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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聖誕快樂

“我真為那些中國佬惋惜!”

1950年11月26日,北朝鮮北部的蓋馬高原上一片冰雪。白天的氣溫是零下20-25℃。從中國東北地區吹來的西伯利亞寒風橫掃著高原荒涼而險峻的溝壑。一條狹窄彎曲的碎石路從朝鮮半島東海岸的鹹興一直向高原的深處爬去,蜿蜒伸過狠林山脈凌亂而巨大格皺之中,小路所經過的地方的名字聽上去令人毛骨悚然:死鷹嶺、劍山嶺、荒山嶺、雪寒嶺……

美軍陸戰一師師長史密斯坐在直升機上往下看,他看見的是一個雪霧迷漫的世界。在這個一直令他心存戒心的混飩世界中,史密斯企圖發現冰雪上有一支蠕動著的隊伍:這支隊伍沒有明顯的國籍標誌,士兵的棉衣近似於裸露巖五的顏色,其中有的士兵因為沒有棉衣而把棉被蒙在頭上,棉被也不是一律軍用制式的,間或有些是農家的碎花棉被。這樣的一支隊伍如果此刻在蓋馬高原上應該會很醒目。

作為戰爭一方的指揮官,史密斯現在的心情有點異樣,進攻的軍隊本不該希望看見敵對隊伍的出現,而現在史密斯卻希望看見他想像中的這支隊伍,這並不是因為他渴望戰鬥,而是他有一個原則:只要發現中國人的蹤影,部隊就立刻停止進攻。

史密斯在蓋馬高原上什麼也沒看見,儘管他命令直升機的駕駛員飛得再低一些。

史密斯是上午從興南港的師司令部飛往陸戰一師進攻的前沿柳潭裡的。陸戰一師的七團比他僅早一個小時到達了這裡。

七團團長霍默。利茲伯格上校出來迎接他。史密斯環顧了一下這個叫做柳潭裡的山村,立即覺得這是個沒有價值的地方。巨大的山峰圍繞出一個小小的盆地,盆地裡的山村已經被炸彈炸毀了,這當然是美軍飛行員的傑作,除了幾個沒有力氣逃離戰事的老弱朝鮮山民在廢墟中瑟瑟發抖外,這個山村已沒剩下什麼活著的東西了。

美軍陸戰一師到達柳潭裡的推一原因是:好幾條小山路會合於此,山路向北、向西有幾條分支。

麥克阿瑟的命令是:陸戰一師,進攻!

這時,在朝鮮半島北部的西邊,戰場西線中國軍隊的進攻已經開始了。

蓋馬高原距西部戰線幾百公里,史密斯的心裡空曠而不安。

七團抓獲了三名中國士兵,經過身份的鑒別,認定他們是中國第二十軍的。

第二十軍!一個新的中國部隊的番號!

中國士兵的口供是:有兩個中國軍將要進攻美軍陸戰一師。

同時,中國軍隊將進攻下揭隅裡,切斷下揭隅裡的道路。

這是個可怕的口供。

但是口供的可靠性值得懷疑。如此精確的大兵團的作戰方案,不是普通士兵能夠知道的事情。麥克阿瑟就說過:東方人是很狡猾的,他們黑色的小眼睛裡總是有一種嘲弄對方的神情。

他們喜歡吹噓自己的強大以便讓對手做噩夢。

如果這裡真的有中國的兩個軍,按照中國軍隊的編制,至少應該有八萬人之多,這樣龐大的軍團接近,該有多少車輛馬匹?

聽說中國人隱蔽的本事很大,但是,他們總不能像鼴鼠一樣在土層下行走吧?陸戰一師的偵察機飛到鴨綠江邊的渡口,回來報告說確實沒有大兵團接近的痕跡。

儘管史密斯師長心情矛盾,但他還是和七團團長利茲伯格上校溫習了一下第十軍軍長阿爾蒙德將軍23日下達的作戰命令:軍將主攻方向指向西面的武坪裡,突擊與第十軍相對峙的中國軍隊的背後,與第八集團軍的攻勢相配合。捕捉和殲滅中國軍隊之後,從武坪裡北進,佔領鴨綠江南岸。

進攻的時間是二十七日。第一陸戰師擔任主攻任務。美第七步兵師作為助攻部隊,從陸戰師的東側經長津湖東岸向北推進。美第三步兵師掩護陸戰一師的左翼。

史密斯和利茲伯格在地圖上尋找武坪裡,武坪裡距離柳潭裡90公里。只要到達那裡,公路的條件就好一些了,就可以直達鴨綠江邊的江界了。

史密斯最後下達的命令依舊是保守的:首先佔領柳潭裡西南43公里處的龍林洞,然後於27日從那裡繼續進攻。擔任主攻任務的是五團,七團除確保柳潭裡之外,掩護下揭隅裡至柳潭裡之間的供給線的安全,一團隨後跟進。

下達完命令,史密斯登上了直升機往回飛。

直升機發動機的聲音震耳欲聾,使史密斯的心情更加煩躁不安。為了能把地面上的情況再看清楚些,史密斯打開了艙門,猛烈的寒風立即穿透他厚厚的皮夾克刀子一般刺入了他的骨髓中。

極度的寒冷!

史密斯看了一眼掛在艙門邊的溫度計,溫度計的表面已經結了冰霜,他用皮手套擦了擦,最後勉強看清了刻度,氣溫已是零下40℃!

史密斯關上艙門,身體僵硬地坐著,思維也僵硬了,他覺得自己的大腦都已結冰了。

奧利弗。P.史密斯,美國海軍老牌的陸戰隊員,一個像殉教者一樣追求陸戰隊"應有的理想"的指揮官。從在二戰中擔任冰島防衛軍營長開始,歷任瓜達爾卡納爾島的陸戰一師五團團長。

圖布爾作戰時的陸戰一師參謀長、佩累利島作戰時的陸戰一師副師長。戰後,作為陸戰軍副司令在華盛頓工作。朝鮮戰爭開始時,調人在海軍陸戰隊中享有最高榮譽的第一師任師長。美軍檔案對他的評價是:不屈不撓,深謀遠慮,果斷堅定。

只是,史密斯師長目前的上司、美第十軍軍長阿爾蒙德將軍對此持保留態度。

感恩節,也就是11月對日那天,東線的美軍和西線的美軍一樣,官兵們享受了一頓豐盛的節日晚餐。在美第十軍的指揮部裡,節日氣氛被誇張渲染的程度讓包括史密斯師長在內的很多軍官都感到不自在。餐桌上鋪著餐布,擺放著的餐巾、瓷器。

銀器和刀叉,還有雞尾酒和精美的姓名卡片,這些應該擺在加利福尼亞海灘上的東西現在荒誕地出現在這個遙遠的遠東戰場上,令軍官們陷入了一種無法擺脫的怪誕情緒中。更令軍官們感到怪異的是軍長阿爾蒙德眉飛色舞的表情,將軍在餐桌的一端不斷地開著軍中常見常聽的狼瑣玩笑,一會兒站起來,一會兒坐下去,然後反覆講述他親自飛到鴨綠江邊的惠山鎮,與美第七師的官兵們以中國滿洲為背景合影留念的情形。阿爾蒙德將軍的興奮在於,他的部隊是在朝鮮參戰的美軍中首先(也是惟一)到達鴨綠江邊的部隊,第七師自從登陸以來進展神速,師十七團的一支先遣隊於對日進入了鴨綠江邊上的惠山鎮,在那裡,美軍士兵看見了已經冰封的鴨綠江及江對岸中國的村鎮。阿爾蒙德將軍和所有的美軍官兵一樣,把到達江邊看成是"戰爭結束"的象徵,他親自飛到惠山鎮,儘管第七師師長戴夫。巴爾告訴他說,士兵中已有18人凍掉了雙腳,但令阿爾蒙德感興趣的事是立即向麥克阿瑟報告好消息。麥克阿瑟回電:"告訴巴爾,第七師勞苦功高。僅在二十天前,第七師才在利原灘頭實施兩棲登陸,在崎嶇陡峭的山地中前進了二百英里,並在嚴寒中打敗頑敵,這件事將作為一個出類拔草的軍事業績載入史冊。"

就在美第十軍軍長阿爾蒙德在感恩節的宴會上大講特講第七師的"光榮"時,巴爾師長小聲地對史密斯師長說出了他對美軍在東線行動的憂慮:"是他逼著我不顧一切地前進的,沒有側翼的保護,天氣極其惡劣,我手頭上的補給從來沒有超過一天的用量,好像佔領鴨綠江邊的一個前哨陣地,就他媽的贏了這場該死的戰爭了,這真讓人弄不明白!在這個根本沒有路的鬼地方,咱們還是小心點為好!"

巴爾師長的擔心將在不久後被殘酷地證實。他的美第七師在感恩節得到短暫的滿足之後,立即陷入了蓋馬高原的狂暴風雪中,他們在嚴寒裡一步步地走進了中國士兵鋪設的死亡陷講。

史密斯師長在焦慮中用蔑視的眼光看著他的上司阿爾蒙德。

阿爾蒙德現年58歲,經歷過兩次世界大戰,從1946年起在麥克阿瑟的麾下工作,1949年成為遠東司令部參謀長。他與麥克阿瑟性格類似:傲慢自大,精力充沛,脾氣暴躁。在美國遠東軍中,官兵們對他既怕又恨。57歲的史密斯與阿爾蒙德截然不同,他雖在兩次世界大戰中戰功赫赫,但在美軍官兵們的眼裡,他更像一名學者。30年代在美國駐巴黎使館工作的經歷令這個身體高大但面容清秀的得克薩斯人的舉止中有一種法國人的溫文爾雅,不瞭解他的人容易把這種氣質當成軟弱,第十軍軍長阿爾蒙德就是這樣認為的。其實,史密斯與阿爾蒙德的矛盾與其說是性格上的差異,不如說是美國陸軍和海軍由來已久的相互敵視。在史密斯眼裡,阿爾蒙德是個善於阿諛奉承的老手,在指揮作戰中地扮演著麥克阿瑟的傳聲筒的角色。儘管史密斯明白,跟阿爾蒙德對抗,就等於跟麥克阿瑟較勁兒,但是他也知道即使對抗,對他的前途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影響,海軍方面不會對遠東陸軍司令官麥克阿瑟對一個海軍陸戰隊師長的評價感興趣。

但是,現在終究是在戰場上,史密斯不會拿戰爭當遊戲。陸戰師加入第十軍的東線行動後,史密斯師長對阿爾蒙德的命令基本上是服從的,阿爾蒙德軍長對陸戰師的態度也是客氣的,儘管這種客氣有時也讓史密斯感到不舒服——阿爾蒙德在視察陸戰師的時候,當場決定給一位連長授一枚銀星獎章,以表彰這位連長在兩處負傷後仍堅持戰鬥的精神。由於手上沒有獎章,阿爾蒙德寫了一張字條:"授予戰鬥中英勇頑強者的銀星獎章——阿爾蒙德。"字條被別在這位連長的軍大衣上——這招來了陸戰師官兵們的嘲笑,因為他們覺得阿爾蒙德軍長往那位連長大衣上別字條的動作很滑稽,至於後來在大衣前晃蕩的那張字條就更滑稽了。

而令阿爾蒙德惱火的是,史密斯的陸戰師前進的速度出奇地緩慢。

當陸戰師派出的先遣隊報告說,前進的方向上幾乎沒有道路可走,並抓獲了中國的戰俘時,阿爾蒙德依舊命令陸戰師全速前進。史密斯堅決地拒絕了這個命令,他表示:"在據說已經出現三個中國師的情況下,在嚴寒中迅速地向柳潭裡方向前進是沒有必要的。"阿爾蒙德對史密斯的反抗幾乎忍無可忍,再次堅決要求陸戰師立即前進,而且要兵分兩路,以配合西線的進攻。

史密斯再次拒不服從命令,並且提出了三個條件:全面警戒補給線;儲備補給品;在下媽隅裡修建飛機場。如果這三個條件不具備,進攻根本是不可能的。史密斯的理由是:一、西線的聯合國軍最右翼遠在德川,陸戰師的側翼完全暴露。

二、如果不保障到下碣隅裡的補給路線,一旦遭到攻擊,就會束手無策。

三、由於進攻需要大量的後勤物資,沒有飛機場是做不到這一點的。

四。全師目前的兵力處於分散狀態,分散的狀態是不能夠進攻的,這是軍事常識。

就在阿爾蒙德將軍命令陸戰師進攻的當天,史密斯師長給他的部隊下達的指示是:放慢和停止前進,等我們的部隊真正會合之後再說。要不慌不忙地前進,每天要確定好一個目標。

阿爾蒙德暴跳如雷,史密斯有氣沒處發,於是寫信給遠在美國本土的海軍陸戰隊司令凱茨將軍。史密斯師長的這封著名的長信後來一直是研究朝鮮戰爭的軍事史學專家們最感興趣的文件之一,它是1950年間月下旬發生在朝鮮東部的那場空前殘酷的戰鬥的一種註解:儘管中國人已退到北部,我並未催促利茲伯格迅速前進。我們接到的命令仍然是前進到滿洲邊境,但我們是第十軍的左翼,而我們的左翼卻沒有任何保護,我們的左翼至少八十英里內沒有任何友軍的存在。

我不願意設想把陸戰師在一條從成興至中朝邊境的一百二十公里的推一的山間小路上一線展開。我十分擔憂的是在冬季向兩個山地中的戰鬥隊提供補給的能力。雪下後融化再凍結,會令這條路更加難以通行,冬季進行空投不足以提供兩個團的補給,由於氣候和部隊的分散以及海拔的高度,即使乘直升機視察部隊也很困難。

說實在的,我對第十軍在戰術上的判斷力和他們制定計劃的現實性沒有什麼把握,我在這方面的信心仍未恢復。

他們是在百萬分之一的地圖上擬訂計劃。我們是在五萬分之一的地圖上執行任務。兵力不斷分散,部隊給小部隊派遣任務,這使他們處境危險。這種作戰方式看來在朝鮮很普遍。我確信,他們在這裡的許多失敗都是這種不顧部隊的完整、不管天時地利的做法造成的。

我多次試圖告訴軍團的指揮官說,海軍陸戰師是他的一支強大的力量,但如果分散其兵力,就會失去其戰鬥力,起不到任何作用。也許我堅持自己觀點時比其他師的指揮官幸運得多。

某位高層人士不得不就我們的目標下定決心。我的任務仍然是向邊境推進。我相信,在北朝鮮山地中進行冬季作戰,對美國士兵或者陸戰師來講是過於苛刻了。

史密斯寫這封信的時候,正好遠東海軍參謀長莫爾豪斯拜訪了陸戰一師。看見莫爾豪斯的海軍軍裝,史密斯感到"回到了家"。他直率地說,阿爾蒙德領導的第十軍的作戰計劃缺乏現實性,制定計劃時嚴重忽視了敵人的能力。在談到與陸軍打交道的體會時,史密斯說:陸軍們不是極度樂觀,就是極度悲觀,"這幫傢伙的情緒沒有什麼中間狀態可言"。

史密斯的謹慎態度傳染給陸戰師的其他軍官,於是在陸戰師中產生了一種近乎悲觀的情緒。一團的團長劉易斯對官兵講了這樣一段話:"現在你們要照我說的去做——給你們的家人寫信,告訴他們我們這兒在打一場該死的戰爭。告訴他們說,那些屁股都被打爛的北朝鮮人已經使很多所謂精銳的美國軍隊乘船來到這裡,我們沒有什麼秘密武器,只能艱苦作戰。"劉易斯團長在自己給妻子寫的信中則說:"只有一場慘敗才會改變我們目前的制度,這一制度正把我們引向災難。"

陸戰一師官兵們的惡劣心情還來自於酷寒的氣候。美國士兵從沒有經歷過如此寒冷的氣候,每當夜晚過後,所有的車輛都發動不起來,士兵們個個面色慘白。高原一頭飢餓的黑熊差點把一個凍僵了的二等兵當成了食品,嚇得這個二等兵自己製作了一面畫著鐮刀和錘子的蘇聯國旗,並且把這面蘇聯國旗裹在了身上。美國人一直把蘇聯比做黑熊,二等兵認為這樣做是在告訴黑熊別吃自家人。儘管士兵們總是縮在睡袋中取暖,並且在柴油爐上日夜不停地煮湯,但他們還是患上了凍瘡,皮膚變成青色,尤其是腳趾,已經凍得發黑。

第十軍軍長阿爾蒙德的命令沒有改變,每天都是一個內容前進!迅速前進!

此刻,直升機上的史密斯師長再次透過舷窗往地面上看蓋馬高原上正在颳風,旋轉的北風把雪粉吹起來,使高原一片進蒙。

也許中國軍隊真的還沒趕來?史密斯想,從中國俘虜單薄的衣服上看,他們不可能經受住如此的寒冷,他們如果一動不動地在這裡的雪地上趴上哪怕半個小時,他們就會被凍死——無論如何,中國士兵也是人。

史密斯錯了。

就在史密斯的直升機下,數萬中國士兵正潛藏在北朝鮮蓋馬高原這迷濛的冰雪之中。他們沒有被凍死,他們還活著,他們在等待著攻擊的命令。

在朝鮮戰爭中,發生在1950年11月下旬東部戰線上的這場戰鬥,至少在中國的所有有關史料中敘述得十分簡單。不知道為什麼會是這樣。

也許這場戰鬥進行得過分慘烈了。

也許是雙方所付出的代價過分巨大了。

也許事後雙方均宣佈在這次戰鬥中取得"輝煌的勝利"都有點言過其實了。

也許真實地回憶慘烈和代價巨大的戰鬥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11月27日晨,寒冷而晴朗的早晨。在柳潭裡度過第一個寒夜的美軍陸戰一師的士兵爬出睡袋,圍著帳篷來回跺著腳和拍著手,他們把野戰食品在柴油爐上烤化,在等待食品熱起來的時候,一些士兵也在烤槍——結構複雜的卡賓槍和勃郎寧自動槍的零件被凍得已失去功能。一個陸戰隊士兵說他找到了一個防止槍失靈的辦法,就是用"野根牌"發乳來取代擦槍油。

這時,陸戰師士兵們中間開始傳閱一本用中國文字印刷的書,據說是中國士兵們在戰場上丟下的。書名叫做《血腥的歷程》,作者是一個叫索伊扎什維裡的蘇聯海軍上尉,寫的是美國海軍陸戰隊在朝鮮的事。懂漢語的翻譯翻譯一句,士兵們就笑一陣,這本書讓這個寒冷的早晨有了些許輕鬆的氣氛:當美帝國主義掠奪者在朝鮮挑起血腥大屠殺時,華爾街的看門狗麥克阿瑟要求把美國所謂的海軍陸戰隊立即置於他的指揮之下。這位職業屠夫和頑固不化的戰犯打算把他們盡快投入戰鬥,旨在對朝鮮人民施以當時他們認為的最後的打擊。麥克阿瑟提出這一要求是基於這樣一個事實,即,美國海軍陸戰隊的部隊所受的訓練比任何其他類型的美國部隊都更適合於進行反對熱愛和平的英雄的朝鮮人民的空前殘暴、野蠻和掠奪性戰爭。

汪洋大盜麥克阿瑟恰恰是對海軍陸戰隊講了這番話:"一座豐饒之城就在你們面前,那裡有取之不盡的美酒佳餚,那兒的姑娘是你們的,居民的財產屬於征服者,你們可以把這些財產寄回家去。"

美軍陸戰一師的作戰計劃全部基於一個設想,就是與西線的第八集團軍齊頭並進,一齊向鴨綠江推進。

就是在這個早晨,利茲伯格團長、甚至史密斯師長都不知道,西線的第八集團軍已經全線崩潰。

沒有人能解釋清楚,應該對整個戰局有所瞭解的第十軍軍長阿爾蒙德為什麼還在命令陸戰一師全速前進。

陸戰師的士兵們開始了前進,緩慢而謹慎。沿著土路走一會兒,然後登上路邊的山坡。後面三營的速度反而快一些,到上午10時,H連沒有遇到任何情況佔領了第一個目標:1403高地。

南邊的J連——該連的連長就是那個被阿爾蒙德授予一張紙片獎章的連長,那張紙片在嘲笑中被塞進了軍用背囊——在佔領了西南面的主峰後,突然,從大約距他們幾百米遠的地方射來了子彈。由於距離遠,他們沒有在意,因為北朝鮮游擊隊類似的干擾射擊幾乎天天發生。

五團二營的先頭連是彼得斯率領的F連,這個連幾乎是一出柳潭裡就受到來自前方的射擊。他們和五營的道格連一起被迫離開道路上了山,但正面的射擊越來越猛烈,到下午15時,他們終於停止了前進。羅伊斯中校命令他們就地挖戰壕。

陸戰一師白天的進攻就這樣結束了。跟過去一樣,還是沒有完成前進計劃。陸戰師前進的計劃是50公里,而在羅伊斯下達停止前進的命令時,所有的部隊距離柳潭裡均不超過2公里。

18時,陸戰師在山裡挖掘了簡單的防禦工事,七團的10個連部署在高地上,其中C連和F連孤立地位於公路邊,五團的兩個營位於村莊附近的山谷中,大約40門105毫米的榴彈炮和18門155毫米榴彈炮部署在柳潭裡的最南端,環形配備的還有萬毫米無後坐力炮和迫擊炮。

太陽落山了。

陸戰師士兵們縮在戰壕內,開始忍受不可忍受的寒冷。戰後倖存下來的陸戰師的一位中士這樣回憶道:"為了保暖多穿衣服是不可能的,你被手套、風雪大衣、長男內衣、頭兜和所有的東西捆得緊緊的,在爬山的時候肯定會出汗,結果是,一旦作停止前進,汗水就會在你該死的衣服裡結冰。嗅,你想和一支M-l式步槍或者卡賓槍和睦相處簡直是異想天開,那鋼鐵的傢伙是冰,你的手會被它粘住,甩掉它推一的辦法就是捨去一層皮。我的嘴張不開,我的唾液和鬍子凍在一起了。耗費幾百萬美元研製的特製冬季縛帶防水鞋,在嚴寒中幾個小時不活動,就讓你難受,汗水濕透的腳慢慢腫起來,疼得要命。我相信每個人都在想,我們為什麼要來到亞洲的漫天風雪之中?"

黑夜降臨了。

一個軍官找到羅伊斯,給他一隻盛滿白蘭地酒的行軍酒杯。

"今天是我的生日。"軍官說。

"祝你健康。"羅伊斯說。

"謝謝,如果過一會兒我還健康的話。"

軍官的話音未落,整個柳潭裡山谷突然槍炮聲大作,其中特別讓美軍官兵膽戰心涼的是混在槍炮聲中卻越來越清晰刺耳的喇叭聲!

中國人!

是中國軍隊。

數量眾多的中國軍隊。

中國士兵單薄的膠底鞋在夜色的冰雪大地上發出一種"沙沙"的聲響。

中國士兵衝過來時的吶喊聲不知道是由於從凍僵了的喉嚨裡發出的緣故,還是由於寒冷的氣溫令聲音的傳播扭曲了的緣故,聽上去像是抖動的海潮般一波一波地洶湧而來。

幾乎是同時,有報告說抓獲了幾個由於嚴重凍傷而幾乎不能行動的中國士兵,從這些中國士兵的嘴裡,美軍陸戰一師聽到了一個中國將軍的名字:宋時輪。

在朝鮮戰場的東線,新的中國軍隊於第一次戰役後在這一地區集結。美軍遠東司令部情報處長威洛比給麥克阿瑟的報告是這樣寫的:"在威興以北的長津水庫地區集結的中國軍隊,也許現在就能奪取主動權,向南發動一場協調一致的進攻,切斷威興西北面和東北面的聯合國軍部隊。"威洛比報告的時間是西線聯合國軍開始"聖誕節攻勢"的時候。

這一次,威洛比的判斷是正確的。

遺憾的是,麥克阿瑟恰恰沒有重視這份報告。

麥克阿瑟固執地認為,無論是從哪方面分析,中國軍隊也不會向這個冰天雪地的荒涼高原進行大規模的集結。

而早在第一次戰役還沒結束的11月5日,毛澤東在策劃第二次戰役的同時,關於東線問題就給彭德懷發出如下電報:江界、長津方面,應確定由宋兵團全力擔任,以誘敵深入,尋機各個殲敵為方針。而後該兵團即由你們直接指揮,我們不遙控。九兵團之一個軍應直開江界,並速去長津。

第九兵團,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三野戰軍主力部隊之一,轄第二十、第二十六、第二十七軍。這支由原華東野戰軍改編而成的部隊,此時正集結於中國的東南沿海地區,準備解放台灣。

彭德懷立即向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九兵團司令員宋時輪發電,命令第九兵團立即在山東津浦鐵路沿線集結,準備入朝。

宋時輪,一位中國人民解放軍的老戰士,門歲即從中國著名的黃埔軍校畢業,1929年參加中國工農紅軍,歷任游擊隊長、師長、軍參謀長、軍長,作戰經驗極其豐富。

由於軍情的緊急,就在毛澤東給彭德懷發出調動第九兵團電報的第三天,宋時輪率領其部隊就向一個陌生的戰場——朝鮮出發了。

第九兵團入朝的序列是:第二十七軍為第一梯隊,由北向南偏東,向朝鮮的長津推進,第二十軍經江界由西向東為側翼,第二十六軍為預備隊隨後。

據說朝鮮很冷,冷到什麼樣子,第九兵團所有的官兵都想像不出來。在邊界上,他們領到了棉衣和棉帽,但是數量不夠,有的士兵有棉衣沒有棉褲,有的士兵只領到一項棉帽,有的士兵則是什麼也沒領到。

11月7日,第九兵團先頭部隊越過中朝邊界,進入了朝鮮。

第九兵團前進的方向偏東,所有士兵一下子就進入了北朝鮮荒涼寒冷的大山之中。

美軍的飛機立即發現了第九兵團二十七軍的汽車運輸隊,於是功多輛滿載物資的汽車遭到了汽油彈的轟炸。第九兵團只好輕裝,數萬人的隊伍不顧一切地向風雪迷漫的戰場前進。

狼林山脈,山高雪深。北風呼嘯中,一座座險峰上的太陽像一個白紙片。雪粉迎面打來,眼睛無法睜開。開始的時候,軍官們還不停地喊:"小心路滑!互相拉著!"後來就聽不見喊聲了,除了長長的隊伍還在緩慢移動外,一切都被凍結了。飢餓使官兵們感到身體由於從裡到外凍透了而完全麻木。

第一天行軍,就有700多士兵被嚴重凍傷。

11月24日,部隊距預定戰場還有兩天的路程。可是,彭德懷的命令到了,命第九兵團於25日向美軍發起攻擊:李偽三師二十六團已進社倉裡,美三師六十五團已進上川裡、龍泉裡一線。我應以一個師圍殲社倉裡。

黑水裡之李二十六團。得手後,即向黃草嶺以南之上通裡攻擊前進。確實佔領該線,截斷美陸戰一師的退路及北援之敵。另以一個師由社倉裡向黃草嶺、堡後注(美陸戰一師指揮部)攻擊前進,殲滅該師指揮部。

得手後向古土裡攻擊前進,協同主力圍殲古土裡、柳潭裡地區之美陸戰一師五、七兩團全部。

彭德懷要求東線的第九兵團和西線的部隊於25日同時開始攻擊。

宋時輪表示不能執行這個命令,原因是部隊沒有準備好,攻擊的時間最快也得在兩天以後。

由於東線戰場是個相對獨立的戰場,彭德懷沒再堅持。

兩天以後,是11月27日。

27日夜,蓋馬高原上北風刮得昏天黑地。

第九兵團的第二十七、第二十軍分別向柳潭裡、新興裡、下碣隅裡、古土裡和社倉裡的美軍發起了攻擊。

中國第二十軍八十九師的迫擊炮彈首先落在美陸戰一師在柳潭裡防禦陣地的七團H連頭上。這就是白天沒遇到任何敵情佔領了1403高地的那個連。隨著炮彈的爆炸聲,連長庫克上尉大聲地喊叫起來,讓他的士兵立即進入阻擊位置。美軍士兵們幾乎還沒有把槍端好,中國士兵的第一個衝擊波就已經開始了。向這個高地衝擊的是八十九師的二六七團。中國士兵的手榴彈在美國兵頭上形成密集的彈幕,爆炸聲連成一片。在激烈的戰鬥中,美軍陣地被撕開幾個小口子,在庫克的強力指揮下,突破口沒有繼續擴大。"夥計們!中國人沒有預備隊!"庫克在黑暗中跑來跑去地喊著。這是土兵們聽到庫克連長的最後的喊聲了,因為他轉瞬就被一顆手榴彈炸倒了。1403高地的右側出現了崩潰的跡象,中國士兵已經衝上來,與美軍士兵展開了短距離的搏鬥。當營部派來的新連長哈里斯中尉冒著槍林彈雨衝上H連陣地的時候,他發現這個陣地已經不大可能奪下去了:除了一名叫牛頓的中尉還在指揮戰鬥之外,這個連所有的軍官都已經死亡或者負傷,士兵也傷亡過半。他向陣地前方看了一眼,在炮彈爆炸的火光中,中國士兵正踏著同伴們的屍體潮水一樣地衝過來。哈里斯中尉後來一生都對中國土兵頑強血戰的精神感到極度震驚。

午夜,H連的陣地丟失了。

由陸戰一師七團D連防禦的1240高地也同時受到了中國軍隊的衝擊。中國第二十七軍七十九師二三六團以密集的衝擊隊形不顧一切地迎著美軍猛烈的射擊一波接一波地擁上來,在連部也受到攻擊並被佔領的時候,已兩次負傷滿臉是血的連長赫爾上尉的信心動搖了。主陣地上已經看見了中國士兵的影子,D連全連都在逐漸後退,一直退到了高地的下部。當五團C連派出的一個排前來增援他們的時候,赫爾和一些士兵已經被壓縮在一個斜面的角落裡。增援部隊的到來令赫爾能夠粗略地清點了一下人數,他發現全連的200多人經過不到4個小時的戰鬥只剩下了16人。在C連增援排的加強下,赫爾一度反擊上山頂,但在中國士兵的再次衝擊下,他們又一次退下來。這時,D連的官兵幾乎全部傷亡,C連增援排也傷亡了一半以上。

27日上午10點的時候,柳潭裡的美軍陸戰一師最高指揮官七團團長利茲伯格在他那頂四處漏風的帳篷裡召開了軍官會議。他向軍官們通報了有關的情報:據分析,柳潭裡四周至少存在著三個中國師。中國軍隊的意圖是把柳潭裡的兩個陸戰團殲滅。同時,死鷹嶺附近也發現了中國師,正在切斷柳潭裡與下碣隅裡之間的聯繫,下碣隅裡現在已被包圍,而且古土裡至下碣隅裡的公路也被切斷——也就是說,中國軍隊不但在陸戰一師的正面展開了攻勢,而且陸戰一師的退路也已經面臨危機。在軍官們的沉默中,利茲伯格向帳篷外看了一眼,他看見了一輛"謝曼式"輕型坦克,這是柳潭裡目前惟一的一輛坦克。本來史密斯師長答應給他四輛"潘興式'沖型坦克的,可坦克駕駛員說路上的冰太滑,自重很重的"潘興式"坦克開不進柳潭裡,於是開出一輛輕型坦克探路。"謝曼式"坦克剛開到這裡,駕駛員立即乘直升機回下碣隅裡去了,說是去引導其他坦克往這裡開。利茲伯格看見的這輛坦克因為沒有駕駛員實際上等同了一堆廢鐵。四周的槍炮聲一陣緊似一陣,軍官們在不知所措的情緒下開始抱怨:食品和油料只有三日份,彈藥只有兩日份,如果師裡不趕快支援,仗沒法打下去。不過,慶幸還是有的,陸戰一師運輸車隊白天給柳潭里拉來物資之後,返回的時候拉著傷員(大部分是凍傷)回下碣隅裡去了,如果這個時候身邊還有一大批傷員,那就更讓人頭疼了。

利茲伯格佈置了這一夜的防禦計劃,要求無論如何要把中國軍隊頂在柳潭裡四周的山上。同時,因為柳潭裡有兩個團,而他是七團的團長,他要求在這個時候統一指揮,協同作戰。最後,利茲伯格笑了一下,他說,過不了多久,中國人就會明白,他們今天對柳潭裡的攻擊肯定是錯了,而且是一個戰術上的低級錯誤。如果是他指揮中國軍隊,不會這麼早就對陸戰隊向北伸出的觸角進行攻擊,而是要再讓這些陸戰隊隊員們往北走遠一點,距離柳潭裡越遠越好,然後把脆弱的美軍補給一切斷,那樣的話,陸戰一師七團和五團的狗嵐子們興許就再也走不出那些大山啦。

這時傳來報告:1282高地快不行了。

在整個柳潭裡攻防戰鬥中,雙方爭奪得最激烈的就是柳潭裡北部的1282高地。在1282高地防守的是陸戰一師七團的E連。1282高地是柳潭裡北面一個最重要的高地,一旦佔領高地,柳潭裡就完全暴露了。美軍的炮兵陣地距離這個高地不遠,40門榴彈炮徹夜進行180度的射擊,炮口的火光使炮兵陣地的位置暴露無疑。由於地表凍結達功厘米,美軍配備的TD-14型推土機根本不起作用,美軍火炮一律在如同混凝土一樣僵硬的地面上十分暴露地配置著。但是,令柳潭裡的美軍炮兵奇怪的是,警戒兵力十分薄弱的炮兵陣地竟然沒有受到任何攻擊,中國軍隊只是在向步兵陣地的正面進攻。

關於中國軍隊在對柳潭裡的美軍陸戰一師進攻的時候,為什麼不把美軍引到遠離柳潭裡的地方再攻擊?為什麼在攻擊中不採取中國軍隊善用的迂迴切割的辦法,而僅僅堅持著正面襲擊?為什麼在攻擊步兵陣地的同時不對美軍的炮兵陣地進行突擊?這些都是戰爭中的歷史問題。

對1282高地實施正面攻擊的是中國軍隊第二十七軍七十九師二三五團的一個營並一個加強連。

美軍陸戰一師七團E連的官兵們在向柳潭裡推進的路上已經心力交瘁,凍傷纍纍。白天,在連長菲利普斯的催促下,士兵們勉強在高地上挖出了可以應付戰鬥的工事,並在山腳下佈置了絆索照明彈。黑暗中,他們聽見了中國士兵的膠鞋踏在凍雪上的腳步聲,直到看見了中國士兵的黑影時,他們才拉動了絆索照明彈的繩索,在突然亮起的慘白的光亮下,中國土兵黑壓壓的衝擊浪潮令美軍士兵驚呆了。陣地前立即組織起機槍和手榴彈的火網,連長菲利普斯從指揮所跑向山頂的陣地,他看見凱內莫中士正在傷亡人員的身上搜集手榴彈,並且一邊把搜集來的手榴彈分給其他的士兵,一邊準備自己投彈。可中國土兵投上來的手榴彈已下雨般地砸來,其中的一顆在凱內莫的身邊爆炸了,他跪下去,正跪在另一顆冒著煙的手榴彈上,爆炸的火光中,凱內莫的雙腿像兩根樹枝一樣地騰飛起來。菲利普斯連長尖厲地大叫起來,並把帶刺刀的步槍戳在地上:"從這條線起一步也不許後退!"就在這時,數發機槍子彈同時去中了菲利普斯的肩腫骨和大腿,他一頭栽下了雪坡。

1282高地上的激戰達到高潮以後,戰鬥突然中止了一會兒。

守在山頂陣地上的美軍指揮官是E連一位名叫楊西的排長。揚西中尉在六個月之前還在阿肯色州小石城經營著一間小酒店,他是以陸戰隊預備軍官的身份入朝參戰的。揚西在二戰中也曾在陸戰隊服役,在瓜達卡納爾島和沖繩島的戰役中和日本人打過仗,獲得過一枚海軍十字勳章。他不怎麼喜歡陸戰隊這個活兒,拒不承認自己是個職業軍人。就在他參加仁川登陸的時候,他得知妻子為他生了個孩子。此時,他在1282高地上感到呼吸十分困難,因為彈片削去了他的鼻子,流出來的血迅速凍結在他的臉上。

短暫的中止立即結束了,揚西中尉聽見了一陣由哨聲和喇叭聲組成的稀奇古怪的聲音,然後就是幾千雙膠鞋踏在雪地上的嘎吱嘎吱的聲音。

揚西立即命令步話機員請求照明彈和炮火的支援,但不知為什麼,指揮部拒絕了他的請求。他火了,罵著,帶著土兵開始射擊。山頂上很快就佈滿了衝擊上來的中國士兵,美國兵全部

被壓到了山腰。揚西強制性地命令幾名士兵跟他反衝擊時,一顆子彈撕開了他的下跨,子彈盡然鑽到他的嘴裡並熱辣辣地停留在他的舌頭上。小小的反衝擊立即被中國士兵擊垮了,在一顆手榴彈的爆炸聲中,揚西的面部又一次受到重創,雙目失明的揚西這一次真的倒下了。

中國士兵席捲了1282高地。

當28日天亮的時候,共有176人的陸戰隊E連傷亡了130人,增援而來的五團C連兩個排和A連的一個排也傷亡了85人。

攻擊1282高地的中國第二十七軍七十九師二三五團一營傷亡一半以上,其中很多的中國士兵是因為嚴重凍傷而死的。

當東線的戰鬥打響後不久,遠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德爾馬軍營的美國海軍陸戰隊訓練中心裡,一位軍官衝進司令官梅爾裡。

特文寧准將的辦公室。

"將軍!"他喊道,"在朝鮮,中國人已經包圍了陸戰一師!"

特文寧准將漫不經心地抬起頭來,他說:"年輕人,我只能說,我真為那些中國佬惋惜!"

特文寧准將沒過多久就知道了,他到底是應該為誰而惋惜。

"陸戰隊,向南進攻!"

東線攻擊開始的那一天,令交戰雙方官兵們印象最深的與其說是一夜的流血混戰,不如說是這個地區的那一場漫天的大雪。雪片密集而厚重,氣溫已經降到零下30℃以下,交戰雙方的凍傷者比戰傷者更加痛苦難熬。

到28日天亮的時候,持續了一夜的猛烈攻擊開始和緩。天色薄明,無論是中國軍隊還是美國軍隊,雙方終於有了空隙審視自己目前的處境了:中國的第二十軍六十師佔領了富盛裡、小民泰裡一線,切斷了位於下碣隅裡的美陸戰一師南逃的退路;第二十軍五十八師已進至上坪裡地區,三面包圍了下碣隅裡,五十九師佔領了死鷹嶺和新興裡等陣地,美陸戰一師在柳潭裡和下碣隅裡之間的聯繫已被割斷。中國第二十七軍八十一師佔領了赴戰湘西側,美第七步兵師與陸戰一師已經分別被孤立。第二十七軍的八十師包圍著美第七步兵師於新興裡。在柳潭裡,美陸戰一師先頭

部隊與中國第二十七軍七十九師徹夜戰鬥,形成對峙的局面。

中國指揮官判明:這個地區的美軍的數量,比預想的數量多出一倍,而且其裝備的精良遠在中國軍隊之上。

美軍指揮官判明:美軍已在這個寒冷的不毛之地被大批的中國軍隊分割,如果不採取措施,只要天再一次黑下來,中國士兵的喇叭再一次吹起來的時候,他們恐怕就要完蛋了。

應該說,中國軍隊於東線第一夜的攻擊,至少在戰術上是存在漏洞的,於是,黎明時中美軍隊在柳潭裡所形成的對峙局面,成了令中國指揮官們預想不到並且感到很頭痛的現實。中國指揮官在天亮的時候才意識到了其指揮上的不妥,於是決定轉變打法,即先集中兵力打擊位於新興裡的美步兵七師三十一團和相對脆弱的美陸戰一師指揮所以及簡易機場所在地下揭隅裡。

這個決定至少從戰術上符合中國軍隊在其歷史上所形成的戰術思想的基本原則,這些原則的基本內容是:集中優勢兵力,孤立分割敵人,實施重點包圍,力求各個殲滅——昨夜中國軍隊開始攻擊的時候,如果能圍柳潭裡之敵而不打,集中攻擊下媽隅裡並將其拿下,天亮時的形勢將會對中國軍隊有利得多——這樣的話,史密斯師長肯定會為把自己的前沿指揮所設置在哪裡而大傷腦筋。

凌晨時分,在興南港美軍陸戰一師大本營裡的史密斯師長由於徹夜未眠而顯得神色疲倦。這個參加過二戰的老兵沒等到午夜就明白了一個真理:陸戰一師從在這個該死的地方登陸時起,自己所做的牴觸、違抗、反對阿爾蒙德的一切動作——不管這些動作是主動的還是被動的——現在證明都是正確的,自己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其中最了不起之處在於,自己幾乎冒著喪失職業軍人前途的代價,贏得了在下碣隅裡修建簡易機場的時間。作為陸戰隊,目前最重要的是保住分散在上百公里路線上的中間部位——下碣隅裡的安全,這是確保空中支援的中樞,是讓陸戰一師的士兵盡可能多地活下來的最關鍵的部位。

這一夜,中國軍隊對下碣隅裡的攻擊並不十分猛烈,並且沒有佔領它,這對陸戰一師的命運來講,真是一個萬幸。

天亮了,史密斯師長乘坐直升機向下碣隅裡飛去。

這一次,史密斯在飛機上憑肉眼就可以看清楚,中國軍隊已經把分佈著陸戰隊的那條公路分割成了一段段孤立的段落。由於美軍執行轟炸的艦載飛機還沒有來,沿著這條公路,中國士兵在雪地上移動的身影歷歷在目。"中國人多得無法估計",史密斯後來回憶道,"至少是陸戰師的十倍"。

下碣隅裡是位於長津湖南端的一個小鎮,三條簡易的公路在這裡分岔,小鎮成為一個交通中樞。除了東面的一個高地外,這裡是坡度平緩的盆地。南端可以供運輸飛機起降的簡易跑道維持著陸戰一師的後勤命脈。這裡設有陸戰一師的前方指揮部,集中著陸戰一師的勤務部隊。負責這裡安全的是陸戰一師一團三營營長裡奇中校,他指揮的部隊是三個連。同時,由於運輸的問題,七團二營的營部和一個火器連也在這裡駐留。在中國軍隊開始攻擊之前的27日的白天,裡奇中校指示作戰參謀制定了防禦方案,稍有軍事常識的人都會明白,防禦下碣隅裡的要點只能是東面的高地和南面的機場。

實際上,在阿爾蒙德給陸戰師下達"北進"命令的當天,陸戰一師師指揮所的大部分人員以及第十軍派來的直屬隊,已經陸續到達了下碣隅裡,這使小鎮突然間人洗車流擁擠不堪。在史密斯師長的堅持下,機場的簡易跑道在加緊施工,D連的士兵們奉命不分晝夜地幹活。當夜幕降臨,柳潭裡的美軍開始受到攻擊的時候,簡易機場的施工現場依舊燈火通明,而跑道僅僅完成了四分之一的工程量。這個史密斯師長非要不可的簡易機場,在未來的若干天裡,即使在中國士兵已經衝上跑道和美軍士兵進行肉搏戰,中國軍隊的迫擊炮彈下雨一樣地落下來時,跑道的施工工作都沒有停下來,美軍士兵一邊舉槍射擊,一邊開著推土機。這條用美軍士兵的生命換來的跑道終於在陸戰一師的撤退中起到了幾乎是決定性的作用,史密斯師長用它救了成千美軍士兵的生命。

27日11時,美軍陸戰一師和美陸軍步兵七師在下竭隅裡開設了指揮所。美第十軍軍長阿爾蒙德也飛到了下碣隅裡。阿爾蒙德和史密斯在指揮所的帳篷裡密談了將近一個小時,談了些什麼不清楚,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阿爾蒙德沒有談到改變計劃的問題,原因很簡單:麥克阿瑟沒有改變進攻計劃的命令。從帳篷裡走出來的史密斯臉色平靜。阿爾蒙德隨後親臨一支已經在中國軍隊包圍之中的小部隊,向這支小部隊授了一枚勳章。在授勳儀式上,阿爾蒙德居然對士兵們這樣說:"現階段是對後退之敵人的追擊,要迅速地推進到鴨綠江去。"與阿爾蒙德的論調相反,史密斯師長在向部隊下達的命令中,根本沒有"鴨綠江"這三個字,而且史密斯早已決定一輩子不會再提到那條跟自己以及自己的士兵們沒有一點關係的中朝界河。

史密斯師長命令的要點是:各部隊迅速打開互相聯繫的通路。

下午13時,位於古土裡的陸戰一師一團團長普勒上校命令二營D連向下碣隅裡方向攻擊。該連在走出大約一公里路程的時候,在漫天大雪中突然遭到中國軍隊的猛烈襲擊,並且受到了三面包圍。普勒上校立即命令該連撤退,結果一直到將近黃昏的時候,D連才從包圍中突圍而出,跑回古土裡。D連在這次行動中損失官兵38人,惟一所得是知道了襲擊他們的是中國第二十軍六十師的一七九團。

28日的整個白天,中國軍隊一直處在調動和隱蔽防空的狀態中。

黃昏很快就來了。黃昏時分美軍陸戰一師的態勢是:在長長的山間土路上,部隊仍被壓縮在柳潭裡、德洞山口、下碣隅裡、古土裡和真興裡五個相互孤立的環形陣地中。

史密斯師長決定在下碣隅裡過夜,他明明知道,下碣隅裡必是今夜中國軍隊的首要的攻擊目標。

史密斯守著一台吱吱亂叫的收訊機,收聽著各部隊的戰報。

西線傳來的戰況令他心驚肉跳:沃克的第八軍團不但開始了全面瘋狂的撤退,而且美第二師在其退路上一個叫三所裡的地方,被突然出現的中國軍隊封堵了。

既然西線已經崩潰,陸戰一師還有什麼必要再在東線上往前推進?

既然已經證明中國軍隊企圖在這片荒山野嶺中消滅陸戰一師,那還談什麼推進到那條界河邊去形成聯合國軍的"鉗形攻勢"?

史密斯不斷地給阿爾蒙德報告陸戰一師的危險處境。

但是,他就是沒有收到阿爾蒙德任何"修改進攻計劃的隻言片語"。這意味著,陸戰一師的任務依舊是:從柳潭裡向北、向西進攻。"真是太愚蠢了,"史密斯後來回憶道,"看來,我們要為我們的生存而戰了。"

史密斯給柳潭裡的七團團長利茲伯格的作戰指示是:"掘壕據守。"

史密斯給下喝隅裡的陸戰部隊下達的作戰指示還是:"掘壕據守。"

這時的下碣隅裡是脆弱的。雖然天黑的時候史密斯正式下達了"任命裡奇中校為下調隅裡地區統一防禦指揮官"的命令,但能夠指揮目前在下揭隅裡的美軍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當裡奇清點下周隅裡自己有權指揮的所有兵力之後,清點的結果令他吃驚不小,這裡的美軍基本上是個大拼盤:3913人分別來自陸軍、海軍、海軍陸戰隊、南朝鮮軍等58個單位,很多是10人以下分屬不同系統的先遣隊或者聯絡隊。這些士兵中很多人並不是戰鬥兵,而是工程技術員和通訊人員。

雪時大時小,黃昏是寂靜的,寂靜得令人恐懼。偶爾,有零星輕武器的射擊聲傳來,更增添了整個蓋馬雪原的肅穆。

向下揭隅裡正面進攻的是中國第二十軍的五十八師。這是這支部隊自渡過鴨綠江以來面臨的第一場真正的戰鬥。其一七二團在西,一七三團在東,一七四團為預備隊。當黑夜降臨的時候,所有參加攻擊的士兵都已經子彈上膛,刺刀出鞘。

在五十八師面前主陣地上防禦的是美軍陸戰一師一團的H連和三連。為了在堅硬的凍土上挖出工事,美軍士兵們把炸藥裝在罐頭盒裡引爆。他們還把上千隻麻袋裝上了土,壘成了工事的胸牆。在陣地前,設有地雷、餌雷、絆索照明彈以及可由手榴彈引爆的五加侖汽油罐和蛇腹形鐵絲網。機槍、無後坐力地、坦克炮和迫擊炮、榴彈炮也部署完畢。在兩個連的分界線上,美軍佈置了兩輛坦克。

在H連和I連的背後,就是燈火通明的簡易機場施工現場。

20時,天又開始下雪了。

22時30分,美軍陣地前的絆索照明彈爆炸了。在照明彈的光亮中,美軍看見的是分成若干試探性小組的中國士兵在尋找美軍陣地的側翼位置和正面的縫隙。中國士兵的試探小組後退以後,中國軍隊的炮火準備開始了。迫擊炮彈落在美軍的陣地上,美軍士兵們縮在工事裡,握槍的手開始發熱。中國軍隊的炮火準備持續了30分鐘後,突然,三聲喇叭聲響起,美國兵下意識地從胸牆上探頭往前看,他們看見的情景是:"中國士兵的衝擊陣形如同地面突然沸騰起來一般"。

抵進美軍陣地前沿的中國士兵立即進入陸戰一團組織的火網中了。

在火力配置十分強大的美軍火網面前,中國士兵只有直面必須的傷亡。中國土兵知道這一點,所以他們前赴後繼地衝上來。

中國士兵和他們的指揮官對美軍火力的看法是一致的,那就是:只要衝過美軍強大的火力,等真正短兵相接的時候,美軍士兵就不行了。

一個小時後,H連陣地的中央部位被中國士兵突破了。短兵搏鬥中,H連放棄了他們的陣地向後退,連長科利上尉在連指揮所裡看見了中國士兵向他撲過來的影子。美軍士兵一直退到正在施工的機場跑道上。正在施工的D連士兵以身邊的輕武器和H連的士兵一起向中國士兵進行反衝擊,勉強把中國士兵趕出了跑道。然後D連的士兵繼續施工。H連的士兵在營部派來的通信兵和工兵的支援下,開始向中國士兵一次次地反衝擊,其結果是指揮增援部隊的美軍指揮官被打死。科利上尉對中國的"60毫米和82毫米迫擊炮和重機槍火力的出色射擊"感到佩服。H連的陣地上佈滿了中國士兵,但還有美軍士兵混在其中,在雪夜裡,雙方士兵互相辨別都很困難。午夜時分,一團再次組織起由工兵、駕駛兵組成的反衝擊部隊,向佔領H連陣地的中國軍隊發起攻擊,美軍的這次反衝擊奪回了部分丟失的陣地,雙方在這個局部形成拉鋸式的對峙局面。

I連連長費希爾是個大個子。他從一條戰壕跑到另一條戰壕,中國人的子彈竟沒有打中他這個顯眼的目標。I連的陣地曾兩度被中國士兵佔領,由於陣地上的兩幢房屋被打中起火,火光把陣地照得通亮,這是中國士兵很不喜歡的事情,加上!連的迫擊炮沒有受到壓制,連續不斷地又發射出1000多發炮彈,中國士兵最終沒有佔領I連的陣地。

在東面高地防禦的重要性非常明顯,因為站在高地上就可以俯瞰整個下媽隅裡了。但是,美軍在高地防禦兵力的配備卻令人感到奇怪。預定擔任防禦的陸戰一師一團的G連沒有到達,在中國軍隊開始進攻前的一個小時裡,裡奇中校才勉強拼湊起來一支防禦部隊,是由以美陸軍第十工兵營D連為主的一支雜牌軍。D連由77名美國人和90名南朝鮮人組成,他們來下碣隅裡的任務不是打仗,而是修理車輛和坦克。當他們得知讓他們去守陣地,而指揮他們的是一名海軍陸戰隊的上尉時,士兵們怨氣沖天。晚20時,這支滿腹怨氣的隊伍才到達高地,剛在殘缺的戰壕中蹲下來,中國軍隊的進攻就開始了。幾乎是頃刻間,D連的防線就垮了。中國士兵把和他們對抗的這支雜牌部隊趕下了山頂,77名美國工兵在短促的戰鬥中損失了44人。

南朝鮮的90人中有60人傷亡。負責指揮這支雜牌軍的海軍陸戰隊上尉在混亂的槍聲中被打死。上尉的通信兵是個名叫波多勒克的一等兵,這個一等兵一個人背著一台無線電台藏在山上沒能跑下來,於是他不斷地向指揮所報告著中國軍隊是怎麼衝上陣地的。

快天亮的時候,美軍才組織起一支在坦克掩護下的勤務部隊,勉強在高地的一側構成與中國士兵相對的一條防禦線。

這時,下碣隅裡落入中國軍隊之手,幾乎僅僅是個時間問題了。

但是,佔領東面高地的中國軍隊沒有繼續攻擊。

為什麼不一舉擴展戰果,突破美軍薄弱的防禦線?

史密斯師長的判斷是:也許中國軍隊缺乏足以維持縱深衝擊的戰鬥力量。接下來史密斯立即意識到了另一個值得他慶幸的現象,那就是美軍環形陣地中堆積如山的彈藥和油料,如果這些物資受到哪怕是一發炮彈的打擊,它們所引起的爆炸和大火對於美軍來講都絕對是災難性的。但是,雖然中國第五十八師的炮兵對美軍防禦前沿的射擊是精確和有成效的,但他們沒有向美軍這些極其危險的裸露物資發射過一顆炮彈。

即便如此,東面高地的丟失對下碣隅裡的美軍也是致命的。

因為這個高地不但扼守在通往古土裡的路邊,而且用步槍就可以把子彈打到下碣隅裡環形陣地的任何一個位置。

從黎明開始,在裡奇中校的監督下,副營長邁亞斯指揮美軍向高地開始了一次又一次的反衝擊。

美軍知道,天一亮,中國軍隊通常不會主動攻擊,而且能把轉入防禦的中國土兵的帽子掀掉的美軍飛機就要來了。

天亮時,一位中國連長接受了高地的防禦任務,他的名字在1950年以後相當長的時期內,為全中國人民所熟知和敬仰,而且至今是中國第二十軍的驕傲,他就是一七二團三連連長楊根思。

楊根思,1922年生於中國江蘇省泰興縣五官鄉一個叫做"羊貨郎擔"的小村莊裡。在極端貧苦的歲月中長大的楊根思,22歲那年參加中國人民解放軍,參軍後的第二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在28歲的時候,他已經成為出席全國戰鬥英雄代表會議的代表,這個榮譽足以說明他在數年的戰爭中表現是何等的優異。

配備給三連連長的兵力是一個排。包括楊根思在內,所有士兵身上的乾糧是三個煮熟了但早已經凍得堅硬的土豆。除了這三個土豆之外,士兵們身上能夠裝東西的口袋裡,全部塞滿了手榴彈。

營長對楊根思說:下碣隅裡外圍的所有陣地都已經在中國

軍隊的手裡了,天亮以後,部隊準備停止攻擊,進行調整和防空,等天黑後再進攻。而大亮後,美軍首先進攻的就是這個高地,而我們是絕對不能讓美軍的這個企圖實現的。"不許讓美軍爬上高地一寸!"這是營長最後的命令。

黎明的時候,雪下得更大了。楊根思和他的士兵們在高地上用積雪構造工事。連續在嚴寒中戰鬥,士兵們的鞋和腳已經凍結在一起,失去了知覺,手指也彎曲困難,無法一下拉開槍栓,飢餓的襲擊更是難忍。

天大亮了,美軍的炮火準備開始了,同時,從興南港外美軍軍艦上起飛的艦載飛機也來了。高地頓時被濃煙籠罩起來。沉重的爆炸聲和尖銳的彈片聲混合在一起,陣地上黑色的雪和凍土飛濺起來,濃烈的硫磺味令中國士兵窒息。美軍飛機投下的汽油彈令黑色的雪也燃燒起來。中國軍隊沒有防空炮火進行還擊,年輕的中國士兵只有縮在簡易的工事中忍耐著,並且被不斷飛濺起來的鋼鐵碎片和凍土掩埋著。中國士兵互相呼喚著,讓自己的戰友幫助包紮傷口,或者讓戰友把自己從塌陷的工事中挖出來。

炮火之後美軍的第一次衝擊開始了,但是很快就被中國士兵們密集的手榴彈打了下去。

接著,又是更加猛烈的轟炸。

這次,在爆炸聲中,出現了一種令楊根思警惕的聲音,他認為這是坦克的炮擊聲。果然,他在高地的一側發現了八輛美軍的坦克。

如果坦克加入了美軍的陣地戰,就說明美軍要開始少有的強攻了。

美軍冒著中國士兵們的手榴彈,已經擁到陣地前沿了。

兩軍的士兵混戰在一起。美軍的炮火停止了,美軍的飛機在高地上低空盤旋,陣地上只能聽得見士兵們的搏鬥聲。中國士兵中沒有人後退一步,美軍士兵看見他們即使滿臉是鮮血,並且雙目已經失明了,卻仍舊會向他們衝過來,只要抓住他們中間的一個便永遠不會鬆開手。

一次又一次,楊根思發現了美軍攻擊的弱點,他派出半個班從山腰繞到高地的側後,在衝擊的美軍後面突然開火。同時,他親自帶一個士兵,帶上炸藥,把距離陣地前沿最近的一輛美軍坦克給炸毀了。美軍支持不住退了下去。

在美軍飛機的再次轟炸中,楊根思命令士兵們把犧牲戰友的屍體掩埋了,同時命令八班長帶人下去運手榴彈。

八班士兵將手榴彈帶上來的同時帶來了營長的一張字條,上面的字跡潦草,但意思明白:不許丟失陣地。

上午10時,美軍的又一輪攻擊開始了。這次的攻擊比任何一次都猛烈,天上飛機密集的程度是中國士兵前所未見的。

美軍在裡奇中校的嚴令督戰下,組成了"特攻隊",向高地發起了堅決的攻擊。

高地前佈滿了美軍士兵的屍體,中國士兵的人數也在不斷地減少。

楊根思看見重機槍排排長向他爬過來。

排長說:"機槍子彈沒有了。"

楊根思問:"人還有多少?"

排長說:"除了我,還有個負傷的兵活著,還有連長你。"

楊根思說:"你和那個戰士下去,向營長報告情況。"

排長問:"你呢,連長?"

楊根思說:"我在這裡守陣地。"

楊根思獨自站在東面的高地上,從這裡他可以看見美軍的運輸機在下碣隅裡簡易機場的跑道上起飛和降落。機場的四周,戰鬥也在進行中。高地下的公路上看不見美軍的車輛,這就是扼守高地的結果。現在,高地上很寂靜,只能聽得見倒在前沿雪地上的雙方傷員音調很奇怪的呻吟聲。楊根思沿著高地的四周走了一圈,然後他找到一個隱蔽的地方把自己藏起來。

美軍的炮火準備和飛機轟炸又開始了。

這次炮擊和轟炸的時間很長。

隨著炮擊的減弱,美軍士兵開始向高地上爬。

楊根思看見了美軍中一面藍色的旗幟,他不知道這是美軍陸戰隊的軍旗。

爬行中的美軍士兵沒有受到射擊,他們覺得這個高地上也許沒有活著的中國士兵了。

在接近山頂的時候,美軍士兵們直起了腰。

就在這個時候,美軍士兵們看見了一個中國軍人像突然從地下鑽出來一樣,在他們面前站了起來。軍人的雙臂裡是一個巨大的炸藥包,炸藥包土的導火線已經點燃,正冒出黃色的硝煙。

這個中國軍人棉帽子兩側的帽耳朵搖搖晃晃的。

他大步地向他們衝過去。

楊根思衝到那面陸戰隊的旗幟下時,他懷中的炸藥包爆炸了。

美軍陸戰隊藍色的旗幟破碎著飛上了落雪的天空。

與旗子的殘片一起飛舞起來的是人體的殘肢。

楊根思令美軍士兵的攻擊靜止了。

自這個時刻起,一直到美軍全部撤出這個地區,美國人始終都沒能踏上這個可以俯瞰下碣隅裡全貌的高地一步。

不久以後,在北朝鮮北部的這個普通的小山上,立起了一塊石碑,石碑是由北朝鮮長津郡百姓從很遠的海邊運來的一種白色石頭雕刻成的。幾十年過去了,石碑始終矗立在綿延起伏的朝鮮半島的北部,紀念著這位名叫楊根思的中國軍人。

在美陸戰一師於下揭隅裡作戰的時候,在新興裡,美步兵第七師從28日晚開始受到了中國第二十七軍八十師連續不斷的攻擊。到29日拂曉,第七師在外圍陣地上遺棄的屍體已有300多具。中國第二十七軍八十師的多數士兵凍傷嚴重,後勤供應又難以跟上,但部隊還是一度衝進了新興裡。交戰雙方在一個環形陣地上進行著殘酷的拉鋸戰鬥。據守新興裡的美軍指揮官是美第七師三十二團團長麥克萊恩上校,他的部隊主要是由第七師三十一團的三營、三十二團的一營、美第五十七炮兵營組成。當麥克萊恩團長在混戰中被打死後,第七師開始陷入空前的混亂之中。眼看著第七師就要被中國軍隊全殲了,阿爾蒙德做出一個令陸戰一師師長史密斯感到極為憤怒的決定:要求史密斯擔負起指揮陸軍第七師的任務,並且要求陸戰~師從柳潭裡派出一個團把第七師解救出來。陸戰一師位於柳潭裡的部隊此時已在中國軍隊的包圍之中,自顧不暇,危在旦夕,正琢磨著怎麼逃出厄運呢,何談派出一個團去救該死的陸軍!然而史密斯究竟是軍人,他真的派出一支小部隊朝著新興裡的方向試探了一下,但立即就被中國軍隊打了回來。美陸軍步兵第七師在中國軍隊一次比一次猛烈的攻擊中股不來增援,代理團長法恩中校終於下達了"自行突圍"的命令,這樣的命令在戰場上等於宣佈官兵們各自逃命。法恩上校定下的突圍目標是下褐隅裡方向。而突圍剛開始,這位代理團長就受傷了,失去指揮的美軍官兵們倉皇中潰散成散兵,跑得滿山遍野都是。

根據戰後南朝鮮戰史記載,美第七師位於新興裡的官兵最後逃回下唱隅裡的共計670人。而戰前在那裡的美軍三個營的總人數應該是2500人。南朝鮮戰史在註解這個統計數字的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