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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不可能屬於陳丕顯」

「當,當,當……」新年鐘聲在上海上空迴響。

沒有歡歌,上海灘一片蕭瑟,人們在愁苦之中,迎來新的1967年。

新的一年將是大災大難的一年,這已在除夕的中央人民廣播電台新聞聯播節目裡透露。播音員以刻板、冰涼的口氣,念著《人民日報》和《紅旗》雜誌聯名發表的元旦社論《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提出了新的一年的戰鬥任務:「向黨內一小撮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和社會上的牛鬼蛇神,展開總攻的一年。」

據參加起草這篇社論的「中央文革小組」成員關鋒對筆者談及[2],這一段關於「戰鬥任務」的內容,是從毛澤東的話中得到啟示的。

那是五天前——1966年12月26日,毛澤東73歲壽辰。「中央文革小組」的「秀才」們,包括張春橋、姚文元,來到中南海毛澤東家中吃壽麵。

入席之際,「秀才」們舉起酒杯,異口同聲道:「祝毛主席萬壽無疆!」

這時,毛澤東也舉起酒杯,出語驚人:「祝展開全國全面內戰!」

毛澤東的話,使「秀才」們驚詫。

回去之後,「秀才」們議論著毛澤東的這句話,認為體現了毛澤東新的戰略部署的方針。有人提議,以毛澤東的這句話,作為《人民日報》、《紅旗》雜誌1967年元旦社論的題目。

在那年月,雖然凡是從毛澤東嘴裡說出來的、筆下寫出來的,都被作為「最高指示」,可是毛澤東隨口而講的那句祝酒詞,畢竟太直太露,用作元旦社論太「凶」。於是,改以《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為題,文中貫徹了毛澤東祝酒詞的含義——「秀才」們堅信,毛澤東是經過深思熟慮才說那句話的,反映了他對文化大革命戰略部署的新見解。

元旦社論的發表,把已經進行了半年多的「文革」推向更激烈、更殘酷的階段。

已經夠激烈、夠殘酷的了,那半年多的「文革」,已經把上海「革」得氣息奄奄。

上海已經成了一個爛攤子。除夕夜,上海一片告急聲:

滬寧線上,57趟客車、貨車停駛,上萬名旅客飢寒交迫;

黃浦江,100多艘輪船靜靜地靠在碼頭,無人裝卸,海港積壓的物資達40多萬噸;

上千家工廠停工或者半停工;

上海庫存的煤很快要用光,楊樹浦發電廠的煤只夠用兩天了。如果煤再不運來,發電廠只好停電。

……

擁有60萬工人的「工總司」和擁有80萬工人的「赤衛隊」之間的一場大戰,怎不使上海——中國最大的工業城市陷入一片混亂?

除了「工總司」、「赤衛隊」之外,五花八門的「司令部」也應運而生:「上海紅色工人革命造反總司令部」——所謂「紅色工人」,即臨時工,包括合同工、外包工、輪換工;「上海工人支農回滬革命造反司令部」——由那些被下放農村的工人組成的「造反司令部」;「上海市個體勞動者革命造反總司令部」;「上海市學徒造反革命委員會」;「紅衛軍」——由轉業、復員、殘疾軍人組成的,其中絕大部分是工人。

這樣名目繁多的工人「造反司令部」,竟有七十多個。這些「造反司令部」代表各自的經濟利益而「造反」:「紅色工人」要轉正(王洪文的妻子崔根娣便屬「紅色工人」),支農工人要回滬……這些「造反司令部」推波助瀾,使已經混亂不堪的上海更加混亂。

新年鐘聲剛剛響過,凌晨1點半,王洪文接到了張春橋從北京打來的電話,告知重要動向:周恩來給陳丕顯打電話,要陳丕顯把上海的工作抓起來,盡快把生產搞上去。

「曹荻秋是不能再出來了。你們已經把曹荻秋搞臭、打倒。所以總理只能叫陳丕顯出來主持工作。」張春橋說,「其實,陳丕顯有陳丕顯的賬,你們照樣要和他清算。別以為總理叫陳丕顯出來,上海就是陳丕顯的了。那只是臨時性、過渡性的措施。上海不可能是屬於陳丕顯的!」

剛剛接完張春橋的電話,又從上海東湖路的市委招待所打來電話。東湖路也是一條不足千米的短小馬路,緊挨著繁華的淮海中路,是個鬧中取靜的所在。自從康平路一下子成為不平靜的馬路後,陳丕顯便把東湖路的市委招待所(人稱「東湖招待所」)作為臨時的辦公處。陳丕顯的秘書通知王洪文,馬上到東湖招待所開會。

凌晨3時,王洪文的轎車駛入東湖招待所。「二兵團」的「司令」耿金章已在那裡了,正與陳丕顯低聲交談,在商量什麼[3]。王洪文的眼簾中攝入了這麼一個鏡頭,頓時使他頗感不快。

徐景賢來了,朱永嘉來了,「工總司」的黃金海、王勝利來了,交通大學「反到底」兵團的楊小兵來了,還有「首都三司駐滬聯絡站」的紅衛兵代表,哈爾濱、西安駐滬聯絡站的紅衛兵代表也相繼到會。

會議開始了。自1966年3月因病退居二線的陳丕顯,此刻奉周恩來之命主持上海工作。陳丕顯向造反派們傳達周恩來的電話指示。王洪文掏著筆記錄著,眉頭緊皺。在他看來,由一個「走資派」向造反派傳達周恩來指示,心裡不是個滋味兒。當陳丕顯傳達完畢,有人提議起草一份告全市人民書,王洪文便走開了。

王洪文要通了北京的電話,向周恩來的秘書念了一通剛才的筆記。

「是這樣的。總理是有這樣的指示。」周恩來的秘書證實,剛才陳丕顯所傳達的是周恩來的原話。

「好,就這樣。」王洪文無可奈何掛上了電話。他原以為可以挑出點毛病來,給陳丕顯安上個「偽造總理指示」之類的罪名,不料,周恩來秘書卻證明陳丕顯的傳達並無訛誤。

當王洪文披著軍大衣回到座位,會議已推定中央音樂學院的紅衛兵舒澤池執筆起草告上海人民書。代表們你一言我一語,正在湊著告上海人民書的內容。

看著陳丕顯在那裡主持會議,徐景賢造反了。他指著陳丕顯說道:「我們造反派不聽你陳丕顯的,要你出來工作是給你一個考驗的機會,問題由我們造反派來解決!」

徐景賢的話音未落,王洪文馬上幫腔,他說出了張春橋在電話裡跟他說的話:「你陳丕顯有你陳丕顯的賬。你的賬,我們造反派遲早要跟你算的!別以為總理給你打電話,你就神氣活現。你跟曹荻秋一樣,都是走資派,都是『赤衛隊』的後台老闆!上海市委的資產階級反動路線,就是以你和曹荻秋為代表的!」

徐景賢和王洪文這麼一鬧,會議亂了套。上海,正瀕臨崩潰的邊緣。周恩來要陳丕顯出來主持工作,為的是挽救大亂中的上海。東湖招待所的會議,本是為了貫徹周恩來的指示,眼下會議開上了岔道,變成了批判陳丕顯的會議。

王洪文聲稱陳丕顯在「玩弄陰謀」,沒有開完會議就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