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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青伸手抓《海港》

上海錦江飯店馬路對面,是一座棕色面磚的典雅的美國風格建築。這是聞名於上海的「蘭心大戲院」,由美商哈沙德洋行設計,建造於1930年。在當時,是上海豪華型劇場。解放後,改名上海藝術劇場,仍居於上海一流劇場之列。

1964年7月22日晚,上海藝術劇場華燈如畫,熱鬧非凡,迎來了一批貴賓: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劉少奇和夫人王光美,國務院副總理兼外交部部長陳毅,還有中共中央華東局和中共上海市委、市政府的領導人陳丕顯、魏文伯、曹荻秋、石西民、王一平等。就連觀眾,也不是普通的觀眾,全是上海市局以上的幹部。

他們聚集上海藝術劇場,不是開會,卻是觀看上海淮劇團上演的淮劇新戲《海港的早晨》。淮劇,又名「江淮戲」,流行於蘇北、安徽和上海一帶。雖說淮劇已有一百多年的歷史,不過,畢竟流行區域有限,影響也有限。這天,嘉賓盛讚《海港的早晨》,劉少奇等還和劇團全體人員合影,成了上海淮劇團歷史上的難忘的一日,難得的殊榮。

淮劇《海港的早晨》引起劉少奇的注意,是因為幾個月前周恩來總理在上海黃埔劇場看過這齣戲。周恩來讚揚這齣戲,說道:「感謝你們演了這個好戲,你們給我們提出了一個問題,在舞台上反映青年問題的戲有《年青的一代》、《社長的女兒》、《千萬不要忘記》……說明當前教育青年的重要性。」[15]

消息飛快地傳入江青耳中。頻繁出入於上海的江青,不聲不響混在普通觀眾中,連看了三次淮劇《海港的早晨》!

正忙於「京劇革命」、正忙於樹「樣板」的江青,看中了《海港的早晨》。要讓工農兵佔領舞台,她手中正缺乏「工」,而《海港的早晨》恰恰是寫碼頭工人的。

剛剛結束了北京的京劇現代戲觀摩,江青惦記著淮劇《海港的早晨》,急匆匆又趕往上海,下榻於錦江飯店——跟上海藝術劇場只一步之遙。

淮劇《海港的早晨》編劇李曉明這樣回憶當年的情景:

突然,有一天團裡通知我:下午到錦江小禮堂參加一個座談會。當時已是8月裡,氣候相當炎熱,我一走進小禮堂就看到有幾個人先到了,我便在邊上的位子坐下。不一會兒,看見江青在幾個人的陪同下走了進來。我簡直不敢相信,是參加她召開的座談會。

江青同與會者逐一介紹認識後,一坐下便咧嘴笑了笑,一開口就是驚人之語:「我十分高興,這次來上海發現了一個高精尖的題材,一個國際主義的題材。這就是淮劇《海港的早晨》。」我一聽,震驚不小,我的這個青年教育的題材一下子成了高精尖的題材。這時又聽到江青說:「在劇場裡,我同工人一起看了三遍,工人哭了,我也哭了。」說罷,她還真的用手揉了揉眼睛。接下去,她的話更使我驚訝不已。她說,她是抓革命的,跑了全國許多地方,任務就是看戲,挑選寫工農兵的優秀劇目,改編成京劇。寫農民的早已選定《龍江頌》,寫解放軍的也已選定《智取威虎山》,而寫工人的選了好久,直到最近才在上海選定了淮劇《海港的早晨》。

她頗為得意地告訴我們,確定改編這個戲,她是經過調查研究的。其實,所謂調查,只是看了戲後,她到碼頭上去兜了一圈,向陪同她的第三裝卸區主任高尚峰問了三個問題:第一,《海港的早晨》在工人中反映如何?第二,劇中青年工人不安心碼頭工作的思想是否符合事實?第三,玻璃纖維事件是否真有其事?在得到高尚峰的肯定回答後,她才拍板而已。

從此,淮劇《海港的早晨》就被江青抓去了。

這一回,江青指定中共上海市委第二書記陳丕顯掛帥,由上海市委書記處書記石西民、上海市文化局黨委書記李太成負責,組成領導班子,把淮劇《海港的早晨》改編為京劇,編劇為郭炎生、何慢、楊村彬,導演楊村彬。

「上峰」如此看重,編劇們焉能不賣力?才兩個月,京劇《海港的早晨》劇本便問世,著手排演,由童祥苓之姐童芷苓及小王桂卿主演。

1965年3月,京劇《海港的早晨》在上海大舞台演出,石西民請江青審看。江青看罷,竟大為不滿,說道:「你們怎麼搞的,寫了個『中間人物』,為什麼不去寫英雄人物?這齣戲改壞了,必須重編!」

江青一句話,把京劇《海港的早晨》全盤否定。

第二天,江青調來「京劇書記」張春橋,指定由他掛帥,另組班子,重起爐灶。於是,換了編劇,調來淮劇原編劇李曉明,導演亦換人。江青認為「童芷苓動作太軟,演得一點都不像碼頭工人」,於是從寧夏京劇團調來李麗芳演女主角。

不過,張春橋這「京劇書記」也不好當。怎麼改,全要聽從江青的旨意。張春橋注意了繞開「中間人物論」的誤區,請江青在1965年6月7日審看,劇名改為《海港》。

6月11日,江青在上海錦江小禮堂跟《海港》劇組談話時,又是搖頭。江青說,這一回犯了「無衝突論」的錯誤!

江青潑了一通冷水,把張春橋弄得暈頭轉向。她的話,把張春橋嚇得汗毛都豎了起來:「戲走了彎路。音樂聽了四段,覺得喧賓奪主。細看下來,距離淮劇太遠。我很納悶,同志們說尊重我的意見,可實際上卻又不照我的意見做。其實我的意見很明確,曾和張春橋同志談過……」

聽到這裡,張春橋的腦袋嗡嗡作響了。她的話已經明白不過,跟你「春橋同志談過」,你「卻又不照我的意見做」!

她像掃機關鎗似的,一連串的批評:

「佈景像雞窩,沒有一點黃浦江的氣概。」

「主角樹得不夠。」

「金樹英(也就是後來的方海珍——引者注)是個雷厲風行的人,怎麼那樣笑瞇瞇的樣子!服裝也不樸素,頭髮也不像樣子。距離人物十萬八千里,怎能談到豪情壯志!」

「首先是劇本問題!」

「我想聽聽同志們的意見,為什麼把戲搞成這樣?這個戲把我搞得糊塗得不得了!」

江青這兩次發威,把「兩出戲書記」嚇蒙了!

天知,地知,張春橋心中的苦悶,倘若不是那天偶爾在老朋友面前洩露了一點點,有誰知曉!

張春橋最為苦悶的是,他失去了他在上海的靠山——柯慶施。江青不論在批評《智取威虎山》還是批評《海港》的時候,都懷念著剛剛逝世的柯慶施:「柯慶施同志應該永遠紀念他。他始終是站在第一線的。」「你們一定要搞出樣板來,才對得起上海人民,才對得起黨,對得起去世的柯慶施同志。」

無奈,「京劇書記」遵命,又得避開「無衝突論」的誤區。

如此這般,經過江青「指點」,她在京劇舞台上先後樹起了五塊「樣板」,即《紅燈記》、《沙家濱》、《智取威虎山》、《奇襲白虎團》、《海港》。

另外,從1963年12月起,「抓」北京、上海兩個芭蕾舞劇團,排演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和《白毛女》。1964年10月8日,毛澤東觀看了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說:「方向是對的,革命是成功的,藝術上也是好的。」

1965年1月起,江青到中央樂團,「抓」交響樂《沙家濱》。

這樣,江青樹起了八塊「樣板」[16]。江青博得「無產階級文藝革命的旗手」的「桂冠」,便源於此。

「樣板戲」受舞台的局限,觀眾畢竟有限,影響也就有限。後來,在江青的「指導」下,逐一拍成電影。

這樣,人們給江青編了個順口溜:

三十年代演電影, 五十年代看電影, 六十年代批電影, 七十年代導電影。

這裡唯一空缺的是20世紀40年代,她在延安連電影都看不到,所以也就成了「空白期」。

在1964年8月,毛澤東給江青寫了兩次批示,這表明江青的政治地位迅速提高。

8月6日,毛澤東在《中國政府抗議美國侵犯越南的聲明》送審稿(這一聲明後來發表於1964年8月6日《人民日報》)上,寫下一段批語:

汪東興同志閱後,即交江青閱。要打仗了,我的行動得重新考慮。

毛澤東 8月6日上午六時

毛澤東所說的「我的行動得重新考慮」,可能是指毛澤東原計劃騎馬沿黃河考察的行動。

在1964年8月,毛澤東又在《光明日報》「關於李秀成評價問題討論的反映(10)」上,寫了一段給江青的批語:「江青閱,此文有些道理。」

江青、陳伯達、康生接見芭蕾舞《白毛女》劇組

江青接見樣板戲劇組

關於李秀成評價問題的討論,是當時學術界的「熱門話題」。1964年7月25日《光明日報》發表戚本禹《評李秀成自述》一文,談論了對李秀成評價的見解。

《光明日報》接連分期編發《關於李秀成評價問題討論的反映》。在第10期上,選編了復旦大學歷史系主任蔡尚思、華東師大歷史系主任吳澤對李秀成評價問題的一些意見。蔡尚思說,對李秀成既不應該全盤肯定,也不應該全盤否定。我基本上同意戚本禹的意見,可和他的看法又不完全相同……吳澤說,目前報紙討論把李秀成的問題僅僅放在真投降、假投降上面,容易把問題簡單化。

對此,毛澤東以為「有些道理」。毛澤東把批語批給江青,表明要江青關注文化界的種種動態。

在1964年10月,毛澤東再次給江青寫了一段批語。

1964年10月16日,共青團中央辦公廳編印的《團的情況》增刊第34期上,發表了共青團南京市委提供的《一個立志務農的教授女兒和家庭展開的一場激烈鬥爭》一文。這篇文章是南京師範學院附中高中畢業生、共青團員黃桂玉自述的摘要,反映她立志務農,同家庭展開激烈的鬥爭,並最終取得勝利,到江蘇省盱眙縣馬壩公社插隊的經過。

毛澤東看罷,寫道:「江青、李訥閱。」

1964年10月,毛澤東在中國駐蘇聯大使館給外交部的《關於蘇聯國內情況的報告》上,寫下批語:「江青閱。8月間的材料。到10月中旬發生突變,赫魯曉夫倒台,末尾幾條結論,有些估計不足。」

由於江青抓「樣板戲」作出了「成績」,她的名字出現在第三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山東省代表的名單之中。

1964年12月20日至1965年1月4月,當第三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一次會議在北京舉行時,江青作為人民代表步入人民大會堂。她,正式出現在中國的政治舞台上了!

從《人民日報》刊登照片,從發表演說《談京劇革命》,到當選全國人大代表,江青日漸「露崢嶸」。這一切,她都在公開地進行著。然而,她頻繁地往來於京滬之間,卻在暗中進行著極端秘密的政治活動。

[1]董保存:《毛澤東「管家」訪談錄》,《海上文壇》1994年第3期。

[2]唐振常:《有鬼皆害辨》,1979年2月1日《文匯報》。

[3]國防大學黨史教研室編:《中共黨史教學參考資料》第24冊。

[4]《中國共產黨執政四十年》,中共黨史資料出版社1989年版,第249頁。

[5]吳冷西:《憶毛主席》,新華出版社1995年版,第145—146頁。

[6]《林默涵談〈紅燈記〉創作經過》,1988年4月27日《中國文化報》。

[7]據唐斯復:《看阿甲老人復排〈紅燈記〉》,1987年12月25日《文匯報》。

[8]1997年3月3日,趙燕俠托劉新遠先生給本書作者打來電話。此處已經根據她的意見作了修改。

[9]翁思再:《阿慶嫂捲進「政治漩渦」》,1990年2月26日《新民晚報》。

[10]江青,1965年4月27日對《智取威虎山》劇組的講話。

[11]據潘真、徐平:《今日「楊子榮」追蹤》,《上海灘》1990年第2期。

[12]據李輝:《做人與做學問》,《做人與處世》1998年第9期。

[13]陳丕顯:《陳丕顯回憶錄——在「一月風暴」的中心》,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22頁。

[14]1986年4月4日,葉永烈採訪上海音樂學院辦公室主任常愛宗和上海音樂學院黨委書記江明淳,請他們回憶於會泳。

[15]葛昆元:《江青一夥插手〈海港〉我見我聞——記上海淮劇團李曉明談話》,《上海灘》1991年第6期。

[16]後來,從1967年起,又增加了鋼琴伴唱《紅燈記)和京劇《杜鵑山》,但人們已習慣於稱「八個樣板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