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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炮手被關進秘密監獄

主炮手葛正慧落網了。

徐海濤得知葛正慧是說出「狄克=張春橋」的「主犯」,親自帶隊前往抄家,抄得片紙不留,全部裝上卡車運走,唯恐留下一顆「炮彈」。

緊接著,他奉張春橋之命,提審葛正慧。

一場唇槍舌戰,在徐海濤和葛正慧之間展開。一個盛氣凌人,不可一世;一個微言大義,不亂方寸。

「葛正慧,你老實交待你的『炮打』罪行!」

「我沒有罪!」

「你沒有罪?『狄克』不就是你說的嗎?」

「狄克是張春橋的筆名。說了一個筆名,怎麼能說是炮打呢?」

「混蛋!你到了今天,你在我的面前,還敢炮打?」

「狄克是魯迅批判的。如果說炮打,只能說是魯迅炮打狄克!魯迅炮打張春橋!」

「你今天還在『擴散』!」

「《魯迅全集》今天還能買到,還能借到。《三月的租界》誰都可以看。這能說是在『擴散』嗎?」

「你幹嗎往《魯迅全集》上扯?《魯迅全集》上並沒有寫狄克是張春橋。分明是你在造無產階級司令部的謠!」

「我造謠?我是研究筆名學的。我說狄克是張春橋,我有根有據。你不信,你去問問張春橋,狄克是不是他的筆名。如果他否認,我願承擔一切責任!」

「混蛋!十足的混蛋!在你的大量罪行中,只要隨便抽出一條,就夠得上槍斃!」

葛正慧沉默不語,冷眼以對。

徐海濤恨不得一口吞掉他,把雙拳攥得緊緊的,說道:「槍斃,還便宜了你!我們要把你關起來。你如果拒不交待,就把你永遠關下去。」

在葛正慧被押走的當兒,徐海濤忽然又叫住了他,和顏悅色地對他說:「圖書館裡還有誰知道張春橋的化名,向誰擴散過,只要你交代出來,你就可以立大功,受大獎,可以立刻釋放……」

葛正慧被押走了。

手上戴著珵亮的鐵銬,坐在一輛草綠色的越野車上。他的旁邊,坐著看守,他被「勒令」低著腦袋,不許朝窗外看一眼。

汽車在疾駛,不知駛向何方。

開了很久,汽車才停下來。這時,聽得一聲「下車」的命令,葛正慧終於抬起頭來。

奇怪,這兒一點也不像監獄,倒是一幢漂亮的花園洋房。

葛正慧被獨自關進一間十幾平方米的屋子。空蕩蕩的,沒有桌椅,沒有床。窗敞開著,窗上沒有玻璃,卻橫著裝了一根根鐵條。朔風從窗口呼呼灌進屋裡,水泥地變得像冰一樣冷。窗外,穿便衣的看守在監視著。

葛正慧意識到,這兒是秘密監獄!

他在那裡被關押了五年多,竟不知秘密監獄究竟坐落上海何方。他只是偶然從看守們的對話中,隱隱約約得知,這兒是「三所」,彷彿是在上海西郊虹橋的沈家宅。

三九寒天,睡在水泥地上,手腳冰涼,徹夜難眠。

一日三餐,不過是冷飯、霉乾菜、山芋之類,從車門上的小窗口塞進來。

大抵是生怕他在裡面寫什麼,連草紙也不給。屋裡放著馬桶。大便之後,只好從棉胎上扯下一點棉花當草紙。

看守晝夜守在窗外、門口,身佩短槍,來回踱著。進進出出,看不見一個穿公安警服的。

四周是高高的圍牆,上面裝著鐵絲網,烏雲低低地壓在鐵絲網上。一切都顯得那樣的沉悶,那樣的暗淡。

這時,葛正慧的耳邊響起徐海濤的那句話:「你如果拒不交待,就把你永遠關下去!」身陷囹圄,意識到那句話的份量。確實,他會被「永遠關下去」,直至無聲無息地死於這秘密監獄。

一次又一次的提審,耳邊響著凶神般的責罵聲。

「你交代,你為什麼要炮打無產階級司令部?為什麼要造謠?」

葛正慧明白,所謂造謠,就是指他講出了「狄克=張春橋」。他立即理直氣壯地說:「我沒有造謠,我有根據。」

「什麼根據?」

「一本書上寫著。」

「哪一本書?」

「不記得了。」

「你再想想看。」

「真的不記得了。」

「你要明白,這是事關你的『定性』的問題:你講出了出處,那麼,你只是『傳謠』;你講不出來出處,那就說明你是『造謠』。造謠比傳謠的性質要嚴重得多。」

其實,葛正慧心中也明白,審訊者為什麼反反覆覆追問根源:因為他一旦講出了那本《魯迅先生軼事》,那本書馬上就會被銷毀。在上海圖書館,只有一冊《魯迅先生軼事》。那本書當時印數很有限,流散在社會上的,恐怕早已蕩然無存。上海圖書館那本《魯迅先生軼事》,已成孤本。口說無憑。即使有魏金枝(受「四人幫」嚴重摧殘,於1972年12月17日含冤去世)、於黑丁作證,張春橋也可矢口否認,反誣他們為「造謠」。唯有那本1937年出版的《魯迅先生軼事》,白紙黑字,印得一清二楚,張春橋無法抵賴。縱然葛正慧死去,只要那本書還在,後人依然能夠查清「狄克=張春橋」這一公案。

一次又一次提審,焦點越來越清楚:要他交代出那本書的書名。

葛正慧,人們稱他為上海圖書館的「活字典」。他的記性甚好,他清楚記得《魯迅先生軼事》放在哪個書架上。但是,他也清楚,這本書是沒有卡片的,屬於「非流通書」,即不外借的。它混在數以萬計的「非流通書」之中。不諳內情,想找到這本書,猶如大海撈針。

他咬緊牙關,以生命來保護那本書。

他像放錄音似的,總是這麼說「上海圖書館的書那麼多,我看過的書那麼多,哪裡能記得起是哪一本書上看到的呢?但是,我確確實實從一本書上看到的,這一點沒有記錯,絕對不會記錯。」

啪,一記耳光。他的牙齒也被打掉了,鮮血從唇間汩汩而出,染紅了他多日未刮的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