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四人幫」興亡 > 看中「民間報紙」《文匯報》 >

看中「民間報紙」《文匯報》

1965年的中國報紙,充滿著火藥味兒。

1月,《羊城晚報》、《南方日報》開始批判歷史小說《柳宗元被貶》——柳宗元「被貶」被「索隱」為彭德懷「被貶」!《文藝報》開始批判康灈。

2月,《電影文學》批判「一部散發著資產階級和平主義思想毒素」的電影劇本《親人》。《文藝報》則批判陳翔鶴的歷史小說《陶淵明寫〈輓歌〉》,文章的題目便是氣勢洶洶的質問語:《為誰寫輓歌?》。

3月,《人民日報》發表齊向群的《重評孟超新編〈李慧娘〉》。編者按毫不含糊地說《李慧娘》「是一株反黨反社會主義的毒草」。

5月,《光明日報》發表《夏衍同志改編的影片〈林家鋪子〉必須批判》。

6月,《工人日報》發表《〈不夜城〉必須徹底批判》。

就在這樣的「必須批判」、「徹底批判」聲浪之中,中共中央在4月7日作出《關於調整文化部領導問題的批復》,免去了齊燕銘、夏衍在文化部的領導職務。電影界開始批判所謂「夏陳路線」,亦即「夏衍、陳荒煤路線」。

就在這樣的「必須批判」、「徹底批判」聲浪之中,江青準備拋出那「保密了七八個月,改了不知多少次」的「宏文」——《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的作者。

這一「宏文」雖然署名「姚文元」,實際上,作者應是「江青、張春橋、姚文元」。江青是此文的「第一作者」,理所當然。最初看出《海瑞罷官》有「嚴重政治錯誤」的便是她。

張春橋的嘴巴向來很緊。不過,據《海港》編劇李曉明回憶,張春橋有一回得意起來,曾對他說:「以姚文元名義發表的《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不少內容是我寫的。」

署名姚文元,是因為姚文元尚未顯赫,不過是「青年文藝評論家」,便於持不同意見者跟他「討論」。那時的張春橋,已升為中共上海市委書記處書記,署上他的名字,「官方文章」的色彩太濃了。

在姚文元的文章發表前夕,江青於11月2日出現在北京首都劇場,審查北京京劇團的《紅巖》。她的公開露面,不知內情者會以為此後一個多星期在上海發表的姚文元的文章,跟她毫不相干。(稍早一些日子,10月13日,她在中南海曾與電影《南海長城》攝制組談過對分鏡頭劇本的意見。)

這樣一發「重磅炮彈」,選中上海《文匯報》「發射」,是因為上一次那篇《「有鬼無害」論》也是在這家報紙發表的。上海兩大報——《解放日報》和《文匯報》,當時的《解放日報》乃中共上海市委機關報,屬於「黨報」,倘若發在《解放日報》上容易被看成是代表中共上海市委,而《文匯報》歷來有「民間報紙」的「身份」,便於「展開討論」——「釣魚」也。

令人不解的是:據《文匯報》總編輯陳虞蓀告訴筆者[5],對於姚文元的《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他事先一點也不知道,直到排印稿交到他手中,這才「奉命刊登」!據《解放日報》副總編輯王維告訴筆者[6],姚文元的《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雖然是在《文匯報》發表的,卻是在《解放日報》排印的,原因是《解放日報》乃黨報,排印車間的「保密性」強。

王維向筆者娓娓道出當年的內幕……

一輛小轎車駛出上海康平路的中共上海市委機關大門,沿著淮海中路,朝外灘飛奔。

車上坐著四位乘客:張春橋、姚文元,解放日報社總編魏克明、副總編王維。

張春橋繃著臉,不發一言。

姚文元虎著臉,一本正經。

魏克明前幾年開過刀,身體瘦弱,顯得疲憊。

王維雖然愛聊天,此刻見眾人不語,也沉默著。

張春橋吞雲吐霧,車裡瀰漫著濃烈的煙味。一片寂靜,唯有發動機在轟鳴。

兩位「老總」(總編)應召而至康平路,只聽張春橋說有重要急件要送解放日報社排印。

要求是「絕對保密,不許排錯一個標點」。「老總」並不知道要排印什麼絕密文件。不過,張春橋、姚文元親自出馬,足見那文件非同一般。

王維猜想,這文件一定是姚文元花半年多時間寫的。要不,他為什麼坐在車上?

突然,張春橋打破了沉默,冷不丁地問道:「老魏,你們《解放日報》為什麼登蔣星煜的《南包公——海瑞》和《海瑞的故事》?」

魏克明猝然不知所答,一時竟講不出話來。

王維也為之一怔:張春橋為什麼突然提及了海瑞?

到了解放日報社的印刷廠,經過專門挑選的排字工人已在那裡恭候了。

姚文元從拎包裡拿出一卷厚厚的手稿。兩位「老總」瞄了一眼文章的標題,不由得一驚:《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

哦,怪不得剛才張春橋在車上問起了《解放日報》上關於海瑞的文章!

兩位「老總」親自向排字工人交代了紀律和要求。

第二天,《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大字排印本,便送到了張春橋、姚文元手中。十六開本,用上等道林紙精印,確實做到了連一個標點符號也沒有印錯。

張春橋從抽屜裡拿出一張早已擬好的名單,交給秘書。名單上方天頭,有張春橋用鉛筆寫的批示:「每人一份,即送。」

兩天之後,名單上的人物全都應約而來。來者大都白髮蒼蒼,皆為史學教授、專家及文藝界知名人士。

張春橋笑容可掬,在門口迎候,極盡謙卑之態。

會議準時開始。張春橋首先致詞:「今天,諸位專家、教授光臨,不勝榮幸,姚文元同志的文章,只是『徵求意見稿』。所謂『徵求意見稿』,也就是供徵求意見之用,還很不成熟。請各位不吝指教,以便作進一步修改。」

張春橋彷彿成了謙謙君子!為了使與會者暢所欲言,姚文元「迴避」了。

教授、專家們真的以為是徵求意見,也就直言不諱,幾乎異口同聲對姚文元的文章進行了尖銳的批評。這些學富五車之士,成了張春橋的網中魚。

兩位記錄員刷刷地記滿了一頁又一頁橫格紙。任憑專家、學者們指著鼻子罵,張春橋依然保持一張微笑的臉。

上海歷史研究所副所長周予同教授慷慨直言:「吳晗是我的老朋友,我深知他是一個好人。他解放前是一個勇敢的反對國民黨法西斯統治的民主戰士,解放後忠誠地跟著黨走,深得毛主席的信任,怎麼能說他反黨反社會主義?這樣把學術問題硬跟政治問題扯在一起,豈不是陷人於罪?」

上海社會科學院黨委書記李培南指出:「對海瑞也應一分為二。」

上海華東師範大學歷史系李平心教授本來有點顧慮,看到大家都「暢所欲言」,也就對「清官」問題直抒己見,批判了姚文元的「清官比貪官更壞」的謬論。

與會者反映最為強烈的,便是把海瑞跟「要人民公社退田」之類「掛鉤」,生拉硬扯……

張春橋滿臉堆笑送走學者們之後,手裡拿著厚厚的會議記錄,對姚文元說:「『火力偵察』非常成功!」

也就在大字本排印出來之後,中共華東局和上海市委的領導同志陳丕顯、魏文伯、曹荻秋,才第一次看到這篇文章——據姚文元自稱,已是第九稿了!

不過,張春橋的說法與姚文元略有出入。1966年12月23日下午,張春橋在與「上海工人革命造反總司令部」代表談話時,說及寫作批判《海瑞罷官》的文章的經過:

姚文元與批判《海瑞罷官》的文章,同上海市委無關。從一稿到六稿,就是我同姚文元兩人搞的。第七稿才送給市委。當時主要是為了搞好市委內部關係,也為了我不搞個人突出,謙虛。

其實,《評〈海瑞罷官〉》的思想是主席的,具體的是江青同志指導我們搞的。

至於《評「三家村」》,我一手經手的,與姚文元一起搞,最後的稿子才送市委。……

姚文元說是「九稿」,張春橋說是「七稿」,陳丕顯說的是「八稿」,只是「略有出入」而已。

陳伯達在晚年則這麼談及江青和張春橋、姚文元的關係:

我至少有兩次聽到江青公開大肆吹噓姚文元,說她和張春橋、姚文元在上海做的文字工作,背著北京,做的是秘密工作。這是真的。因為在姚文元的文字發表之前,除了江青、張春橋之外,好像別人都不知道。

據江青說,開始她並不和姚文元見面,只是通過張春橋和姚聯繫。她和姚文元見面是較後的事。

江青替姚吹噓,表明姚的文字內容就是她授意的。開始吹噓姚文元的時候,總會有點顧慮,因為姚文元的父親是著名的叛徒、特務。當姚蓬子死後,吹噓就變得大膽,說姚跟姚蓬子沒有什麼關係。姚是他母親帶的。

江青在上海住的時候,她同人們的來往,我沒有打聽過。在柯慶施死前,我只隱約知道他們關係是比較好的。他們設想的許多事,主要是文藝界的,但這並不排斥他們議論其他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