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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春橋成了《文匯報》的「太上皇」

唐朝詩人陳子昂在《宴胡楚真禁所》一詩中,曾發出這樣的感歎:「青蠅一相點,白璧遂成冤。」自從《文匯報》被江青、張春橋、姚文元所看中,也就蒙冤受屈了。

張春橋召見《文匯報》總編陳虞蓀[8],發號施令,規定了六條「紀律」,把瞭解各界人士對姚文元文章的反映,列為「絕密工作」。

於是,文匯報社印刷廠裡,忽地冒出了個閒人莫入的「第二車間」——保密車間。

於是,文匯報社指定了專門班子負責「《海瑞罷官》問題的討論」。

於是,文匯報社奉命逐日向張春橋報告:一、哪家報紙在第幾版轉載姚文元的文章;二、各地、各界對姚文元文章的反映(尤其是《文匯報》駐京辦事處,必須隨時報告北京動向);三、把重要內容編入內部刊物《文匯情況》。

於是,《文匯報》奉命執行自1938年1月25日創刊以來從未有過的編輯方式:凡是準備發表的有關《海瑞罷官》的文章,必須事先由「第二車間」用老四號大字排出,送張春橋閱定,再退回報社,改用小字排印。拼成大樣後,再送張春橋,待他簽字後才付印。

於是,張春橋完全控制了《文匯報》,成為《文匯報》總編的「太上皇」。什麼「民間報紙」,那只是張春橋藉以蒙騙讀者的幌子!

然而,張春橋的指示又來自江青。江青才是《文匯報》真正的「太上皇」!

江青不斷地通過張春橋,向上海《文匯報》下達「指示」,以求「擴大戰果」:

「姚文發表後,意見很多,但均在地下,要引到上面來。」

「要採取『誘敵深入』的辦法,要使敵人感到你『不堪一擊』,這樣,他就回去,出場。這樣反覆搞,他們非上馬不可。」

「前一時期『海罷』太過了些,敵人不出來。」

「總之,要調動敵人兵力。」

「採取『圍而不殲』的戰術,環繞此周圍,開闢戰場。」

據上海《文匯報》前總編陳虞蓀及總編辦公室主任全一毛[9]對筆者說,那時張春橋幾乎每天都要陳虞蓀去匯報情況,然後向他下達種種「指示」——內中不少來自江青,卻不許作筆記。陳只得用腦子硬記,一離開張春橋那裡,便直奔報社,複述給全一毛,由全一毛記錄成文,以便貫徹執行。

所幸陳虞蓀的記憶力不錯。所以,他能夠把張春橋的種種指示,一一複述,記錄在案。因為倘若沒有文字記錄,很容易疏漏,張春橋怪罪下來,那就麻煩了。

關於陳虞蓀這種先憑借記憶複述上級指示的「本事」,《文匯報》唐振常先生所寫的悼念「陳虞老」的文章中,有這麼一段:

大家最感佩服的,是他傳達市委領導講話的本領。那些年,市委抓報紙極緊,他常被市委叫去談話,回到報社,總是立刻召開小型會議傳達貫徹。他從無筆記本,依然如作報告一樣,不過一兩張紙,記了幾條,然後源源本本傳達。作報告是發抒他自己的思想。思之有得,成篇亦非甚難。傳達則是講述別人的話,只那麼幾條槓槓,他照樣長篇大論,講來活靈活現。這不單是記憶力好的事,實已將他人所言融入自己腦中,用辦報紙的行話講,叫做吃透領導意圖。當然,所說當非原來詞句,但其內容則不能出以己意,且不容出以己意的。果然,傳達完,然後發表他自己的貫徹意見,提供會議討論。陳虞老的冰雪聰明,大多類此。[10]

作為《文匯報》多年的總編輯,經歷過多少滄桑。他手下記者如雲,卻幾乎不接受採訪。筆者不顧淺薄,在1986年幾度訪問年已八旬、資深的「陳虞老」。

步入他的家,見牆上醒目地掛著一幅字:

結縭六十春秋,歷經家難國難黨難,正老境如蔗,忍撇我先歸;

撫育八個子女,欣看自立自強自愛,恰青山滿目,應知君無憾!

落款是「八十孤叟虞蓀」。

他說,這是紀念他故去的夫人而寫的。

他的床頭,掛著一幀周恩來的照片。

他說,《文匯報》處於風口浪尖,總編輯這把椅子是很難坐的。他說起他的前任徐鑄成,在1957年下台。他在這樣嚴峻的歷史關頭,接替徐鑄成,出任《文匯報》總編輯。

他說,當時中共上海市委的負責人是柯慶施。對柯慶施這個人如何評價?如果沒有柯慶施,江青未必能夠把上海作為她的「基地」。在這中間,張春橋起了很大的作用。

他說,江青第一次用《文匯報》「開炮」,是關於那個「有鬼無害」論。

他說,姚文元本來只是《文匯報》的普通作者。後來就不得了了,碰不得。沙葉新只「碰」了他一下,「棍子」就朝他打過去。

我問起姚文元《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的寫作經過。他搖頭。他說:「那稿子交到我手裡的之後,第二天就一字不易在《文匯報》上全文發表。我不知道這稿子怎麼來的,改了多少次。我只知道『來頭』不小。我是『奉命發表』。」

他說,關於這一「公案」,在《文匯報》,除了他之外,要算全一毛最清楚。他為我親筆寫了一封「介紹信」,全文如下[11]:

面致《文匯報》全一毛同志

一毛同志:

葉永烈同志來找我幾次,為的是準備創作有關海瑞罷官前後的小說。

我確實有點愛莫能助。因為我無法原原本本地講這場故事。特別無法像「文化大革命」中作交代那樣,經得起推問。

因此我就推薦了你去承當這個差使。你有大量筆記,特別是你有驚人的記憶力。

當然,這篇歷史小說,到底應如何寫,還是有你的發表意見的自由,決不會被人牽著鼻子走。

如果遇到什麼困難,盡可以來找我。

我絕無「閉門推出窗前月,吩咐梅花自主張」之意。

專此即頌

撰安!

虞蓀 9月5日

有了「陳虞老」這一「手諭」,全一毛很熱情地接待了我,講述了當年的深層內情。

在「太上皇」張春橋的控制下,《文匯報》成了張春橋的耳目,張春橋的喉舌!

張春橋每走一步棋,都有一套「戰略」:第一步棋,在姚文元的文章寫作過程中,曰「對外保密」;第二步棋,在姚文元的文章發表前夕,開「徵求意見會」,曰「火力偵察」;第三步棋,在姚文元的文章發表之初,曰「引蛇出洞」。

怎麼個「引蛇出洞」?

張春橋「指示」:在《文匯報》上開闢專版,冠以醒目的通欄標題——「關於《海瑞罷官》問題的討論」,要「之一」、「之二」、「之三」地連續刊出,要引出各種不同意見來——以便日後橫掃一切「牛鬼蛇神」!

雖然張春橋打起了「百家爭鳴」的旗號,雖然《文匯報》編輯奉張春橋之命到各位知名人士家中,主動約寫批判姚文元的文章,然而,令人非常遺憾,一開始無人出馬「爭鳴」。大抵是1957年大鳴大放的「陰謀」給人們留下的印象太深,各界高級知識分子都經歷過那場運動,已有了前車之鑒。在姚文元的文章見報之後,敢怒者眾,敢言者寡——人們只是在莫有財飯店裡的場合那樣私下議論,未敢落筆寫批姚文章。

一隻碗不響,兩隻碗才響。沒有反駁文章,難演「爭鳴」這場戲,無法達到「引蛇出洞」的目的。真是天底下的怪事:張春橋居然為沒有人寫文章批判姚文元而犯愁了!

又一次召見《文匯報》總編。

「你們把讀者來信查一查,看看能不能找到個『反對者』?」張春橋出了新主意。

於是,編輯們奉命逐封檢查最近的讀者來信。查來查去,持反對意見的,只有兩封。其中的一封,只是大罵姚文元,沒有留姓名、地址,似乎要請公安局幫忙才能找到寫信者;另一封倒不錯,對姚文元的文章逐點加以批駁,但是「理論水平」不高。最遺憾的是,這封信是一個高中二年級的學生寫來的,「資歷」未免太淺。

不過,如果真的找不出「反對者」,很難向張春橋交賬。《文匯報》的編輯只得矮子裡拔將軍,把那封中學生的來信,送往「第二車間」,用大字排印出來。

出乎意料,張春橋見了排印稿,居然喜出望外。他立即要《文匯報》總編把那個中學生找來,對他進行「輔導」,寫得更有「深度」,寫得更加「尖銳」。

那位中學生——上海敬業中學學生馬捷,真的被請到文匯報社,真的受到「輔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