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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2日:上海又要「大干」

其實,馬天水是奉命向王秀珍打那個長途電話的。

馬天水此人在宦海浮沉多年,曾總結出一句「名言」:「第一把手不好得罪。」

他所說的第一把手,亦即頂頭上司。

他總是舉「順風旗」。

在陳毅市長手下,他照陳毅指示去辦;

在柯慶施手下,他聽命於柯慶施;

在陳丕顯、曹荻秋手下,他曾與造反派分庭抗禮;

在張春橋得勢之後,他「痛改前非」,成為「結合」幹部。

10月7日,當他剛到北京,要他「急轉彎」,他一時轉不過來。因為張春橋、王洪文已經給他許願,讓他做國務院副總理兼國家計委主任,何況他這幾年在上海替「四人幫」看家,他的命運早已與「四人幫」緊緊連在一起,成為拴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所以他會罵出「宮廷政變」之類的話。

不過,他畢竟是「三朝元老」,經歷過許多次政治風雲。他在北京開了兩天會,知道「四人幫」敗局已定,無可挽回,他就不能不為自己撥小算盤了。他再一次以為,「第一把手不好得罪」,只是此時他心目中的「第一把手」不再是張春橋,而是華國鋒了。

馬天水按照中央的意思,給王秀珍掛了電話。上海放鬆了戒備。

10月9日晚上,馬天水又一次給上海掛電話,轉達中共中央辦公廳通知:徐景賢、王秀珍明天上午來京開會。

10月10日上午,徐景賢、王秀珍在臨行前又通過各種途徑向北京摸情況,得知「四人幫」真的被捕。不過,他倆又有點疑惑:「馬老」的話,總不至於不可靠吧。

臨行之際,徐景賢、王秀珍作了「一去不復返」的打算。他倆作了吩咐:「作最壞的打算!如果我們去了以後,兩三天沒有消息,你們就決一死戰!」他倆委託王少庸、馮國柱、張敬標三人負責上海工作。

徐景賢、王秀珍騰空之後,上海「基地」失去了首領,陷入混亂之中。儘管上海市民兵指揮部下達了一級戰備的狀態,但已是群魔無首了,「馬、徐、王」這「三駕馬車」都離開了上海。

「一到北京,就給我們打電話!」馮國柱、張敬標、葉昌明曾再三關照徐景賢和王秀珍。

一到北京,徐景賢和王秀珍便明白了一切。他倆幾次給上海「基地」打電話,那話是含含糊糊的:「家裡怎麼辦,等一兩天我們回來再說。」

後來,陳冀德這麼記述:

10日下午3時。朱永嘉通知我到寫作組開會。在場的有王紹璽、蕭木、顧澄海。朱永嘉說:徐景賢、王秀珍兩人已去北京了。他們臨走時約定一到北京馬上打電話給上海,好讓在家留守的人放心。結果等到晚上9點多,還沒有接到徐、王的電話。朱永嘉從市委回來說:徐、王在鄭州被勒令下飛機接受檢查,並說載他們的飛機不是專機,而是沿途把山東等省市書記放下再到上海接徐、王二人,起飛後也不是直飛北京,在中途又多次停頓。朱永嘉和留守上海的馮(馮國柱)、王(王知常)、張(張敬標)分析這種情況很反常,氣氛又緊張起來。到半夜1時左右,朱永嘉又從大院裡帶來消息,說他已和徐景賢通了電話,徐景賢叫大家不要動,等他們回來再說。王知常馬上說:時機又錯過了。我的心又沉了下去,我想徐景賢一定是投降了。他們大家都投降,我也決不投降。(60)

10月11日,上海「基地」在不安中度過。

由於外電報道了「四人幫」被捕的消息,震撼了上海。

陳冀德這麼記述:

11日下午。朱永嘉在他的辦公室裡一邊整理東西,一邊對在場的王知常和我說:

你們也收拾收拾準備坐牢吧。就這麼束手就擒,實在不甘心,也對不起張、姚兩位首長。我說:就是被抓去坐牢,也不做對不起他們的事。這時,徐景賢再次從北京打電話來,要上海不要動,一定等他們回來。我想:肯定是「四人幫」出問題了,但究竟情況如何,仍然是不清楚的。晚上,朱永嘉從大院裡帶來了確切的粉碎「四人幫」的消息。他說《美國之音》和英國BBC已經廣播了。聽他這麼一講,我的情緒很激動,講了許多攻擊黨中央的話,我說:中央出了這麼大的事情,與上海的關係又這麼密切,我們這些共產黨員、市委成員卻都是從外電消息中知道的,這叫什麼黨內原則?事情早已發生,卻一直把我們蒙在鼓裡,這就叫馬列主義?這就叫光明正大?反黨情緒猖狂至極。(61)

10月12日,馬、徐、王仍沒有回上海。

「他們三個也肯定給扣起來了!」這樣的猜測,使上海「基地」由不安轉為焦躁,轉為暴怒。

陳冀德這麼記述:

12日上午。蕭木在朱永嘉辦公室對在場的王知常和我說:我們應該怎麼辦?見沒人吭聲,他指著椅子背說:喏,椅子就是椅子,桌子就是桌子。我當時的情緒是要頑抗到底的,因此並沒有理解他講這話的意思實際上是在搞攻守同盟。我說:我是連椅子、桌子都沒有的,只有一條命,沒什麼好說的。下午,朱永嘉對我說:馮國柱(常委)已被他說服了,也準備干了。我因為平時聽朱永嘉講過馮國柱這個人待人處事比較圓滑,所以表示不大相信。不久,蕭木到辦公室來,說警備區的李寶奇已經回來,但另外兩個司令員一點消息也沒有。朱永嘉說:糟了,李寶奇是鄧小平的人,看來問題肯定出在軍隊。當時,我們確像熱鍋上的螞蟻,走投無路。我說:主席去世了,我們這些人也活不成,和主席一塊去死吧。蕭木說:主席是支持四位首長的,主席的人也是向著他們一邊的。晚上,朱永嘉開完常委會回來,大叫上當了,現在干也坐牢,不干也坐牢,像巴黎公社那樣幹起來還能頂他幾天,造成世界影響。我當時思想混亂,想幹,又不知怎麼幹。這天深夜,我把5月份去北京時,張春橋、姚文元接見我的講話記錄本和照片全燒了。因為燒得比較慢,張春橋寫給我的信件和我給他寫信的草稿,是第二天上午拿到鍋爐房去燒的……(62)

雖然後來得知馬、徐、王在13日可以回滬,但朱永嘉等已經沒有耐心再等待了。

於是,10月8日之夜的一幕在上海重演了。

施尚英關於10月12日夜晚的描述最為詳細。下面引述了這位當事者的回憶:

10月12日晚上8點半鐘,馮國柱等四個常委召集了總工會和寫作班,以及張春橋、王洪文的秘書十餘人,到康平路開會,進一步策劃反革命武裝叛亂。

會議氣氛非常緊張,並且吵吵嚷嚷的。

在混亂的吵聲中,朱永嘉突然站起來,兩手把袖子捲起,態度十分囂張地拋出了要在13日6點鐘之前干的一整套反革命武裝叛亂方案,口號是四個還我:「還我江青,還我春橋,還我文元,還我洪文。」要民兵進駐電台,要電台廣播告全市人民書。

王知常接著說,現在不能再等馬天水、徐景賢、王秀珍回來做決定了,要麼大幹,要麼不幹,口號是四個還我。(這時朱永嘉寫了一張「民氣可用,決一死戰!」的條子,在會場上傳閱。——引者注)

蕭木急急忙忙地說,現在不能再等下去了,等馬天水他們回來,就來不及了。

王少庸態度極其囂張地說,我提出把全市搞癱瘓了,請大家考慮。

陳阿大接著說,把上海搞癱瘓很方便,只要把電網一破壞就行了。

馮國柱態度積極地接著說,我補充一條,明天馬天水、徐景賢、王秀珍從北京回到上海虹橋機場的時候,給扣起來。

我不理解,問馮國柱為什麼要扣馬、徐、王三人?

馮國柱說,你不懂,他們三個回來也可以代表市委下命令的。(指代表市委下命令投降。這時有人很明確地說:「馬天水是軟骨頭,徐景賢是動搖派,王秀珍是既得利益者,三個人都可能投降了!」——引者注)

會上還有人叫嚷,要封鎖長江航道和機場。

馬振龍的態度極其囂張,又哭又鬧,並且說,現在就要干,不能再等了。

朱永嘉說,上海帶一個頭,外省市也會跟上來的,這樣就迫使他們放人(指迫使華國鋒為首的黨中央放「四人幫」——引者注)。朱永嘉並且極其反動地提出,如果被鎮壓,失敗了,那麼像巴黎公社一樣,歷史上也會記上我們的業績的。我們這樣干了,也對得起幾位領導了,指「四人幫」。

(這時,「歷史學家」朱永嘉來了個「古為今用」,講起了秦漢之爭,劉邦、項羽之爭以及巴黎公社血戰到底的歷史典故。然後,他和王知常提出:「民兵,你們工人幹部去搞。報社、電台我們搞。我們和蕭木一起起草宣言,天亮6時前派民兵佔領電台,向全世界廣播我們的宣言。要干就大幹!現在不幹,將來會在歷史上留下慚愧!」——引者注)

在朱永嘉、王知常提出了一整套武裝叛亂方案以後,馮國柱要每一個人表態,廖祖康接著讓每個人,點著名的要表態同意朱、王兩個人提出的方案。到會的人都表了同意干的態度……

當夜,他們制定了兩個武裝叛亂方案,其一曰「悍一」,其二曰「方二」。

夜深人靜;在濛濛細雨中,一輛輛轎車駛出康平路。其中的幾輛朝東徑直駛向外灘。

矗立在外灘的上海總工會大廈400室,燈光耀如白晝,空氣中瀰漫著嗆人的煙草味。

廖祖康和上海市組織組負責人、王洪文心腹王日初在這裡召集緊急會議。「五虎將」全部到齊——陳阿大、葉昌明、黃金海、戴立清、馬振龍。這是一支「忠誠」於王洪文的力量,是「工總司」的老班底。他們要為援救「司令」而出力。他們研究了停水、停電的種種方案,主張「立即起事」。

畢竟馬、徐、王不在,這伙「王家班」研究了許久,未能有一個頭兒拍板。最後,只得決定:在工會系統(大體上也就是原「工總司」系統)向下「吹風」,使當年的那批「造反英雄」們起來第二次「造反」。他們擬定了20多條「起義」的標語,還組織人馬以最快速度趕印進行「起義」的傳單。如果馬、徐、王不在10月13日回滬,他們就決定在10月13日晚大幹!

10月13日凌晨1時,上海市總工會各級負責人匆匆趕到總工會大廈。這些負責人,大都是當年「工總司」的各級頭頭。他們緊急動員起來了。

根據廖祖康的意思(63),葉昌明在這凌晨緊急大會上,「吹」起「風」來了。

以下是從當時的記錄中查到的葉昌明的原話:

「現在我們和去北京開會的馬老失去了聯繫。

「據外地傳來的消息,還有外國電台的廣播,都說中央高級領導中出了事情。王副主席處境危險。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中上來的一些同志,都被打下去了。

「對這件事我們要獨立思考,經受考驗。

「上海正面臨著大考驗。我們正面臨著大考驗。……」

雖然朱永嘉力主10月13日早上6點開始「大干」,但是由於馬、徐、王已定於上午11時飛抵上海,不少人主張還是等幾個小時,等馬、徐、王回來再定。這樣,10月13日上午,上海沒有響起槍聲,仍保持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