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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洪文結識王秀珍

上海延安西路200號,幽雅的會場,西式的小樓。在那裡高懸多年的「文藝會堂」四個大字,已被紅衛兵用鐵錘敲得粉碎,罪名是「文藝會堂」即「裴多菲俱樂部」。雖說裴多菲是匈牙利著名詩人,而「裴多菲俱樂部」在中國的名聲卻不妙,幾乎成了「反革命」的同義語,誠如毛澤東在那關於文藝界的著名批示中所說:中國文藝界的協會差不多「要變成像匈牙利裴多菲俱樂部那樣的團體」。

由於那裡地處市中心,在「文革」初期,成了中共上海市委接待站的所在地。那裡的牆壁,幾乎沒有一塊是空著的,貼滿了各種各樣的「北京消息」、「最新動態」之類大字報和傳單。當然,也貼著北京紅衛兵對這裡的憤怒的斥責:「磨牙站」、「騙子站」、「長舌洞」……

1966年10月28日下午,王洪文和一位姓王的「永忠隊」隊員來到那裡,為的是向市委接待站告施惠珍的狀,告工作隊的狀。

「王秀珍!」與王洪文同去的姓王的隊員,大聲地朝一位30出頭的女同志喊了一聲。

「老王!」那粗眉大眼的女同志一回頭,答應了一聲,王洪文以為是喊他。

真巧,三「王」在那裡碰面。

「我來介紹一下,她是我的老同學,叫王秀珍,國棉三十廠的老造反;他是我們廠造反派頭頭,王洪文!」經姓王的隊員這麼一介紹,王洪文第一次與王秀珍握手,認識了。

「認識你很高興。你是我們的『鄰居』呀——從國棉十七廠騎自行車,十來分鐘就到你們廠了。」王洪文一聽對方是老造反,又是東北口音,顯得頗為親切。

「老王剛從北京串連回來。」姓王的隊員說道。

前排左起:張春橋、王洪文、王秀珍。

「太好了,太好了。王洪文同志,請你到我們廠談一談北京的情況,給我們廠的造反派鼓鼓勁,好不好?」王秀珍一聽,馬上向王洪文發出了邀請。

「行,隨便談談吧,也算是串連!」王洪文一口答應下來。

「時間定在明天下午行不行?」王秀珍問道。

「行!」王洪文爽快地點了頭。

這一次偶然邂逅,竟使王秀珍從此成為王洪文忠實的造反盟友。

細細審視王秀珍的人生道路,可以發現,她與王洪文有著許多共同之點。

在遼寧省瀋陽與鞍山之間,太子河中游,有一座古城,名叫遼陽。1934年11月17日,王秀珍出生在遼陽安平村一個貧苦農民家裡。

「又是一個丫頭!」她的父親王崇勤期望著生個胖小子,將來為家中添個壯勞力。可是,王崇勤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了:妻子劉玉蘭一連生了六胎,竟然清一色全是丫頭!

論排行,王秀珍算老三。她的二姐從小就死了。

父親種西瓜、種香瓜,填不飽那麼多的小嘴。王秀珍從小就跟大姐去挖野菜,拾柴禾。大姐14歲那年,大水把西瓜、甜瓜全泡了湯,家中揭不開鍋,父親只得把王秀珍的大姐賣了,換來一點錢。後來,她的大姐在那一家餓死。於是,王秀珍成了長女。她的三個妹妹分別叫秀梅、秀榮、秀芳。

在鄉下實在混不下去,王崇勤帶著一家子,躲進遼陽城裡的一座破房子。他和妻子擺小攤,賣花生米、梨、香煙。王秀珍則帶著妹妹們去揀煤塊。她沒錢讀書,只好眼巴巴看著有錢人家的孩子背著書包進校門。

新中國的陽光,驅散了往昔的淒酸。1950年3月,16歲的王秀珍,跨進了遼陽紡織廠的大門,成為織布車間的工人。

那時候,她的父親因高血壓病倒了,她挑起了全家的生活重擔。她最初只知道埋頭幹活,以供養家庭。

在工廠裡,她慢慢地懂得一些革命道理。1952年9月,她加入了新民主主義青年團。四個月之後,18歲的她加入了中國共產黨。王秀珍變得朝氣蓬勃,生產上很積極。她被評為車間的社會主義建設積極分子。緊接著,她成為廠裡、市裡、省裡以至東北地區的社會主義建設積極分子,先進生產者,勞動模範。

她,年紀輕輕,被選為遼陽市人民代表。不久,又被選為遼寧省人民代表。她走過了一段進步、向上的路。她確實是曾為社會主義建設做出了貢獻的先進分子。

她只在11歲至13歲時,上過兩年小學。這時,她在業餘補習文化。她終於達到了高小班畢業的水平。

1956年8月,王秀珍拿著一封這樣的介紹信,前往上海:

上海紡織局負責同志:

茲有王秀珍同志確係我校高小班畢業,學習成績總平均八十五分,出身良好,能夠模範遵守學校各種制度,請予報考是盼。

主任 蘇福金

沒多久,王秀珍胸前掛起了「上海紡織工業學校」的校徽。她考入「機織科」,四年制。

最初,她的學習成績不盡如人意,她的文化底子畢竟太差。但是,從成績報告單上可以看得出,她的成績每學期在逐步提高。到了畢業那學期,總共六門功課,她四門五分,兩門四分(註:當時採用蘇聯的五分制),該算是不錯的了。她當年的老師也反映,她在學習上確實是刻苦、用功的。

在學校裡,她一直擔任幹部,諸如副班長、班長、團支部委員、團支部書記、總支委員、民兵排長。她開始發牢騷了,覺得做學生幹部吃虧,花費很多時間,影響學習。她自稱是「豆餅乾部——上擠下壓」。她開始厭倦社會工作。不過,她當過省人民代表、勞動模範,名氣不小,所以怎麼也無法推脫社會工作。

1960年8月,24歲的王秀珍畢業了。從此,她的文化程度一欄,寫上了「中專畢業」四個字。

畢業之後,她被分配在上海紡織工業局設計室實習。不久,她與那裡一個幹部結婚,在上海成家了。

一年實習期滿,王秀珍離開了那離外灘不遠的上海紡織工業局大樓,前往工廠林立的楊樹浦報到。

她被分配到上海第三十棉紡織廠,人稱「國棉三十廠」。比起上海國棉十七廠,這家廠要小一些,但也是一爿老紗廠。解放前,那裡掛著「仁德紗廠」的招牌。廠裡許多技術骨幹是老人馬。王秀珍作為「工人階級知識分子」進入了這家老紗廠。

新來乍到,王秀珍被暫時安排在廠裡的檔案管理處管理技術檔案,讓她對新的工作崗位有個熟悉的過程。

這時候,在人生道路上順風順水的王秀珍,遇上了種種不快。

她上中專之前,在1956年,已是副工長,每月工資79元3角。

念完中專,她本以為一定會加薪提級。不料,在1961年,她按技術員定級,每月工資為79元2角——比上中專之前反而少了一角錢!

她還以為,到了上海國棉三十廠,起碼會當個車間主任。誰知在管了一陣子技術檔案之後,只是任命她為織布車間的工長!

她想不通,念了四年書,工資反而少了,職務不過是從副工長調為工長,如此而已。

她又接連生了兩個孩子,如同背上了沉重的包袱。她要照料吃奶的孩子,哪有那麼多的精力搞生產?

不用說,勞動模範是當不上了。人地生疏,也沒人選她當人民代表。

廠長甚至在大會上批評王秀珍工作不負責任。

王秀珍氣了,急了,火了!她離開了工廠,借調到局裡管資料,想借此脫離工廠。不料,半年之後,廠裡仍堅持要她回廠工作。萬不得已,她懷著一肚子的怨氣,回到了上海國棉三十廠。

在1964年開展「四清」運動時,王秀珍「積極」過一陣子。不過,她白費氣力,就連原以為可以到手的車間副主任之職,也被別人當了。

1966年,她依然是工長。就在這個時候,「文革」爆發了。

一張,兩張,一百張,一千張……「文革」之火在上海燃燒,上海國棉三十廠裡貼出了上千張大字報。

廠黨委成立了大字報組,忙著給大字報編號,逐張抄錄、分類、整理。

最初的這些大字報,除了空洞的表態擁護「文革」之外,差不多都是對準原「仁德紗廠」的私方人員開火,把他們當作「牛鬼蛇神」加以「橫掃」。廠裡的一位廠醫,向來喜歡投稿,給上海的《新民晚報》的「科學與衛生」副刊寫點「豆腐乾」文章,一時成為全廠大字報圍剿的重點人物,甚至把他的文章與鄧拓的《燕山夜話》掛起鉤來「批判」。

廠黨委的委員們抽著煙,悠然自得地在大字報前踱來蕩去。

1966年6月11日,編號為「1051」的大字報,在上海國棉三十廠捲起一陣狂飆。那標題鋒芒畢露,寒光逼人:《廠黨委在文化大革命運動中冷冷清清!》。

這是上海國棉三十廠第一張造反大字報。作者質問廠黨委:為什麼捂階級鬥爭的蓋子?為什麼把廠裡的「文革」運動搞得冷冷清清?

「1051」號大字報,還分三個專題,批判廠黨委:一、修正主義建黨路線;二、修正主義幹部路線;三、對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態度。

「1051」號大字報末,簽著11個人的名字。列在首位的,便是「王秀珍」三個字。比起王洪文來,王秀珍的造反大字報還早一天。只因為上海國棉三十廠不是像上海國棉十七廠那樣的大廠,在上海紡織系統的影響不大,所以王秀珍的大字報並未立即引起局黨委的注意。但是,過了些日子,王秀珍的大字報被抄報局黨委,上海國棉三十廠的動向驚動了局黨委。

與上海國棉十七廠「同步」,1966年7月20日,中共上海市委也向上海國棉三十廠派駐了工作隊。

工作隊決定在該廠成立「文化革命委員會」。與王洪文一樣,王秀珍也投入了競選「文革」主任的角逐。她沒有王洪文那樣的「十大罪狀」。憑著她的苦出身、老勞模,省人民代表、中共黨員,憑著她的口才和中專文化水平,她當上了上海國棉三十廠的「文革」主任。像她這樣的造反派當上「文革」主任,在當時的上海是十分罕見的——那時候的「文革」主任,幾乎清一色的「保」字號人物。

王秀珍揚眉吐氣了——她成了一廠之「主」!

不過,「文革」主任是在工作隊的領導下工作的。王秀珍是桀驁不馴的造反派,她與工作隊之間,不時發生尖銳的矛盾。

王秀珍趁著批判資產階級反動路線之際,舉起了反工作隊之旗。

她從楊樹浦趕往延安西路200號,為的是向上海市委接待站控告本廠工作隊的種種「罪狀」。不料,她遇上了當年上海紡織工業學校的老同學——也就是王洪文手下的那個姓王的隊員,從而結識了王洪文。

都是「老造反」,都是中共黨員,都是紡織廠幹部,都是東北人,這一連串的共同點,使王洪文和王秀珍一見如故。

果真,10月29日下午,王洪文來到了上海國棉三十廠。王秀珍把他迎入廠工會辦公室。在那裡,已有十六七個「造反派戰士」聚集恭候了。

這是王洪文平生頭一回到外廠「作報告」。他眉飛色舞,滔滔不絕地講述著北京最新消息:派工作組是劉少奇決定的,是錯誤的,是執行資產階級反動路線……

王洪文也介紹了上海國棉十七廠的「造反經驗」:建立造反派組織,與工作隊對著幹。

王洪文一席話,在上海國棉三十廠點起了一把火。

王秀珍不再當廠「文革」主任了,她召集全廠的造反派,成立了「捍衛毛澤東思想戰鬥隊」。

11月4日,當王洪文在上海國棉十七廠策劃「永忠隊」從工作隊手中奪取廠廣播台和大字報管委會辦公室的時候,王秀珍以「捍衛毛澤東思想戰鬥隊」的名義在上海國棉三十廠貼出長篇大字報《一對寶貝——工作隊和廠黨委》。當天,王秀珍領著「戰鬥隊」進行了一番戰鬥:把工作隊隊長和廠黨委負責人拉出去遊街。這支「戰鬥隊」一路上呼喊「造反」口號,從臨青路到平涼路、隆昌路、長陽路。頓時,楊樹浦工廠區轟動了。王洪文對王秀珍的「革命行動」表示「堅決支持」。

也就在王洪文結識王秀珍的時候,一個穿著藍色工作服的工人前往上海國棉十七廠向王洪文「取經」。此人名喚黃金海,乃是上海國棉三十一廠的車工、造反派頭頭,與王洪文同齡。

上海國棉三十一廠是萬人大廠,規模比上海國棉十七廠還大,坐落在楊樹浦長陽路上,與上海國棉十七廠相距幾站路而已。王洪文與黃金海掛上了串連之鉤。

「如今,我們『三點一線』,互相支援,共同造反。」王洪文對王秀珍、黃金海說道。

王洪文所說的「三點」,即上海國棉十七廠、三十廠、三十一廠,「一線」也就是8路有軌電車——這「一線」把「三點」串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