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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晨報》出了張春橋的醜

1935年5月,上海的四馬路上,出現張春橋瘦削的身影。18歲的他,擔任上海雜誌公司的校對員,月薪30元。

當時的青年作家周楞伽,與張春橋相識。周楞伽這樣記述對張春橋的印象:

張春橋是王夢野介紹我認識的,他倆感情似乎很好,常常同出同進,張春橋那時只有十八九歲,不像後來削骨瓜臉,戴眼鏡,相反倒有點癡肥臃腫,他的名聲不好,代上海雜誌公司標點「國學珍本叢書」,自己看不懂,點了破句,反說原書有誤,被辭退出來,文藝界傳為笑談,因此我有點輕視他。張春橋性格比較陰沉,不大說話,但一旦開口,言辭十分激烈。[119]

周楞伽原名周劍簫,1911年生於江蘇宜興,比張春橋年長六歲。他當時出版了長篇小說《煉獄》,並主編《文學青年》雜誌。解放後在中華書局上海編輯所擔任編輯,1972年退休。

上海的四馬路(今福州路),是書店、出版社彙集之地,人稱「文化街」。1924年,11歲的姚蓬子從浙江諸暨來到四馬路,成為老闆張靜廬的光華書局裡的一名編輯,從此走上上海文壇。11年後—1935年5月,18歲的張春橋從山東濟南來到上海四馬路325號「上海雜誌股份無限公司」,充當一名校對員。真巧,這家公司的老闆竟然也是張靜廬!

張靜廬是一位頗有眼力和魄力的出版商。1924年,他第一回辦出版社,創立光華書局,招來了姚蓬子。出版界也是個風大浪高的所在。他時沉時浮,在荊棘叢中前進,幾度瀕臨破產的邊緣。到了1935年,書的銷路不暢,他辦起了上海雜誌公司,既發行上海各種雜誌,也自己印些刊物和書。他租下了四馬路上的「紅屋」—325號原世界書局發行所舊址,掛起上海雜誌公司招牌,招來了張春橋。不久,他從校對員成為助理編輯。

1935年的上海出版界,一片不景氣。銷路尚可的只有三種:第一是教科書。學生要上學,上學要買教科書。教科書總是有銷路的。第二是把古書加以標點,翻印,叫作「標點書」。這類「標點書」銷路也不錯。第三便是雜誌。

張靜廬也印起「標點書」來了。從1935年9月起,他聘請阿英、施蟄存[120]主編的《中國文學珍本叢書》,以每週出版一種的速度,開始印行。

阿英在1936年1月10日出版的《書報展望》第1卷第3期上,寫了《雜談翻印古書》一文,不由得發出這樣的感歎:1935年過去了。若果有人問:「這一年出版界主要的現象是什麼?」那將誰也會回答,是「翻印古書」。把那些價值高昂,以及不經見的舊書重行排印,使窮困的學人能以少數的經濟,獲得許多在研究上必要的書,未始不是一件有利的事。但是此種事實,成為出版界的主要現象時,則無論如何解釋,總是一種反常的行為……

18歲的張春橋,不知天高地厚,不問問自己肚子裡有多少墨水,居然也去標點古書,想拿點「標點費」。

1935年11月18日,上海《小晨報》發表了署名「豈以」的文章《張春橋標點珍本記》,可以說是第一次在報紙上公開揭露了張春橋的不學無術。這是一篇迄今鮮為人知的文章,現全文轉錄於下,以饗讀者,從中可以清楚看出當年張春橋在上海灘上胡混的卑劣形象:

是年也:舊書走運,「珍本」出頭。

可恨「珍本」之類的東西,古文人忒煞作怪,不標不點,未免要使今人多費一番手腳。在這裡,施蟄存,阿英,以至章衣萍等等人便做到了一筆好生意。

至於這篇文章的標題上的那位姓張的,也許諸君還不認識。事實上,他也的確不能算做什麼「作家」;不過,因為他曾經在《太白》之類的雜誌上發表過散文,而又做過一任上海雜誌公司的助理編輯,與所謂「作家」們略有交往,便也自命為作家,而且還自視為「前進的作家」了。—在文壇之邊上,這種「自得其樂」的人是很多的,對於張春橋,自亦不足怪了。

但,笑話來了!不知怎麼一來,這位自命「前進的作家」的張春橋也居然標點起舊書來,在上海雜誌公司的珍本叢書項下也當了一名標點員:他所擔任的工作,是一部《柳亭詩話》和五本《金瓶梅詞話》。

於是,張先生用他在《太白》上寫速寫的方法「速標」起《柳亭詩話》來。可是,說也笑話,他對於中國的詩實在懂得太少了。他只知道詩有五言七言,而不知道還有四言以至長短句。而且,對於詩話的摘選詩句,有時不一定盡錄全章而常常僅提一聯或一句,他也不懂。於是,他當然有點感覺到困難。幸而,張先生畢竟是聰明的。他相信為詩總是詩,非五言一定七言,非以四句為一絕即一定以八句為一律。假如違犯這個規條,那就決不是我張春橋自己不懂而一定是《柳亭詩話》的古本印錯了。根據這個定例,他就把《柳亭詩話》裡的四言詩硬派作五言或七言來標點;而把詩話裡所同時列舉的不同的詩篇裡的詩句也硬用了引號(「」)而硬派作一首詩。—在這樣的方法之下,《柳亭詩話》總算標點成功了。

可是,問題是有的。當他有一次碰到了一首長短句的古風詩而發現用五言也讀不通,用七言也點不夠的時候,他就斷定了《柳亭詩話》的原本是大錯誤了。於是,他就在原書上批了一個大大的「疑問符號」而附了一封信給張靜廬老闆說:「原書有誤,請注意。」當下,給主編的施蟄存看見,才發現了張先生的大大的滑稽,再把以前他所標點的原書(拿)來看,又覺察滿篇都給張先生點了「破句」而簡直無一是處了。於是,施先生笑而張老闆怒。三十大洋馬上送去,對他說,「你標點得實在太不成語,這三十元聊以酬過目之勞;以後則不敢請教了。」在這情形之下,張春橋飯碗既告破碎,而五本《金瓶梅詞話》的標點生意也就被奪。

自然,張先生會光火起來的。他決不怪自己的錯誤,而以一種「前進的」姿態向張靜廬老闆和施蟄存先生開起火來,他寫了一封「義正辭嚴」的信給上海雜誌公司,大意是說,「標點古書,實系市儈行為,欺騙讀者,貽害大眾,尤非淺鮮,且該項珍本乃由施某編輯,更令人不齒,早知如此,我亦不願加入矣……」云云。

張老闆一看此信,不禁哈哈大笑,卻幽默地說道:「原來標點得不錯,那麼『欺騙讀者』和『貽害大眾』之罪或者還可以減少一些。如果像張春橋那樣的亂標亂點,那才十足的『欺騙讀者』『貽害大眾』了呢!」

可是,張靜廬的損失畢竟也不少,重新叫人標點過,已經煞費力量了,(因為事先不察,已經付排部分)而等到《柳亭詩話》印出的時候,張老闆又發現張春橋的亂標誤點的遺跡還有不少未能全勘正,因此害他吃了《國聞週報》一刀;而且對於讀者,畢竟也非常抱憾呢。(聽說,現在這部《柳亭詩話》下集已由施蟄存重校付印,以免再蹈覆轍也。)

這篇《張春橋標點珍本記》,把「前進的作家」張春橋的淺薄、倨傲以及阿Q精神,刻畫得淋漓盡致。如果要追溯「炮打張春橋」的歷史的話,這恐怕要算是第一炮了!只是18歲的張春橋一無權二無勢,不然,他必定會置炮手「豈以」於死地而後快。

張春橋標點的古書,如同張靜廬所言:「變成城樓上打鼓,不通,不通,又不通!」為此,《國聞週報》曾發表文章,批評上海雜誌公司亂標古書。「豈以」這才在《小晨報》上發表文章,拆穿內幕:責任不在張靜廬、施蟄存、阿英身上,乃是張春橋在「歪批三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