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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蓬子之死

一輛車身雪白、漆著紅色「十」字的救護車,在上海延安中路呼嘯著前進。

救護車停在林村那長長的甬道前。

兩位救護人員持擔架奔向姚家。

當姚蓬子那肥胖的身軀佔滿那狹窄的擔架時,已有許多人聞訊趕來。

本來只需要兩個人抬的擔架,四周圍了好多「造反派」戰士,七手八腳,抬著姚蓬子前進。

擔架通過長長的甬道時,又有好幾位「造反派」戰士前來助一臂之力。眼看擔架就要抬到救護車跟前,由於人手太多,失去了平衡,砰的一聲,姚蓬子橫著身子,重重地摔在水泥地上。最先著地是他的右頰,頓時摔得紫中帶青,鮮血流了出來。

那幾位「造反派」頓時傻眼了。

姚蓬子妻子周修文大聲嚷嚷:「還沒進醫院,就給你們掉個半死。你們等著瞧!你們不想想掉的是誰?」

救護車在急駛。周修文在車上還咬牙切齒,罵聲不絕。

姚蓬子被送進了上海胸科醫院。他,得了肺癌。

幾天前,夜深人靜之際,一個戴著大口罩的人騎著自行車來到林村,從褲袋裡拿出鑰匙,熟練地打開房門。

此人已是坐上紅旗牌轎車的「中央首長」,這時甘受委屈,騎著舊自行車悄然回家,看望病重的父親。在他身後十多米,一個身強力壯的警衛員也騎著一輛自行車,警惕的目光掃視著子夜時分寥落的行人。

就在姚蓬子住進上海胸科醫院病房的第二天,「上海市革命委員會」派來一個瘦長臉的傢伙,在林村像幽靈一樣晃來蕩去。他用「階級鬥爭」的眼睛審視一切,用「階級鬥爭」的嗅覺辨別一切。

他暗中調查了那幾個「積極」得過了頭的「造反派」,查檔案,查三代,查「文革」中的表現。他還拜訪了離姚家不遠的那位江青心腹、後來當上「文化部長」的於會泳——本來住在那裡的是上海音樂學院鋼琴系系主任李翠貞教授[32],自從1966年9月9日李教授受迫害而自殺身亡,於會泳便搶佔了她的那套舒適的公寓住宅。

過了半個多月,那張瘦長的馬臉才在林村消失。他,實在查不出「存心陷害」姚蓬子的「階級敵人」。不過,那幾位「造反派」戰士已察覺幽靈的存在,嚇得魂不附體,後悔當初拍馬屁拍在了馬腳上。

收音機裡播送著《工人階級必須領導一切》,就連幼兒園裡的孩子也必須洗耳恭聽。姚蓬子在胸科醫院單間病房裡聽著廣播,枯黃的臉上泛著笑容。他本來期望兒子成為一個作家,不料這麼有出息。想當初,當兒子神秘地要他幫助查《明史》的時候,就連他也覺得批什麼《海瑞罷官》純屬多管閒事,如今他方知兒子確實「先知先覺」,青勝於藍。

1969年初,姚蓬子病入膏肓。「上海市革命委員會」派人前往看望、慰問。姚文元派來專人,在床前聆聽姚蓬子對後事的吩咐。姚文元正在北京忙著為林彪起草黨的九大的政治報告,無法分身。

1969年2月17日,肺癌終於結束了姚蓬子的一生。

一輛大卡車在蒼茫的夜色中駛往林村,停在弄堂口。一批穿軍服的人搬走了姚蓬子眾多的藏書,運往上海康平路姚文元的家。

周修文也坐上卡車,搬了過去。

幾天之後,周修文回林村取點衣服,見到了鄰居。她跟姚蓬子是一路貨,別人還沒問,她就先吹了起來:「哎喲喲,康平路那裡真好,連東西都不用自己買。你只要開一張單子,過一會兒,有人就會替你買好,給你送來!」

剛說完,她忽地收起了笑臉,搖頭了:「哎喲喲,那裡就是有一點不好——前前後後,都有警衛員站崗。這麼一來,你們就沒辦法來看我了。那個地方,『外頭的人』是進不去的!」

她吹噓一番,抬著頭、挺著胸,一副「革命媽媽」的標準姿勢,開步走了。

鄰居們望著她的背影,有點糊塗起來:她剛才說的康平路「有一點不好」,究竟真的「不好」,還是假的「不好」呢?

不過,姚蓬子死後,姚文元考慮到自己的「前途」,決定不開追悼會,以免太招惹別人的注意。雖說周修文對此曾有些不滿,無奈兒子畢竟已是「中央首長」,到底「站得高,看得遠」。於是,姚蓬子的遺體被悄然送進火葬場,不聲不響地在世界上消失,結束了他的錯綜複雜、曾「紅」曾「黑」的一生。

姚蓬子安葬在杭州南山公墓。現在的墓碑是2008年11月重立的,墓碑上刻著「子文元,媳金英」。

看到姚蓬子的墓,不由得令人記起他在詩集《銀鈴》一書《自序》中的話,他認為「中國近十年間的歷史,是從墳墓中爬出來的歷史」。而他是一個「睡在墳墓中的人」,所以這些詩是他「煩悶在墳墓中的證據」。

[1]1986年6月16日,葉永烈在上海採訪了黃晨。

[2]李潤新:《潔白的明星——王瑩》,中國青年出版社1987年版。

[3]葉永烈於1986年7月26日、1995年9月30日、1995年10月3日及4日多次採訪秦桂貞。

[4]筆者在1995年10月對秦桂貞再度作了採訪之後,曾寫成文章,在香港《鏡報》發表。當時文章中寫成「秦桂貞又一想,也許是彭真或者是魯迅的兒子找她。因為彭真以及魯迅的兒子都曾希望她去他們家燒菜,當保姆。」文章發表後,1996年3月23日,魯迅之子周海嬰先生給筆者寫了一封信,通過丁言昭女士轉來。周海嬰先生針對上面一段文字,在信中指出:「魯迅只有一個兒子。所以,作為唯一的我,可以確切地肯定,不論直接、間接,都不認識她,也沒有需要請她來我家當保姆、燒菜。因此,請先生今後出版此書時(或轉載)把涉我的一句予以刪去。謝謝。」

筆者接周海嬰先生來信後,即查了採訪秦桂貞的錄音帶,她當時確實是那樣說的。於是,筆者於1996年3月29日給秦桂貞打了電話,她作如下答覆:「當時,我在北京北海幼兒園工作,魯迅的孫子在這個幼兒園。我認識魯迅夫人。她曾對我說,希望到她家燒菜、當保姆。」

筆者在當天給周海嬰先生覆信,除了說明了秦桂貞的意見外,還表示:「我尊重先生的意見,刪去有關先生的那一句話。」

1996年4月6日,周海嬰先生又寫一信給筆者。信中說:「昨天我請教了陳明先生的妹妹,她在北海幼兒園工作幾十年,現已退休,住在樓下哥哥家裡。她說記得很清楚,秦桂貞調入和調出。她說秦是1953年離開的,在園裡時間很短。調出調入都是江青那裡辦的。我的孩子是三歲以後才能進北海幼兒園,那已經是1957年之後的事情了。」

筆者在4月9日收到周海嬰先生來信,又打電話給秦桂貞核對。秦桂貞告訴筆者,她是在1958年離開北京北海幼兒園的。她說,這有檔案可查,上海的她的許多同事也都可以證實她是在1958年回到上海的。所以,她說,她絕不是「1953年離開」北京北海幼兒園的。事隔多年,陳明的妹妹可能記錯,而她作為當事人不會記錯自己調離的日子。

筆者經過與秦桂貞多次核對,以為她的回憶是可靠的。如果她早在1953年就離開了北海幼兒園,她怎麼可能知道魯迅之孫周令飛在這個幼兒園呢?周海嬰先生的指正也是正確的,因為她所說的「魯迅之子找她」不確,應是「魯迅夫人找她」。

雖說以上只是一件小事,筆者很感謝周海嬰先生的認真指正。1996年4月13日晚,筆者在與丁言昭女士通電話時,她建議筆者寫一段註釋,說明核對事實的經過,附於書中。筆者以為她的意見很好,所以寫了這一註釋。

[5]金山:《莫將血恨付秋風》,《歷史在這裡沉思》第3冊,華夏出版社1986年版,第194—195頁。

[6]金山:《莫將血恨付秋風》,《歷史在這裡沉思》第3冊,華夏出版社1986年版,第194—195頁。

[7]據黑雁男:《十年動亂》,香港星辰出版社1988年版。

[8]過去常說成是「匿名信」,實際上嚴慰冰寄給林彪的信署化名,如「基度山」,應為「化名信」。

[9]據嚴懷瑾(即嚴慰冰):《嚴樸生平》,《中共黨史人物傳》第31卷,陝西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24頁。

[10]揚帆:《揚帆自述》,群眾出版社1989年版,第59頁。

[11]揚帆:《揚帆自述》,群眾出版社1989年版,第59頁。

[12]經盛鴻:《演員與「網員」:江青在延安魯藝的雙重身份》,《粵海潮》2008年第1期。

[13]方林:《懷念許建國》,《人民公安》2002年第8期。

[14]即中央第三專案辦公室。

[15]《王芳回憶錄》,浙江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06頁。

[16]2003年10月31日,葉永烈在杭州採訪王芳。

[17]《王芳回憶錄》,浙江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12頁。

[18]2004年3月26日,葉永烈在杭州採訪王芳的夫人劉馨。

[19]《王芳回憶錄》,浙江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19頁。

[20]據李湘文編著:《毛澤東家世》,中國城市經濟社會出版社1989年版,第322頁。

[21]1986年7月8日,葉永烈在上海採訪夏其言。

[22]黃志偉:《徐家匯藏書樓》,《鼎》第12卷。

[23]1986年4月11日,葉永烈採訪在「上海藏書樓事件」中深受迫害的費毓龍。

[24]1986年5月11日、16日、23日,葉永烈三度採訪葛正慧。

[25]1986年6月1日、1992年1月4日,葉永烈在上海兩度採訪方兆麟醫生。

[26]1986年7月8日,葉永烈在上海師大採訪張根生、沈舟根。

[27]1986年7月8日,葉永烈在上海師大採訪張根生、沈舟根。

[28]1986年7月14日,葉永烈在上海採訪周士奎及姚蓬子家的裡弄乾部。

[29]1986年7月8日,葉永烈在上海師大採訪張根生、沈舟根。

[30]當時上海市信件郵資為4分人民幣。

[31]1986年7月8日,葉永烈在上海師大採訪張根生、沈舟根。

[32]1986年5月9日,葉永烈在上海採訪李翠貞教授的胞妹李孝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