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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尋求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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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軍在沖繩登陸時,剛好也是第三帝國進入最後掙扎的時候。在歐洲,為了通過蓋世太保頭子海因利希·希姆萊安排和平事宜,福爾克·貝納多特伯爵冒著生命危險在德國出出進進,還有些瑞典人則通過各種途徑——有些是私下的——設法結束太平洋戰爭。

小磯內閣外相重光葵同瑞典駐日本公使維德·巴耶進行了接觸,建議由瑞典替日本向美國說情。這個建議由於遭到重光的繼任人東鄉茂德的反對而一事無成。東鄉相信他能找到一個影響比瑞典大得多的中間人。

另一個貝納多特,即瑞典國王的侄孫卡爾親王,還有同日本有生意往來的船舶掮客埃裡克·埃裡克松也在暗中努力。他們二人勸日本駐斯德哥爾摩武官小野寺信少將,通過瑞典去求和。而在卡爾親王方面,他會請求國王「秘密地、友好地致函日本天皇,建議盡早和談。」

卡爾親王還將這個計劃透露給了瑞典的外交大臣克裡斯蒂安·京特。由於該計劃繞過正常的途徑巴耶,京特很不高興,他對日本駐斯德哥爾摩的公使提出了抗議。此後不久,小野將軍便收到東京發來的一份命令式的電報:

「日本的政策是打到底,但我們獲悉有人在北歐為和談斡旋。務必對此進行調查,並將結果報來。」

在瑞士也有兩股和平力量,而且更加強有力。這兩股力量都與艾倫·杜勒斯有牽連。杜勒斯是戰略情報局負責德國、東南歐、法國和意大利部分地區的代表,總部設在伯爾尼。第一股力量是德國人費裡茨·哈克博士發起的,此人可說是間諜小說裡塑造出來的神秘人物。他是日本的朋友,認為日本發動這場戰爭實在「愚蠢」。他得到日本駐伯爾尼的海軍武官籐村義郎中佐的支持。籐村已經認識到,日本是沒有希望打勝的,覺得為實現和平出力是自己的責任,不管自身會有多大的危險。與他們一起幹的還有兩個日本人——大阪航運公司駐歐洲代表津山重美和《朝日新聞》駐歐洲記者笠信太郎。

這四位密謀者與杜勒斯的代表進行了一系列的秘密會晤,並使代表們相信他們在政治上的可靠性。另外,他們還能利用海軍 94型密碼機,不通過外交渠道直接與日本海軍省聯繫。五月三日,杜勒斯辦公室通知哈克博士,美國國務院同意直接與籐村等人開始和談。

這些毛遂自薦的尋求和平者絞盡腦汁草擬了一份致海相米內光政和新任軍令部總長豐田輔武大將的電報,告訴他們杜勒斯已提出願意充當調停人,並稱他是「美國一位出色的政界人士,長期與李普曼和斯退丁紐斯有聯繫,尤其是他得到羅斯福總統的信任並與總統有直接聯繫」。雖然,他們把他與他的哥哥約翰·福斯特相混淆;卻也準確無誤地稱,杜勒斯長期以來「以瑞土為基地,一直領導著美國在幾乎整個歐洲的政治戰,特別值得注意的是,主要是通過他的努力,與意大利北部的單獨媾和才得於在五月初實現。」他們要求「立即指示」。

五月八日午夜前後,即德國投降的當晚,籐村與津山二人小心翼翼地走進了漆黑的公使館大樓,打著手電筒,爬上三樓的密碼室。津山首先在機器上調好日期和時間,然後用羅馬字母拼寫的日文開始發報.這架機器便自動將電報用密碼發了出去。

在接著的八天中,他們又秘密發了六份電報,報告德國投降情況和英美軍隊準備從歐洲調至遠東的情報,並告誡要盡早尋求和平,切勿錯過時機。海軍省沉默了十三天,密謀者又給米內和豐田發了急電,要求對第一份電報盡早做出答覆,因為美國「緊催著」他們要回音。復電於兩天後抵達,由海軍軍務局長署名。

「……你與杜勒斯先生之談判要旨已詳悉,但有若幹點表明這是敵人的陰謀。因此,你等勢必萬分小心行事。」

籐村等人不相信這是個陰謀,認為這個答覆純屬托詞。他們要求拿出證明「敵人陰謀」的具體證據,並堅持說杜勒斯的機構是個可靠的政治機關,與總統有直接聯繫。

「杜勒斯先生等人正期待日本做出真誠回答。退一萬步說,即使我們承認這是敵人的陰謀,那麼,避免象德國那樣喪失一切的慘境難道對日本不是有利一些嗎?在目前,還能找到比這個更能為日本提供較好的條件的辦法嗎?」

海軍省並沒有作答,甚至也不答覆表示已收到一再請求行動的電報。他們不是不理睬瑞士來的大量電報。事實上,這些電報在海軍領導層中引起了激烈分歧。有三個人強烈主張接受杜勒斯的建議——海軍作戰部長、軍務局長和高木(上物下心)吉海軍少將(以前曾企圖謀殺東條)。他們自告奮勇,願意飛到瑞士去談判。然而,豐田軍令部總長以及其他幕僚卻強烈反對。杜勒斯的建議「要麼是想探測日本的戰鬥精神的試探氣球,要麼是要降低士氣的陰謀」。

東京的沉默迫使籐村採取斷然措施。他主動提出飛返日本,親身去解說在兩個交戰國間建立高級接觸中杜勒斯所處地位的重要性。然而,杜勒斯擔心這樣一個行動會損害談判,建議日本派全權代表前來瑞士,美國將保證飛行安全。籐村將這個有希望的建議,用強烈到近乎污辱的語言,直接發給了米內。

在這樣的敦促下,米內終於採取行動。他把這個建議轉給外相。東鄉——他對杜勒斯瞭解很少——提心吊膽,要求米內對這個建議進行比較透徹的研究。於是,米內便給伯爾尼發了一個電報,似乎表示同意。電云:

「完全瞭解你的用意。與此有關的電報均已轉給了外務大臣,請你與外相及你處其他有關人員緊密合作,妥善處理。」

儘管電報措詞含糊,並且還表明和談事宜現在應由外務省處理,它卻是密謀者們首次收到的東京的鼓勵。但是,日復一日,他們仍得不到東鄉或米內關於如何進行工作的具體指示,他們的熱情也就慢慢冷了下來。拖延對美國人也產生了類似的影響。這似乎越來越清楚地表明,要麼是他們在瑞士與之打交道的人沒有什麼影響,要麼是東京對通過杜勒斯進行談判沒有興趣。然而,東鄉的沉默卻是另有原因的。海軍的保留的意見太強烈了,豐田大將比任何時候都深信,籐村(「不過是海軍中佐而已」)是美國兩面手法的受害者。另外,日本的領導人已開始考慮通過另外一條完全不同的渠道進行談判。

當日本在尋求和平方面舉棋不定時,它的城市卻一個個化為灰燼。李梅的旨在破壞日本本土工業中心的戰役象洪水猛獸一樣達到了高峰。名古屋已成廢墟,在四次破壞性的空襲中東京有三十四點二平方英里的面積被焚。在這些空襲之後,朋友們見面時的寒暄話離不了「還沒有被燒壞吧?」——其它好像什麼也無關緊要。五月二十三日下午,五百六十二架b—29轟炸機再次飛來,將包括工業區和居民區在內的東京港西側地帶炸成廢墟。飛行員們曾得到指示,要避免轟炸皇宮,「因為,日本天皇目前還不算是累贅,將來還可能有用」。當晚又有五平方英里面積被毀。三十六小時後,五百零二架「超級空中堡壘』又飛來轟炸東京的心臟,投下三千二百六十二噸燒夷彈。

首都又一次發生大火。到凌晨,十六點八平方英里的金融、商業和政府部門所在地的區域被燒燬,包括東京陸軍監獄的拘留所在內。在成千上萬被燒死的受害者中,有六十二個被關押的盟軍飛行員。無法控制的烈火竟燒到皇宮。大火的餘燼劈啪亂飛,躍過護城問,燒著了灌木林,蔓延至幾座建築物,包括宮殿本身。宮內二十八名職員身死,天皇和皇后轉入地下防空洞。他們為了躲避敵機轟炸,此時住進御文庫(皇室圖書館),這是一長列平房建築,位於離皇宮約半英里的御花園內,庫前是一排雄壯的柱子。御文庫與其附屬的地下結構之間有一條長長的地道相連。在皇宮圍牆外,皇太后、皇太子以及其他皇族的邸宅全部被毀,外務省、首相官邸以及海軍省和大東亞省的大樓也全部被毀。

這個佔地很大的城市一半以上只剩下斷垣殘壁,像名古屋—樣成了廢墟。

在空襲期間,「蜜蜂」肆無忌憚地在東京的上空嗡嗡嗡地飛來飛去,因為高射炮早已停止了射擊。「雷鳴般的爆炸聲」震耳欲聾。這一回,燒夷彈「嘶叫著一串串地」掉下來,燒著了三島的房子。房內裝滿了書,火燒得很慢。在用撥火棍撥餘燼時,三島太太發現「一層層不同顏色的灰燼。紙質柔軟,木刻印刷得很漂亮的中國宋明兩代的書,已經成了閃閃發亮的雪白灰燼,灰質好極了……現代書的灰很粗,呈現出深淺不同的暗灰色。」她用一個破罐子把白灰盛起來,家裡人說,這是「最清潔的牙粉」。

四天以後,李梅把矛頭轉向日本的第五大城市橫濱;當五百一十七架前來空襲的飛機飛走後,該市百分之八十五的地方已成一片火海。把東京——橫濱地區炸成廢墟後,b—29轟炸機又集中炸大阪和神戶兩市,不到兩個星期這兩個城市便被消滅。在各主要城市中,有一百多平方英里面積被夷為平地,李梅的轟炸都市地域計劃的第一階段算是完成了。兩百萬座建築物——幾乎佔全部建築物的三分之一——被削平,至少一千三百萬人無家可歸。

·2

早在東京第二次災難性大火前,鈴木內閣就曾指示內閣書記官長迫水秘密對日本資源情況作一番調查,看看日本是否可能繼續把仗打下去。於是,便設立了一個特別調查局,人員包括內閣計劃局、外務省、大藏省、軍需省以及海陸兩軍的軍職和文職專家。

調查結果表明,局勢比任何人所能想像的都要嚴重。日本各行各業,無論是軍用還是民用的,都受到基本原料不足的影響。鋼鐵的月產量已不足十萬噸,比官方的估計少三分之二,同樣,由於鋁和鋁礬土的不足,飛機產量也降到原指標的三分之一。煤的缺乏使軍火生產削減百分之五十。船舶總噸位也只有一百萬,由於缺乏燃料和裝卸貨物的人力,整個運輸系統已處於癱瘓狀態。迫水的報告預言,用不了幾個星期各城市間就不會再有鐵路交通,鋼鐵船舶的建造將會停止,化學工業也會崩潰。

為了想盡辦法補充不斷減少的石油儲備,從松樹身上給航空油找到代用品【從松樹根煉出油來,需要數百萬個勞力去挖鬆樹根和三萬七千多個小蒸餾器,每天的產量才三到四如侖原油。月產量最終達到了七萬桶,但由於煉油很困難,到戰爭結束時,只不過生產了三千萬桶航空油,——作者注】。同時,由於國民面臨飢餓的恐怖——稻米產量是一九o五年以來最低的——政府制訂了把橡子製成食物的計劃。「要號召全體國民同心協力。特別是小學生和被疏散者要完成收集五百萬石(每石等於五點二蒲式耳)橡子的目標。」官方的每天食物定量——如果能弄到手的話——已降至一千五百卡路里以下,只有日本人最低標準的三分之二。城裡人苦難最深,每星期天都有數百萬人帶著衣服、首飾、傢俱以及任何值錢的物品,跑到鄉下去換白薯、蔬菜和水果。

迫水的報告呈給了新近成立的「核心內閣」。這個「核心內閣」的正式名稱叫「最高戰爭指導會議」,但因為它是由首相、外相和軍方四個首腦組成的,所以通稱為「六巨頭」。迫水報告的含義是無可辯駁的。在五月十二日舉行的一次「六巨頭」會議上,米內提出一項建議,這個建議若是一個星期前提出,可能會使他被開除出內閣。他提議請俄國出面調停,結束戰爭。雖然東鄉求和的心情比室內其他人都迫切,但是他厲聲說,如果米內認為俄國真的會幫助日本,那麼說明他對俄國不夠瞭解。然而,鈴木卻認為沒有理由不能去探探蘇聯人的口風。

和平這個禁忌的話題,現在終於公開了。然而,有位軍人卻憂心忡忡地建議,他們只限於在這裡討論——免得「嚴重動搖」軍隊士氣。在密謀般的氣氛中,他們開誠佈公地討論了請瑞士、瑞典、中國或者梵蒂岡出面調停的可能。結論是,通過這些渠道必然導致盟國要求日本無條件投降。陸軍參謀總長梅津美治郎認為,蘇聯的力量和威望使它可能成為日本最好的中間人。陸相阿南惟茂將軍同意下述看法:蘇聯希望日本戰後能強大起來,成為蘇聯亞洲領土與美國之間的緩衝國。

不會拐彎抹角的東鄉指責他們不切實際。「日本問題必然在雅爾塔會議上討論過,」他說,「所以,現在要把蘇聯拉到我們一邊來,很可能沒有希望。從俄國過去的作為來看(不久前,他曾對迫水說過「蘇聯不可信」),我認為,要使它不參戰恐怕都難辦到。我看,最好還是與美國直接進行停火談判。」

但是,仍然在玩「腹功」的鈴木,卻支持軍人。「斯大林有點像西鄉【西鄉是九州的武士英雄,一八六七年與幕府軍做出安排把江戶和平移交。——作者注】,如果我們請他,相信他會代表日本做出一切努力的。」來自九州的東鄉,看不出斯大林同西鄉有什麼相似之處,但是,當陸軍明顯地表現出只願意通過俄國進行談判時,他便同意草擬一個有關的備忘錄。五月十四日,他把這個草案提交給「六巨頭」:

「應該向俄國講清楚,它是靠了日本才戰勝德國的,因為我們保持了中立,幫助日本保持其國際地位將對蘇聯有利,因為在將來,美國可能變成蘇聯的敵人。」

備忘錄警告說,戰勝了德國的俄國提出的價錢可能「比我們想像的高得多」,日本要準備放棄旅順、大連、南滿鐵路和千島群島北半部。

要放棄大片土地,東鄉原認為軍方會反對的,不料,「六巨頭」竟一致批准這個草案,並指示他開始交涉。東鄉估計,通向莫斯科的最直接的途徑,莫過於以前擔任過首相和外相的廣田弘毅,因為他與蘇聯的外交人員有過許多關係,東鄉讓他去探探蘇聯駐日大使雅可夫·馬立克的口風,當時馬立克正呆在箱根地區的療養勝地強羅,離東京只有兩小時的汽車路程。

廣田的任務是要盡量說服馬立克,讓蘇聯改變新近做出的不再延長中立條約的決定【一九四五年四月,蘇聯府宣佈不再展延與日本簽訂的中立條約,因為自該條約簽訂以來,形勢已起了「根本變化」。《蘇聯簡史》說,這個條約「於一九四五年四月五日失效」。事實上它應該於一九四六年四月十三日才失效。根據規定,如果任何一方不希望延長,要提前一年通知對方。由於不知道雅爾塔協議的秘密條款,日本便認為還有一年時間,在此期間,他們或降能與蘇聯簽訂一個薪的條約,蘇聯的歷史學裹們也許垂犯了一十錯誤,也許是試圖抹煞這個事實, 即蘇聯在一九四五年八月八日對日宣戰時是違反這個條約的。——作者注】,並請它幫助結束戰爭。五月二十五日東京挨炸起火,廣田的出發受到耽擱,直到六月三日才抵達強羅。當晚,他像其他度假者一樣在這個山村散步,並裝作無意的樣子在強羅飯店前停住腳步,走進這個歐式建築,與馬立克交談起來。

「慶幸的是,在這場戰爭中,日本和蘇聯沒有打起來,」廣田親切地說, 並向馬立克祝賀蘇聯戰勝希特勒。他向馬立克保證,日本人民真誠希望與蘇聯和中國建立友好關係.馬立克卻有所戒備——他暗示,在日本有人對蘇聯表現出相當大的敵對情緒——但卻邀請廣田於次晚來飯店共進晚餐。

吃飯時,廣田集中談到日本要復活中立條約的願望。「日本希望甚至不等條約終止就增進與蘇聯的關係。因此我們目前正在設想如何處理這個條約。」

馬立克回答說,蘇聯一貫奉行和平政策,蘇聯對日本的不信任是基於日本過去多次的好戰行動以及反蘇情緒。

廣田指出,「現在開始瞭解蘇聯的態度的人越來越多……日本希望找到與蘇聯長期和平相處的途徑。」馬立克問這是不是廣田個人的意見,廣田回答說: 「我想告訴你的是,我剛才說的,不但反映了帝國政府的態度,也反映了國民的態度。」

馬立克沉思片刻後說,他要考慮幾天,然後才能回答。廣田大受鼓舞,他曾與俄國人打過交道,知道他們生來就是小心謹慎的。他向東鄉報告說,「會談氣氛友好,俄國方面反應令人滿意,這次交談看來有希望。」

然而,企圖通過談判取得和平的希望第二天上午便成了泡影。那天是六月六日,「六巨頭」再次開會。有人遞給東鄉一份由最高戰爭指導會議編寫的題為《今後指導戰爭之基本大綱》的文件。文件要求正式再確認把戰爭進行到底:

「感於忠貞不渝之信念,加之地利與人和,必能為發揚我國體、保護皇土、實現征服之目標而殊死戰鬥到底。」

接著,該文件便列舉了一系列需要採取的步驟,包括全面準備保衛本土和組織國民義勇軍。東鄉一邊讀,一邊發愣。這,誰也沒有跟他商量過。如果接受它,日本就肯定要覆滅。具有諷刺意味的是,迫水的報告也被作為附件附了上去,還斷章取義地摘了幾條,目的顯然在於給最高戰爭指導會議的見解增加份量。

東鄉痛苦地站起來——他害惡性貧血症已有五年。「讀了這個文件後,」他揮動著迫水的報告說,「我看不出有什麼理由要繼續進行戰爭。依我看,你們的建議草案與提出的具體條目之間沒有什麼關係。」他譏笑最高戰爭指導會議的所有理論,包括所謂戰場越接近日本便越有利的說法。如果負擔極重的國民不願意那又該怎麼辦?

至此,豐田將軍再也按捺不住了。「即使日本國民厭戰,我們也要打到最後一兵一卒!」

阿南將軍大怒。「如果我們不能盡輔佐天皇之職,」他喊道,「我們就應切腹,真誠謝罪!」

又過了一個小時。因為孤立無援,東鄉無法拖延作決定的時間,打到底的決議就此通過了。離開會議室時,東鄉走到米內將軍面前。「今天我原指望你的支持,」他抱怨說,「我卻什麼也沒有得到。」

兩天以後,即六月八日,召開了御前會議,把最高戰爭指導會議的決議呈天皇裁可。由於宮殿被焚受損,這次會議是在宮內省召開的。出席會議的除天皇外,有「六巨頭」、樞密院議長平沼、軍需大臣、農林大臣以及包括迫水在內的四個書記官長。

天皇對他聽到的東西毫無思想準備,「板著臉孔」默默地坐在御座上。只有東鄉發表保留意見,但是輕描淡寫,顯然是顧及到天皇陛下的在場,而在這場拘謹的討論結束時,即使是他也沒有應鈴木的要求對新政策發表簡短意見。「那好吧,」鈴木首相說,「我就認為大家對這個計劃沒有什麼特別反對意見。」

十三名與會者隨即起身,向天皇鞠躬,退出會議室。當天皇從會議室出來時,天皇臉上的不安神情使木戶不解,並且道知道是為什麼。 「他們作了這個決議,」天皇回答說,並把一份新政策的文本拿給木戶看。如同東鄉一樣,木戶感到非常吃驚,這個新政策使他失去對鈴木的信任。現在事情已很明顯,即使有東鄉的支持,他也不能再依賴這位年邁的首相主動謀求和平了。作為天皇的心腹,傳統要求他不得過問政治,過去,他曾間接地規避這個限制,現在呢,他卻不得不設法採取積極行動了。

看來,問題是無法解決的。整個下午乃至深夜,木戶都在尋求解決辦法。最理想的辦法是由陸軍採取主動,因為陸軍的力量足以阻止其它謀求和平的行動。這種解決辦法是不可避免的:只有一個誰也不能反對的人——皇上。木戶決定開誠佈公地向天皇陳述利害。他覺得,遇到危機時,有必要採取這種前所未有的辦法勸說天皇陛下出面干預以結束戰爭。想著想著,這位內大臣終於睡著了。

次日上午,他把他的論點整理成一個題名為《收拾時局初探》的論文。下午一時三十分,他晉謁天皇。「在目前情勢下,」他說,「我認為,任何求和的行動都幾乎是不可能的。不過,如果陛下恩允,我將親自出來處理這個問題。這就是我的想法。」

天皇研究了這篇論文。開頭四段總結了時局,關於生產的報告表明,戰爭不大可能支持到年底;另外,轟炸所造成的破壞,再加缺乏糧食,會在全國引起嚴重動亂。

「基於以上所述,我認為日本必須停止敵對行動,堅決採取行動恢復和平。如何實現這個目標呢?這是需要謹慎研究的問題。」

「從敵人在和平攻勢中發表的公告、講演和文章看來,幾乎可以肯定,敵人的主要目標是要推翻所謂的軍閥,就是說軍人集團。」

「雖然,開始談判時習慣上是由軍方提出和平提案來,然後由政府去進行談判,但在目前階段日本的現實情況下,這幾乎是不可能的。還有,如果我們要等待比較有利的機會,可能會為時過晚。這樣,日本便會遭到德國同樣的命運,甚至日本的最低要求——保持皇室安泰,維持我國國體——也可能得不到滿足。」

「必須採取例外的、空前未有的措施——我等確實誠惶誠恐——但我認為,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請陛下為萬民著想出面干預,用以下的方式結束敵對行動」

「由陛下親函某一調停國開始談判……」

「信中應引用宣戰時(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八日)的『詔敕』,強調陛下歷來的和平願望以及陛下以合理的條件結束戰爭的決定——鑒於我們在戰爭中蒙受的巨大損失,忍受不住也得忍。」

和平的最低限度條件是:

「體面的和平(這點,必不可免地會成為最低條件)」

「如果保證太平洋確實太平……如果太平洋各國民族能取得獨立,日本將放棄其佔領權,放棄對所有佔領地區的領導權。日本將主動撤出在這些地區的日本武裝力量……。」

「至於限制軍備問題,日本必須準備接受相當大量削減的要求。我們必須以國防需要的最低限度的武裝為滿足。」

「這是我坦率地發表的個人意見,所談只是主要之點。」

天皇讀完後似乎「深為滿意」,木戶請求允許他與首相及其他領導人討論此建議,在天皇陛下公開出面干預之前,他需要得到內閣關鍵人物的支持。天皇陛下允准「請立即著手。」

然而,木戶覺得比較明智的做法還是再等幾天。國會正在開會,全體閣僚也都介入了政治活動。六月十三日上午,即國會會議的最後一天,木戶在鈴木赴國會大廈的途中把他攔住。他簡單扼要地將和平計劃向他概述了一遍。鈴木答應國會一休會就回來。

與此同時,木戶與米內將軍談了這個問題。在四個軍方首腦中,木戶只能確信米內不會出賣這個和平計劃。他請米內看一看他的建議。米內的反應與通常一樣小心謹慎。「當然,這個意見很好,」他克制住自己的熱情說,「不過,我不知道首相對戰爭到底怎麼看?』

木戶也不知道。

他們猜測的目標——鈴木——此時正從位子上站起來,對參議員和眾議員發表講話。鈴木求和之心比對木戶表白的要迫切得多,他要當眾證明這一點。他一開始講話,就提到二十七年前當他指揮正在受訓的海軍艦隊時,在舊金山發表的一篇講話。原準備聽任這位老人回憶往事的聽眾,不禁為他提出的論點大吃一驚。

「我那篇講話總的精神是:『日本並不好戰。它是世界上最愛好和平的國家。它和美國沒有理由要打仗,但是,如果真的打起來,戰爭將打得很長,結局也是很慘的。太平洋,顧名思義應該是太平之洋,不允許在它的洋面上運送軍隊。然而,如果這樣一個不幸事件果然發生,雙方都會受到神明的懲罰。』」【兩天前,鈴木就把講稿提交給內閣,有人建議他刪去『大平之洋』四字,以及關於懲罰的提法,只有美國人才應受到神呀的懲罰。但鈴木對這兩個建議置之不理。就在國會開會前,她對他的兒子說,如果把這些都刪掉,作這個講話就沒有什麼最思了。他希望美國能把他的話理解成試探和平的敏感觸角。——作者注】

整個大廳一片憤怒。「和平」這個詞以及實現和平是可取的這句話已經公開從政府首腦的口中說出來了。雖然,在結束講話時,鈴木告誡說,應該舉國一致打到底,無條件投降意味著日本民族的毀滅,但是,他講話的後果卻沒有因此減弱。當他轉身走下講台時,敵對情緒頓時爆發出來:輕蔑的噓聲,威脅的拳頭和 「打倒鈴木內閣!」的吶喊聲。然而,有個國會議員卻推開人群,擠到內閣書記官長迫水面前。「現在,我算瞭解首相的心事了,」他含著淚說,「請繼續下去!」

鈴木對這些譏笑聲置之不理——如果他聽到的話,只心不在焉地向聽眾揮揮手。他推開擠上來的人群,前往宮內省按照傳統去向天皇匯報。然後,他沿著走廊來到木戶的辦公室,看了內大臣的獨特的計劃全文。鈴木答應盡一切努力實現其目標,但,和米內一樣,他似乎也有一些保留:「我想知道米內將軍對此怎麼想?」

「米內也是這樣說起你的,」木戶對他說。這位鈴木覺得好笑,但木戶卻感到痛心。在戰爭如此危急的關頭,怎麼首相和海相連對方的「心事」都不知道?

鈴木保證支持木戶一事並沒有改變他公開的立場。在次日上午舉行的記者招待會上,鈴木的講話就像軍國主義者一樣。「如果我一億國民決心戰鬥,犧牲生命在所不惜,我相信要實現保持我日本國體的偉大目標並不是完全不可能的……皇軍軍人不能理解,為什麼還有一支這樣大的軍隊的德國不能堅持到底。就武器和物資之數量而言,我們可能比不上敵人,但是我們在火線上的決心卻是獨一無二的。我們要用這個強大的力量,萬眾一心,戰鬥到底。」

此時,木戶把第三個閣僚、外交大臣東鄉請來,東鄉的支持是舉足輕重的。 內大臣沒有把書面建議給他看,只是悄悄對他說,最近一次御前會議上的決定使天皇陛下深為不安。東鄉指出,在「六巨頭」會議上他就反對過陸軍的這個自殺性計劃。

「我知道,」木戶說。「關於和平,我有一些自己的想法,我需要你的幫助。」他說,天皇有可能公開發表聲明,呼籲和平。

東鄉願意盡一切努力,並說,「如果天皇說現在我們應該刻不容緩地為結束戰爭而工作,」他就會感到興高采烈,「因為沒有什麼能比天皇講話,更能幫助達到我的目標了。」

木戶原不想讓另外三位軍方領導人過問,一天,出於一時衝動,卻把他的建議告訴了陸相阿南。事情是這樣的,當阿南離開內大臣的辦公室時,他隨便問了一句:「聽說你要辭職。是真的嗎?」

從前他們的關係很親密——木戶當內大臣的首席秘書官時,阿南任天皇的侍從武官——也許是這點才促使木戶說:「我不打算辭職,但是,如果我把心事告訴你,你可能會叫我辭職。」

「什麼心事?」阿南想知道。

木戶把整個和平計劃和天皇要在其中起的作用透露了給他。他的直覺是正確的。阿南並沒有表示敵意,事實上,他「原則上同意」木戶的行動路線。然而,對時機問題,他卻有相當大的保留。他指出,「等美國在日本海灘戰役中遭受重大損失後」,日本再求和較為有利。

接著木戶把集中幾千架飛機以對付入侵者的做法貶低了一番。 「在飛機出動以後,你怎麼辦?」既然日本的力量只能消滅三分之一的登陸美軍,那還是在入侵前達成協議好。阿南承認木戶的戰術結論有權威——他有自己的秘密情報【一個致力於使「六巨頭」變成和平團體的有影響的副官們組成的特別小組,常把絕密情報送給木戶及其他主和派。這個小組的成員有鈴木的首席覓秘書官松谷誠大佐、東鄉的秘書官加賴俊一、木戶的助手兼秘書官長松平康昌侯爵,以及代表米內的猛將高木。這四人經常會商。為避免憲兵的跟蹤,有時改變地點。他們最喜歡會晤的場所是國會大廳裡的一個不大有人去的房間。——作者】——雖然他不支持木戶的計劃,但他答應不在「六巨頭」面前「過分強烈地」反對它。

阿南的想法試探出來了。這個意外的機會是「天賜良機」。現在,木戶覺得,他已經得到了他所需要的支持,可以同最高戰爭指導會議抗衡了。六月二十二日,在內大臣的鼓動下,天皇突然把「六巨頭」召至御文庫的附屬建築。天皇首先講話,以示會晤是非正式的。天皇的這種做法是異乎尋常的。「此非朕之命令,」他簡單地說,「只是一次討論。上次最高戰爭指導會議決定採取一項新政策,準備防禦本土。但是,現在我認為有必要考慮採取一項前所未有的實現和平的行動。請你們立即採取步驟去實現我的願望。」事前木戶沒有徵求過意見的梅津將軍和豐田將軍不禁為之一怔。

天皇問他們是否考慮過和談。他實際上已經知道回答是什麼——東鄉已將情況私下向他匯報。鈴木吃力地站起來匯報政府是如何考慮和談問題的,東鄉和盤托出廣田與馬立克對話的情況。

「什麼時候把使者派到蘇聯去?」天皇問,「有沒有成功的可能?」

東鄉估計使者或許能在七月中旬以前抵達莫斯科。但他提醒說,日本無疑將被迫向斯大林做出許多讓步。

天皇把頭轉向那兩個一直一言不發的陸軍代表。阿南格守他對木戶許下的諾言:他不反對「拯救局勢的」任何嘗試,但表示擔心,如果日本顯出急於結束戰爭的樣子,那可能會被解釋為日本的軟弱。另一方面,陸軍參謀總長梅津卻公開表示沮喪:有關和平的任何建議都將會在國內外產生不可估量的影響,應該「萬分謹慎」。

「對建議『萬分謹慎』是否意味著只能在給敵以另一次打擊之後再行動?」天皇問。梅津說,不是。「謹慎當然很好。不過,如果過分謹慎,會坐失良機。」

「噢,那就越早越好,」梅津讓步了。

這是走向和平的第一個明顯的步驟。

應東鄉的請求,廣田於六月二十四日再次拜訪馬立克。這一次,廣田拋棄了外交辭令,開門見山地要求用新約去代替即將到期的中立條約。馬立克躲躲閃閃,沒有必要再搞一個條約,他說,因為第一個條約現在仍然有效。

在絕望之下,廣田提出用日本的橡膠、錫、鉛和鎢去換蘇聯的石油。「如果蘇聯陸軍和日本海軍聯合起來,」他說,「日本與蘇聯加在一起就將變成世界上最強大的力量。」

可以理解,馬立克對此是不感興趣的,帝國海軍的大部已安息在海底。他回答說,俄國的石油還不足以滿足自己的需要。他唐突地說,除非日本拿出「具體計劃」來,否則恐怕沒有必要再見面。

不到一個星期,廣田拿著一個書面的東西又去找馬立克:作為換取互不侵犯條約和石油的條件,日本答應讓滿洲獨立,放棄在蘇聯水域的捕魚權。馬立克仍不置可否,他要得到莫斯科的回電後再答覆廣田。然後他問,日本與美國在瑞典進行和談一事是否屬實。

「當然不是,」廣田喊了起來。如果日本要搞什麼談判,在開始之前,必定先與蘇聯商量。

廣田機靈的回答是接近於事實的:日本曾兩次拒絕在瑞典進行談判的建議,而伯爾尼的籐村的那條渠道也已放棄。但是,一個新的比較有聲望的和平行動正在瑞士進行著。這是日本駐瑞士武官岡本清福中將對兩個日本銀行家說了一通話後搞起來的。這兩個日本人是日本駐巴塞爾國際清算銀行的官員,名叫北村考治郎和吉村寬。岡本曾對他們說過,「日本的意圖是打到底。但是,它不能長期打下去。如果美國方面有和平的意思,我想跟他們談判。」

這樣的話,從一個身居如此敏感地位的將軍口中說出,使這兩個日本文職人員感到震驚。畢竟,這也許能使日本免於毀滅?但是,如何才能勸說國內的軍國主義者們支持這些談判呢?

「梅津參謀總長同我是非常親近的朋友,」岡本自信地說,「在諾門坎事變中(一九三八年發生於滿洲邊境)他是我所在的軍的司令官。所以,他會聽我的話的。」

兩位銀行家同意去「探一探」美國人的口氣。但是,在那個地方,誰才有足夠的威望可以充當中間人呢?他們最終決定去找佩爾·雅各布松。此人是他們銀行的一位董事,以善於在國際爭端中排難解紛著稱。如同他任董事前的許多瑞典人一樣,他有求必應。美國人對雅各布松的印象很好,他輕而易舉地與杜勒斯的人進行了直接聯繫。

雅各布松對兩位日本銀行家說,美國人對皇室在日本人民中享有的崇高威望非常瞭解,所以他們小心翼翼地避免轟炸皇宮。要進行任何和談的條件當然是無條件投降。即使就純軍事意義而言,吉村也反對這個條件。雅各布松說,這總要比繼續打一場毫無希望的戰爭好。一九一八年德國皇帝的投降使德國免於像現在這樣全部被佔領,還保存了德國政府。即使在無條件投降後,日本的憲法和天皇制度仍有可能保存下來。

七月十日,雅各布松再次與美國人會談,美國這次出面的是杜勒斯的副手格羅·馮·格韋尼茨。他生於德國,策動在意大利的德軍全部投降的就是他。格韋尼茨重新強調無條件投降的必要性,但也給予日本人保留天皇的希望。不行,後邊這條不能作明文規定。只有杜魯門總統和丘吉爾兩人有權力這樣做。這要花幾個星期的時間。

「艾倫·杜勒斯不能談談他(自己的)的看法嗎?」雅各布松問。

「不會授權他這樣做的。」

「你是否做過或說過未授權給你的事情呢?」

格韋尼茨承認有這種可能。「但是,假如艾倫·杜勒斯發表這樣一個聲明,而在東京又被洩露出來,其結果將如何?或許美國國務院再也不會用他了。」格韋尼茨提議讓雅各布松吹噓一點,讓他告訴日本人說,他「與負責投降談判的美國人有直接聯繫」。他又說,以他之見,「談判只能與在場的美國人談。不能再跟別的美國人談。如果日本人去找美國的武官,這只能把事情搞得一團糟。他可能也不願談下去。也不能跟瑞士人談。」

現在,下一步棋該怎麼走就要看日本人的了。但是,岡本將軍——因為他說了那番話後才有這個密謀——卻拒絕把東京捲進去,除非皇室和憲法的命運有所保證。這些條件並沒有使雅各布松垂頭喪氣。他剛從美國人那裡得到口信,說不出幾天他就要與杜勒斯本人在德國會面。他對自己的說服能力深信不疑,覺得有可能說服杜勒斯去消除岡本的顧慮。

在零零星星做出這些努力的同時,日本的軍國主義者也完成了自殺性的保衛本土的最後計劃——「決號行動」。他們集中一萬多架飛機——大部分是匆忙改裝的教練機。這些飛機的三分之二將用來保衛九州,其餘則用來擊退在東京附近登陸的敵軍。他們吸取了塔拉瓦和塞班的血的教訓,計劃用五十三個步兵師團和二十五個旅團的兵力——共計二百三十五萬人——在海灘上擊潰美國人。支持這些部隊的還有近四百萬海陸兩軍的文職人員,二十五萬人的特種衛戍部隊和二千八百萬民兵。在國會的最後一次會議上,一致通過了國民總動員法,規定十五歲到六十歲的男人和十七歲至四十五歲的女人都得參加義勇兵。二千八百萬民兵這支龐大的力量就是根據這條法律組織起來的。以激昂的發言使這條法案得以在國會通過的軍方發言人,後來請鈴木及其閣僚觀看了要讓這些義勇兵使用的武器:前裝式步槍、竹矛以及封建時期沿用下來的弓箭。

·3

日本政府自身發起的談判沒有人予以理會。一個星期過去,莫斯科還未對廣田的提議做出回答。天皇這回卻按捺不住了,七月七日召見了鈴木首相。「切勿錯過探索蘇聯真正意圖的時機,」他說。不能直截了當地請俄國出來調停嗎?為什麼不能派一名特使,帶上天皇的親筆信去蘇聯呢?

顯然,天皇心目中執行這一任務的人選是近衛。七月十二日,近衛被從他在輕井澤的避暑別墅召到東京。近衛平民打扮,身穿普通的卡嘰裝——國家文職人員的制服,百感交集地在御文庫等候天皇從地下辦公室上來。天皇陛下看來心緒不安——他臉色蒼白,疲乏不堪,衣著不整。他們免去宮中的禮儀,私下交談,沒有他人在場。木戶希望這樣做會使近衛直率講話。近衛對問題的回答,證實了這點。天皇問,近衛作為前首相,對戰爭一事是怎樣想的,「國民厭戰,」近衛直言不諱地答道,「他們都希望陛下能屈尊代表他們,採取行動,想法把他們從苦境中解救出來。有人甚至說陛下應該負責。必須盡快結束戰爭。」

天皇叫他準備啟程赴莫斯科。雖然近衛心下反對依靠俄國調停,但是願意採取任何步驟改正自己過去的錯誤。他說,在簽訂三國軸心條約時,天皇曾警告這個步驟將最終導致與英美開戰。「那個時候,」他繼續說,「承蒙陛下告訴我,不管後果是好是壞,我必須與陛下共同分擔。現在,如果皇上有令,」——他感情衝動地哽咽起來——「我願為陛下效勞,萬死不辭。」

近衛一走,木戶又來見天皇。天皇轉身滿意地對這位內大臣說: 「這回他似乎很堅決。」

天皇還在探聽近衛的虛實,日本駐莫斯科大使佐籐尚武就收到一封電報,通知他近衛公爵即將抵達:

「天皇陛下極其渴望盡早結束戰爭。如果敵對行動繼續延長,只能加深交戰國國內億萬無辜人民的無比痛苦。天皇對此深為關切。然而,如英美堅持要求無條件投降,為維護帝國名譽及祖國生存,日本將被迫全力戰鬥到底,這只能引起繼續流血,使日本遺憾萬分。因此,帝國政府出於對人類幸福的真誠關懷,希望早日談判,使和平得以恢復。為此,近衛公將攜陛下親筆信前往莫斯科,請蘇聯政府為此行提供方便。」

佐籐對俄國人是深有瞭解的。他不相信這種行動能產生什麼好結果。他在聖彼得堡曾呆過九年,自一九四二年初以來就擔任駐莫斯科大使,他想,早日結束太平洋戰爭,蘇聯人能從哪一方面撈到好處,莫洛托夫對廣田—馬立克對話並沒有表現出什麼興趣。為什麼現在他就會有興趣呢?當他給克里姆林宮打電話要求約見與這位外交人民委員時,他的估計得到了證實。莫洛托夫即將啟程前往德國去參加盟國的會議,現在忙得很。外交副人民委員亞歷山大·洛佐夫斯基行嗎?

洛佐夫斯基(真名是a·s·特裡索)也與馬立克對廣田一樣不肯合作。佐籐試圖讓他立刻同意近衛來訪,他卻彬彬有禮地避而不答。洛佐夫斯基最多也只是說,至少要幾天後才能答覆。

佐籐用電報向東鄉作了匯報,他挖苦地說,近衛如果只是來闡述「以前說過的抽像話而沒有具體內容」,那他還是呆在國內好。次日,他又追加了一些令人不快的勸告:

「……通過談判的方式去締結和約是得不到蘇聯支持的。歸根到底,如果我國真正希望結束戰爭, 除了接受無條件投降,或諸如此類的東西外,別無他途。」

在德國的雅各布松和艾倫·杜勒斯也在設法解決日本投降的問題。此時,美國戰略情報局已在威斯巴登的一家過去向希姆萊供應酒的香檳酒工廠裡設立總部。由於臭味太大,雅各布松與杜勒斯只好改在他們的寓所同格韋尼茨會見。寓所是一棟二層樓的房子,灰泥牆,很舒適。

杜勒斯最關心的是,日本的談判人員是否真心實意。雅各布松說,這點他是有把握的,日本的求和派在國內正作最大的努力,但杜勒斯卻仍疑心重重。「這是不是主戰派為了提高士氣玩的手法?是不是在向別人表明美國人如何不講道理?」

這意味著雅各布松與騙子手同流合污。雅各布松對此大為惱火。他冷冷地說,他不像杜勒斯那麼有談判經驗,但他卻有值得信任的好名聲。「在一九三五到三七年間,我甚至說服愛爾蘭的瓦勒拉與英國人談判。」

他們在悶熱的天氣中爭論了幾個小時,但什麼問題也沒解決。早餐時,雅各布松再次請求保留天皇——他覺得,這是談判的關鍵所在。天皇的地位如何完全有賴於他本身的行為。他滿可以與軍方一刀兩斷,如果那時他能做出某種和平的姿態,某些問題可以迎刃而解。這樣美國公眾就能把皇室與軍閥區分開來。

杜勒斯甚至不能讓別人以推斷去理解他的政府對這樣的政策表態。然而,如果天皇本人率先促成投降,把日本軍隊從外國土地上撤出,美國人會比較傾向於讓他繼續統治。這不過是一種意見,但卻是一個有地位的人的意見。杜勒斯在臨別時強調了他的誠意。「你到這裡來,我們非常歡迎,」他對雅各布松說,「別以為我們不歡迎。」然後,他給柏林西面的波茨坦打電話。杜魯門總統及其顧問剛抵達那裡,與丘吉爾和斯大林一起舉行戰時的最後一次會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