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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布什主義在伊拉克

切尼及同事在九·一一前籌劃數年的戰爭

2003年10月15日-21日,《鄉村之聲》

如果還有一些一廂情願的美國人,希望布什總統能夠承認他的帝國主義外交政策在伊拉克深陷泥沼,需要修正或加以控制的話,現在他們應該拋掉這個幻想了。布什仍在一意孤行,而且拉上了我們所有的人。

10月5日,以色列人對敘利亞的轟炸,是布什政策的延伸,雖然由沙龍政府實施,但卻得到了華盛頓政府的授意。據稱,正在尋求開發核武器的伊朗政府將成為下一個打擊目標。

任何堅信民主的人都無需對敘利亞和伊朗政府心懷憐憫,因為他們資助恐怖活動,但是,如果布什領導的白宮準備用美國強有力的軍事政府打壓所有的“為惡者”,並在世界上四處樹敵,那美國公眾現在就應該得到預警。這樣的行動將會是無休無止的,並需要犧牲大批的生命,耗費大量的財力。

勝利尚且不能保證。歷史上此類的征討也從未有過長久的效果。

總統身邊的人講,在半生茫無目的地暢飲虛度之後,他突然轉變成了信福音的衛理宗教徒,這對他所施行的國外和國內政策都有著顯著的影響。在即將出版的《活出使命:布什總統的信仰》(塔徹爾/企鵝出版社)中,記錄了一段很富感染力的宗教歷程。作者斯蒂芬·曼斯菲爾德寫道(在書的初樣中),在大選年2000年,布什對他的一位導師,德克薩斯州的牧師詹姆斯·羅賓遜說:“我感覺就像上帝要讓我競選總統。我也不知該如何解釋,但我能感覺到我的國家將需要我……我知道這對我和家人來說不是一件易事,但上帝要我去做這件事。”

曼斯菲爾德還寫道:“醫務人員在總統辦公室發現他俯臥在地板上祈禱著。人們得知,美國軍隊在伊拉克時,他不吃甜食,很少會有美國總統的這類細節見諸報道。另外他用近乎聖經式的語言構架了美國面臨的挑戰。‘薩達姆·侯賽因是魔鬼。他必須滅亡。’”作者總結說:“……布什政府深刻地留下了這位領導人的烙印,這意味著,包括軍事事務在內的所有政策的實施都要以人為本,以道德為準,以神聖使命為指引,推動時代發展,迎接時代的挑戰。”

讀過這篇文章的人可能會將它看做是政治自由氛圍下的黨派觀點。但我親身經歷過戰爭——在印度和印度支那——也衡量過戰爭的後果。但宣揚布什政策的男男女女卻沒有做過如此思量。你會發現,宣傳者中很少有將軍。他們都是學院派和智囊團和“重生的教士”。我們都不應心存幻想,認為他們只不過是在尋求力量的機會主義者,因為他們中多半都真正相信美國國旗遍佈世界的幻覺。他們是很認真的,而且現在他們掌握著最高的權力。

我相信,上周總統及其首席顧問那次咄咄逼人的演講和他們編造的故事,已使他們的意圖大白於天下。

“只要喬治W布什仍然是美國的總統,”副總統切尼對很友善的傳統基金會說,“這個國家就不允許威脅聚集而成悲劇。”——總統自己現在必須告訴我們這句誓言所包含的深意。

布什、切尼、國務卿科林·鮑威爾、國家安全顧問康多莉扎·賴斯和國防部長唐納德·拉姆斯菲爾德大肆宣傳的公共關係看似目的都是為了否認政策的失誤,並堅持認為自由的媒體忽略了伊拉克戰事中積極的一面。

總統先生的攻擊犬,切尼先生總是用最尖銳、最輕蔑的詞彙來攻擊那些對政府外交和經濟政策存有異議的人。可能是為了遏止此類批評,他提出,恐怖幽靈正在製造大規模殺傷性武器,這些武器“會對我們的國家造成前所未有的大規模破壞。那時我們可能就不止丟掉幾千條生命了,我們可能會在一天的時間裡恐怖地丟掉數十萬的生命。”他此言特別暗指薩達姆·侯賽因就是這樣的一個恐怖幽靈,一個威脅——當時幾乎所有搜集到的情報都顯示,1991年第一次海灣戰爭之後,在聯合國的審查和經濟制裁之下,伊拉克的武器項目早已受了重創。

布什一隊人極盡扭曲、誇張和謊言之能事,通過宣傳獲取群眾對伊拉克戰爭的支持,但有一點我一直不明白的是,自從九·一一那天的悲劇之後,為什麼白宮再也沒有號召美國人民參與戰爭,不再像以往每次國家開始戰爭時那樣,號召平民做出犧牲。

汽油之類的關鍵物資也沒有實行定量配給或限制使用。沒有號召全國義務性社區援助項目或急救服務。他派出十五萬名士兵去戰場,並要求他們在艱險中駐紮,時間遠比預想的久很多,此種情況下總統甚至都未曾提出過恢復徵兵的可能性,這可能是這個國家歷史上最具民主影響力的事件了。而與此同時,他卻大幅減稅,多半都是為富有的美國人減掉的,還宣稱這樣將有利於錢幣流通和創造就業機會。自從兩年半之前,布什政府實行削減稅收的政策以來,先後有二百七十萬個工作崗位消失。

這些我都不明白。如果這是一場危機——全球恐怖主義當然是危機——那麼為什麼總統的政策與危機時刻不匹配呢?他做的事情是,送出第一批退稅支票,告訴我們去購物吧。為孩子買衣服,為車子買輪胎——這樣就能使經濟煥發生機。這怎麼可能稱得上一個深思熟慮、有遠見的合格財政計劃呢?

事實上,喬治·布什說,相信我,我將引領你們走出黑暗。但他沒有告訴我們任何細節。而正是在細節中隱藏著真正的代價——人力的代價,我們把自己認為是援助者、分享者,而不是殺人者的代價。好像他們沒有人捫心自問:如果最終遠征軍取得了勝利,那我們又贏得了什麼呢?白宮在越南戰爭中也從未問過這個問題。

布什主義是要建立一個全球軍事基地的政策,而不僅僅是解放伊拉克人民,想要就這一點論斷爭辯的人,非常必要回頭看看政策的起源,並仔細研究一下他們的基本文件。

布什主義萌芽於向伊拉克進軍的過程中,特別是1991年的海灣戰爭。當時美國領導的聯合軍事力量迫使薩達姆·侯賽因的軍隊退出科威特,但卻沒有推翻這位獨裁者和他領導的壓迫性政府。當時的總統是另外一個喬治·布什,現在這位總統的父親。這位父親下令軍隊不得進軍巴格達,稱聯合國決議並未授權聯合軍推翻政權。迪克·切尼是第一位喬治·布什的國防部部長。他當時沒有發表任何評論,但很顯然對沒有除掉巴格達的獨裁者心存遺憾。

幾年之後,1997年6月,一群新保守派組織了一個叫做新美國世紀計劃的團體,並簽發了原則聲明。“20世紀的歷史,”聲明中說,“應該使我們明白了兩點事情的重要性,即在危機出現之前就塑造環境和在威脅變得可怕之前加以應對。”他們有一條正式原則,要求大幅提高軍費開支“以實現我們今天的全球責任。”其他一些原則包括“需強化與民主同盟之間的聯繫,向危害我們利益和價值的政權發起挑戰”,還有一條強調 “美國的唯一目標是維持並延續對我們的安全、繁榮和原則有利的國際秩序。”聲明中指出,這一點構成了“強化軍事和道德分明的裡根政策”的核心。

在新美國世紀計劃的成立聲明上簽字的二十五個人中有迪克·切尼、I劉易斯·利比(切尼的辦公室主任)、唐納德·拉姆斯菲爾德(同時也是福特總統時的國防部部長)和保羅·沃爾福威茨(拉姆斯菲爾德在五角大樓的二號人物,在布什第一任總統任期內任五角大樓政策小組的組長,後出任國防秘書)。很顯然,這個協會在一起策劃了很久。其他一些簽字人中人們可能比較熟悉的有艾略特·艾布拉姆斯,加裡·鮑爾,威廉J班納特,傑伯·布什和諾曼·波德霍雷茨。

經過三年的時間,簽署了幾分極富侵略性的意向書之後——2000年9月,在喬治·W布什參加總統競選之前兩周——新美國世紀計劃對其原則聲明進行了軍事方面的補充,詳細的補充報告長達八十一頁,要“重建美國國防”。報告為美國軍隊設定了幾件“核心任務”,其中包括維持核武器優勢,擴軍,使現役軍人達到二十萬人,並“重新佈置”軍事力量“以應對21世紀的戰略現實。”最令人震驚的一項任務描述如下:“同時展開數場多手段的重要的區域戰爭並迅速取得勝利。”報告中描述這類潛在的戰爭為“大規模”且“蔓延全球。”

新美國世紀計劃另一項軍事擴張的建議是“執行全球‘警察’的職責,同時塑造關鍵地區的安全環境。”

而對於國土安全,新美國世紀計劃報告中說:“(要)開發部署全球導彈防禦系統,保衛美國國土和美國的同盟,為美國勢力投射全球打造安全的基礎。控制太空和‘網絡空間’等新興‘國際公共區域’,為打造新的軍事力量——美國空間部隊——鋪平道路,並以控制太空為目標。”

2003年3月18日,時任美國總統小布什下達最後通牒,要求薩達姆·侯賽因48小時內離開伊拉克,否則將面臨戰爭。圖為一位隨時待命的士兵父親抱著熟睡的女兒,依依不捨。來源:中國日報網

整個報告中最為奇怪的句子應該在第五十一頁了:“轉型的過程,即使它能帶來革命性的改變,看起來需要的時間也會很長,缺少一個災難性的催化事件——比如一次新的‘珍珠港事件’。”

很顯然對負責宣傳伊拉克戰爭的新保守派們來說,九·一一是一個具有催化作用的事件——因為現在他們正全速運轉以完成其多手段的數場戰爭。新美國世紀計劃文件可以在新美國世紀網站(newamericancenturyorg)上找到。

最終答案如何將取決於這位總統,之後可能取決於國會和美國的選民們。他實施這項帝國主義政策的決心是否已定,不容再三思?如果他下定了決心,那他將帶我們打幾場戰爭?

這些不是大學辯論中的一類問題,那些問題的答案都不會有任何後果。當總統最親近的顧問和軍事籌劃者支持某種政策,而這種政策是要在全球同時展開數場多手段的大規模戰爭,那他的人民就有權要求瞭解這種情況。

退休將軍、共和黨主席提名者候選人韋斯利·克拉克在他的新書《贏得現代戰爭》中為人們瞭解布什的系列戰爭計劃提供了一個窗口。他寫道,伊拉克戰爭的嚴肅籌劃在九·一一之後兩個月就已展開,並補充說:

“2001年11月,我回五角大樓時,剛好有一位高級軍官有空和我聊了聊。是的,我們仍在籌劃對伊拉克發動戰爭,他說。但還不止這些。這只是作為五年運動計劃的一部分進行討論的,總的計劃裡一共有七個國家,從伊拉克開始,然後是敘利亞、黎巴嫩、利比亞、伊朗、索馬裡和蘇丹……當天下午,我離開五角大樓時,心裡滿懷憂慮。”

一場五年的軍事運動。七個國家。白宮這項計劃已經走了多遠?總統能將整個國家蒙在鼓裡多久?只會從白宮裡向我們喊一些口號和一些賽前加油之類毫無生氣的語言,這種情況要持續多久?

一位記者的渴望——再次行動起來,回歸瘋狂

2003年3月25日,《鄉村之聲》

戰爭真是令人矛盾。一些曾經經歷過戰爭的屠戮和瘋狂的人,心中總會有種渴望,渴望能重新再過一遍那樣的日子。一些戰士會感覺被緊張的記憶誘惑吸引著。戰地醫生和救援人員也會有這樣的感覺,眼前仍會浮現出他們救下或放棄的傷員。而有一些記者也會有同樣的渴望,因為戰爭是一位記者職業生涯中遇到的最為重要的故事。我就是這樣一名記者,仍然聽得到戰爭對我的召喚。

關於此點,有一個不同的評述:多數在戰爭中倖存下來的人都沒有或很少有再次去經歷一次的慾望。而我只能講講記者的想法,因為這是我唯一的身份。

為什麼我會選擇寫戰爭的吸引這種現象呢?我們記者很少向觀眾解釋我們自己,可能是害怕讓你們看出我們的不可靠性(希望不要看出來),因為這樣可以拉開我們與公眾之間的距離。我覺得在此做一些自省,可以幫助人們更好地理解即將面臨的戰爭中將看到和讀到的內容。

首先,或許你已經知道這一點,就是很多做戰爭報道的人並沒有一手的經歷,特別是那些距離戰場山高海長,在空調電視演播室錄製節目的人。或許他們應該在開始報道之前做一些聲明,不過這都沒關係,只要你按下靜音按鈕,他們就不會對你造成任何危害。戰區的記者在很大程度上與他們是非常不同的。有一些記者剛到戰場,對一切都不熟悉,但他們的懵懂無知不會持續太久的,我們都經歷過那樣的時期。戰爭會大幅度地加速對其認知的速度,還可以幫助清理混亂的思緒。記者早就被計算到盟軍傷亡中了。

對於戰爭,我個人的啟蒙是1970年在老撾時。老撾政府用直升機載了一小隊外國記者,來到一個很小的只有土路且有一半被廢棄了的鎮子,鎮子幾乎已被巴特寮包圍。繞鎮一周之後,我們回到臨時飛機跑道,準備飛回萬象。有幾位鎮民正在那裡等著,希望能和我們一起逃走。直升機開始升空準備飛走時,他們衝了過來。我輕快地跳到一旁,照下了整個場景。這時在直升機左邊五十碼的地方突然爆炸飛起一堆泥,冒起了煙。我不斷地按著快門兒。直升機右側五十碼又出現一處爆炸。我聽到同事正在直升機上朝我尖叫,於是我拚命地跑過去,跳了上去,當時直升機已經離開地面兩英尺高了。我在那一天知道了軍事藝術中所謂的對一個目標進行“夾叉射擊”是什麼意思。那兩枚炮彈是從埋伏在周圍山上的迫擊炮射來的,本身就是瞄準了圓形區域;下一枚炮彈就應該是瞄準中間的直升機了。

那一天我還學到了兩個教訓。第一個教訓,並不是所有人在壓力下都能表現良好,即使是記者也一樣。在我衝向直升機時,一位上了年紀的瘦弱老撾婦女在掙扎著往直升機上爬。一位已經登上直升機的記者用穿著短筒軍靴的腳踢她,想要讓她脫手。其他人則拉著她,使她最終登上了直升機。整個飛行過程中她都緊緊握著我的手,當我們在萬象落地後,她跪到地上,親吻著柏油馬路。我們其餘人從未與那位穿短筒軍靴的記者討論過這次意外。

那一天我學到的另一個教訓是,從一次意外中死裡逃生後興奮的腎上腺素衝動,可能也會害死你。這樣的經歷多了幾次之後,潛意識中就會有一種自己將永生的錯覺。

除了死裡逃生而出現的腎上腺素分泌激增之外,還有其他的刺激也會引起同樣的結果,比如說事業得到陞遷,或發一個能夠打敗對手的故事,或至少要報道他沒有報道過的內容等。畢竟,如果一場衝突牽涉了美國的軍隊或利益,不管那場戰爭是對是錯,都將成為大故事,因為美國現在是世界上的統治力量。自賞和自我參照等因素都應考慮在內,這些都可以幫助我們描繪戰爭。

我總能知道什麼時候渴望感最強,因為即使我自己否定了這種渴望,但我的電話還會響起,某位狂熱的老同事又會在電話另一端說起這一切。這種情況從上周開始,隨著對伊拉克的進攻逐漸靠近。諾曼·勞埃德,我認識的最好的一位戰地攝影師,和我一樣需要找人聊聊,互相傾訴一下。我們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地挪向這個話題,但又覺得這個話題沒什麼好聊的——我們都覺得有點目標不清,感覺與其太不相關,與故事現場距離太遠。諾曼現在還在報道故事,為哥倫比亞廣播公司的《新聞六十分》工作。但報道的已經不是戰鬥故事了。“我知道如果我想的話,還是可以去的,”他說,“但那時,”這時他突然大笑了一陣,“那時我得好好想想這雙膝蓋還能不能從坦克上跳下來了。”

週五下午,在《鄉村之聲》的辦公室,我正準備寫下這篇文章時,人們聚在電視前看著突襲巴格達的現場直播,一場“令人著迷”的聲光演出場景,場景中充斥著無數的死亡。所有這一切都向我們直播,還是彩色的,在屏幕下方的小盒子裡閃過華爾街最新的股票指數。好像每一次爆炸和每一處起火之後,股票指數就會跟著上漲。

那麼為什麼記者會有靠近這場屠殺的衝動呢?我只能告訴你,一個記者品味了真正的戰爭之後,他會親身認識到從中獲得喜悅的很大部分的原因是因為個人的自我欣賞,或許他會有發現更深的理由以繼續下去。這聽起來好像有點誇張,甚至有些幼稚,但記者真誠地相信展示戰爭全貌的重要性——家破人亡,無窮無盡的難民人流,失去父母的孩子,為榮譽和友情的付出帶來的振奮,勇敢,背叛,難言的殘忍和噁心,好善之人的拯救,散落一地的肢體……人們應該看看這些景象。

如果我們的國家是真正的民主國家,就應該告知人們並向他們展示——即使他們不想去看——到底以他們之名都在做些什麼。沒有粉飾。不要清洗內容。只需要一幅真實的圖片,展現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那才是戰爭。

現在,這一次,五角大樓改變了態度,決定允許記者隨軍報道戰爭,這相比1991年第一次海灣戰爭時的遮遮掩掩和新聞審查有了明顯的改進。美國人正在看到的是幾乎未經任何修飾的戰爭,儘管其中的畫面和言語常常令人不安,但對我們生存在可怕新世界的後代們可能會有些幫助。

1.1950年建立的老撾左翼民族主義集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