯:打架!常常打架因為鳳山這裡有雙環,西門那邊有「龍虎兄弟」。

白:打架是為了地盤、女孩,還是什麼別的?

侯:有時候衝突很難說什麼之類的。南門那邊一個最大的因為有軍中樂園,有這個利益所以叫「十五郎」,「郎」的意思就是男子。南門另邊有「二十四藍鷹」,是我們的死對頭。西門那邊有一個叫「龍虎」,還有「自由」和「正氣」,很多。北門那邊就是我說的「赤山」(台語)。自由跟正氣都比較靠近二十四藍鷹,這還不算眷村的。成功二村是「水鬼」,沒人敢去的。還有黃埔軍校、黃埔新村——那都比較晚,比我們年輕一點點,後來才有外省幫派——其實這都不像是幫派。時局安定以後,慢慢就有幫派的味道,常常會衝突。

我們是跟龍虎衝突過,我記得最清楚就是跟二十四藍鷹的那次衝突,我在電影(《童年往事》)裡面拍的是龍虎的。跟二十四藍鷹也衝突過,我那時候初中矮矮的,還有我的同學一共十幾個,(跟對方)約在公園。我們城隍廟旁邊有一個叫阿水的——他們家開鐵工廠——所以我們打了很多那種鐵管,把頭磨得尖尖的,像標槍和矛一樣,由我們打造的武士刀,有的還是真的武士刀,一堆到公園,(當時)烏漆墨黑的。我記得有一個小小的木板橋,他們在那一邊,有一個大東國小,我們就去探,帶一把短刀過橋啪啪啪,到大東國小去探回來說沒人,沒來。沒想到他們躲在橋底下,晃一下冒出來!(我們就)一邊打一邊退,而且烏漆墨黑就看到那個火花!那種打架沒什麼了不起不會死人的,場面看起來很真,我們比較小個頭,就到後面去撿磚頭,先上去砸磚頭,兩邊互打!最多受傷而已。

白:您還記得是什麼樣的因素,讓您踏入這種幫派嗎?

侯:因為我們從小在一起,我們(覺得)是好玩的,所以常常會在一起。家裡有盯得比較緊的,像我們這樣算是文人區宿舍,喜歡玩的,碰到在一起,我們是從小打到大。

其中一次比較嚴重就是(對上)二十四藍鷹。城隍廟在這裡輻射出八條路,一條我們家,一條廟旁邊,廟後面有一條這邊是大街;一個戲院叫大山戲院還有一條,一個是從這邊走,一個是從另一邊走分兩條。我告訴你,警察抓過,抓不到我們的,「轟」一下就不見了,很好笑。一個叫阿猴的,在大山戲院這邊,跟一個騎單車同學在講話,看遠遠那兩個人好面熟喔,二十四藍鷹!捧了一個日光燈盒子從兩邊來,裡面是武士刀,他就很快跑回城隍廟了,他的同學騎在單車上就被劈了兩刀,還好沒死。

我拍《童年往事》,主要是龍虎,為什麼?是因為我一個高中同學叫唐戴維,黃埔新村的,很麻煩,每次有事情就找我去——去黃埔新村幫他打架,單車那個橫桿子可以旋下來打。打完以後就去他家裡坐。

高二還高三,那時候父母都去世了,我跟龍虎還算蠻近的,唐戴維賭博,不知道為什麼龍虎看他不順眼,欺負他,他說他是阿哈的朋友——我的外號叫「阿哈」!他說他是阿哈的同學,那個人根本不相信,打他。他來找我說報我的名字沒用被打了,我就帶著他滿街找,找到龍虎那個叫阿貓的,我上去就一個耳光。後來阿貓的大哥——也是我的同學,阿D(台語「阿豬」)就來了,談判說「哪裡碰到哪裡算」,那時候磨刀帶一把,然後身邊跟兩個城隍廟的,我們都是晚上去尋耶!後來警察來抓。

[1] 七爺八爺:台灣民間傳說裡對黑白無常的稱呼,一高一矮,又稱范、謝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