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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掃雷縱隊」游雪濤自食苦果

上海高郵路。

燈下,游雪濤在聚精會神地看著案卷,以至當子夜悄然到來,他也未察覺。

下午,接到來自康平路的電話,王承龍說是有事找他,他就趕到了「康辦」。

「有個案子,你把案卷帶回去看看。」王承龍的話很簡單。

剛剛把徐家匯藏書樓案件脫手,游雪濤一聽說來了新的案子,不由得又興奮了起來。他是一個不知疲倦的「福爾摩斯」,沒有案子彷彿就感到空虛。

王承龍把一個牛皮紙大口袋給了他。他的視線只注意那案卷,並沒有注意王承龍的表情。

回到家中,游雪濤就從牛皮紙口袋裡,取出厚厚的案卷。

案捲上寫著一行字:「紀某自殺案」,旁邊打了個問號。

這是一個相當複雜的案子。

此人的經歷很曲折,跟游雪濤有點類似,也從事著秘密工作,但那是在「文革」之前。

在「文革」中,紀某受到了衝擊,受到了審查。此人屬要犯,隔離室的看守十分嚴密。

突然,砰的一聲,紀某從樓上摔下,雖然身穿厚厚的棉衣,仍當即死亡。

據說是自殺。

可是,紀某是從二樓廁所窗口摔下,那窗口又高又窄,下有水鬥,很難爬上去。可能是他殺——有人要殺人滅口。

自殺?他殺?他殺?自殺?游雪濤像遇上一道數學難題,在那裡反反覆覆捉摸著。他把案卷看了一遍又一遍,畫出了地形圖,排出各種可能性。

第二天,游雪濤帶著案卷,來到「康辦」。他找到王承龍,正想把自己的辦案設想說出來,不料,王承龍一把奪過案卷,嗤之以鼻:「誰要你辦案?」

游雪濤頓時像被澆了一盆冷水。須知,他的滿眼紅絲,全是昨夜看這案卷熬出來的。他驚詫道:「不是你把案卷交給我的嗎?」

王承龍的臉,佈滿了烏云:「這個案卷,是給你看一看、想一想的。你回去吧!」

游雪濤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家中。他的耳際,一直迴響著王承龍剛才的話音:「這個案卷,是給你看一看、想一想的。」

游雪濤是一個明白人。他知道王承龍給他看那個案卷的含意:你跟紀某一樣,不得好死!放聰明點,自己結束自己吧!

「大難臨頭!」游雪濤意識到,王承龍臉上的烏雲,很快就會化為傾盆大雨。

他拿出手槍,壓彈入膛,插在腰間,他把膠卷埋藏在最安全的地方。他早就提防著張春橋會有朝一日翻臉不認人:他把一期期簡報上張春橋的手跡,都用照相機拍下來。如果張春橋賴賬,他就把鐵證摜出去!他深知張春橋是一隻狡黠多端的老狐狸,他不能不防他一手……每一回,他從張春橋那裡回來,也總是隨即把張春橋口頭指示立即記下來,同樣是為了日後攤牌時甩出去。

我看到他的紅色人造革封面的筆記本第24頁寫著一段重要的話:「1967年10月26日:王少庸同志傳達張春橋同志指示,要小心、謹慎,人不要搞的太多、但要絕對可靠,要當心,你們去搞人家的特務活動,人家也會搞你們的特務活動的。」

張春橋打開天窗說亮話,把「掃雷縱隊」的工作清清楚楚地說成是「特務活動」!

游雪濤彷彿覺得,每天都在深淵上空走鋼絲,遲早有一天會摔下去。

「你們去搞人家的特務活動,人家也會搞你們的特務活動的。」這「人家」,不僅僅是陳丕顯、曹荻秋,也包括張春橋的同夥。因為張春橋不僅要戰勝政治上的對手,也要監視著自己的僚屬!

張春橋所絕對信任的,只有他自己!

在張春橋指使之下,游雪濤所進行的「絕密」的特務活動,日漸被張春橋的夥伴們所察覺。

密報!密報!「赤衛隊」這組織是王少庸(上海市「革委會」副主任、原中共上海市委書記處書記)拉起來的,連這名字也是王少庸起的——有一回,游雪濤在王少庸家喝酒,王少庸酒後吐真言。這番話,游雪濤立即向主子張春橋報告。

密報!密報!王承龍排除異己,獨攪大權,反對徐景賢,連張春橋也不放在眼裡。

密報!密報!王洪文醜事種種……

游雪濤甚至對張春橋的親密夥伴姚文元,也打上一個大問號。他密告張春橋,姚文元是《文匯報》「星火燎原」造反總部的後台,「四一二」炮打張春橋的真正策劃者可能是姚文元!於是,張春橋停發了給姚文元的《掃雷》簡報。

上海「五王」——王洪文、王少庸、王維國、王承龍、王秀珍,都上過《掃雷》簡報,充滿對游雪濤的憤怒。

衡山飯店。「司令」王洪文設宴款待「福爾摩斯」游雪濤。酒過三巡,「司令」說出了本意:「游雪濤,你我有數。日後,你的簡報,每期送我一份!」

「簡報?什麼簡報?我們群工組不印簡報呀!」游雪濤假裝糊塗。

「別給我來這一套!」王洪文提高了聲調,噴著酒氣說,「就是你給春橋同志的簡報!」

「那……」游雪濤無法支吾了,便把張春橋這張王牌搬了出來,「那我得請示一下春橋同志!」

此後,王洪文依然看不到《掃雷》簡報,氣得牙齒咬得咯咯響,卻又無法遷怒於游雪濤——也許,真的是張春橋不讓他看簡報!

欲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儘管「244」實行了極其嚴格的保密制度,但是「掃雷縱隊」的名聲漸漸外傳。

有人上北京向黨中央報告:張春橋在上海搞特務機關、特務活動!

有人稱游雪濤那「244」,是上海市「革委會」的「第二辦公室」、「地下辦公室」!

風聲傳到毛澤東耳中!

江青緊張了,當即轉告張春橋。

張春橋的夥伴們,也紛紛發話了。

姚文元皺著眉頭,問徐景賢:「游雪濤這個人究竟怎麼樣?」這句話,充滿著對「244」的疑慮之情。

朱永嘉對徐景賢說的話,更加直截了當:「像游雪濤這種搞法不行,這種搞特務的方法很危險,將來要把你牽進去的。」

徐景賢只得出面,向張春橋反映來自夥伴們的擔憂。

張春橋說什麼呢?他,簡直像泥鰍一樣的滑:「還是應當肯定他們前一段做了不少工作的……只是他們的搞法有點像搞情報系統,這只有非常時期才能用,而且搞的還是蘇聯『格伯烏』的一套……」

還是由徐景賢出面,找游雪濤談話,發出了警告:「你們的搞法有點像情報系統,作法上有點像『內務部』,辦下去的話誰領導你們?……對你們這樣的組織是不能領導的。如果給人家抓把柄說張春橋在上海搞了一個特務組織,那問題就大了。」

游雪濤感到不妙。

夜深人靜,已經睡熟了的游雪濤,突然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躍起,從枕頭下拿出了槍,一個箭步衝上陽台。

妻子困惑不解。

半晌,游雪濤才說:「剛才,我夢見王洪文帶著『文攻武衛』來抓我!」

最使游雪濤心寒的,是主子的冷漠:幾天前,聽說張春橋和文靜在「康辦」看大字報,游雪濤趕緊跑過去。當他喊著「春橋同志」的時候,張春橋和文靜居然毫無反應,彷彿不認識一樣!

其實,張春橋是一個走一步、算十步的人,他早就給自己留好退路。

一開始,張春橋就警告過游雪濤:「永福路的情況講出去,是要殺頭的!」

此人在給游雪濤寫下種種批示時,也都給自己打好埋伏,以便日後可以覆手為雨:「游雪濤同志:把這樣一套東西編起來作什麼?不要保存了。」「游雪濤同志同各方面的聯繫還是太多,要他十分警惕。」

在風聲越來越緊的時候,張春橋要秘書把游雪濤寫給他的幾十封密告信,全都付之一炬。張春橋一邊看著秘書燒信,一邊解釋說:「沒有用了,燒掉算了。」

文靜也耍滑頭了:「我與游雪濤沒有工作關係。只是作為熟人,有時在一起吹吹。」

她說得多輕巧,把游雪濤向她密告和她代表張春橋發佈「指示」,全說成了「吹吹」而已。

說實在的,從心底裡,張春橋對「掃雷縱隊」視若明珠。迫於種種輿論壓力,何況張春橋已經度過了兩次炮打的「非常時期」,在上海紮穩了根基,他不得不解散那個「244」。

1970年8月,由徐景賢出面,代表張春橋約見游雪濤:「從明天起,你下工廠勞動!」

那時,盛行「勞動懲罰論」。堂堂的「掃雷縱隊」頭頭「下工廠勞動」,意味著一切完蛋!

游雪濤氣急敗壞,寫了一封信,信封上寫著「文靜同志收」,由吳某送交上海外灘「市革會」大樓收發室。

那信,是寫給張春橋的。

游雪濤發洩心中的慍怒:

我不理解,為什麼把永福路的人置於轉過身要槍斃的地步?

我好比一頭受傷的熊,躲入樹林,舔於自己身上的血,準備戰鬥!

上海「四王」抓「五一六」是「五一六」!……

他的前兩句話,意思清清楚楚,第三句卻近乎繞口令。此處的上海「四王」,是指王洪文、王少庸、王維國、王秀珍。另一「王」——王承龍,已被張春橋於1969年11月所剪除。「五一六」即「五一六分子」。1970年1月24日起,全國開展所謂「清查五一六」運動。上海的清查運動由「四王」抓,游雪濤則罵「四王」是「五一六」。

游雪濤的信,迅即由文靜轉到張春橋手中。

張春橋看完信,勃然大怒:「這是向無產階級司令部下戰書!」

完了!完了!走狗從此完了!

張春橋生怕游雪濤反叛,在外面洩露天機,就由「司令」王洪文親自出面,秘密逮捕了游雪濤。

面對鐵窗,游雪濤這才猛然醒悟,長歎一聲:「一將功成萬骨枯!」這「一將」當然指張春橋,而「萬骨枯」則包括他自己!

畢竟游雪濤跟張春橋關係太密切,對於如此「忠誠」的「戰士」倘若處罰太重,未免會使自己的夥伴們寒心,何況既然已把他抓起來,也就達到了封住嘴巴的目的,於是張春橋提起筆來,寫一段關於游雪濤的「批示」:「不要點什麼問題,心平氣和,講道理,使他感到不是打擊他,而是幫助他,弄清問題,大家主動。」

好個「大家主動」!張春橋分明是在向手下的夥計發出警告:你們恨游雪濤,可別逼他太急,弄得不好,他會把你們也一起捲進去!

明明是游雪濤的主子,張春橋又裝出一副受游雪濤「蒙蔽」的姿態,把自己推得一乾二淨:「游是做了一些工作的,但他搞的材料水分太大,有的情況說得很玄,實際並不是那麼回事。所以我後來就不敢再相信了。這種人受社會上無政府主義思潮影響很深,思想變了,後來對文化大革命不滿,從極左到極右,就犯錯誤了。」

妙,真是妙極了!這樣的語言,才是張春橋「正宗」。

張春橋是個雲裡來、霧裡去的人物。他的形象最清晰的曝光,莫過於對待游雪濤的前前後後。他的奸雄,他的陰險,他的狡詐,他的兩面三刀,暴露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