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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澤東給江青寫了不尋常的長信

1966年6月28日上午,毛澤東要離開滴水洞了。臨走之際,他依依不捨:好幾位領導同志要陪同毛主席下山,幾次說:主席,走吧!要上轎車時,毛主席忽然又轉過身來往回走,步子邁得很大,很緩,邊走邊用韶山鄉音低低地念叨:「我還不想走吶,我還要再住一夜吶!」回到樓內的辦公室,七十三歲高齡的毛主席獨自坐在寫字檯前,默默抽煙,凝神沉思……足足四十五分鐘之後,只見他老人家緩緩站起來,喃喃說道:「還是走吧,我也身不由己吶!」[13]

毛澤東的專列,由長沙駛向武漢。他在那裡公開露面,接見了尼泊爾王國比蘭德拉·沙阿王太子,又接見了亞非作家緊急會議的代表和觀察員。

在武漢的那些日子裡,毛澤東接到江青6月29日從上海發來的信。他把在滴水洞裡寫就的草稿,加以修改,補寫了前面幾句,於7月8日發給江青。

這是一封不平常的信。它是毛澤東一篇內涵廣泛而又深刻的著作,是關於「文革」的重要著作。可是,它卻不像他的別的著作那樣容易理解,容易讀懂。大抵是由於內中許多思緒還不能公之於眾,甚至還不能告知政治局的委員們,而他又以為這些在滴水洞中沉思的結果應當寫下來,留存下來。思之再三,最恰當的形式,便是以寫給妻子的信的形式來表達——這是一封具有「政治遺囑」性質的信。

鑒於此函是極為重要的文獻,現全文照錄於下[14]:

江青:

6月29日的信收到。你還是照魏、陳二同志(指魏文伯、陳丕顯——引者注)的意見在那裡(指上海——引者注)住一會兒為好。我本月有兩次外賓接見(指前文已提及的尼泊爾王國王太子和亞非作家緊急會議的代表、觀察員——引者注),見後行止再告訴你。自從6月15日離開武林(指杭州——引者注)以後,在西方的一個山洞(指滴水洞。韶山在杭州之西,故稱「西方」——引者注)裡住了十幾天,消息不大靈通。28日來到白雲黃鶴的地方(指武漢——引者注),已有十天了。每天看材料,都是很有興味的。天下大亂,達到天下大治。過七八年又來一次。牛鬼蛇神自己跳出來。他們為自己的階級本性所決定,非跳出來不可。我的朋友的講話(指林彪5月18日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上的長篇講話,大念「政變經」,講述了古今中外各種政變,又稱頌毛澤東的個人「天才」,說毛澤東的話「句句是真理,一句超過我們一萬句」等等——引者注),中央催著要發,我準備同意發下去,他是專講政變問題的。這個問題,像他這樣講法過去還沒有過。他的一些提法,我總感覺不安。我歷來不相信,我那幾本小書(指《毛澤東選集》——引者注),有那樣大的神通。現在經他一吹,全黨全國都吹起來了,真是王婆賣瓜,自賣自誇。我是被他們迫上梁山的,看來不同意他們不行了。在重大問題上,違心地同意別人,在我一生還是第一次。叫做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吧。晉朝人阮籍反對劉邦,他從洛陽走到成皋,歎道:世無英雄,遂使豎子成名。魯迅也曾對於他的雜文說過同樣的話。我跟魯迅的心是相通的。我喜歡他那樣坦率。他說,解剖自己,往往嚴於解剖別人。在跌了幾跤之後,我亦往往如此。可是同志們往往不信。我是自信而又有些不自信。我少年時曾經說過:自信人生二百年,會當水擊三千里。可見神氣十足了。但又不很自信,總覺得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我就變成這樣的大王了。但也不是折中主義,在我身上有些虎氣,是為主,也有些猴氣,是為次。我曾舉了後漢人李固寫給黃瓊信中的幾句話:嶢嶢者易折,皎皎者易污。陽春白雪,和者蓋寡。盛名之下,其實難副。這後兩句,正是指我。我曾在政治局常委會上讀過這幾句。人貴有自知之明。今年4月杭州會議,我表示了對於朋友們那樣提法的不同意見。可是有什麼用呢?他到北京5月會議上還是那樣講(「5月會議」指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引者注),報刊上更加講得很凶,簡直吹得神乎其神。這樣,我就只好上梁山了。我猜他們的本意,為了打鬼,借助鍾馗。我就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當了共產黨的鍾馗了。事物總是要走向反面的,吹得越高,跌得越重,我是準備跌得粉碎的。那也沒有什麼要緊,物質不滅,不過粉碎罷了。全世界一百多個黨(此處指共產黨——引者注),大多數的黨不信馬列主義了,馬克思、列寧也被人們打得粉碎了,何況我們呢?我勸你也要注意這個問題,不要被勝利沖昏了頭腦,經常想一想自己的弱點、缺點和錯誤。這個問題我同你講過不知多少次,你還記得吧,4月在上海還講過。以上寫的,頗有點近乎黑話,有些反黨分子,不正是這樣說的嗎?但他們是要整個打倒我們的黨和我本人,我則只說對於我所起的作用,覺得有一些提法不妥當,這是我跟黑幫們的區別。此事現在不能公開,整個左派和廣大群眾都是那樣說的,公開就潑了他們的冷水,幫助了右派,而現在任務是要在全黨全國基本上(不可能全部)打倒右派,而且在七八年以後還要有一次橫掃牛鬼蛇神的運動,爾後還要有多次掃除,所以我的這些近乎黑話的話,現在不能公開,什麼時候公開也說不定,因為左派和廣大群眾是不歡迎我這樣說的。也許在我死後的一個什麼時機,右派當權之時,由他們來公開吧。他們會利用我的這種講法去企圖永遠高舉黑旗的,但是這樣一做,他們就要倒霉了。中國自從1911年皇帝被打倒以後,反動派當權總是不能長久的。最長的不過二十年(蔣介石),人民一造反,他也倒了。蔣介石利用了孫中山對他的信任,又開了一個黃埔學校,收羅了一大批反動派,由此起家。他一反共,幾乎整個地主資產階級都擁護他,那時共產黨又沒有經驗,所以他高興地暫時地得勢了。但這二十年中,他從來沒有統一過,國共兩黨的戰爭,國民黨和各派軍閥之間的戰爭,中日戰爭,最後是四年大內戰,他就滾到一群海島上去了。中國如發生反共的右派政變,我斷定他們也是不得安寧的,很可能是短命的,因為代表百分之九十以上人民利益的一切革命者是不會容忍的。那時右派可能利用我的話得勢於一時,左派則一定會利用我的另一些話組織起來,將右派打倒。這次文化大革命,就是一次認真的演習。有些地區(例如北京市),根深蒂固,一朝覆亡。有些機關(例如北大、清華),盤根錯節,頃刻瓦解。凡是右派越囂張的地方,他們失敗就越慘,左派就越起勁。這是一次全國性的演習,左派、右派和動搖不定的中間派,都會得到各自的教訓。結論: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還是這兩句老話。

久不通信,一寫就很長,下次再談吧!

毛澤東 1966年7月8日

毛澤東此信一開頭,稱「6月29日的信收到」,那是指江青在6月29日給毛澤東寫了一信,談論「文化大革命」問題。毛澤東此信,是對江青來信的回復,只是江青6月29日給毛澤東的信至今從未公佈過。

毛澤東此信,縱論20世紀中國的過去,評述眼下中國的「左派」、「右派」和「中間派」,又預言他死後的中國的未來。這是一篇道出了「毛澤東戰略」的不尋常的信。他把這一切寫給江青的信中,既表明了他當時對江青是充分信賴的,又表明了他可信賴的人已不多了。

此信作為中央文件下發時,最初註明:「毛澤東在武漢致江青的信,寫成後在武漢給周恩來、王任重看過。」

這表明毛澤東對周恩來、對王任重是信任的。毛澤東多次來武漢,向來只通知王任重一人。毛澤東行動機密,路過一些省、市時,往往不喜歡當地首長迎送。王任重例外,每一回毛澤東路過武漢,總是告知王任重,他前去迎接或歡送。

此信作為中央文件下發時,最初還註明:「原件為毛澤東銷毀,以上為毛澤東校閱過的抄件。」

文件沒有說明,為什麼「原件為毛澤東銷毀」。

據傳,周恩來閱畢,向毛澤東提出重要建議:此信可否給林彪看一下?因為此信中尖銳地批評了「我的朋友」林彪。周恩來想借助毛澤東此信,提醒一下林彪,不要「吹」得太過分。毛澤東同意了。據稱,毛澤東囑咐:林彪看後,當面燒掉。這樣,這封重要的信由周恩來轉交給在上海的江青,江青看過之後又由周恩來帶此信到大連,交給在那裡的林彪看過。

當時林彪正在大連休養。此信曾使林彪吃了一驚。閱後,當即表示悔悟之意。周恩來當著林彪的面(一說當葉群的面),用火燒掉了這封長信。

不過,此信保留了一份抄件。毛澤東當時對機要秘書說,「原稿發出,抄件存檔」。據後來看到過這一個「抄件」手稿的徐景賢回憶,「抄件」是抄在「一種直條紙上的」,「抄信人的字跡很稚拙」。徐景賢的回憶錄沒有提到這位「機要秘書」是誰,經查,1966年跟隨毛澤東的機要秘書是徐業夫。

以上的「據傳」,是對「原件為毛澤東銷毀」而又保留了一份抄件的一種解釋。

然而,這一「據傳」,是否可靠,不得而知。

1998年1月由中央文獻出版社出版的權威性的《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12卷在收入毛澤東致江青的這封信時,只註明「根據修改件刊印」。至於「修改件」是否繫手稿,沒有說明。該書中所收毛澤東其他文稿,倘若是根據毛澤東手稿刊印的,則必定註明「根據手稿刊印」。而該書在對全信所作的13處註釋中,也無一處提及「原件為毛澤東銷毀」。這表明,該書編者避開了「原件為毛澤東銷毀」這一問題。

據戚本禹回答余汝信的採訪提問時說[15],「可以肯定地回答你,有這封信。你可以看看這封信的字裡行間,完全是毛的風格,而毛的風格,是任何人都難以模仿得神似的。江青收到這封信後,覺得應該在黨內最高層部分人中傳閱,得毛同意。傳閱過程中,周恩來抄了一份,陶鑄亦抄了一份。」

余汝信說,你的回憶,與官方解釋有出入。官方的說法是,毛的信在發出前給周恩來、王任重看過,毛叫秘書抄了一份。1972年5月作為批林整風匯報會的會議文件印發的,是毛秘書的抄件。

戚本禹答,當時,我負責毛的文件的保管,沒有這樣的印象。以後印發的,應該是根據周恩來的抄件。

余汝信問,那麼,在江青處的原件呢?

戚本禹答,林彪知道毛有這麼一封信(估計江青交黨內最高層傳閱時,林也是傳閱人之一)。在林彪從大連回到北京後的一天,葉群到釣魚台找江青談這封信的事。葉群對江青說,林總不放心,為避免以後發生不好的影響,請示了主席,主席說,燒了吧。燒的時候,在江青的住處,江、葉在場,把我也叫去了(叫去的原因,戚推測是怕日後萬一說不清楚,好有人作證),江青說了大致情況,我無意看信的內容,怕日後惹麻煩,待信完全燒光,葉才離開。

戚本禹是燒掉毛澤東致江青信的目擊者之一,他的回憶有一定價值。據戚本禹的說法,毛澤東致江青信不是周恩來在大連當著林彪的面燒掉,而是林彪從大連回到北京後,在江青的住處燒掉的。

在林彪倒台之後,1972年5月中共中央召開批林整風匯報會,此信作為會議主要文件印發,於是才第一次為世人所知。毛澤東在印發前,在抄件上作了親筆修改了兩處。其中有一處是「他(指蔣介石)就逃到一個海島上去了」改成「他就滾到一群海島上去了」。

關於這封毛澤東致江青的信,由於沒有手稿,海外有人以為是在1972年5月為了批林整風的需要,「由康生提議,張春橋執筆,毛澤東首肯」而「補寫」的。這只是一種毫無根據的猜測罷了。這封氣勢磅礡、思想深刻的信,遠非康生、張春橋之輩能夠寫出的。

不論毛澤東出於什麼考慮在當時下令銷毀了此信原件,此信確係毛澤東手筆,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毛澤東致江青的這封信,是毛澤東晚年極其重要的著作。有人甚至評價說,這封信可以說是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另一個綱領性文件,其重要性不亞於中共中央的《五一六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