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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萊特灣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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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機動艦隊及第一進擊艦隊——聯合艦隊的殘部——正從北面和西面接近菲律賓群島。機動艦隊由小澤治三郎中將指揮,該艦隊的航空兵力已在馬裡亞納群島被擊潰,殘存的飛機在福摩薩的三天空戰中也證明沒有戰鬥力。儘管如此,其聲勢仍然是強大的,擁有大型航空母艦「瑞鶴」,三艘輕型航空母艦「瑞鳳」、「干歲」、和「千代田」,以及改建為航空戰艦的戰列艦「伊勢」和「日向」。然而,這卻是一支徒有其名的攻擊部隊。六艘軍艦上的飛機總數不過一百一十六架。

從新加坡開來的第一進擊艦隊由栗田健男中將指揮。栗田生在學者家庭,他父親曾編過一部著名的日本歷史,但他自己卻是行伍出身。他曾在五艘驅逐艦上當過艦長,兩次指揮魚雷師,還指揮過一個巡洋艦師。他曾為中途島登陸的部隊護航,在參加瓜達卡納爾周圍的戰鬥後(包括「金剛」和「榛名」的炮擊亨德森機場)接任第二艦隊司令投入菲律賓海戰役。他的新艦隊完全是水面部隊,但火力確實厲害。它包括兩艘世界上最大最強的戰列艦「武藏」和「大和」,五艘仍然很起作用的老艦——內中有一再傳說已被擊沉的「榛名」、「金剛」——以及十一艘重巡洋艦、兩艘輕巡洋艦和十九艘驅逐艦。第一進擊艦隊能比任何水面艦隊射擊更多噸位的炮彈。

十月二十日,美軍在萊特登陸的那天,這支艦隊駛抵婆羅洲的文萊。次日清早,栗田收到命令,要他在十月二十五日拂曉開進萊特灣,消滅敵人的兩棲艦船。聯合艦隊建議採取兩路夾擊:一隊穿過比薩揚的狹窄水域經由聖貝納迪諾海峽進入太平洋,然後向南經過薩馬從東面進入萊特灣;另一隊則經由棉蘭老與萊特之間狹窄的蘇裡高海峽,從南面衝入萊特灣。

在駛入戰鬥區的漫長路途中,兩支艦隊都極易被發現並遭到美國潛艇、水面艦隻和飛機的襲擊。栗田及其幕僚人員都情願承受這些危險。他們所反對的是這次任務的本身。他們渴望在同航空母艦的戰鬥中戰死,但是為什麼要為了已卸掉貨物的運輸船而拿天皇陛下最大的戰列艦去冒險呢?聯合艦隊雖然對這些反對意見表示同情,但卻堅持原來的決定。要改變決定已經太晚,不過,栗田卻被允許在敵航空母艦駛入射程範圍內時可以與之交戰。

為了使自己的艦隊能最大限度地避開美國的搜索機,栗田決定讓艦隊的大部通過聖貝納迪諾海峽。一個由西村祥治中將率領的由兩艘老戰列艦和四艘巡洋艦組成的支隊則走南面距離短得多的近路。兩支艦隊都於十月二十五日拂曉進入萊特灣,集中攻擊敵運輸艦及其護航艦隻。

栗田已準備最少損失半數艦隻,但他部下許多軍官公開反對這種蓄意的冒險,於是栗田打破他通常不大講話的習慣,在旗艦、重巡洋艦「愛宕」的甲板上召集各級指揮官及參謀人員發表了講話。他說,戰局比他們所瞭解的要危急得多。「如果國家亡了,卻保持艦隊完整無損,豈不可恥?我認為,大本營正給我們一個光榮的機會。你們必定記得,世界上是有奇跡這種事情的。誰敢說我艦隊沒有機會在決戰中挽回戰局?」

栗田沉著而有力的講話博得一片「萬歲!」的歡呼聲。

十月二十日上午八時,第一進擊艦隊的主力從文萊出擊,開始北進,西村的支隊跟著出發,在婆羅洲頂端向東轉,朝萊特灣的南進口處的蘇裡高海峽駛去。主力以每小時十八海里的速度,用之字形航線,在黑暗中繼續朝東北方向航行,繞過狹長的巴拉望島的西岸。巴拉望島位於一條二十五海里寬的由海圖上未標明的暗礁和巴拉望本身組成的航道上。這些海圖上來標明的暗礁的確切名稱叫「危險的淺灘」。在靠近這些暗礁的湍急水域中,有兩艘美國警戒潛艇「飛魚號」和「鰷魚號」在水面上並排巡邏。零時十六分, 「飛魚號」的駕駛指揮塔報告:「雷達發現目標方位一三一度,距離三萬碼——目標不明——可能是雨雲。」

指揮塔上的艇長戴維·麥克林托克中校想,見鬼去吧,雨雲!那是日本艦隊! 雷達手的報告證實了他的猜測。他用喊話筒把這一情況告知「鰷魚號」艇長布萊登·克拉傑特中校。「我們上去幹掉它們,」克拉傑特回話說。於是,「飛魚號」在前,「鰷魚號」在後,全速追趕。

到清晨四時五十分,他們接近日艦,「飛魚號」上的全體人員都已進入戰鬥崗位。五時十分,「飛魚號」掉轉航向,潛入水下。在晨曦中,麥克林托克通過潛望鏡看到遠處一大片灰色物。一列日本艦隊正迎面朝他開來!他向東南看去,發現若干海裡外又是一列戰列艦、巡洋艦和驅逐艦。

迎面朝他駕駛的灰色的艦隻變得越來越大了。五時二十五分,麥克林托克認出為首的是一艘重巡洋艦,艦首掀起巨浪,這景色真是美不勝言,麥克林托克希望那是旗艦。所有魚雷發射管已作好準備,在距離剛好不到一千碼時,日艦隊向西轉,構成極為理想的角度。「發射!」麥克林托克下令。一艘巡洋艦上的探照燈打出信號。它是不是發現了一齊發射出去的六枚魚雷呢?不,它仍按航向航行。麥克林托克瞄準了第二艘巡洋艦。

他第一次發射的魚雷正奔向旗艦「愛宕」。在艦橋上的栗田及其參謀長小柳富次海軍少將突然覺得艦身連續四次大震動。這艘巡洋艦開始下沉。給一艘驅逐艦打了信號,於是栗田及其幕僚人員就游泳到該驅逐艦。

在「鰷魚號」上,克拉傑特通過潛望鏡仔細觀察到這一情景。「我的老天爺,」他喊道,「真像是七月四日——獨立日的情景!一艘正在下沉,一艘在燃燒。日本人在胡亂打炮。真好看!做好準備——他們來了!」他研究了朝他開來的兩艘日艦。「讓他們過去——它們不過是巡洋艦。」後邊是一個更大的目標,他誤認為是「金剛」級的戰列艦。「發射一,發射二,發射三,發射四,發射五,發射六,」克拉傑特命令,接著又命令,「厄爾,急速潛航,離開這鬼地方!」

他們聽見魚雷擊中目標的聲音,以及「好像在耳邊扭折賽璐珞一樣」的劈啪爆裂聲。重巡洋艦「摩耶」解體了。

栗田還沒有到達菲律賓中部的危險海面,就已喪失了兩艘重巡洋艦,第三艘「高雄」的情況也很槽,只好駛回婆羅洲。此外,他的航路已被發現,但除了繼續前進外,別無他法。中午,他收到了聯合艦隊發來的電報,電報告訴他的是本來他已比別人知道得更清楚的事情:

「敵人很可能知道了我們已集中力量……敵可能以下列方式採取行動: (a)在聖貝納迪諾與蘇裡高海峽一帶集中大量潛艇。(b)計劃進攻我水面部隊,在明晨以後用大型飛機和特遣部隊進攻。(c)在敵運輸艦所在的聖貝納迪諾海峽和塔克洛班以東海面,集中其水面部隊,計劃採取決戰行動……關於我方之行動。 (a)執行我原計劃……」

·2

拂曉——其時已是十月二十四日——栗田登上了新的旗艦、巨大的「大和」艦。他的艦隻排成兩個圓形陣,彼此相距七海里。「大和」和她的姐妹艦「武藏」部署在第一組的中心,「金剛」在第二組的中心。「大和」的甲板上好像矗立著一個巨大的寶塔狀的塔。栗田的戰鬥指揮部設在接近塔頂的信號甲板上。在下面的作戰室裡,他的參謀們正在努力分析姍姍來遲的片斷情報。第一進擊艦隊已駛過了民都洛的南端,繼續向北駛入錫布揚海。航程中最危險的一段——白晝在無數小島間按限定的航線通過——不僅限制了機動性,而且是潛艇埋伏的無可比擬的好地方。然而,要駛入通向菲律賓海的大門聖貝納迪諾海峽卻非經這條航線不可。栗田終於對福摩薩附近上空空戰中擊潰美國航空母艦力量的報告產生了懷疑,但他並不知道在菲律賓的日本航空兵力本身幾乎已被哈爾西消滅,因而即使能給予他支援,也微乎其微。

上午八點剛過,栗田又一次被發現了——這次是被美國一架搜索機發現的。他電請馬尼拉派戰鬥機掩護。能派出的「零式」不過十餘架,但一架也沒有飛抵第一進擊艦隊上空。其它可調動的全部陸基飛機——共計一百八十架——都派去攻擊部署在中呂宋至萊特的菲律賓海的哈爾西的第三艦隊了。米切爾的第三十八特遣部隊的「潑婦式」幾乎把日機全部擊落,但有一架日本轟炸機卻突破警戒網,向輕型航空母艦「普林斯頓號」投下一顆五百五十磅的炸彈。機庫甲板起火,魚雷開始一個接著一個爆炸。為了挽救這艘航空母艦,船員們奮戰數小時,但無法控制火勢,不得不讓它沉掉。

在錫布揚海發現了栗田的艦隻後,哈爾西將軍一如既往親自指揮戰鬥。八時三十七分,他繞過米切爾,通過艦對艦無線電話直接向他的特遣部隊的三個指揮官下令:「攻擊!重複一遍:攻擊!祝你們順利!」不到兩小時,參加這次進攻的先頭部隊——從「無畏號」和「卡伯特號」上起飛的十二架戰鬥機以及同等數量的俯衝轟炸機和魚雷轟炸機就發現了栗田。

在「武藏」艦上,細谷四郎二等兵曹正危險地蹲在一個露天的信號台眺望。這個信號台設在第二艦橋上,約在戰列艦的巨大上層建築的半中間。他是負責管理信號兵的,在戰鬥中除了觀察外沒有多少事情可做。他眼看著美機衝破各艦高射炮的密集火網——每艘戰列艦至少有一百二十五門二十五毫米的炮,巡洋艦則有九十門。這簡直是跟看戲一樣——心情深為焦慮和恐懼,直到敵機直接對準他和「大和」艦撲去。他看到前方和左方「大和」四周突然升起六根大水柱。漸漸看不見這艘巨型戰列艦了,接著便傳來報告說它正在下沉。細谷不相信;與「武藏」—樣,她是不沉的。他恐懼地透過正在落下的水柱觀察,直到再次看見她正在行駛,如同在演習一樣。

猛然間,在細谷的正前方升起一根二百多英尺高的水柱,把甲板上的士兵淋得像落湯雞。「武藏」艦身抖動了兩下——一次是因為中了炸彈,另一次是因為中了魚雷。細谷的信號台跟著搖晃起來,使他感到噁心。但,與它的姐妹艦一樣,照樣若無其事地向前行駛,證明它確是不可摧毀的。「武藏」與「大和」的基本設計是一樣的,但它比「大和」的結構更好些,艦上有長官起居艙,而且有個名不虛傳的外號叫「宮殿」。它曾當過山本的旗艦,後來又是古賀的旗艦,該艦的乘員既不理解又不滿意的是,為什麼在日本海軍的最後一戰中,栗田沒有選中它當旗艦。

中午,美國第二輪攻擊開始。二十四架魚雷飛機朝這兩艘超級戰列艦猛衝過來。「武藏」又中三枚魚雷,但由於所受損傷都被控制住,它仍繼續航行。

「大和」尚未中彈。栗田再次於下午一時十五分發電請求空中支援。這封電報除發至馬尼拉外,還發給他的上級小澤海軍中將,電文如下:

「我艦隊正遭受敵艦基飛機反覆攻擊。請貴方立即與敵接觸及對敵進攻。」

十五分鐘後,二十九架飛機又出現在天際(這些飛機是從美航空母艦「列剋星敦號」和「埃塞克斯號」上起飛的),對栗田說來,襲擊「武藏」的敵機似乎比實際數目多一倍。

在「武藏」第二艦橋上的炮長越野用傳聲筒向艦長豬口敏平少將請求允許他啟用十八點一英吋的主炮——世界上最大口徑的炮——發射一種名叫三式彈的特種開花炮彈。豬口答覆「不准啟用」。只要打十幾發這種炮彈,就會使內膛損傷,他要留下這種大炮用於萊特灣的海面戰鬥。

這一次來進攻的美國飛機比先前幾次更加來勢洶洶。先是由俯衝轟炸機投彈,接著是戰鬥機掃射甲板。沒有炸中的炸彈激起陣陣水柱,把艦身團團圍住,接著,「武藏」連中四顆炸彈。彈片象鋼鐵玉米花似的四散飛向各艦橋,空氣中充滿硝煙氣味。那時,又一顆魚雷鑽進艦身。

「武藏」終於受傷,而且傷勢不輕。它已落後於「大和」好幾海里,但負責搶險的加籐憲吉中佐仍然信心十足,覺得沒有必要親自向艦長報告這一情況。然而,受傷的「武藏」卻影響了第一進擊艦隊的行進速度。栗田下令將時速減到二十二海里,以便「武藏」跟上來。於是,他再次發電求援。

「第一進擊艦隊在錫布揚海與敵激戰,預計敵之空襲還要增多,請陸基航空部隊和機動艦隊火速進攻估計在拉蒙灣之敵航空母艦部隊。」

「武藏」之傷情使炮長越野有機會再次請求使用主炮中的三式開花彈。豬口將軍說,艦身已傾斜,發炮會影響安全。但副艦長支持越野,豬口只好讓步。

當這些巨炮——「武藏」的看家寶——緩緩對準東方時,全艦都十分興奮。從「企業號」和「富蘭克林號」飛來的六十五架飛機在遠處出現了。九炮齊鳴, 這還是第一次用這些炮轟擊敵人。在軍艦上部,炮聲震耳欲聾,甲板下,艦身跳動,好像被幾顆魚雷同時擊中似的。越野滿懷希望地凝視著漸漸飛近的敵機,但沒有一架落海。敵機群只不過是散開,還是繼續飛來。

現在,只剩下六門大炮在開火。前部炮塔已沉默。有一門炮的炮彈卡殼,另外兩門則無法將炮口提至四十五度角以上。轟炸機和魚雷轟炸機朝「武藏」蜂擁而來。細谷從信號台驚恐地眼看一連串三枚魚雷先後射進左舷。接著,又有一顆炸彈在寶塔狀的司令塔內爆炸。細谷受到衝擊跪倒在地,在他上面的艦橋上的人幾乎全被炸死(豬口當時剛巧在桅頂的觀察台)。又有七枚魚雷在波浪滔滔的水中象蹦跳的海豚一樣先後打進已重創的左舷。

軍艦好像失去了指揮,直到傳聲管中終於發出命令:「第一艦橋,全體犧牲。艦長將從第二艦橋指揮。」發佈命令的是豬口,他仍然在觀察台內,未受傷。接著又是五聲爆炸,其中一下是在上方爆炸。從觀察台傳來了有氣無力的聲音: 「艦長負傷,副艦長指揮。」

「武藏」已明顯地向左舷傾斜。副艦長加籐從第二艦橋命令灌壓艙水保持艦身平衡。之後,他跳到信號台,交給細谷一封信,讓他發給正在迅速拉開距離的「大和」。

電力已中斷,細谷只好用旗語。「『武藏』只能以十五海里時速航行。向左舷傾斜約十五度。第一艦橋中炸彈一顆,全員犧牲。中炸彈五顆,魚雷十二枚。艦長尚存。」

然而,「武藏」所受到的考驗並未就此告終。下午三時二十分,「富蘭克林號」和「企業號」的飛機還未完全離去,「無畏號」、「卡伯特號」和「埃塞克斯號」的飛機又來參戰。栗田的艦隻繼續打高射炮,但絲毫也阻止不了美國人向「武藏」衝殺。飛機轟炸完後,「武藏」己無能為力,甲板已浸水。戰鬥結束後的可怕沉寂被甲板上傳來的一下「萬歲」聲打破。

「幹嗎喊『萬歲』?」加籐從第二艦橋向下喊問。

「敵艦隊被消滅了!」一個水兵回話。

「誰告訴你的?」

「炮長越野說的。」

加籐回到艦橋上。越野的目的似乎只是要鼓起士氣。於是,敵艦隊被消滅的說法傳遍了全艦,儘管自己已中了十七顆炸彈和十九枚魚雷,官兵們的鬥志依然高昂。但加籐本人卻鬱鬱不樂。他告訴從觀察台下來的臂上纏著繃帶的豬口說,軍艦「再也頂不住一次攻擊了」。細谷再次用旗語通知漸漸遠去的栗田:「速度六海里,尚能作戰。創傷沉重。怎麼辦?」

「武藏」奉命在一兩艘驅逐艦護衛下撤出戰鬥區。自離開婆羅洲以來,第一進擊艦隊已損失一艘戰列艦、四艘重巡洋艦(「妙高」由於兩根軸損壞剛開回去)和兩艘驅逐艦。但是栗田的其餘艦隻仍朝通向聖貝納迪諾海峽的狹窄海面開去。時間還不到下午四點鐘,栗田後悔了。天這樣亮,足以再來幾次空襲,在前面的海峽裡是無法躲避的。它們將成為甕中之鱉。栗田掉轉航向,給聯合艦隊發了一封長電解釋:

「……在此情況下,如果我們按原計劃前進,那麼, 我們只不過是使自己成為敵之盤中肉,我們幾乎沒有把提成功。因此, 我們認為暫時撤至敵機航程之外是上策,待(陸基)友機給敵軍以決定性一擊以後再行定奪。」

栗田西航一小時後,仍未見美機出現。他因此受到鼓舞,決定冒險前往聖貝納迪諾海峽,儘管陸基飛機並沒有應他的要求前來支援。五時十五分,第一進擊艦隊再次掉轉方向排成縱隊謹慎地在馬斯巴特和布裡亞斯兩島之間行進。

在「武藏」艦上,用緊急排水的辦法保持平衡的嘗試已宣告失敗。艦首已沒入水中,它掙扎了數海里。乘員把一切能搬動的東西都搬到右舷後方,但左舷傾斜度卻越來越大。細谷以非常情況下才使用的電池燈發出信號通知栗田「武藏」進水過多。答覆是:

「「武藏」以最大速度前進或後撤, 在最近的島邊擱淺,成為陸上炮台。」

豬口試圖執行這個命令,但傾斜下沉的艦身卻只能團團打轉。他令細谷發信號讓兩艘擔任保衛的驅逐艦前來援救傷員,但兩艘驅逐艦都沒有來。

「他們為啥不來?」副艦長加籐坐立不安,憤怒地在細谷頭上打了一下。 「再發信號!」。

細谷把信號發了又發,但毫無反應。「武藏」傾斜已超過二十度。天漸漸黑下來,豬口下令全體人員在甲板集合。通信長下山福次郎少尉帶著手下三十人從甲板下鑽出來,他們全穿著乾淨嶄新的軍裝。他們看到甲板上的大量屍體都嚇得面如土色。有的屍體被炸得血肉模糊,有的斷腿缺臂。下山及其手下人員給幾百厚本密碼澆上汽油,用火點燃,但燒得太慢,下山最後將燒焦的密碼本塞進帆布口袋,捆上機槍,全部拋入大海。

薄暮時,豬口在一個小筆記本上寫下自己的遺囑,他寫道,他犯了一個堅信大軍艦和巨型炮的錯誤,請求天皇和國民原諒他的錯誤。他召集高級軍官和幾名下級軍官在第二艦橋集合,把筆記本遞給加籐。「交給聯合艦隊司令長官,」他說。

加籐請求與艦一起沉沒。「笨蛋! 」豬口喃喃地說。「我的責任這麼大,雖死不能抵償。我必須與軍艦共命運!副艦長的職責是把乘員帶到安全地點,送他們上第二艘或第三艘『武藏』,為今日之戰鬥報仇雪恨。」他把他的戰刀送給一個年輕的少尉。「感謝你,你辛苦了,信號兵!」細谷走上前,以為艦長又要發信號了,但艦長卻給他一個公事包,裡面裝了一些錢和七塊羊羹。「謝謝你,你辛苦了。堅持到底。」

他給加籐發出的最後命令是把天皇像取下,降下國旗,把全體人員集合在艦尾點名。七時十五分許,細谷降下國旗,由一名水兵在一旁用小號奏國歌。這面大國旗——中心是個橙色太陽,放出白光和紅光各十六道——由一名善於游泳的水兵自告奮勇繫在腰上。

當細谷及其小隊來到艦尾加入隊列時,「武藏」已急劇傾斜,空彈藥箱和炮彈殼互相碰撞著從甲板滾落入海。

「全體棄艦!」加籐喊道,「各自逃生!」

在右舷的下山少尉,把最後一包密碼本推入海中後,抓住一根纜繩。艦身突然向左舷一歪,站在他旁邊的人連忙抱住他,第三個人抱住第二人,一個抱一個結成一條十個人的人鏈。繩子經不起重量,突然斷裂,一串人都跌倒在艙口。於是又接成第二條人鏈,下山頭昏眼花,放棄了求生的念頭。「天皇陛下萬歲!」他高喊一聲便讓命運去決定其餘的一切。待他醒來時,他只知道自己已在水裡,未穿救生衣。

軍需助理高橋清是個青年少尉。他一手抓住繩子,另一手還拿著鞋和綁腿。他看見水裡有人,但卻猶豫不決是不是要游到他們那裡去。艦身已開始朝他翻滾。他聽到一陣轟隆聲,一大堆木材倒下來。他把鞋和綁腿端端正正地放在甲板上,好像還要回來取似的。然後,他躍過纜繩,沿著露出水面的船底拚命向龍骨跑去。 「武藏」繼續翻滾,高橋為了保持平衡,用又快又碎的步子跑,好像踩水車一樣。他終於跑到龍骨上。他往下一望,發覺離水面很高。然而,他是個游泳能手,一縱身便離開了艦身,接觸水面時,他失去了知覺。

細谷光著腳沿著船底跑去。他顧不得鋒利的釘子,拚命向前跑,以免被艦身的翻滾帶下去。他的雙腳鮮血淋漓,但他一點也不覺得痛。他看見一個大黑洞。滿是泡沫的海水正湧進洞內,把游泳的人又吸回艦內。「魚雷洞!跟我來!」他一邊喊,一邊沿陡峭的斜面朝艦首爬去。腳下一滑,跌在釘子上。他顧不得手足的傷口,向已經浸水的艦首跑去。實際上他又進入水中。

那個安全地掉入水中的下山,本來已不抱希望,此時卻竭力掙扎使自己的頭露出水面。即使在理想條件下游泳技術也不高明的下山,聽到艦身被吸入海底的可怕響聲後,嚇得魂不附體。他拍打著水,眼看艦身朝他壓下來。他被吸進海底逆流,但片刻之後又被彈上水面。他已嗆得半死,吐出一大口水,卻又喝進一大口油,此時,他正泡在漂著一層油的水裡。他拚命抓住一塊木頭,嘔吐起來。

那個從艦身上跳入海中的游泳能手軍需助理高橋在深水中恢復了知覺。上面射來一道光線——但太遠了,可望而不可即。突然,一個漩渦把他推上去,他大口呼吸空氣,竭力游離海底的逆流。游出一段距離後,他回頭看了看。「武藏」的頭已下沉,尾巴朝天。這艘軍艦豎立了起來!他只感到水底一下爆炸發出的震動。「武藏」消失了。一下子什麼都沒有了,平靜得出奇的水面上連一個人影也不見。「我是唯一的倖存者」。他在全是油污的水中掙扎,不時抓住一些漂浮物。然後,宛如在夢境一般,他聽見遠處有人在唱歌,急忙朝歌聲方向游去。

細谷也看見了「武藏」豎立起的景象,在落日的餘輝中,顯出一個黑影。約有四、五個人擠在突出在水面上的艦尾。隨著這艘巨艦的下沉,他們似乎也擠得越來越緊。他覺得身子被吸了回去。一聲巨響,他飛向高空。他往下一看,生命似乎停止了——要是發生在別人身上幾乎也會這樣想——只見下面水裡有個大洞。他被大洞吞了進去,又被吐出來。在落回海中時,他本能地把身子縮成一團。他又被海水吞沒,捲入湍急的水中。他像胎兒似的縮成一團,任憑海水拋來拋去,不考慮呼吸。後來,他醒悟到所發生的一切,便死命向上游。露出水面後,就猛吸美不可言的空氣。

月亮開始照耀黝黑的大海。沒有一點聲音。他也以為自己是唯一的倖存者。有人從後邊抓住他。細谷不善於游泳,便故意沉下去。抓住他的手鬆開了,他再浮出水面時,又只剩下他一人。接著?開始從四面八方露出一個個人頭。他加入了一批人之中——內中有副艦長加籐——開始尋找一切可以漂浮的東西,他們泡在覆蓋著將近一英尺厚的熱柴油的海水中,臉上一層黑油,只剩下又白又腫的嘴和閃閃發亮的眼。細谷和加籐兩人抱著一個木箱游了一個小時。副艦長開始打瞌睡,細谷用拳頭捶醒他。有人開玩笑說細谷揍長官。他們高唱國歌、海軍進行曲以及諸如《上海賣花姑娘》那樣的流行歌曲。差不多四小時後,探照燈照亮了海面。護航的驅逐艦開始搶救餘生者。然而,有一人卻拒絕別人救他。炮長越野遊了開去,消失在黑暗中。

·3

在北面三百多海裡的呂宋附近的菲律賓海,小澤的機動艦隊正向南駛去。小澤的任務是與栗田和西村匯合進攻萊特灣,但是他在奔赴戰場的途中,想出了一個更有效地使用他的四艘航空母艦和兩艘航空戰艦的辦法。他不相信他僅有的一百一十六架飛機能重創敵人。但是,機動艦隊的外表的聲勢很大。也許能利用這點把哈爾西的航空母艦力量誘離萊特海域,使栗田能安全地溜過聖貝納迪諾海峽。小澤把他的意圖電告聯合艦隊。

問題是如何使哈爾西既知道他的到來而又不起疑心。為此,他在栗田即將進入錫布揚海時,也是「武藏」遭到第一次襲擊前不久,派出七十六架飛機去攻擊「埃塞克斯號」、「列剋星敦號」和「普林斯頓號」。但是,這七十六架飛機是各種飛機的大雜燴,有將近三十種型號。起飛前,艦上升起在這場戰爭中曾兩次——一次是襲擊珍珠港時,另一次是在中途島戰役——升起過的z字旗。攻擊機回來報告說,命中兩艘航空母艦並飛臨呂宋上空。他們根本未造成任何損失,也沒有完成他們的首要任務。哈爾西認為襲擊「普林斯頓號」的是陸基飛機,沒有上鉤。因此,小澤被迫派出兩艘航空戰艦「伊勢」和「日向」同另外五艘軍艦繼續南下作為誘餌。

美國的搜索機終於發現了這支艦隊,而且正中小澤下懷,於下午四時三十分導致「發現」小澤的主力。他電告栗田,美航空母艦部隊可能已被引向北面與他交戰,聖貝納迪諾海峽已沒有防守。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栗田始終沒有收到這個電報。

不出小澤所料,哈爾西這次果然中計。哈爾西知道,栗田的艦隊正朝菲律賓海的大門開來,但認為這支艦隊已受重創,「只能打了就跑」。不管怎麼樣,集結在萊特灣的金凱德將軍的第七艦隊的力量足以打垮栗田。何必象貓兒蹲在耗子洞口一樣埋伏在聖貝納迪諾海峽附近,等待敵人首先攻擊呢?哈爾西的主要目標是小澤的航空母艦。如果他能消滅這些航空母艦,那末,在今後的戰鬥中,他就「不必懼怕來自海上的威脅」。另外,他不想像斯普魯恩斯在菲律賓海戰役中那樣讓日本最後一支航空母艦力量逃之夭夭,他不願被人指責他缺乏進攻性。【哈爾西後來對作家西奧多·泰勒說,「要是萊特灣戰役中斯普魯恩斯和米切爾一起,而菲律賓海戰役中我與米切爾一起,那就好了。」——作者注】

上午八時前,哈爾西在地圖上指出小澤在三百海里外的位置,對他的參謀長羅伯特·卡尼說,「這就是我們要去的地方。米克,命令他們向北進發!」那一整天哈爾西既當第三艦隊司令又親自指揮第三十八特遣部隊。他實際上使馬克·米切爾沒什麼事可做了。

卡尼海軍少將寫好了電文,命令米切爾的三個可調動的航空母艦小組北上。 (還有第四組,是給烏裡堤送給養後調回來的,但當時還在東面數百海里外)。有兩個小組的指揮官被這突如其來的命令弄得有點惱火。博根海軍少將——由於接到報告說,聖貝納迪諾海峽熄滅已久的標誌燈又亮了而警惕起來——親自將這一令人不安的情報轉告哈爾西的參謀。但哈爾西的參謀卻不耐煩地回答說: 「知道,知道,我們已收到這個情報。」博根討了個沒趣,便決定不再提議由他自己和李海軍中將留下把守海峽。

李本人對小澤的意圖是有懷疑的,他提醒哈爾西注意,日本的航空母艦可能是引誘他北上的誘餌。回答是寥寥一語「我知道。」過了一會兒,博根也警告第三艦隊,他本人確認為栗田正在通過海峽開過來。他所得到的也是同樣的回答。

在「列剋星敦號」上,馬克·米切爾把哈爾西剛發給他的三個特遣小組的命令理解為自己已被解除第三十八特遣部隊司令的職務。「現在由哈爾西將軍指揮了,」他對參謀長阿利·伯克說,於是睡覺去了。

伯克准將卻不願就這樣不了了之。「最好還是弄清楚栗田的艦隊究竟在哪裡,」他說。不久就收到消息,「栗田的艦隊仍然十分強大,正朝聖貝納迪諾海峽開來。」這當然事關重要,必須把米切爾叫醒,建議由他敦促哈爾西留下兩個特遣小組制止栗田。「哈爾西將軍收到那個報告了嗎?」米切爾問道。回答是肯定的。米切爾便說,「如果他需要我出謀劃策,請他來找我。」他又翻身入睡。

哈爾西並沒有忽視關於栗田可能於該晚通過聖貝納迪諾海峽前來的警報。他已發出電報命令四艘戰列艦以及二十艘巡洋艦和驅逐艦「將組成三十四特遣部隊」,由李中將指揮,如果栗田果然出現便與之交戰。哈爾西發這個電報的目的「僅僅是作為預告」,但是,偶然截獲這封電報的金凱德少將——當時他在萊特灣的旗艦「沃薩奇號」上——卻把它理解為一道命令。他滿以為哈爾西「已定下防守聖貝納迪諾的計劃」,不再擔心粟田的艦隊。他把注意力用到了另一個方向。一支較小的日本艦隊——西村艦隊——正從南面向他開來,可能試圖利用天黑溜過蘇裡高海峽,攻擊集結在萊特灣的艦隻。

儘管栗田大功未成就被發現並遭受慘重損失,但是,打亂麥克阿瑟入侵萊特灣的計劃卻進展得比聯合艦隊預期的要順利得多。小澤已成功地把哈爾西誘至北面,使海峽失去防守,並使萊特灣內美國船艦的指揮官產生放心麻痺的思想。栗田攜帶的海面火力仍超過任何現存的艦隊;在南面,西村率領著七艘軍艦正按原定時間完整無損地接近蘇裡高海峽。

然而,栗田卻無法按時會師——空襲耽擱了他半天時間。他電告在旗艦「山城」的西村,讓他按原定計劃前進,但他本人則要在上午十一時才能趕到萊特灣。西村泰然對待這一電報。他和栗田一樣不愛多講話,一直在海上任職,從未在海軍省擔任行政職務。他決心不惜任何代價衝過蘇裡高海峽,死要死得重於泰山。(他的獨生子神治以全班最優良的成績畢業於江田島海兵學校,已在菲律賓戰死。)

在前面偵察開路的是重巡洋艦「最上」和三艘驅逐艦,跟在後面的是兩艘老式戰列艦「扶桑」和「山城」以及一艘驅逐艦「時雨」。快到下午十一點鐘時,「時雨」發現三艘美國魚雷艇。根據西村的命令,「時雨」向它們開炮,擊中其中兩艘,西村給栗田發電說:正按原定計劃前進,擊毀敵魚雷艇。

西村的艦隊並不是朝蘇裡高海峽開去參加決戰的唯一艦隊。在他後面三十海里,有志摩清英海軍中將指揮的第二進擊艦隊。儘管名稱很有氣派,它實際上是一支孤兒艦隊,只有兩艘重巡洋艦、一艘輕巡洋艦和四艘驅逐艦。這支艦隊原來是訓練來當小澤的前衛部隊的,後來被武斷地劃歸司令部設在馬尼拉的西南方面艦隊,擔任護衛任務。志摩曾抵制過命令——留下來不參加即將到來的戰鬥是可恥的——而他向聯合艦隊提出的抗議起到了作用,使他得以參加戰鬥,這一次他的任務是與栗田一起,襲擊萊特灣。當他從北面通過南中國海接近菲律賓時,他還不知道自己將擔任什麼任務。他到林加延灣附近時才收到西南方面艦隊司令的簡短命令,要他「衝進萊特灣」,但還是沒有提起具體任務。不久,栗田來了電報,簡單地概述了聯合攻擊的計劃。志摩於是自己決定跟著西村的艦隊駛進蘇裡高海峽,他認為兩支力量有限的艦隊合在一起會比較強大。

西村獲悉志摩的決定,但並不瞭解進一步的情況。兩位海軍將領將在不同的指揮系統下一起作戰, 而兩人又從未互相聯繫過。西村的艦隊正實行無線電沉默,由於各自為政,兩艦隊能否會師,就要看運氣如何。當西村靠近海峽時,美魚雷艇再次向他進攻,但所有魚雷均未命中。他終於發出電報說,他將於下午一時三十分通過棉蘭老與小島帕納昂之間的狹窄航道——這是進入蘇裡高海峽的南部入口。

「發現若干艘敵魚雷艇,其餘敵情不詳。」

西村艦隊仍完整無損地按時通過十海里寬的入口處,進入蘇裡高海峽。他的目標——集結在一起的敵運輸艦——就在他北面五十海里外。

最前面是兩艘驅逐艦,後面一海里是旗艦「山城」,在其左右是「時雨」和另一艘驅逐艦。 相隔六百碼是「扶桑」和「最上」殿後。又有三艘美國魚雷艇從黑暗中衝出來朝驅逐艦施放魚雷,但西村的運氣不錯。所有魚雷都未命中,相反,有一艘魚雷艇被擊毀。

月亮已落下,無風,海峽「像墳地一樣幽靜」。甲板上,暖洋洋的,很舒服,但甲板下卻很熱。一五二一年三月十六日,麥哲倫從另一個方向駛過這些表面上水平如鏡,其實卻很危險的水域。天空偶爾有閃電,好像是發出不詳的警報。

正前方,金凱德的強大的第七艦隊正在夜幕掩護下等待著,既憂慮不安又盼望著它來,誰也不知道正彙集過來的日本艦隊究竟有多強大。正在巡洋艦「納什維爾號」上的麥克阿瑟將軍拒絕艦長請他下船的要求。「我從未觀看過海戰,這是畢生難逢的機會。」金凱德請麥克阿瑟到他的旗艦(一艘運輸艦)上去,麥克阿瑟斬釘截鐵地回答說:「從作戰艦隻轉移到非作戰艦隻?我決不干!」金凱德無法,只好讓「納什維爾號」駛離戰鬥區。

這次戰鬥的戰術指揮是傑西·奧爾登多夫海軍少將。為了制止西村和志摩的小規模聯合進攻,他集結六艘戰列艦、四艘重巡洋艦、四艘輕巡洋艦和二十八艘驅逐艦。奧爾登多夫是個樂呵呵的人,儘管打報告說他的魚雷艇沒有擊中敵艦, 他並沒有發脾氣。他們的重要任務是觀察。用不了多久,日艦就得嘗嘗驅逐艦,接著是巡洋艦、戰列艦的大炮的滋味。十月二十五日清晨二時四十分,一艘擔任警戒的驅逐艦發來電報:「黃鼠狼,一百八十四度,十八海里」。

西村艦隊正以單列縱陣前進。先是四艘驅逐艦,接著是兩艘戰列艦「山城」和「扶桑」,然後是重巡洋艦「最上」。十五分鐘後,驅逐艦「時雨」的一個觀察哨發現前方四海里處有三艘敵艦,旗艦發射照明彈,在亮光照耀下,現出七艘敵驅逐艦。它們迅速地圍上來,清晨三時稍過,發射了二十七枚魚雷。「扶桑」中魚雷一枚,急忙轉向右舷。五英吋的炮彈紛紛落到驅逐艦四周,但接著又來了一隊美艦,他們是前來發動另一次進攻的。

三時二十分,「時雨」艦長西野繁看到頭頂上有螢光航跡,亮得「如同白晝」。 「時雨」和另外三艘驅逐艦猛向右轉,但已來不及了。西野聽見一連串急速的爆炸聲。前面的一艘驅逐艦發出一陣絲絲聲沉沒了,「像燒紅的鐵塊投入水中一樣」,另一艘無可奈何地隨波逐流,第三艘則重創駛離。

一枚魚雷擊中了更重要的目標「山城」。西野聽見旗艦上有人鎮靜地用明語說:「我艦中魚雷,全體軍艦進攻!」從西野所能看見的情況判斷,約在一海里中外的「山城」似乎並未損傷。他退了回來,準備與其它艦隻組成攻擊隊形,但什麼也沒有看見。他們都怎麼啦?

西村將軍還不知道他的艦隊所受的損傷,從他的旗艦上給栗田和志摩發電報說:

「第二號緊急戰報。蘇裡高海峽北端入口處兩側均有敵魚雷艇與驅遙艦。我驅逐艦兩艘中魚雷後正在漂泊,『山城』中魚雷一枚但無礙於戰鬥。」

八分鐘後,上午三時三十八分,後方出現一道閃光,緊接著是一下可怕的巨響。受傷的「扶桑」在九海里外被炸成兩半,兩段都還浮著,但都在熊熊燃燒。二十分鐘後,那艘在隨波逐流的驅逐艦「滿潮」也在一聲巨響中解體。

然而,西村卻不甘罷休。他帶著殘存的「山城」、「最上」和「時雨」三艦繼續北上朝萊特灣進發——並進入第七艦隊大炮的水平射擊範圍內。奧爾登多夫抓住了他的迎頭前來的敵人。如同納爾遜在特拉法加以及東鄉在對馬所採取的戰術那樣,他與敵艦隊構成t形,而在納爾遜和東鄉的兩次戰役中,雙方是旗鼓相當的。三時五十一分,各巡洋艦開火,接著其餘六艘戰列艦——除一艘外,其餘在珍珠港被襲時均受傷或炸沉——也開了火。這種火網是護航的驅逐艦的指揮官從未見過的「最美的景色」。那頭頂上一串串令人睜不開眼的曳光彈弧線就像是「一列又一列燈火通明的火車疾馳過丘陵」。

儘管「最上」和「山城」都接連中彈而搖搖晃晃,但還是不斷還擊。早晨四時零一分,重巡洋艦「最上」施放了魚雷,但很快就陷於圍上來的驅逐艦的像雨點般落下的炮火中。它燒了起來,失去戰鬥力,回身向南駛去。「山城」也全身烈火熊熊。四時零九分,猛烈的炮擊不知何故突然停止。(奧爾登多夫收到消息說,他正朝自己的驅逐艦射擊)。「山城」趁這個間隙也掉轉航向跟著「最上」南逃,但旗艦卻完蛋了。不到十分鐘,它就翻身入海,把西村和幾乎全體乘員帶入海底。

裝甲很薄的「時雨」此時還完好。艦尾曾中一彈,但數以百計的炮彈卻未命中,在它兩側激起一座幾乎不落的水牆。震耳欲聾的戰鬥聲以及未中目標炮彈爆炸所產生的衝擊,使西野失去了感覺。所有精密儀器都被震得粉碎。西野看見左方有一艘冒著火焰的大軍艦。看上去,它像是灼熱的大鐵塊,必定是「扶桑」。他下令向右轉舵,但卻沒有回音。他讓這艘驅逐艦停下修理。

在南面,正當美艦向西村發射首批魚雷時,志摩的第二進擊艦隊已以二十八海里的時速進入蘇裡高海峽。幾乎就在同時,美魚雷艇向志摩艦隊衝來,重創輕巡洋艦「阿武隈」。志摩不得不丟下該艦,其餘六艦則繼續北上。突然下起暴風雨,但他們繼續盲目地以同樣速度在海峽中穿行。清晨三時二十五分,暴風雨停止。 志摩沒有收到西村關於他的旗艦和兩艘驅逐艦已中魚雷的「第二號緊急戰報」,他命令第二進擊艦隊組成戰鬥隊形,由旗艦「那智」領頭,其後是另一艘重巡洋艦「足柄」以及四艘驅逐艦。雨斷斷續續地下,能見度很差,但志摩卻要求加速。「那智」艦橋上的每個人部竭力注視前方。前方突然出現一團令人睜不開眼的火花,幾乎照亮整個海峽。一定是某一艘大軍艦爆炸了。志摩希望那是一艘美艦。

那是「扶桑號」。

為了鼓勵西村,志摩用無線電話對他說「我們已進入戰鬥地點。」他的艦隊仍幾乎以全速前進。前方,有兩艘軍艦(實際上是「扶桑」的首尾兩截)在冒著熊熊大火,好像「鋼鐵廠中的大火」。志摩推測西村艦隊已全軍覆沒。第二進擊艦隊從燃燒著的艦身左邊駛過,緊貼著海岸以避開火光。

志摩用長管望遠鏡看見煙霧中有驅逐艦出出進進。他自己的艦隊駛近了一艘停在水中不動的驅逐艦的右舷——旗桿上掛著日本國旗,它發出一個藍色信號: 「我是驅逐艦『時雨』。舵發生故障,正在修理。」

「那智」衝進濃煙。遠方傳來沉悶的大炮聲;西村的殘部必定就在前方而且仍在戰鬥。艦隊從煙幕中出來,不料還是煙幕。右方,一艘巨艦在燃燒,但志摩卻無法分辨是美艦還是日艦。那是「最上」。志摩的雷達發現在正北約六海里外有一支敵艦隊。「全體軍艦進攻!」他用無線電話下令。

魚雷參謀森幸吉中佐建議兩艘重巡洋艦也從左舷發射魚雷。志摩同意,於是, 「那智」和「足柄」向右急轉。那些只有看見敵人才能開火的驅逐艦則直奔前方。 「最上」就在左邊,她好像已死在水裡。「那智」發射了她的八枚魚雷,然後駛離,躲到「最上」的火光後面。但是在駛近該艦時,志摩驚奇地看到「最上」的艦首有水浪。她幾乎以八海里的速度撞來。「右舵!」他喊道,但全身是火的「最上」直朝「那智」撞來,接著便傳來了刺耳的碰撞聲。

「我是『最上』,」不知誰在艦橋上通過喊話筒喊道。「正副艦長陣亡。由炮長指揮。方向舵已毀壞。靠引掣操縱方向。對不起。」

兩艦好像是鎖在一起似的緩緩地漂動。然後,「那智」小心翼翼地轉向左邊,兩艦於是分開,「最上」繼續南行。「那智」艦首的左面已被撞掉一部分,輪機手報告最高速度將減為二十海里。志摩仍然要求跟上驅逐艦和參加攻擊,「敵人必然在前方伸開雙臂等著我們,」森中佐表示反對說,「西村的部隊幾乎已全軍覆沒,很明顯,第二進擊艦隊必然落入圈套。我們任何時候都可能犧牲。」另外,他們根本不知道栗田在幹些什麼。「不管如何,現在再前進是愚蠢的。」

掩護撤退的夜幕還能維持兩個小時。志摩最迫切的任務是收容自己的和西村的殘部。然而,在靠近海峽南進口處海面,潛逃的艦隊再次受到魚雷艇的騷擾。這些小艇雖被擊退,但一支由兩艘輕巡洋艦和三艘驅逐艦組成的追擊部隊卻從後面擊中受傷的驅逐艦「朝雲」。海面追擊至比宣告結束,但志摩還沒有逃出美機的航程。一群美國「復仇者式」飛機發現了掉隊的「最上」;機艙中了一枚炸彈,迫使日軍棄艦。(西村艦隊至此只剩「時雨」一艦)。不到一小時,志摩看見天際出現第二群「復仇者」。在艦上無線電通訊室裡,出生在檀香山的龜田中尉把發報機調至敵人的波長,用英語廣播說:「哈羅,查理——,哈羅,查理——。日寇艦基飛機正在攻擊我們。放棄你們這次任務,立即返回基地。」

在艦橋上,志摩看見那些正飛來的美國飛機都突然掉轉機頭。朝北面飛回去。【從美國方面無法證實這件事,這是志摩將軍說的。——作者注】

·4

幾乎就在西村準備突入蘇裡高海峽的同時,栗田鑽進了北面二百海里開外的聖貝納迪諾海峽。這個海峽比蘇裡高海峽更窄。由於海水流速每小時八海里,即使是在白天,單獨一條船也難於航行。栗田卻要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裡帶領排成十海里長的二十二艘軍艦的艦隊通過。航海燈全部熄滅。

栗田進入菲律賓海時,他以為會受到潛艇和強大的水面部隊的攻擊。但卻連一艘軍艦也沒看到。為了預防隨時被發現,栗田把艦隊組成夜間偵察隊形,順著薩馬的東海岸行駛,再朝南開往萊特灣。

上午六時二十七分,太陽在陰鬱的天空升起,發出了命令把隊形改為以「大和」為中心的圓形陣。天空,烏雲壓頂,陣雨不時向艦隻打來;海面,白浪滔滔。在巡洋艦「熊野」的觀察塔上,平山繁夫大尉在他的戰鬥崗位上昏昏欲睡。同第一進擊艦隊的所有人一樣,他已連續七十二小時沒有合眼。他狠狠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搜索著天際。一架敵機正從東面飛來,好像是一架艦基魚雷機。它對準著飛來是想幹什麼?

該機駕駛員是個名叫詹森的少尉,正在執行反潛巡邏任務。他與平山一樣感到驚奇。他用滑翔投彈的姿勢朝這艘巡洋艦衝下來。

與此同時,「大和」的觀察哨看到東南二十海里外的天際出現了四根「桅桿」。不久便看清它們是航空母艦的上層結構。小柳想,真是天祐神助!這是值得他們的大炮去轟擊的目標。年輕的軍官們高聲歡呼,面頰上閃爍著淚花。

這只能是米切爾的四個強大的航空母艦組中的一個。除了進攻外別無其它選擇,栗田也不需要什麼選擇。他唯一希望的是,美國這支特遣部隊是孤立的。他圍了上去,把航線稍稍調整至一一o度,同時給聯合艦隊發電:

「天賜良機,我艦隊正突進攻擊敵航空母艦。第一目的是破壞飛行甲板,然後粉碎特遣部隊。」

米切爾的大型航空母艦此時還遠在北面——由哈爾西指揮——正在追擊誘餌小澤,日本人所發現的不過是第七艦隊的一支輔助力量「達飛3」。該輔助部隊的任務是為萊特的兩棲部隊船舶提供空中掩護。「達飛3」的指揮官是海軍少將克利夫頓·斯普拉格,由三艘驅逐艦、四艘驅逐護衛艦和六艘護衛航空母艦 (綽號叫「娃娃航空母艦」或「吉普」)組成,每艘航空母艦上的飛機數不超過二十八架,最高時速為十九海里。斯普拉格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他的雷達剛偵察到敵人。

早晨六時五十八分,「大和」的主炮開始怒吼。這是第一次用七十英尺長的炮筒把三千二百二十磅的巨型炮彈射向敵水面艦艇。其它艦隻也來參戰,水兵們興高采烈,總算進攻了。群炮齊鳴,驚天動地。美驅逐艦企圖用煙幕掩護航空母艦,但仍可看見小小的飛機「像蜜蜂一樣」從甲板上起飛。栗田下令總攻擊。各艦打破隊形。各自全速包圍上去,追擊成了無組織的爭奪戰。

斯普拉格的航空母艦慢吞吞地朝東駛去,倉促讓戰鬥機和攜帶炸彈的「復仇者」起飛。正在逼近的敵艦齊射的炮彈落點越來越近,激起粉紅、綠色、鮮紅、黃色和紫色的水柱——為了便於識別,炮彈裡裝有各種染料。對斯普拉格說來,這些炮彈的爆炸帶有某種「恐怖美」。上午七時零一分,他用明電求援。在他的南面有兩支類似的「娃娃航空母艦」部隊,即「達飛1」和「達飛2」。 「別慌,」離他只有三十海里的「達飛2」的指揮官喊道,「記住,我們在你後邊。別興奮!別輕率行動!」

然而,這些鼓勵的話是毫無意義的。斯普拉格清楚,他的艦隻「再也經不住五分鐘目前正受到的這種重炮轟擊了」。正好那時「達飛3」被一陣暴雨吞沒。這個短暫的喘息機會足以使斯普拉格作出不容置疑的決定:不能把力量分散,而是「把敵人引到別人能揍他的地方去」。他轉身朝南,直奔「達飛2」及其機群。七時十六分,他命令他的三艘驅逐艦——「霍爾號」、「希爾曼號」和「約翰斯頓號」——反攻。犧牲他們或許能爭取來時間。「約翰斯頓號」(其艦長是北美印第安人,名叫歐內斯特·埃文斯)開到離「熊野」一萬碼以內,一氣發射了十枚魚雷,內中一枚命中,使這艘重巡洋艦減速至二十海里,退出戰鬥。但「約翰斯頓號」的勇敢行動也付出了代價。日艦十四英吋和六英吋三發齊射的炮彈打進它的艦身。據該艦一名生還的高級軍官回憶,當時「就像一條小狗被卡車壓過去一樣」。該艦總算保持浮在水上,甲板和艦橋上都是屍體。

「霍爾號」也開進兩隊敵艦的射程內,左方是戰列艦,右方是巡洋艦。艦長利昂·金伯格中校朝較大的那隊衝去。「霍爾號」身旁升起了一陣陣染綠了的水柱,海水打上艦身。有顆炮彈打進艦橋,但這艘驅逐艦仍繼續前進。在離敵艦僅九千碼時,朝領頭的一艘戰列艦發射了一組魚雷。金伯格把自己的軍艦又轉向巡洋艦,但主發動機被炮彈打壞,舵發生故障。他靠一個發動機把艦身轉到對準敵巡洋艦。上午七時三十五分,他僅剩的五顆魚雷朝領頭的日巡洋艦「羽黑」奔去。

在滾滾的濃煙中,第三艘驅逐艦「希爾曼號」險些與一艘友艦相撞,之後又好容易才避開「霍爾號」。「希爾曼號」轉身朝北。正當她向「羽黑」發射七枚魚雷時,忽然瞥見左方有一艘日戰列艦。它是「金剛」,已開始把火力集中於「希爾曼號」。「羽黑」躲開魚雷後也馬上集中火力攻擊「希爾曼號」,但「希爾曼號」比《聖經》中記載的大衛更勇敢,卻向兩海里稍多一點以外的另一艘戰列艦「榛名」進攻。「希爾曼號」用五英吋的炮猛轟「榛名」,在發射掉最後三枚魚雷後,於八時零三分逃脫——說來可以算是奇跡,除了被一些彈片打中外,一炮也沒挨著。

然而,受傷的「霍爾號」卻被「金剛」和好幾艘重巡洋艦包圍了。它至少中四十彈,但仍堅持朝敵艦打了約五百發炮彈,後來剩下的一台發動機被打毀。八時三十分,它停了下來,一個彈藥庫起火,艦身向左舷傾斜,只是在此時,金伯格才下令棄艦。

斯普拉格的六艘「吉普航空母艦」列成圓形陣從滂沱大雨中出現。日本的戰列艦就在北面約十海里外,在東北方向稍近一點是四艘敵巡洋艦。這些敵艦朝「甘比爾灣號」和「加裡寧灣號」猛烈開炮, 但這些笨拙的小航空母艦卻避開了日艦的齊射。然而,「加裡寧灣號」卻無法逃脫敵戰列艦的彈幕,中十五彈。儘管如此,搶險小組在齊腰深的油和水中努力搶救,使它仍保持住隊形。

「甘比爾灣號」一面用唯一的五英吋炮回擊,一面拐彎。將近半小時,它未受任何損傷,但飛行甲板終於中一彈。之後,一次齊射炮彈落在左舷附近,有一發炮彈打中吃水線以下艦身,前部輪機室進水。「甘比爾灣號」時速降至十一海里,脫離了隊形。

上午八時三十分,已被重創的驅逐艦「約翰斯頓號」艦長埃文斯中校發現日重巡洋艦「築摩」殺氣騰騰地開過來。「哈根,開始炮擊這艘巡洋艦,」他對炮長說。「把它的火力從『甘比爾灣號』引開!」

「約翰斯頓號」以十七海里的速度開到離「築摩」六千碼處,使它中彈五枚,但「築摩」不理會「約翰斯頓號」。仍然完好的「希爾曼號」加入戰鬥,迫使「築摩」的部分大炮放棄「甘比爾灣號」,但已為時過晚,「甘比爾灣號」於八時四十五分開始下沉。

現在,埃文斯把「約翰斯頓號」轉向日輕巡洋艦「矢矧」和四艘驅逐艦,這些艦隻正一起撲向剩下的美國航空母艦。埃文斯朝「矢矧」衝去。「矢矧」正在進入向一艘美國航空母艦發射魚雷的位置。他用「約翰斯頓號」上的五英吋炮朝「矢矧」亂打一陣,有十二彈命中——迫使「矢矧」提早發射魚雷。陪同「矢矧」的驅逐艦跟著發射魚雷。沒有一艘美國航空母艦被打中,但日本人卻興高采烈地報告說,「敵三艘航空母艦及一艘巡洋艦為濃煙所吞沒,已目擊其依次沉沒。」

迫使敵艦提前發射魚雷的埃文斯,得意地在艦橋上來回踱步,喊道,「我現在一切都看清楚了!」但日本人卻有他們的報復手段。巡洋艦和驅逐艦把「約翰斯頓號」團團圍住。「約翰斯頓號」官兵反擊,直到該艦死於水面。埃文斯不情願地下令棄艦。全艦三百二十七人中,只有一百四十一人被救起,印第安艦長未能生還。

在斯普拉格的驅逐艦群在四艘有同樣攻擊性的護衛驅逐艦支援下挫敗栗田的銳氣的同時,從「達飛2」和「達飛3」航空母艦上起飛的飛機也反覆攻擊第一進擊艦隊。三艘重巡洋艦「鈴谷」、「築摩」和「鳥海」均被重創,退出戰鬥。

栗田不曉得他的先頭部隊被如此挫敗,「大和」的最後兩架偵察機已被擊落,艦上無線電話也出了故障。此外,從遠處透過濃煙望去,先頭部隊似乎已被敵人甩掉。「咱們停止追擊吧,」小柳建議說,「還是去進攻萊特灣。」栗田同意了,於是在上午九時十一分發出電報:「匯合,我北進,速度二十。」

九時二十五分,在「范肖灣號」艦橋上的斯普拉格聽見一個信號兵在喊:「他媽的!弟兄們,他們跑啦!」這次水面戰鬥——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最後一次——就此結束。「達飛3」不但頂住了最大口徑大炮的襲擊和大量魚雷的攻擊,而且還重創優勢之敵。一切平靜了一個多小時。接著,上午十時五十分,剩下的五艘「吉普航空母艦」上又發出「全體戒備」警報。九架敵機正從低空飛來,由于飛得很低,雷達沒有發現它們。在美戰鬥機試圖截擊時,它們爬高到好幾千英尺。五架機翼上帶著炸彈的「零式」從天空你追我趕的混亂中出現,朝「吉普航空母艦」俯衝。這五架日機由新婚不久的關行夫海軍大佐率領。一架「零式」掃著機槍朝「基昆灣號」的艦橋直衝下來。觀看者原以為駕駛員會把飛機拉起來的,不料它卻朝左舷的狹窄通道衝去,一聲爆炸,飛機翻滾入海。另外兩架咆哮著對準「范肖灣號」飛來。顯然也是要撞它,只是最後一剎那才在空中解體。最後兩架因「懷特普萊恩斯號」的猛烈高射炮火而飛了開去。其中一架拖著濃煙右轉彎,向「聖洛號」傾斜過去,似乎要降落,但駕駛員把飛機一翻,轟隆一聲墜在飛行甲板上。停機甲板一片大火,引起艦內一連串劇烈爆炸。經歷了一系列戰鬥未受傷的「聖洛號」竟因此沉沒。

「聖洛號」的倖存者給這個日本駕駛員起了個綽號叫「惡魔俯衝者」。他是個「神風」隊員。自殺攻擊的想法是不久前陸軍和海軍的駕駛員自發產生的,在那天以前曾經有幾個人試過。【一五七0年,蒙古皇帝帶著一支艦隊入侵日本。 看來,日本可以輕而易舉地被征服。但一陣颱風把蒙古人的船隻吹散了。日本人認為那次颱風是神呼喚來的,於是就叫「神風」。第一個海軍「神風」隊員是海軍少將有馬雅文。十月十五日福摩薩海戰期間,他從克拉克機場起飛,企圖用他的轟炸機撞擊一艘航空母艦,但未飛抵美艦上空就被擊落。然而,第一次「神風」攻擊在他之前一個月就發生。九月十二日,內格羅島上第三十一戰鬥機小隊的一批陸軍飛行員自行決定於次日上午發動自殺攻擊。挑選了兩人——小齊猛中尉和一名曹長,負責準備工作的是曾陰謀計劃暗殺東條的五十個航空專家之一杉山達丸大尉。他把一百公斤的炸彈裝在兩架戰鬥機上,黎明前一小時,那兩個飛行員起飛,決心去撞美國航空母艦。他們再也沒有回來。很明顯,他們和有馬一樣,在飛抵目標前被擊落了。九月十三日並未記錄敵機撞擊美艦之事。——作者注】但是,直到大西瀧治郎海軍中將抵達呂宋——即美軍在萊特登陸前——就任第五基地航空部隊指揮並獲悉可投入作戰的飛機還不到一百架時,「神風特別攻擊隊」才正式宣告成立。

「我認為,」他對手下的指揮官說,「最大效率地使用我們的微薄力量的唯一辦法就是組織由『零式』戰鬥機編成的敢死攻擊部隊,每架帶上二百五十公斤炸彈,俯衝撞擊敵航空母艦。」

向飛行員們解釋了大西的提議。「他們的眼睛在燈光暗淡的房間裡閃出狂熱的光,」一個姓玉井的指揮官報告說。「大家一定是在想,這是為不久前在馬裡亞納、帛琉和雅浦的激戰中犧牲的戰友報仇的機會。他們的想法是年輕人胸中自然燃起的熱誠。"

大西的「神風隊」是專門為支持栗田襲擊萊特而成立的,那天早些時候進行了第一次攻擊,早晨六時三十分,六架自殺飛機和四架護衛機從棉蘭老向北飛去。當「達飛3」在抗擊栗田時,「特攻飛機」遇到了「達飛1」。一架「零式」撞擊了「桑提號」, 另一架則撞擊了「蘇旺尼號」,但這兩艘「吉普航空母艦」很快就重新投入戰鬥。儘管如此,那些曾目睹日本人抱著這樣的宿命思想直撞下來的人,說起這種經歷仍談虎色變。這預兆著今後的形勢發展。

·5

栗田用了將近兩個小時才把分散開的部隊——三天來艦隻從三十二艘減至十五艘——集合起來,再次編成圓形陣向南行駛前往萊特灣。自從離開文萊以來,栗田及其大部分幕僚人員都沒有合過眼,完全是靠意志力量支持。在前一天的戰鬥中,彈片打進小柳的大腿,他即使拄了枴杖也難於在艦橋上行動。

栗田比任何時候都更加堅信,他剛遭遇到的是哈爾西的航空母艦部隊之一(第一進擊艦隊始終未收到小澤的關於已把哈爾西誘至北面的電報)。另外,截獲的一份報告——可能是某架陸基飛機發出的——又說,在萊特灣入口處以北一百一十三處有一支敵航空母艦艦隊。有沒有可能是哈爾西殘存的特遣部隊呢?不管如何,栗田是不可能得到本應從南面入侵萊特灣的西村分遣艦隊的支援的,在驅逐艦「時雨」上的西村曾來電說,他的座艦是唯一還浮在水面上的軍艦。

約在上午十一時四十分,一個觀察哨報告,在天際發現一艘敵戰列艦和幾艘驅逐艦。栗田立即跟蹤追擊,卻什麼也沒有發現,也許是那個哨兵的幻覺。接著截獲一個電報,大意是說金凱德的部分艦隻正從萊特灣出動。看來大部分美運輸艦已經逃開去,即使仍有留下,卸船也得花上五天時間。

如果栗田闖入灣內的狹窄水域去擊沉這些美國運輸艦,他自己的軍艦也只好聽憑美陸基和艦基飛機的主宰。第一進擊艦隊可能被消滅——但為的是啥呢?只不過是為了幾艘幾乎空空如也的運輸艦罷了。栗田認為,這樣做是荒唐的。於是,他決定——小柳及其餘幕僚贊成他的決定——轉到北面去,在日本陸基飛機支援下進攻不到一百海里外的敵特遣部隊。【如果栗田繼續前往萊特灣,他首先會遇到金凱德的第七艦隊,必然要在狹窄的水域內經受一系列空襲。灣內確有相當多的船艦——包括二十三艘坦克登陸艇和二十八艘「自由」輪——但是真的把它們全都打沉,那又怎麼樣呢?如同栗田猜測的那樣,大部分給養物資已經上了岸,岸上的給養物資足夠供一個月的作戰之用。麥克網瑟聲稱,如果喪失這些艦隻,就會「危及」整個入侵行動。在艦上待卸的還有筒易機場供降落用的鋼席,如果沒有這些物資,他可能要暫時喪失局部的空中優勢。還有,如果日本海軍炮擊美國陸軍,這可能造成短暫的混亂。即便如此,人們還是不相信麥克阿瑟的進攻會被推遲一星期左右以上。——作者注】

這個決定做出後,艦橋上的全體人員都極其興奮。過去幾天【栗田戰後對作家伊籐正德說,「我一門心思想消滅敵人的航空母艦,我成了這種思想的受害者。我現在認為,我那時的判斷似乎並不正確。那時,那個決定好像是對的,但我當時非常疲倦,也許應該把它稱之為『筋疲力盡的判斷』。那時,我也不覺得累,但神經極其緊張,又三天三夜沒有合眼,無論是體力還是智力,都已消耗殆盡。」栗田拒絕為本書而與本作者會見,但卻同意讓小柳將軍作他的代言人。小柳說,「我現在也認為,當時我們本應進入萊特灣,栗田將軍現在也這樣認為,那時,我們認為那樣做是最好不過的,但現在頭腦冷靜下來了才明白,我們當時一心只想著敵人的特遣部隊。只是因為我們得到了那分說附近有敵航空母艦的報告——結果證明這是誤報——我們就去追,我們是本不應該去追的。」——作者】透入骨髓的疲勞和意氣消沉帶來的苦難考驗全被拋到腦後,他們好像是第一次奔赴沙場。

中午十二時三十五分,栗田命令艦隊全體掉轉航向,「與目前正在五度、離蘇蘭燈塔一百一十三海里處的敵特遣部隊決戰。」

這個消息一傳下來,各艦立時一片「萬歲」聲。第一進擊艦隊於是便開赴北面去進行決戰。

·6

他的捕獵對像——美第三十八特遣部隊——此時實際上正在北面很遠的地方追擊小澤。那天清早,三架美國偵察機曾發現日機動艦隊。八時,一百八十架俯衝轟炸機、戰鬥機和魚雷轟炸機襲擊了「千歲」和「瑞鳳」兩艦。只有為數不多的日戰鬥機迎擊。小澤其餘飛機已被派往菲律賓,目的是要把它們保存起來。這兩艘輕型航空母艦都中了炸彈,「千歲」開始下沉。之後,一顆炸彈炸中驅逐艦「秋月」的前部輪機艙,「瑞鶴」中魚雷一枚。

第二批美機來襲擊時,沒有日機起飛迎擊。三十六架美機,穿過密集的高射炮火,一齊向第四艘航空母艦「千代田」撲去。一顆顆炸彈沿著甲板爆炸,艦身燃起烈火,嚴重傾斜。小澤的旗艦仍能以二十海里的速度前進,但舵已損壞,電訊聯絡中斷。在菲律賓海戰役中,曾不得不被人從負傷的「大鳳」拉走的小澤,這次卻一聲不響地放棄「瑞鶴」。這裡不涉及榮譽問題。他已達到目的,已經為栗田創造了消滅萊特灣的兩棲作戰艦艇的機會。

哈爾西前一天的武斷行動使留在萊特灣的金凱德將軍不得不發愁。他想方設法要證實他的印象,即一條緊急戰線——剛成立的由李將軍指揮的第三十四特遣部隊——業已在聖貝納迪諾海峽前確立,但兩個半小時過去了,他還未收到任何答覆。當哈爾西的答覆終於抵達時,卻使他吃了一驚——第三十四特遣艦隊已與航空母艦一起與小澤的艦隊交戰去了!

到此時,栗田艦隊已使「達飛3」受挫,金凱德的回答又是求援:「萊特灣急需戰列艦,立即趕來。」

哈爾西的反應是令人惱火的。他的職責不是保護第七艦隊;他正在執行另一項更重要的任務,即進攻敵人的航空母艦主力。他所能做的充其量是命令此時還在東面數百海里外的米切爾的第四特遣部隊赴萊特。

與此同時,金凱德(他曾說過「我一生都得與我的脾氣作鬥爭」)給哈爾西又發一電詳細報告了看來肯定要粉碎「達飛3」的強大敵軍力量:「……請求李速來掩護萊特。請求航空母艦立即出擊。」

這兩個請求激怒了哈爾西。他早已盡力而為,自身又正在戰鬥中。二十分鐘後,哈爾西又收到金凱德的一個電報:

「……請求立刻空中攻擊。請求派重型艦隻支援。我的舊戰列艦(曾炮擊西村)彈藥告罄。」

這是一個「新的,如比令人吃驚的因素」,哈爾西覺得無法接受。金凱德為什麼不早點把這些情況通知他呢?哈爾西回答說,他「仍然在同敵航空母艦交戰」,而且已經派出有五艘航空母艦和四艘重巡洋艦的第四特遣部隊去支援金凱德。

半小時多一點以後,金凱德又發來一封絕望的呼救電報。這封電報甚至連密碼也沒有用:

「李在哪裡?速派李救援。」

在珍珠港,尼米茲正注視著「達飛3」遭受的考驗。他與金凱德一樣認為第三十四特遣部隊已在前一天晚上派去守衛聖貝納迪諾海峽。現在他也詢問哈爾西,那支幽靈一樣的特遣部隊究竟在哪裡?為了迷惑敵方破譯人員,一個通訊少尉在電報的開頭和結尾加上「填料」:

「火雞下水。急。太平洋艦隊司令……」

「第三十四特遣艦隊究竟在哪裡(重複)……哪裡。rr全世界都想知道……」

這封電報在金凱德的明電之後不久抵達哈爾西的旗艦「新澤西號」。打字員伯頓·戈爾茨坦明白「火雞下水」是「填料」,把它刪掉了,然而末尾的「全世界都想知道」,儘管前面已有 rr兩字斷開,但讀起來好像講得通,便認為是電報本文的一部分。他的上級(一個中尉)也認為是電報本文,於是就把電報送到艦橋上。

哈爾西一看「全世界都想知道」這句話(「我好像挨了一記耳光」)便勃然大怒,把帽子往甲板上一扔。卡尼抓住他的胳膊說:「別這樣!你究竟怎麼啦?要鎮靜!」

哈爾西怒沖沖地把電報遞給他。切斯特·尼米茲怎麼能發來「這樣侮辱人」的電報?他下令讓米切爾的一個航空母艦小組向南開,其餘兩組則繼續攻擊小澤的艦隊。

午後一時十分,二百多架飛機出發進行第三次攻擊,使「瑞鶴」和「瑞鳳」兩艦都起火。「瑞鳳」全速逃走,但「瑞鶴」頭部漸漸下沉,直至飛行甲板浸水。二時零七分,這艘曾身經百戰的巨艦沉沒。米切爾的第四次攻擊,與第二次一樣是小規模的,集中攻擊「伊勢」和「瑞鳳」。「伊勢」這艘經過改建的戰列艦僥倖逃脫,但「瑞鳳」則重創沉沒。

這是小澤的航空母艦群的末日。三艘已葬身海底,第四艘即「千代田」已死在海面上。小澤雖把哈爾西誘到北面,但萊特灣內的船舶卻完整無損。他白白作了犧牲。

在粟田做出決定離開萊特灣之後十分鐘,他受到了「達飛 3」的七十架戰鬥機和「復仇者式」轟炸機的襲擊。「利根」和「長門」都挨了炸彈,但艦隊仍繼續搜索美航空母艦。接著又有兩次空襲(從米切爾的仍在遠處的第四特遣部隊飛來的一百四十七架次),未造成損失,但栗田卻因此更加堅信他的目標就在附近。他搜索了整整一個下午,但什麼也沒有發現,也沒有小澤的消息。到下午六時, 他已回到聖貝納迪諾海峽。他就在那裡游弋,因為聯合艦隊有令,如有可能,就在那裡打一場夜戰。

第一進擊艦隊的燃料快要用完,加上又未得到航空母艦已駛來的報告,栗田不得不下令撤退。晚上九時二十五分,這支曾經不可一世的強大艦隊的殘部摸黑通過聖貝納迪諾海峽的危險水域。

要消滅萊特灣的船舶的壯烈計劃以慘重的損失告終:損失四艘航空母艦、三艘戰列艦、六艘重巡洋艦、三艘輕巡洋艦和十艘驅逐艦。約三十萬噸作戰艦隻被擊沉,占珍珠港事件以來日本損失總數的四分之一以上。帝國海軍除了在保衛本土方面還能起點次要作用外,再也沒有什麼大作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