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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澤東兒媳劉松林上海蒙塵

當江青在北京大學萬人大會上點了張文秋、張少華的名之後,幸虧劉松林給毛澤東寫了信,才算使母親和妹妹免遭江青毒手。

不料,江青「盯」住了劉松林,找「岔子」整她,把她投入了監獄!

自從毛岸英犧牲之後,毛澤東把劉松林當作自己的女兒。1955年9月至1957年9月,劉松林在蘇聯莫斯科大學數力系學習。後來,又轉到北京大學俄語系學習。1961年秋,她被分配到解放軍工程兵的科研部隊,從事翻譯工作。

毛澤東勸她再婚,要把她當女兒一樣出嫁。1961年6月13日,毛澤東這樣給劉松林寫信[20]:

 女兒:

你好!哪有忘記的道理?你要聽勸,下決心結婚吧,是時候了。五心不定輸得乾乾淨淨。高不成低不就,是你們這一類女孩子的通病。是不是呢?信到回信給我為盼!問好。

父親  6月13日

知道毛澤東勸劉松林結婚,空軍副司令兼空軍學院院長劉震向毛澤東推薦了楊茂之。楊茂之是劉震手下的強擊機教研室教員,蘇聯留學歸來,為人正直老實。

毛澤東讓劉松林跟楊茂之見面。一來一往,劉松林滿意於這壯壯實實、樸實直率的飛行員。1962年,劉松林和楊茂之結婚,住在北京南池子,成為羅瑞卿家的鄰居。

劉松林已經再婚,已不再成為江青心目中的「楊家將」,離開了中南海,原本可以「太平無事」。

無奈,在劉松林的母親和妹妹遭到江青的公開點名之後,禍水馬上殃及劉松林和楊茂之。那時,老楊已是空軍飛行副師長,竟被看成「不可靠的人」,被「停飛」,停止黨內外一切職務,停職檢查。從此他被剝奪了駕駛戰鷹衝上碧空的權利。他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

老楊被調到濟南接受批判,然後又調往江蘇鹽城。劉松林在北京進不了中南海,處境也很不好,她只得帶著孩子離開北京,前往江蘇鹽城,和丈夫生活在一起。

可是,江青仍不放過他們。1971年10月,劉松林和老楊雙雙被捕,投入獄中。他們成了「反革命」,成了「政治犯」。

江青究竟以什麼借口逮捕他們的呢?

我於1990年7月15日在北京訪問了楊茂之。他身材魁梧,軍人氣派,非常直率。

他回憶那苦難的歲月:

他自從「停飛」以後,心情很苦悶。後來又得了肝炎。1970年,他在上海住院治療,一住便好久。突然,有一天幾個軍人闖進醫院,把他逮捕。押上汽車,他的兩旁坐著兩個看守,與劉松林被捕時同一模式。

■ 劉松林與丈夫楊茂之(葉永烈攝)

汽車開了好一陣子,不知到了什麼地方(迄今他還未查清楚),他被押進一間黑房子。房子裡沒有一扇窗,地上很潮濕,鋪著稻草。幾天之後,才算給了張小木床,晃晃蕩蕩的,屋裡點著耀眼的電燈。離他一米處,一直坐著一個看守。門上有觀察孔,門外的看守也隨時監視著屋裡的一舉一動。他的褲帶、鞋帶都被抽掉,生怕他自殺。原本吃空勤灶的他,如今吃犯人的伙食。

沒多久,進來了兩個軍人,打開牢門,一邊一個挾著他出去。他雙手提著沒有褲帶的褲子,腳下拖著沒有鞋帶的棉鞋。一出門,刺眼的太陽光,使他目眩眼花。他被拖著走向一排平房。走近了,他見到門上寫著綠色的三個字:提審室。

進屋之後,老楊見到在一張桌子後邊,坐著好幾個人。其中一個女的,50多歲,穿便衣。還有三個男的,穿軍裝。他很快認出其中一個男的,臉色鐵青,坐在正中——那是王洪文!

屋子很深,兩個軍人在離桌子幾米遠處,讓他站住,仍一左一右挾持著他,生怕他動手似的。他剛一站定,王洪文便狠狠地拍了一聲桌子,把桌上茶杯的蓋子都震掉了,茶水灑了出來。王洪文厲聲說道:「楊茂之,你知道你的罪行嗎?你惡毒攻擊我們敬愛的江青同志,達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你攻擊敬愛的江青同志,就是攻擊以毛主席為首的黨中央。你必須老實交代你的嚴重問題。」

老楊怒目而視,一聲不吭。

王洪文見他不理不答,繼續高聲訓斥道:「你有什麼了不起的?你的那些話,無非是從你老婆那裡聽來的。告訴你,我把你老婆也抓起來了!你不要抱什麼幻想。你必須集中交代你的罪行——怎麼惡毒攻擊江青同志。你寫出交代,不許交給別人,我派專人來取,嚴防擴散。」

老楊一聽,這才知道劉松林也被捕了。

老楊始終沉默不語。王洪文罵罵咧咧一陣,只得結束了「提審」。

原來老楊這人,早就看不慣江青,而他又心直口快,因此他的話成了「惡毒攻擊」。

比如,有一回部隊裡放錄音,老楊聽見林彪誇獎江青是「我們黨內最傑出的女同志」,江青當場感謝「林副統帥」的「鼓勵」,葉群則領呼口號「向江青同志學習」。

老楊聽罷,直搖頭,說他們在「唱雙簧」。這句話,飛快地被匯報上去了,成了「階級鬥爭新動向」。

老楊的「最嚴重」的「罪行」,是他在住院期間,聽見別人在議論江青是「偉大的旗手」,一定會成為「接班人」。老楊不以為然地說:「不會的,江青不可能接班。毛主席說過,『不會的,她不行』!」

老楊的話被匯報上去,氣歪了江青的鼻子。江青知道,老楊所講的毛澤東主席的話,勢必來自劉松林那裡。於是,作為「嚴重問題」,逮捕了老楊和劉松林。

劉松林被捕後,最初是與老楊關在同一監獄中。她並不知道老楊也被捕了。

有一回看病時,一位好心的大夫故意慢慢翻動病人登記表,停在老楊那一頁上。劉松林看見楊茂之的名字,吃了一驚,知道了他被捕的消息。

她很想知道老楊關在哪裡。可是,不久她被轉移到另一處監獄。

她不明白自己犯了什麼「大罪」。又是王洪文提審她,追問她怎樣「惡毒攻擊敬愛的江青同志」,她才知道是怎麼回事。

身陷囹圄,她細細尋思,唯一的解救途徑是向毛澤東主席求援!

那句所謂「惡毒攻擊」的話,不是楊茂之創造的,也不是劉松林的發明,而確確實實是毛澤東親口說的,那是劉松林和張少華終於有一次得以見到父親——毛澤東主席時,問道:「聽說,江青要接班,是真的嗎?」

毛澤東哈哈一笑:「不會的,她不行!」

這是劉松林親耳聽見的「最高指示」。回家之後,劉松林興高采烈地把「最高指示」告訴了楊茂之。老楊是個直腸子,心裡存不住話。當別人吹噓江青是「接班人」時,老楊實在忍不住了,說出了那句「最高指示」。江青知道了,唯恐這一「最高指示」在群眾中傳開,於是趕緊把老楊和劉松林關進監獄。

劉松林想寫信給毛主席,可是,監視人員晝夜盯著她,她怎能悄悄寫信?即便寫成了,怎麼寄出去呢?

左思右想,劉松林忽然心生一計:明人不做暗事,索性公開提出,要給毛澤東主席寫信!寫了信,托誰遞上去呢?就叫王洪文轉上去!她料定王洪文不敢不轉上去,因為她日後總有機會見到父親毛澤東的,一旦說起王洪文扣押她的信,王洪文擔當不起。

果真,在王洪文提審她時,劉松林提出要給毛澤東主席寫信,而且要由他轉交,王洪文不得不答應下來。不過,王洪文提出一個條件,信不能封口。

劉松林寫了給毛澤東主席的信,當面交給王洪文。

王洪文真的不敢扣壓此信,轉給了毛澤東。

毛澤東主席讀了劉松林的信,知道發生了怎麼一回事。他作了批示,說娃娃們無罪。

「最高指示」下達之後,江青、王洪文不得不放掉了劉松林和楊茂之。

那時,劉松林已在上海的監獄關押了五個月之久。她剛生了老四,在獄中被迫從早上五點鐘起床,一直坐到晚上十時才能躺下睡覺。要用冷水洗衣服,手指都紅腫了。她,一身是病。

經葉劍英元帥幫助,毛澤東主席同意,劉松林出獄後被送回北京治病。

粉碎「四人幫」,使劉松林和老楊喜不自禁。1979年,老楊的冤案終於得到徹底平反。

1986年12月,接到劉松林打來的電話,知道她從北京來上海,下榻於空軍招待所。我便去看她。時值嚴冬,屋裡沒有暖氣,她戴著駝色絨線帽,穿著厚厚的咖啡色羽絨滑雪衫,已經有點發胖的她顯得更胖了。

在閒談中,她托我辦一樁事:幫她尋找當年在上海關押過她的監獄。

雖說她對於上海並不陌生,她曾在上海工作過多年。不過,1971年10月,她被押往上海的那所監獄時,她的雙眼被蒙上了黑布。她記得,那是一輛越野車,前座坐著上海「造反派」頭目戴立清,她坐在後座,兩側各坐著一個押送者。就這樣,她被送進一座監獄。

她被關在三樓。從窗口望下去,窗外有農田,有曬被子的地方。她常常倚在窗邊,細細觀看那些被子,極力想從中辨認出哪一床是丈夫的——因為丈夫也被捕了,不知關在何處,而他的被子是她親手縫的。

沒幾天,那窗便被看守用紙頭嚴嚴實實地糊了起來,從此她再也看不到窗外的任何景色。

據劉松林說,那窗上裝著鐵柵欄,這表明關押她的房子原先就是監獄,不是臨時借用的房子。她被關在三樓,而且樓下曬的被子相當多,這表明監獄的規模相當大。從窗口看出去是一片農田,這又表明監獄坐落於上海郊區。我曾去上海各監獄採訪。我猜想,當年關押劉松林的,可能是上海漕河涇監獄。那是一座老監獄,是從國民黨手中接收下來的。

於是,改日我陪劉松林驅車前往漕河涇監獄。如今,那裡已是上海市少年管教所了,看見門口的牌子,劉松林皺起了眉頭:她怎麼會成為「少年犯」呢?

走進獄中,劉松林覺得有點像——那樓的顏色,那窗戶上的鐵柵。

監獄負責同志接待了我們。根據「窗外有農田」這一點,監獄負責同志判定可能是二號樓。於是,我們一起走進二號樓。上了三樓,劉松林連聲說:「很像,很像。」她信步向頂頭朝南的一間走去,自言自語說:「像是這一間。」

那一間如今已經成為監獄工作人員的辦公室。劉松林來到窗口,朝外望去,見到一幢幢新蓋的樓房。

「那裡原先是一片菜地。」監獄負責同志說。

「這兒原先是——」劉松林指著窗外一片水泥地。

「豬棚!」監獄負責同志脫口而出。

「對,對,一點也不錯!」就像做地下工作時對上了聯絡暗號似的,劉松林顯得非常興奮。她要找的「『文革』紀念地」,終於找到了。

■ 劉松林重訪「文革」中被關押的監獄(現為上海市少年管教所)(葉永烈 攝 )

她在那間屋裡走著,看著,陷入痛苦的回憶。她說:「當時,有兩個看守成天坐在我的床前,一日三班,嚴密地監視著我。屋裡開著大燈,夜裡一片雪亮,我睡不好覺。每一回上廁所,看守就緊跟在後邊……」

她還特地去廁所看了看,還是當年的模樣,只是發覺電燈原先裝在門口,如今改成朝裡了。

「我們在前幾年改裝的。原先確實裝在門口。」監獄負責同志說。

劉松林要我給她拍照。在那間囚室,在大樓前,在大門口,她留下一幀幀「紀念照」。劉松林說:「這些照片,比這次在上海拍的任何照片都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