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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青組織批判《海瑞罷官》

史學家黎澍曾對江青作過這麼一番評語:「江青那些年的地位,其實是個探測器。《清宮秘史》、《武訓傳》、《〈紅樓夢〉研究》、《海瑞罷官》都是她先出面,說她認為應該批判,大家從來不認為她有多高明,所以聽過也就罷了。然後回去報告——『他們不聽你的!』然而,就算她這個位置上換個人,老實本分,不會幹這些事,也會換個形式出現的。」[1]

江青這「探測器」,確實需要「回去報告」。

最初,毛澤東對於「探測器」的報告沒有在意。因為學習「海瑞精神」,是毛澤東自己提出來的。

在1962年7月,江青要做這樣的「索隱」文章,還得不到毛澤東的支持。

時光的流逝,「階級鬥爭」的弦越擰越緊,對江青越來越有利。

三個月後,康生在中共八屆十中全會上用「索隱」法把《劉志丹》打成「反黨小說」,毛澤東則說「利用小說進行反黨活動,是一大發明」,這無疑使江青「批判」《海瑞罷官》的信心倍增。

1963年12月12日,毛澤東在柯慶施的報告上作了批示,批評文藝界「許多部門至今還是『死人』統治著」,社會主義改造「至今收效甚微」。1964年6月27日,又在《中央宣傳部關於全國文聯和所屬各協會整風情況的報告》上作了批示,批評這些協會「最近幾年,竟然跌到了修正主義的邊緣」。這便是毛澤東關於文藝界的著名的「兩個批示」。

1964年8月,毛澤東在《中宣部關於公開放映和批判〈北國江南〉、〈早春二月〉的請示報告》上批示:「……使這些修正主義材料公之於眾。可能不只這兩部影片,還有些別的,都需要批判。」

這樣,在全國出現了批判《北國江南》和《早春二月》的高潮。

既然毛澤東以為「修正主義」的影片「可能不只這兩部影片,還有些別的,都需要批判」,江青馬上「加碼」,增加到十部。

於是,在1964年底,江青約見中共中央宣傳部五位正副部長座談。這清楚表明,江青已經凌駕於中共中央宣傳部之上。

據當時擔任中共中央宣傳部副部長的吳冷西回憶:

1964年底,江青約中宣部五位副部長(周揚、許立群、林默涵、姚臻和我)座談,要求中宣部通知全國報刊批判十部影片。

我記得,她要批判的影片有《不夜城》、《林家鋪子》、《舞台姐妹》、《紅日》、《逆風千里》、《兵臨城下》以至《白求恩》等。

當時大家都沒有同意,認為要慎重考慮。

事後江青就到上海去,上海報紙就陸續批判這些影片,全國其他地方也相繼倣傚。在這樣壓力下,中宣部被迫要《人民日報》批判《不夜城》和《林家鋪子》。

鑒於這些錯誤的批判有大氾濫之勢,中央書記處於1965年3月初開會討論此事。小平同志和彭真同志都主張趕快「剎車」,學術討論要「降溫」。之後,《人民日報》先後發表編者評論和文章,提出不要否定古典文學作品,也不要否定有缺點的現代文藝作品。[2]

在全國點名批判那十部影片的高潮中,江青加緊了對於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的批判工作。

康生支持了江青。毛澤東也同意對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進行批判。江青持「尚方寶劍」,前往上海秘密組稿。

1967年4月12日,江青在軍委擴大會議上作那篇題為《為人民立新功》的講話時,「吹」出了她去上海組織批判《海瑞罷官》的內幕:

批判《海瑞罷官》也是柯慶施同志支持的。張春橋同志、姚文元同志為了這個擔了很大的風險啊,還搞了保密。我在革命現代京劇會演以前,作了調查研究,並且參與了藝術實踐,感覺到文藝評論也是有問題的。我那兒有一些材料,因為怕主席太累,沒有給主席看。有一天,一個同志,把吳晗寫的《朱元璋傳》拿給主席看。我說:別,主席累得很,他不過是要稿費嘛,要名嘛,給他出版,出版以後批評。我還要批評他的《海瑞罷官》哪!當時彭真拚命保護吳晗,主席心裡是很清楚的,但就是不明說。因為主席允許,我才敢於去組織這篇文章,對外保密,保密了七、八個月,改了不知多少次。春橋同志每來北京一次,就有人探聽,有個反革命分子判斷說,一定和批判吳晗有關。那是有點關係,但也是搞戲,聽錄音帶,修改音樂。但是卻也在暗中藏著評《海瑞罷官》這篇文章。因為一叫他們知道,他們就扼殺這篇文章了。

同志們如果知道這些,會氣憤的吧。我們這裡是無產階級專政,我們自己搞一篇評論文章,他們都不許。氣憤不氣憤哪!

維特克也在《江青同志》一書中,記述江青關於在上海組織批判《海瑞罷官》文章的回憶:

「你知道姚文元同志是誰嗎?知道他做過什麼事嗎?」她在介紹她最忠誠最善辯的追隨者之一時反問道,「他是一個真正的筆桿子。早在『文化大革命』以前他是我們黨的一位文學評論家。在『文化大革命』初期和中期,尤其是在初期,他組織寫作了批判反動文藝路線的文章。當然,首先是毛主席批准我去找他,我到上海後又得到柯慶施同志的支持。然而,大多數文章是姚文元同志寫的。」

「工作是在毛主席的領導下、在江青同志的組織下完成的,」姚文元指出。「那時這確實是一場艱苦的鬥爭。所以毛主席說北京是針插不進,水潑不進。」

「整整19天(1965年11月10—29日)北京的報紙拒不刊登姚文元同志的文章《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江青繼續說,「11月10日,這篇文章就在上海的《文匯報》發表了。根據毛主席的建議,後來以單行本發行,但是,有兩三天,北京仍然不許發行。這些人多麼霸道!花了7個月時間完成這篇文章,多次修改。而且,寫作時還要保密。稿子送到北京,我看了三遍,這一切也要秘密進行。你不感到吃驚嗎?」

就當江青在「上海基地」跟張春橋、姚文元密謀之際,從成都傳來令他們沮喪的消息——1965年4月9日,柯慶施在那裡病逝。

4月26日,張春橋陪同江青看了上海京劇團的《智取威虎山》。江青三次提及了柯慶施之死。她反反覆覆說道:「上海是一個戰略重地。你們一定要搞出樣板來,才對得起上海人民,才對得起黨,對得起去世的柯慶施同志。」

張春橋取代了柯慶施,成為江青在上海倚重的支持者。

1965年12月10日,張春橋在上海舉行的關於《海瑞罷官》的討論會上,也曾透露了若干內幕。只是由於當時還不能亮出江青這張「王牌」,張春橋故作曲筆,說是自己讀吳晗的《海瑞集》,感到問題嚴重。

論戰是從戲開始的。這齣戲,我沒有看過。聽到議論,已經是1964年了。有人說是毒草,有人說不能提得那麼高。今年2月,姚文元同志開始研究這個問題,他同我商量怎麼搞法?他不是歷史學家,我也沒有碰過明史,而對手是專家,是權威,這一仗不容易打。我們確定:不打無準備之仗,不打無把握之仗,認真學習,埋頭讀書,佔有史料,決不聲張,免得文章還沒有寫出來,風聲已經很大。這樣搞到第六稿,請四、五位同志參加討論,又反覆修改,8月底有了一篇初稿,發給十幾位同志徵求意見。發表的時候,已經是八個多月,第十稿了。這樣一個過程,也是對這齣戲的認識過程,一個學習過程。開頭,看了劇本、評介文章,讀《海瑞集》,感到問題嚴重,非評不可。但是,我們的論點站得住站不住,分析得充分不充分,分寸適當不適當等等,那是很傷腦筋的。比如聯繫不聯繫1959—1961年的形勢?聯繫不聯繫「單干風」、「翻案風」?我們是多次考慮的。

雖說遮遮掩掩,張春橋畢竟還是說出了一些內幕:

第一,他和姚文元都未看過京劇《海瑞罷官》。只是「有人說是毒草」,才著手批判。這「有人」,當然指江青。

第二,承認他和姚文元「沒有碰過明史」,為了批《海瑞罷官》,不得不從「埋頭讀書」入手。

第三,文章的寫作準備工作,開始於1965年2月,在八個月中,改了十稿。

第四,連作者自己,對於把《海瑞罷官》跟「單干風」、「翻案風」聯繫起來,都以為「那是很傷腦筋的」。

第五,江青所說的「保密」,其實,多半是由於這一批判乃是一場強詞奪理的政治誣陷,所以不敢「聲張」。

在濃密的大幕遮掩之下,江、張、姚一次次討論,一回回修改,終於把那篇「宏文」炮製出來了。

1965年4月29日,毛澤東在武漢。他在中共中央辦公廳機要室1965年4月18日編印的《文電摘要》第58號上,見到《關於棉花收購、分配和戰略儲備情況》,寫下給江青的一段批語:

江青:

此件可閱。形勢大好。

毛澤東 4月29日

我今日離此去別地爬山。又及。

1965年6月,毛澤東給江青寫下兩段批語。

6月2日,毛澤東在杭州讀了國際關係研究所1965年5月3日編印的《帝國主義動向》第15期,對所載的《從美國統治集團內部在越南問題上的爭吵看美國擴大戰爭的動向》一文寫下給江青的批語:

江青閱。這是一個研究所(的)分析,可一看。他們認為有可能馬上打仗。我看也許如此,也許暫時還不會。一、二、三(年)之後才打,我們就有準備了。但我(們)要放在馬上打的基礎上部署工作,中央已作了決定了。

毛澤東 6月2日於杭州

1965年6月7日,毛澤東讀了中共中央辦公廳1965年5月29日編印的《情況簡報》第173期,對所載的《山西省農民講習所辦得很好》作了給江青的批語:

江青閱。共四件,如精神好可以一看。

毛澤東 6月7日

1965年5月12日,中央美術學院教員聞立鵬、王式廓、李化吉就美術學院使用人體模特兒一事,致信江青。江青把信轉給毛澤東。7月18日,毛澤東就人體模特兒問題,寫下兩段重要批示,認為在美術創作中應當使用人體模特兒。

就在這些日子裡,上海香山路9號那幢小洋樓在夜色中射出明亮的燈光。姚文元從底樓來到二樓。那裡本來住著張春橋,如今住的是《解放日報》副總編王維。

「王維同志,向你請個假。」姚文元對王維[3]說道,「市委要我寫個東西,要花些時間。報社的工作恐怕顧不上了。」

姚文元並沒有說明寫個什麼東西,也沒說清楚要多少時間。

「你去好了。」王維很爽快地一口答應了。他知道,姚文元說的「市委」,就是指柯慶施。既然姚文元不願說寫什麼東西,他當然也就不便多問。

姚文元下樓了,回到自己的家中。

從此,半年多光景,他幾乎不去解放日報社。雖說王維跟他同住一幢樓,平常也很少見到他。即使見到他,他從不說起在寫什麼,王維也就不問他。

姚文元天天往康平路跑,往武康路跑。他的神秘使命,唯有江青知,柯慶施知,張春橋知。

自從柯慶施和張春橋確定了姚文元的「筆桿子」,自從「女客人」把那本《北京文藝》親手交給姚文元,姚文元感激涕零。他深知,這一回幹的是「挑大樑」的活,非同小可。

雖說他的「棍藝」已經頗為嫻熟,無奈只是個高中畢業生,對於明史一竅不通。他暗中調來復旦大學歷史系教師朱永嘉,為他查閱史料。朱永嘉由此發跡,成為上海市委寫作組「羅思鼎」負責人。「文革」中躍為復旦大學黨委書記、上海市革命委員會常委。

朱永嘉曾回憶說:

姚文元不是搞歷史的,是搞文藝評論的。他找我很簡單,說要臨時寫一篇關於海瑞的文章,問我能不能幫他找一點資料。我就把地方志、明史裡的相關資料告訴他,關於海瑞這個人,我所知道他的經歷和情況,時代背景、社會矛盾等也告訴他。這一點我是幫了他的忙的。再比如批「三家村」,他不知道從哪裡下手,問我,我就把《燕山夜話》拿給他看。他找不到別人幫他忙啊。

姚文元這個人,也有寡言、沉默的特點,不輕易講話。他對我是很信任的,這一點還可以。姚對我從來沒有批評過任何一句,他給工作我,我就做。我交上去的東西,他說改就改了,有的地方也確實改得很好。[4]

儘管此事「對外保密」,姚文元卻多次騎著自行車在夜間來到林村,求教於父親姚蓬子。姚蓬子自然盡力為兒子翻查海瑞資料——雖然開初姚蓬子曾數落過兒子「多管閒事」、「海瑞有啥批頭」,但是聽兒子透露了此事的「來頭」之後,姚蓬子立即「急轉彎」了。

明裡搞樣板戲,暗中批《海瑞罷官》。姚文元的寫作,仍處於「絕密」狀態。寫了一稿又一稿,為了保密,不能在長途電話中交換意見。藉著討論樣板戲,江青和張春橋南來北往,一時間是那樣的頻繁。在4月27日「接頭」之後:

5月29日,張春橋在北京露面,跟江青「談《奇襲白虎團》的修改加工問題」;

6月7日,江青在上海看京劇《海港》;

6月11日,江青在上海錦江飯店小禮堂裡,和張春橋一起接見《海港》劇組;

6月24日,江青和張春橋一起接見《智取威虎山》劇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