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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七生報國」

·1

美軍在塞班登陸的消息使豐田輔武海軍大將迅速作出反應。他電令小澤中將「進攻馬裡亞納群島地域之敵,殲滅敵艦隊」。五分鐘後豐田發出另一封電報,重複了東鄉在對馬海戰時發出的名言:

皇國興廢,在此一戰。

全體官兵,奮勵努力。

在機動艦隊漸漸開近馬裡亞納群島的同時,小澤及其幕僚已制訂出戰鬥計劃。小澤中將的身材高大壯實,但他是個冷靜、沉默寡言的人,深思熟慮而慎重。他受過魚雷戰訓練,刻苦研究航空母艦戰術,深信自己儘管航空母艦的數量只有美國人的一半,但還是可以擊敗美國人。他的飛機航程較遠,可以飛出三百海里去攻擊敵人,比美機航程幾乎多一百海里。他還能利用關島作為燃料和彈藥補給基地,打某種穿梭戰。這樣一來,他可以在進攻時處於美機航程外,另外,他還得到以馬裡亞納群島為基地的五百架飛機的支援,加上他自己的四百七十三架飛機,他幾乎擁有與斯普魯恩斯數量相等的飛機。

不論什麼計劃,只有在制訂計劃時所依據的情報是正確無誤的,計劃才切實可行,但小澤所不知道的是,大部分陸基飛機已被美國航空母艦上的飛行員駕駛著四出襲擊的新型「潑婦式」戰鬥機所摧毀。【一九四二年六月四日,由小賀忠義兵曹駕駛的一架零式戰鬥機在阿留申群島中一個孤島阿庫坦迫降。美機一顆撫搶子彈打斷了他的壓力計指示器導線,機輪陷入島上的苔原,機身翻倒,摔斷了小賀的脖子。一個月後,這架幾乎完整無損的飛機被找到,美國工程技術人員便設計一種新型戰鬥機——f6f「潑婦式」——對付它。[耐人尋味而又令人難過的是,自從陳納德上校向陸軍部提供關於零式飛機的詳細情況並提出增大p—40的靈活性以對付高速度的日機的建議以來,這件事卻整墼兩年被束之高閣,忘得一乾二淨。在這兩年中,本來可以使許多美國飛行員不致死去,後來的「潑婦式」比「零式」優越就說明了這一點。——作者注】「潑婦式」爬高和俯衝都勝過「零式」,武器配備更多。駕駛員的後部有很厚的裝甲板保護,前部有很厚的防彈擋風玻璃。一名海軍飛行員說,「我真愛這種飛機,要是它會做飯的話,我娶它做老婆。」

此時的飛行員也比以前的飛行員有較好的準備。每人至少受過兩年訓練,有三百多飛行小時的經驗,而他們的對手則是那些進攻過珍珠港和在中途島上空作過戰的駕駛員的翻版。他們受到的訓練最多不過半年,許多人只有幾個小時的飛行記錄。派去駕駛比珍珠港事件時雖有所改進但卻已大大落後的零式飛機的就是這些人。

六月十八日下午,小澤的一架偵察機在塞班以西發現了「一股敵軍,包括數量不明的航空母艦」。在離這第一次發現美艦隊四千海里外,另一架偵察機則報告發現「數量不明的航空母艦,還有十艘其它艦隻」。

這是斯普魯恩斯的攻山部隊第五十八特遣艦隊,由馬克·米切爾中將指揮。在杜立德轟炸東京和中途島戰役中,米切爾曾擔任「大黃蜂號」的艦長。他身材矮小,沉默寡言,身經百戰。平常,他就坐在戰艦艦橋後部的一張鋼製扶手椅上,面朝艦尾,光禿禿的腦袋上戴一頂漁夫的鴨舌帽。他的艦隊是一支強大的集成艦隊,幾乎比日本的機動艦隊大一倍,有七艘大型航空母艦、八艘輕型航空母艦、七艘戰列艦、八艘重巡洋艦、十三艘輕巡洋艦和六十九艘驅逐艦。

離米切爾最近的三艘日本航空母艦的指揮官大林末雄海軍少將禁不住立刻要進攻。空戰的最基本原則是先發制人。在通知小澤後,他便下令立即出擊。

小澤復電要求所有艦隻後撤,準備次日上午進行大規模的空戰。但是,電報還沒有抵達,大林的飛機已部分飛上了天空。他只好命令飛機返航。「讓咱們明天好好幹吧,」他對幕僚說,但私下卻擔心這個「千載良機」不會再來。

米切爾仍不知道日機動艦隊正在向他接近。斯普魯恩斯曾提醒他不要主動出發去尋找敵人——第五十八特遣部隊的主要任務是「掩護」塞班——但是,當探測方向的儀器發現小澤就在同一地區時,他的參謀長阿雷·伯克上校說,「這可能是一場短時間的激戰,我想我能打勝。」午夜前,他通過無線電話要求允許他「於一時三十分開始西航,以便在五時開始處置敵人。」

和米切爾一樣,斯普魯恩斯也想摧毀小澤的航空母艦,但卻有明確命令規定他「奪取、佔領和保衛塞班、提尼安和關島」,他受到這一命令的約束,因此,如果允許米切爾被誘離馬裡亞納群島,那是極大的「冒險」;另外,他想起東鄉元帥是如何在對馬海峽等待帝俄艦隊前來的情況(「我們的處境多少有點相同」),手是他便回答說:「變更航向之提議似乎不妥……有可能是其它(敵)航空母艦群規避的伎倆,決不能忽視。」

六月十九日四時四十五分,小澤再次派出搜索機,但由於那天早晨天空多雲,狂風大作,直到七時三十分才在塞班西南海面發現第五十八特遣部隊。旗艦——那是新近服役的三萬三干噸、八百英尺長的航空母艦「大鳳」——艦橋上的人毫不懷疑,這將是日本帝國海軍有歷史意義的一天,也許是又一次對馬海戰。在首批七十一架飛機起飛前,飛行隊長都向艦橋報告,誓為中途島一役報仇雪恨。

二十六分鐘後,第二批飛機一百二十八架從甲板升空。一名俯衝轟炸機駕駛員小松夫男曹長看到一枚魚雷(是美國潛艇「阿爾巴科爾號」發射的)正直奔「大風」。他當機立斷,把操縱桿推向旁邊再抵到前邊,於是他的轟炸機以弧形向正在奔馳的魚雷作自殺性俯衝。他的飛機在離航空母艦一百碼處截擊了魚雷。小澤和他的參謀人員在艦橋上看得清清楚楚。雷鳴般的一聲,飛機與魚雷同歸於盡,激起一根水柱。接著,他們又看見一條「魚」的航跡。這艘大型航空母艦開始拐彎,但第二枚魚雷打進了右舷艦身。損失似乎很微小。一枚魚雷對一艘「不沉」的軍艦能起多大作用呢?

聯合艦隊的旗艦「大澱」其時停泊在橫須賀港內,正在這艘旗艦上的草鹿中將對這一天的戰事不像小澤那樣有信心。對機動艦隊的遠距離進攻,他是持保留意見的;這好像是拳擊運動員把手伸得過長。不過,他受到周圍的樂觀氣氛的感染——參謀人員認為小澤十之八九能勝。他招呼侍從兵拿酒杯準備慶祝,但又決定不要存僥倖心理,還是等到首批飛機與敵交火後再說。兩小時過去了,報告還是沒有來。艦橋上的信心先是變成不安,後則變成懷疑。電報終於來了;「大鳳」 「略受損傷」。豐田一言不發,參謀人員則互相交換了憂愁的眼光。草鹿越來越不安地預感到,更壞的消息還在後頭。

十時,美國的雷達發現小澤的第一批飛機。米切爾親自通過無線電發出警報「嘿!魯布!」——這是讓所有「潑婦」返回各自的航空母艦準備戰鬥的信號。當襲擊者離米切爾的旗艦、新建的「列剋星敦號」不到七十二海里時,戰鬥機從她的飛行甲板上開始起飛。率領首批戰鬥機前往迎擊的是布魯爾少校。他一馬當先,十一名部下緊緊跟上來,一架接一架朝敵機飛去。他把一架日本轟炸機打得爆炸開花,打斷了另一架的機翼,甩掉一架「零式」並把它打得起火——片刻後又打落一架「零式」。

此時,從另外三艘航空母艦起飛的「潑婦」也趕來參加戰鬥。它們凶狠地衝入敵機群,至少把二十五架敵機打得翻滾落海。其餘日本飛機衝向美航空母艦——但與第二群「潑婦」遭遇。又有十六架墜入海中。只有一架日機穿過防線去轟炸戰列艦「南達科他號」。

第二批日機離目標六十海里時,從「埃塞克斯號」起飛的十二架「潑婦」衝上去。其它航空母艦上起飛的戰鬥機也迅速圍上來,不到幾分鐘就打下將近七十架日機。小澤的由四十七架飛機組成的第三批,由於弄錯坐標,只有十二架及時趕到戰鬥空域。其中七架被擊落。由八十四架飛機組成的第四批也是被引錯方向。六架終於飛抵美航空母艦,但沒有給美方造成損失。主力則在尋找美航空母艦一無所獲後,丟棄掉炸彈,飛往關島。當它們最後接近奧羅特機場時,二十七架「潑婦」躡手躡腳地猛然衝下來,擊落其中三十架——那些好不容易著陸的也變了重傷,無法修復。小澤在幾個小時裡損失了三百四十六架飛機,只打落美國十五架。日本的海軍航空部隊從此一蹶不振。

雖然美國人沒有向機動艦隊投下一顆炸彈,也沒發一枚魚雷,該艦隊卻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午前,潛艇「卡瓦拉號」艇長赫爾曼·凱斯勒中校從潛望鏡中看到一幅「美得令人無法相信的」圖畫:參加過珍珠港、珊瑚島,聖克魯斯歷次戰役的老資格航空母艦「翔鶴」正在回收飛機。但凱斯勒無法看清她掛的是哪國國旗——它可能是一艘美國軍艦。他再觀察一下:他娘的!一面太陽旗,真大!他把潛艇開過去,到離「翔鶴」只有一千碼時,一口氣發射了六枚魚雷,三枚命中,引起了艦內一系列的爆炸。航空母艦成了一片火海。當艦首下沉時,海水從一號升降口湧入機庫,她翻身入海,於三時稍過沉沒。

「大鳳」在戰鬥開始時吃了美潛艇「阿爾巴科爾號」一枚魚雷,這時便身不由主地成了一顆漂浮的炸彈,一名負責排除故障的軍官曾下令打開所有通風筒,這樣便可排除汽油煙。但是,不但沒有把煙排掉,反而使蒸汽浸透艦內。在「翔鶴」沉沒後半小時,一下極其猛烈的爆炸把「大鳳」毀掉。站在艦橋上的高級參謀大前敏一大佐看見鐵甲飛行甲板突然「像富士山那樣鮮花盛開」。由於機庫上面的船體爆炸,這艘航空母艦迅速下沉。

小澤原想同航空母艦一起下沉,誰的勸告也不聽。後來,小澤多年的親信部下大前說;「仗還在打,你要繼續指揮到取得最後勝利。」小澤一言不發地跟著他的高級參謀下了小船。在他們轉移到一艘巡洋艦上十五分鐘後,又是一聲雷鳴般的爆炸。「大風」向左舷大角度傾斜,尾部首先入水,沉人海底。

在設在「大澱」艦上的聯合艦隊司令部裡,再也沒有人不相信「a號行動」已失敗。參謀們就是否要下令機動艦隊後撤問題展開爭論。草鹿認為不應由小澤來決定。從他自己在中途島的切身體驗中,他知道要由一個敗將主動提出後撤是何等的困難。在取得豐田同意後,他發出了後撤的命令。

為了準備次日早晨再戰,小澤在夜幕掩護下已向西北方後撤,加油,補給燃料。他的對手米切爾業已回收飛機完畢,經斯普魯恩斯同意,在他的四個航空母艦群中派出三個群開始追擊日機動艦隊。但是,他弄錯了方向朝西南駛去。直到次日下午三時四十分,一架搜索機才發現小澤是在約二百七十五海里外。雖然幾小時後就要天黑,米切爾還是決定冒一下險:目標勉強在他的飛機的續航距離內,必須在日落後的昏暗中進攻,最後還要在黑暗中摸索返航。他把第五十八特遣部隊改為逆風航行,讓二百一十六架飛機起飛。這些攻擊機發現十幾艘敵油槽船時,太陽已經很低。幾架飛機衝下去,炸沉其中兩艘,其餘的飛機因奉命要集中攻擊航空母艦,便朝西北方向飛去。

日機動艦隊上空的雲層在落日中顯得鮮艷瑰麗。小澤湊了七十五架飛機起飛,在高射炮火配合下,擊落了二十架美機,其餘美機則突破日警戒網。轟炸機炸中小澤的新旗艦「瑞鶴」(「翔鶴」的姊妹艦)、輕巡洋艦「千代田」、一艘戰列艦和一艘巡洋艦,但沒有造成嚴重損失。

接著,從「貝羅伍德號」起飛的四架魚雷轟炸機從雲端鑽出來,低空掠過另一艘航空母艦「飛鷹」。這四架飛機由喬治·布朗中尉率領。在起飛時,布朗曾發誓不管怎樣一定要炸中一艘航空母艦。他的飛機中彈起火,但他卻奮不顧身,投放了魚雷。

押田光國兵曹長在「飛鷹」艦尾的機槍位置上聽到有人喊「魚雷來了!」他便開始計數。當他數到十二時,他知道魚雷沒有命中目標,於是他便鬆了一口氣。一聲爆炸使「飛鷹」全身震動。押田數得太快了。

又一枚魚雷擊中這艘航空母艦。大火從這個甲板燒到那個甲板,艦上電力供應全部中斷。她像死了一樣停住不動,開始向左舷傾斜。棄艦的命令下達。但是在艦尾的押田和其餘十二人卻什麼也沒有聽見,拒絕在沒有明確的命令情況下離艦。艦身迅速下沉,海水淹沒了押田的機槍位置。他和他的同志們開始向欄杆走去。

「等一等!」他們的指揮官、一個年輕的少尉威脅地抽出軍刀。「唱《征服大海》!」他們匆匆唱完這首傳統的歌曲,這個少尉卻仍用軍刀阻止他們。「現在唱《海軍進行曲》,」他命令。這些膽怯的士兵無奈,只好再唱,一直唱到海水已浸過膝蓋。然後,他們一哄而散,在少尉軍官面前走過,縱身跳過船沿入海。

押田回頭一看,只見大火從航空母艦噴射出來。在火光映射下,那個少尉仍扶著艦尾欄杆,手持軍刀,還在唱。當艦首高高豎起時,他消失了。為了避免被沉船時的漩渦吸進去,押田拚命游開去。「船沉了!」不知誰喊了一聲。押田回頭看了一下,只見「飛鷹」象巨人的手指一樣指向天空。 她以一聲「可怕的歎息」沉沒,猶如押田所想像的那樣是在說「完結了」。

返航的漫長旅程對米切爾的飛行員來說成了噩夢。飛行員一個接一個報告燃料即將用完。「趁我還有點力量,我走了。再見!」一個飛行員呼叫道。「哪裡有人?我迷航了,」另一個呼叫。派這些飛行員出擊本來是一個大膽的決定,米切爾此時又做出另一個大膽的決定。他命令所有航空母艦都開燈,儘管這樣做會使之成為潛伏的潛艇的明顯目標。「這樣做對落在後面的飛機所起的效果好像磁石一樣,」羅伯特·溫斯頓少校追溯說,「它們真是大膽魯莽地張開大嘴叫日本人前來攻擊我們,那時爆發了一陣自發的歡呼聲。讓我們周圍的日本人見鬼去吧!我們可不能隨便犧牲自己的飛行員。」美國人算是走運,在那個海域裡並沒有日本潛艇,返航的飛行員除三十八名外全部得救。

戰鬥結束了。官方稱這次戰鬥為菲律賓海海戰,但是對當時身歷其境的美國人來說,它叫「馬裡亞納群島火雞大狩獵」,這是「列剋星敦號」的保爾·布伊中校叫出來的。他們擊沉了三艘大型航空母艦,擊毀小澤百分之九十二的艦基飛機,百分之七十二的水上飛機,以及五十架以關島為基地的飛機,總數達四百七十五架左右——代價是兩艘油槽船,一百三十架飛機,包括在航空母艦附近墜人海中或在降落時墜毀的八十架飛機。但這一勝利卻遭到策劃這次戰鬥的人的刻薄批評,說沒有窮追小澤。四艘航空母艦的指揮官(「喬科」)克拉克將軍攻擊雷蒙德·斯普魯恩斯錯過了「百年難逢的機會」,另外四艘航空母艦的指揮官蒙哥馬利將軍正式提出報告說,戰鬥的結果「對所有人來說,都是失望的」。在珍珠港的海軍航空兵司令部裡,普遍的不滿意見是:「這就是用非航空人員指揮航空母艦的結果。」

斯普魯恩斯並沒有找借口。如果當時緊追小澤的航空母艦,本來是可以取得「更出色更滿意的成績的」,但他是按尼米茲的指示辦事的——保護塞班,由於做到了這點,才從此改變了太平洋戰爭的進程。【攻下塞班後不久,金上將來到阿斯利托機場,他第一件事就是要斯普魯恩斯放心,不管人家說什麼,第五艦隊在菲律賓海海戰中做得完全對,尤其是他必須記住,日本在瀨戶內海還有一支艦隊已作好攻擊的準備——這是指許多尚未卸船的運輸艦和補給船。——作者】

戰鬥結束後的第二天晚上,小澤口授了一封呈交豐田的辭職信,但這位聯合艦隊司令甚至連看都拒絕看。「對這次敗北,我要比小澤將軍負更多的責任,」他說,「我不會接受他的辭呈。」

宇垣海軍中將寫了一句俳句,以紀念這一時刻:

戰雖畢

雨季之鬱悶天空

仍在頭上。

·2

海上的慘敗注定了塞班守軍的命運。在「翔鶴」和「大鳳」兩艦沉沒的那天,塞班美軍總指揮海軍陸戰隊中將霍蘭·史密斯也讓他的部隊作好攻佔全島的準備。他的部隊已經傷亡慘重,尤其是敵人夜間的迫擊炮火造成的傷亡更重。一個名叫約翰·馬格魯德的海軍陸戰隊上尉看見醫務人員小心地往一輛卡車上裝屍體,便走上前去看看是否有他的熟人。他看見一個金髮的漂亮年輕小伙子,他想起,這個小伙子初到前線時是何等高興。他褲子後面口袋裡還裝著一本黃色紙皮書——《我們的心靈年輕快活》。

六月二十二日,兩個師的陸戰隊開始向北進擊,陸軍二十七師則掃蕩被分割在南部的殘敵。然而,陸戰隊的戰線拉得很長,史密斯只好命令二十七師負責中央部分。次日早晨,陸軍開始沿達波喬山以東叢林密佈的山谷而上。這條山谷很狹窄,不到一千碼寬,齋籐師團第一百三十六連隊的殘部盤踞著山谷兩邊的懸崖峭壁以及到處是山洞的山頭。白天,拉爾夫·史密斯少將指揮的陸軍,小心翼翼地前進,使霍蘭·史密斯極為惱火——他的外號是「咆哮的瘋子」。他向塞班島的陸軍高級指揮官桑德福特·賈曼少將抱怨說,「如果那個師不是陸軍師,而且要是會引起多少帶政治性的喧囂的話」,他就會把拉爾夫·史密斯當場撤職。他認為,「二十七師的領導階層,大都是來自一個叫做『第七團』的紳士俱樂部,這個俱樂部歷來是紐約的『貴族』團體,也是一個以年年開舞會、宴會、夏天時舉辦井井有條的夏令營而頗具聲譽的高尚團體。」

拉爾夫·史密斯承認,他的師「並未發揮全力」,他「對團長們白晝取得的進展很不滿意」。他答應賈曼要「親自督促該師前進」。次日早晨,儘管史密斯親臨前線,部隊並沒有沿山谷前進多少。這個山谷此時已被稱為「死亡谷」。

「咆哮的瘋子」與裡奇蒙·特納將軍(「可怕的特納」)商量,然後兩人同去「印第安納潑利斯號」會見斯普魯恩斯。「拉爾夫·史密斯已表明他缺乏進攻精神,」史密斯說,「他的那個師使我們的進展慢了下來。應該把他解職。」他建議在新的指揮官到來以前,由賈曼暫時指揮二十七師。斯普魯恩斯同意。【戰鬥甚至尚未結束,太平洋地區陸軍總司令羅伯特·理查遜中將被指定了一個全軍委員會對此案進行調查,結論是霍蘭·史密斯有權撤拉爾夫·史密斯的職,但那位海軍陸戰隊的將軍「對陸軍二十七師所在地區的狀況不夠瞭解」,因此,把拉爾夫·史密斯解職,「按實際情況是不正確的」。在華盛頓,馬歇爾的副手托馬斯·漢迪少將,一方面承認批評「死亡谷」的陸軍缺乏進攻精神在某種程度上是正確的,另方面他又報告說,「霍蘭·史密斯是否稱職是可以討論的」,因為他對陸軍人員有偏見,同時,「塞班的海軍陸戰隊與陸軍之間之互相傾軋」已達到危險的地步。「我認為,把兩個史密斯都調出太平洋地區是可取的。」戰鬥剛結束幾天,理查遜就飛往塞班,他未同尼米茲商量,也未徵得霍蘭·史密斯的同意,給陸軍授勳。這更是火工加油。據說,他曾對霍蘭·史密斯說過,「我要讓你知道,不許你像你一直在做的那樣任意擺佈陸軍。」這點,不但使霍蘭·史密斯大為不滿,就連斯普魯恩斯和特納也很有意見。霍蘭·史密斯在尼米茲面前對理查遜的「高壓手段和越軌行為」表示激烈不滿。兩個軍種之間的不和也使報界發生紛爭。赫斯特報系的舊金山《考察家報》指責海軍陸戰隊在塞班等地方的傷亡過多,大大超過麥克阿瑟部下的傷亡,因此,結論是「太平洋的總指揮權理所當然地應歸於」麥克阿瑟。亨利·盧斯的兩家有影響的雜誌《時代》和《生活》進行了反擊,積極為霍蘭·史密斯辯護。《時代》說,「戰場上的指揮官,如果害怕軍種之間發生爭論而不敢解除下級的職,那麼,仗就打不贏,生命也會白自犧性。」——作者注】

然而,儘管司令官換了,卻沒有明顯的差別。沿「死亡谷」前進的步伐依然極為緩慢。右翼的陸戰隊也受阻,左翼的海軍陸戰隊第二師確打上了達波喬山,塞班的其餘山地就從這個山向北伸去,像個安靜的怪物。

妨礙美軍取勝的障礙大抵只剩下這些崎嶇不平的地形了。六月二十五日傍晚,日軍前線部隊只殘存不到一千二百名能戰鬥的士兵和三輛坦克。第三十一軍軍長井桁少將被迫電告關島的上級,塞班守不住了。

「目前塞班的戰事只是單方面在進行,因為敵人擁有猛烈的炮火,擁有制空制海權。白天,部署部隊都很困難,晚上,敵人使用照明彈,極易發覺我軍動向。另外,我方通訊正被切斷,聯絡越來越困難。由於我嚴重缺乏武器和裝備,行動與指揮大受阻礙。還有,我們受到旁若無人的低飛敵機之威脅,敵人又用海陸交叉炮火從各個方向朝我們射擊。結果是,即使我把部隊從前線撤至後方,他們的戰鬥力也日見減弱。再者,敵人用炸彈和大炮集中進行攻擊,步步緊逼,我一撤, 敵人就用炮火猛轟,不管到何處都遭敵炮火包圍。」

「但是,決不投降。」

「……保衛陣地至最後一兵一卒,除非另有命令,每個軍人必須死守其地盤。」

齋籐將軍給東京的報告更充滿感情:

「……請問天皇陛下深刻致敬,我等已無能為力……在我方沒有制空權的地方是沒有勝利希望的。我們仍期望得到空中增援。……祈天皇康健,我等全體高呼「萬歲!」

·3

對東條來說,塞班的陷落不僅是軍事上的敗北,也是政治上的敗北——是對他的首相職務的直接威脅。隨著戰爭形勢的惡化,他漸漸不得人心了。各方面都對他提出批評——大部分是暗中提出的。秩父宮親王稱他為「東條天皇」。海軍的某些部局裡懸掛木牌寫著:「殺死東條和鳩田!帝國聯合艦隊已無能為力。準備立即改組內閣,以便謀求和平。」在陸軍的知識分手中,東條被稱為「上等兵」(軍階略比一等兵高),他的政府被稱為「上等兵內閣」。

陸軍參謀本部所屬的戰爭指導班剛結束的一次調查的結果,給這種謾罵提供了依據。戰爭指導班班長松谷誠大佐報告,在經過他自己以及種村佐孝大佐和一位姓橋本的少佐的廣泛深入研究後,他發現「日本已沒有希望扭轉戰爭的不利形勢。德國今日之處境與日本不相上下,且日見惡化。我們結束戰爭的時候已到。」

松谷把他的報告交給參謀本部兩位有影響的人物。第一個人承認松谷的結論是正確的,但禁止他發表。第二個人也有同感,但不允許松谷大佐向東條首相陳述其論點。然而,松谷並來因此膽怯,把調查結果告訴了東條。松谷大佐原以為東條會大發雷霆,不料,東條卻安靜地不加駁斥地聽他講。東條「不露聲色」的面孔使人以為他舉止有禮,但不到一星期,直言不諱的松谷大佐便被調到中國。【松谷在中國接替比他更直言不諱的辻大佐,辻剛調到緬甸去。(毫無疑問,辻對瓜邊卡納爾戰役的直率看法使他在東京成了不受歡迎的人)。松谷始終不相信他的突然調動同他與東條的談話有關。在此兩年前,他曾在中國任職,他是很稱職的。另一方面,曾協助松谷起草那份有爭議的報告的種村大佐,接替了松谷的戰爭指導班班長職務,他在一九四四年七月三日的《大本營陸軍部機密日誌》中寫道,「調動他工作的原因不詳。但是,據信他最近在外面為了結束戰爭所進行的活動使他的上級有所風聞,激怒了他們。」——作者】

在塞班,遵照第三十一軍的命令,齋籐將軍再一次把司令部遷往達波喬山以北一英里的一個山洞裡。六月二十八日,軍方所有領導人——南雲、齋籐和井桁——開了一次參謀長聯席會議,由井桁主持。除了前新聞發佈官平櫛少佐外,齋籐的參謀人員沒有提出什麼建議。他們全縮做一團,坐立不安,有一、二個人想瞌唾一會兒。南雲和齋籐一聲不吭地坐著,井桁則講述如何在島上只剩三分之一的地方建立最後抵抗線。他們要堅守的防線從西面的塔納帕格向東到海岸。

沒有多少反應。疲憊不堪的齋籐說,在他聽來,這個建議「不錯」。一個海軍中佐代表南雲說,「我們讓陸軍做主。」問題是如何執行。部隊分散在塞班的北半部,沒有什麼聯絡線路。於是,他們選派了體力尚好的人去與各部隊聯絡。平櫛少佐前往唐納山去集合第一百三十六連隊的殘部。在這個地區他只能在野戰醫院裡找到土兵。他喊叫該連隊的士兵歸隊,但誰也沒有站出來。他向齋籐報告說,他無法找到部隊去建立最後防線的東段。

井桁什麼話也沒說。

靜子已經失去時間概念。她每天都去看望篙田少尉。一次,躺在少尉附近的一個戰友責備她:「昨晚你怎麼沒來看他呢?篙田少尉真可憐,整夜都在呼喚你。他在一小時前死了。」

她在篙田的屍體旁蹲下來。他臉上的蛆一條也沒有了。看上去他「蒼白而漂亮」。她把他的圓臉妻子的照片拾起來。

「你沒聽見他叫你嗎?」另一個士兵用指責的口吻問道。她無法回答。喊「護士」的叫聲整夜不斷,聽來就像「知了的叫聲」。她無法隨叫隨到。

不過——她本來是能聽出篙田的急迫的呼喊聲的。她把他的死訊報告了一個衛生兵,那個衛生兵說:「可憐的人,由於他滿身是蛆,其他傷員都踢他,最後他自己爬到這個角落裡。」

她的日常工作是各種可怕景象的匯合;爬滿了蛆的野外茅坑;腐爛的屍體晚上發出鬼火般的螢光;傷員可憐的呻吟和叫喊;空襲;呼嘯而過的炮彈,在一絲不掛的男人面前,她不得不忘記自己是個女人。當她也用手術鋸鋸掉傷員的臂和腿,然後把參差不齊的內茬縫合時,她不得不忘記自己也是人。手術用的麻藥沒有了,傷員先是拚命喊叫,然後昏了過去,運氣好的病人一直失去知覺到手術完畢。

過去幾個月中,近衛公爵成了幾千個對戰爭的進程和東條的領導感到不滿的文武官員——其中有陸軍參謀本部的酒井鎬次將軍和岡田海軍大將——的同謀。酒井將軍到近衛在郊區的寓所秘密拜訪了他。「為安全起見」,酒井穿上了便衣。 「如果東條獲悉我要跟你講的話,我肯定他會報復,」他警告說。他要對近衛說的是,應該盡早結束戰爭。「德國仍然還有力量防禦,我們要趁敵人在東西兩線同時作戰時,利用這種形勢開始和談。到德國失敗後再談,對我們就不利了。」這樣的和平絕不可能由東條去談,必須建立新內閣。

酒井是陸軍中為數不多的開明派之一,近衛想知道的是,有沒有「可能說服陸軍領導奉行這個政策」。

「目前,他們不敢公開說出來,但他們的想法全跟我的一樣,」酒井將軍答道。松谷的報告曾秘密傳閱,有一批陸軍軍官希望讓天皇看到這個報告。

天皇看到了又怎樣呢?近衛問。天皇該如何向東條提出這件事?

「天皇陛下要說,『儘管陸海軍作出種種努力,敵人已成功地在塞班登陸。將來的仗應該怎樣打,東條?』然後,他要問他們將如何去滿足海陸兩軍對彈藥、飛機、船隻和石油的要求;空襲時怎樣保護國民,如何才能擊退敵人的進攻。」酒井將軍承認,東條能用幾種方法回答這些問題——但希望能迫使他「立刻辭職」。

·4

六月三十日,美軍終於突破「死亡谷」,(「誰也沒有打過比這更硬的仗,」海軍陸戰隊第四師的司令哈里·施米特少將說。)三個師的戰線最終連成了一個整體。

唐納山的野戰醫院收到了「玩死亡遊戲」的命令。衛生兵分發手榴彈,每八人一枚。黃昏時,主治醫生——大佐——登上一個土堆,大聲喊道,「司令部命令,」野戰醫院要轉移到西岸的一個村子裡去。這個村子在塔納帕格上方一英里半,離塞班北端四英里。一片沉默。「能行動的病人都跟我走。使我萬分遣憾的是,我只好把不能行走的戰友留下。諸君,要象日本軍人那樣光榮捨生!」

靜子對大佐說:「我留下,跟傷員一起自殺!」

「你跟我們走,」他說,「這是命令。」

士兵們把她團團圍住,都想與她道別,連那些不能走動的人也爬了過來。問他們有什麼話要說是沒有必要的,他們只有一個話題——家。大家都想把家裡的情況告訴她。她一再保證,如果有朝一日能回到日本,她一定把今天的情景告訴他們家人。

有個下顎被打掉的士兵引起她的注意。那人一邊淌著口水,

一邊在地上有氣無力地劃著「千葉」和「武田」。「我懂了,」她說,「你是千葉縣人,姓武田。」

一個身穿滿是血污的軍裝的青年軍官,吃力地說出幾個痛苦的字眼:「你會……唱……九段阪這首……歌嗎?」

「會的,我很喜歡這首歌。」這是一首令人不易忘懷的歌曲,歌詞大意是一個年邁的母親,拿著戰死的兒子的金質勳章,從鄉下來到九段阪的靖國神社。她唱道:

從上野車站來到九段阪,

我心情急切,有路難辨;

我手扶枴杖,走了一整天,

來到九段阪,

我看望你,我的兒。

高聳入雲的大門,

引向金碧輝煌的神社,

兒啊,而今你升天為神,

你不中用的老母,

為你高興,淚流滿面!

黑母雞孵出了老鷹,

你媽媽那裡敢當?

為了讓你看看你的全質勳章,

來到九段阪,

我看望你,我的兒。

她停了下來。除了壓抑住的哭泣聲外,沒有人說話。「我們也要到靖園神社去!」那個青年軍官喊道。

大家異口同聲地喊:「咱們大家一起到靖國神社去吧!」

大佐帶了靜子和三百名傷員撤走。在他們後面只聽見「謝謝你!護士!」 「再見啦!護士!」「院長……軍曹……護士……謝謝你們的好意!」

他們走到平原的一端時,靜子聽見有人喊:「再見!母親!」接著一聲巨響——手榴彈爆炸。靜子趴在地下,蜷縮起身體,手榴彈迅速地一個接一個爆炸。

美軍向島的北部進擊,開始時非常艱難,此時幾乎沒有遭到抵抗,正如有個陸戰隊員說的,進軍已成了「獵兔」。不斷的壓力使日軍無法組成一道貫穿全島的最後防線,到七月五日,日軍已被驅趕到塞班的北隅。

日軍司令部此時設在瀕臨西岸的高地上,離新的野戰醫院只有幾百碼。司令部的山洞俯瞰山谷,這個山谷已經得到另一個外號叫「地獄谷」。那天下午,平櫛少佐走出山洞到前線視察。根本就沒有什麼前線!美軍還沒有發動進攻,土兵們已自動撤離。平櫛匯報後,一片沉默,簡直令人無法置信。最後,井桁將軍說話:「明天早晨集中這個地區剩下的所有部隊進行最後攻擊。讓咱們來結束這場戰鬥。」

是晚,司令部人員吃掉最後一點食物——一個蟹肉罐頭和一個小飯團。平櫛離開日本時,賀陽宮親王送給他兩枝香煙作為紀念,他把香煙省了下來。此時,這兩枝香煙被你一口我一口地傳著吸,直到煙蒂短得拿不住時為止,平櫛問井桁和齋籐兩人是否參加明天的最後攻擊。在撤退中一路上幾乎沒有開過口的南雲代他們回答說:「我們三人自殺。」

平櫛問,同陸海軍一起擠在山洞裡的平民將如何處置。「軍人與平民已不再有什麼區別,」齋籐回答說,「與其被俘,不如拿起竹矛參加戰鬥。請寫出大意是如此的命令。」【在日本,政府的宣傳把英美人描寫成「鬼畜」,這種宣傳很普遍,也很有效果。有個觀察家在日記中寫道,「最近,我乘一列滿載志願兵的火車。他們的領導人說:「丘吉爾與羅斯福搞了一個他們所謂的大西洋憲章,一致同意要殺盡日本人。他們聲言要把男男女女都殺掉。我們可不能讓他們來屠殺咱們!』公眾似乎相信,敵人要把男人的睪丸割掉,使他們生不了孩子,或把他們送到孤島上去。」——作者注】

齋籐的命令被油印了三百份,但命令還沒有發出,位於北面幾英里一個山洞裡的海軍通訊所派來一個傳令兵。東京命令守軍繼續戰鬥,「爭取時間」,同時還作出增援的保證。

海軍參謀人員接受這道命令,陸軍卻不願放棄雖後一次攻擊。「箭已離弓」, 一位陸軍軍人說,另一位指責海軍懦弱膽怯。海軍則說,現在可不是罵人的時候;你陸軍違反大本營的直接命令。

南雲、井桁、齋籐都未參加這場整整吵了一個晚上的爭論。拂曉,七月六日,轟炸與炮擊又開始,洞口一個哨兵報告,敵軍坦克正在上面山崖邊上「窺測」。

一直在悄悄地與南雲和井桁小聲談話的齋籐給平櫛打了個手勢。他說,他們三人決定在上午十時自殺。「請原諒我們先走一步。」

「你們是否計劃在這裡自殺?」

「不錯,就在這裡。」

平櫛說,不如在附近小一點的山洞內自殺好些。平櫛隨即出去尋找山洞,齋籐則高聲朗讀了給陸軍所有官兵的永別詞:

……戰友相繼犧牲。儘管備嘗戰敗之辛酸,我們誓必「七生報國」。

……不論是進攻還是守在這裡,唯有一死,然而,死中有生。我們必須利用這一機會發揚帝國男兒精神. 我將留下與殘存者一起前進, 再給美國鬼子一次打擊,然後把我的屍骨埋在塞班作為太平洋的堡壘。

如同《戰陣訓》所云, 「我決不蒙受被生俘之恥,」以及「我將拿出靈魂之忠勇,按永生之原則,從容就義。」

在此,我同你們一起祈祝天皇聖壽, 皇國昌盛。我出發去搜尋敵人。

跟隨我。

平櫛把三位司令領到新的山洞裡,「你們打算用什麼方法?」他問。

「我們將先行切腹,」齋籐說,「但切腹致死所需時間太長,所以,讓我們每人身後站一名軍官,朝我們後腦開槍。」齋籐選中平櫛。南雲則請一名海軍軍官幫忙。井桁沒提什麼要求。

平櫛回到原來的山洞,問海軍有沒有人去「協助南雲中將自殺」。誰也沒有答話。最後,一個陸軍副官說,「我去。」另一位陸軍副官自告奮勇去槍殺井桁。於是,三人一同前往自殺山洞。

三位司令都穿著卡嘰軍裝,盤腿坐在洞口,身材矮小的南雲坐在中間。平櫛出去取水給三位司令洗臉。那時他聽見有個海軍軍官喊道,他的小組將獨自北進。平櫛返身回來。三位司令已倒臥在地上,兩個年輕副官站在屍體後邊,手中的手槍還在冒煙。三位司令迫不及待,不等他回來先行自殺了。

平櫛此時只好把屍體和軍旗燒掉。他叫了一些人來幫忙,但別的軍官不讓他燒——煙會引來敵人。平櫛同意過了午夜在臨出發作最後攻擊時再燒。幾天來的苦難終於結束。他倒在洞內的地上沉睡起來。

他醒來時,洞內一片漆黑。步兵和水兵穿著破得無法形容的軍裝,手持步槍、軍刀和竹矛,正在洞外集合。這些士兵臨時湊成若干小組,軍官們開始在月光下把他們向海岸驅趕。土兵們沿著高地,滲入狹窄的海岸平原,他們將在零時各自向塔納帕格周圍的美軍陣地衝去。在平櫛看來,士兵們就像「被趕到屠宰場去的沒精打采的羊群」,軍官們則像「地獄之門的嚮導」。他在出發之前,命令兩個土兵把軍旗和三位司令的屍體燒掉,然後默默無言地率領著他的十幾個士兵走下陡峭的山坡。

在岸邊的平原上,湧出了三千多日本人——包括象靜子姐夫那樣的平民。他們在後邊的山坡上丟下了成千成萬的米酒和啤酒瓶。

六月七日清晨四時,平櫛及其士兵來到岸邊。他脫下衣服趟入溫暖的水中洗操。他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珊瑚礁,在月光映照下,這些珊瑚礁構成鬼影似的輪廓。頭上,濃雲密佈,使他不禁想起身穿和服背上馱著孩子的日本女人。雲開後,他彷彿在明亮的天空中看見了母親、妻子和朋友們的影子。他抖了抖身子,從幻想中醒過來,上岸穿衣服。洗淨身子,這多好哇,他作好了死的準備。

遠處,傳來「哇!哇!」的喊聲——日本人衝鋒時的喊聲。高地上傳來步槍射擊聲。這是進攻的信號!土兵們不等他命令,已沒頭沒腦地沿海灘向塔納帕格衝去。他一手握六發手槍,一手拿軍刀,跟了上去。一顆炮彈打來,濃煙把他團團圍住,他恍忽覺得自己的身體浮了起來,飄向大火。我死了!他在周圍漆黑的世界回到現實中來之前一剎那這樣想。

在塔納帕格的美第二十七師已得到霍蘭·史密斯的警告,要注意在拂曉前沿海岸線將會有「全面的高喊著『萬歲』的進攻」。【日軍在衝鋒時從未喊過「萬歲」。——作者注】日軍蜂擁衝向塔納帕格,領頭的六人高舉著一面大紅旗,就像演戲

時一支隊伍前面的先鋒隊一樣。後面,是戰鬥隊;再後面——令人最難以相信的——幾百名頭上裹著紗布、拄著枴杖、幾乎沒有什麼武器的傷兵,他們一瘸一拐地前進。

他們形成人海沿著環繞海灘的一條運甘蔗的窄軌鐵路,朝美軍第一o五步兵團的第一、二營猛衝過來。這情景使第二營營長愛德華·麥卡錫少校想起「舊時西部電影中人馬亂竄」的鏡頭。日本人「前赴後繼。如果你打倒他一個,就有五個人上來」。他們從美國人身上「踏過去」。

第一營營長威廉·奧布賴恩中校也是個愛爾蘭人。他雙手都拿著槍,堅守陣地,為部下樹立了榜樣。在身負重傷後,他堅持把手槍子彈打完,然後操起一挺零點五口徑的機槍掃射,直至戰死。日軍從這兩營頑強的步兵陣地上衝過,打死打傷六百五十餘名美軍。這兩個營就是被指控在「死亡谷」前進緩慢的部隊。

在他們右方,另一群襲擊者沿著一個蜿蜒的山谷——不久就被稱為「切腹谷」——向第三營展開猛攻。但第三營佔據著山谷上面的良好地形,日軍未能把他們趕出陣地。

曾經給山本和南雲當勤務兵直到他們死去的野田兵曹,正在進攻海灘上美軍的大部隊中。這支大部隊狂叫大喊,像發了瘋一樣,幾乎不是什麼軍隊的隊形。突然間,野田覺得好像有人用棒球棍猛打了一下他的屁股——但不覺得痛。他蹣跚著企圖繼續前進,卻倒了下去——原來,他中了一顆機槍子彈。美軍屍橫遍野。【幾小時後,謝羅德去看了戰鬥現場。『整個地方好像屍體如山,內臟和腦漿的腥臭難聞。」——作者】野田拾起一個美軍水壺,狂飲起來,他掙扎著要站起來,但他的右腳穿的鞋好像有千斤重。

由於無祛彎腰去解鞋帶,他揀起一把美國刺刀,又從一名已死的日本人手中取一根棍子。他把刺刀捆在棍子上,吃力地用刺刀把鞋帶割斷。鞋算脫掉了,但他還是站不起來。他想,一定是褲腿把他拉住了。他又把褲腿割去,但還是無法站起來。

他重又坐在沙灘上,聽天由命。他對自己說,該是死的時候了。在晨曦中,他瞥見沙子上有一灘血。他大吃一驚,是自己的血。幾碼外,仰面躺著四個日本傷兵,安靜地在吸煙,好像躺在日本的海灘上休息似的。

「咱們都是快死的人了,」其中一人若無其事地說,給野田扔了一包香煙過來。野田展身躺在沙灘上抽煙,心下覺得茫然。那個給他香煙的陸軍土兵喊他: 「嘿!海軍,我們馬上就要去死了。你參加嗎?」

野田舉起手榴彈,「我也有一個。」

「請原諒我們先走了。」

野田把身子縮做一團,以免被手榴彈彈片打中。他緊閉雙眼。一聲爆炸。他抬頭一瞧,只見四具屍體直挺挺地躺在那裡。他想,用手榴彈炸死自己多可怕呀。此時,他身上流出來的血再次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想用止血帶紮住,但改變了念頭。還是讓自己流血致死好些。

他越來越虛弱。我只有二十七歲,我幹嗎要死在這裡呢?我生也好,死也好,都不能給日本帶來勝利。他開始回想往事——學校時代、抓泥鰍等等。他昏了過去。接著他聽到鳥兒叫的唧唧聲。周圍的景致已完全被破壞,連一棵棕櫚樹也沒有,更沒有灌木林,只有屍體和難看的彈坑。既然沒有樹,哪裡會有鳥?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有人用奇怪的語言說話。他覺得被人踢了一下。他呻吟了一聲,於是兩個美國海軍陸戰隊衛生兵把他放上擔架。他看見美國衛生兵在踢其他屍體,既踢美國人屍體,也踢日本人屍體。他祝賀自己,要不是那隻鳥把我吵醒,我就死了。接著又昏過去。

在前方的塔納帕格,麥卡錫少校和他殘存的官兵終於在村子內組成一條防禦線。整個上午,他們打了一場逐屋爭奪的激戰,慢慢地被迫後退,直到開來一排坦克。其他援兵也趕到,傍晚時,只有小股的日軍仍然活著。日軍的最後攻擊宣告完結。

岸邊停著一艘醫院船。平櫛少佐睜開左眼,看見一塊潔白乾淨的牆壁。我還活著!我獲得了第二次生命!他全身赤裸,蓋著一條毯子。良久,他才醒悟到自己的左手被用手銬拴在床上,頭部和肩部受傷。他已精疲力竭,還來不及思考,直到後來,他才覺得,自己作為一個軍官,在最後的攻擊中活了下來,是很不名譽的。他腦中所能想的唯有:我還活著!我還活著!

在「地獄谷」的新的野戰醫院裡,靜子整晚都蜷縮在掩體裡。在昏暗的黎明,她發現山丘上有動靜。叢林中露出黑臉,他們是美軍黑人士兵。她被嚇得魂飛魄散,以為是黑猩猩下山了。那個荒誕的謠言竟是真的!美國人用猩猩打仗!

在她周圍,傷兵們一個個從掩體裡爬出來,臉朝北面的皇宮方向深深鞠躬。突然擴音器傳來奇怪的粗野的音樂——她從未聽到過這樣的聲音。狂熱吵鬧的節奏在整個山谷裡迴響(那是美國的爵士音樂)。這種不符現實的情景打消了她自殺的決心。

主治醫生命令她揮動白手絹向敵人投降。她遲疑不決,美國人會強姦她的。「保住你自己的命吧!」主治醫生的助手,就是那個中尉,也勸她。她站在掩體的邊緣一動不動,黑人邊扔手榴彈邊喊著向她衝來。靜子只看見他們的眼睛和牙齒。主治醫生掏出手搶,對準自己咽喉扣動扳機。助手用刀在自己脖子上連砍三刀,倒在靜子身上,熱血噴在她腿上。她拾起一顆手榴彈。她週身都涼了。現在我就要死了,她想喊「媽媽,」,但沒喊出來。她拉開安全栓,在岩石上敲打手榴彈使它發火爆炸,之後,把身體撲在手榴彈上。

靜子聽見說話的聲音,但聽不懂。她小心翼翼地睜開雙眼,發現自己在房子裡。她掙扎著要起來,一個美國軍官用日語對她說,「你受傷了——別動!」

靜子怎麼也不相信敵人口中竟會說出日本話來。她怎麼沒死呢?她要喝水,但那個青年上尉說沒有水。他從一個罐頭裡給她倒一點什麼。她喝了一口,但又吐出來。那是西紅柿汁,她不喜歡這種味道。他命令她喝完,她喝了下去。使她害怕的倒不是死亡,而是美國人。她問「地獄谷」裡的日本人怎樣了。

「除了你之外都死了,」這個翻譯官說。他告訴她,他曾在日本一所大學裡上過學,他要幫助她的同胞。「我們主張人道主義,即使在戰爭中也如此。」他說,很多日本平民都活下來了,住在查蘭卡諾阿附近的集中營裡。她不相信他的話!大家都知道美國鬼子用坦克把日本俘虜壓成肉餅。她衝口說道,她害怕美國人,特別是那些黑人。

他笑了。「救你的就是黑人。」

她請求上尉讓她和她的同胞一起去死。他得到允許用卡車把她進往查蘭卡諾阿。當卡車在星光下沿著海岸公路前進時,他告訴她海中有很多日本平民的屍體,問她是否要去看看。他令卡車停下,兩個黑人把她抬到一個懸崖上。下邊漂浮的屍體就聚在岸邊。有一個女人身上還捆綁著兩個孩子。

上尉幾乎自言自語地問道:「日本人幹嗎要這樣自殺呢?」淚水流下了他的面頰。

午夜剛過,他們進入查蘭卡諾阿。使她感到驚奇的是有明亮的電燈。到處是帳篷,這是一個絕然不同的世界。上尉告訴她,這是供日本人住的營地,但她知道這是詭計。她將在這裡被槍斃。接著,她看見不少日本孩子扶著這個帳篷市鎮的四周的鐵絲網。她堅持要下車,但上尉說她應該回醫院。「你這裡有熟人嗎?是不是有熟人?」

「我母親在這裡!」她扯了個謊。

她被用擔架抬下卡車。她堅持要自己走。她搖搖晃晃地走進大門後便跌倒。許多雙友誼的手把她扶起來。她回到了自己人那裡。

七月九日下午四時十五分,特納少將宣佈正式佔領塞班,注意力於是便集中在毗鄰的提尼安和關島。那些曾憂鬱地預言「一九四八年見金門大橋」【舊金山金門大橋,從亞洲太平洋地區乘船到美國,一般經過這裡。——譯注】的海軍陸戰隊員,此時卻說起要「一九四五年活著回家」了。塞班的戰鬥雖告結束,但還有掃蕩幾千名躲在山洞裡的散兵游勇的繁重和危險任務。「這意味著,」一個陸戰隊員挖苦地說,「如果你現在遭到射擊,那就是從你自己的後方打來的。」

在島的北端,美國人面臨另一項不同的但卻同樣艱巨的任務。那裡聚集著好幾千平民,正在進行集體自殺,不願投降。翻譯和被俘的日本人通過廣播向人群喊話,請求他們不要跳崖自殺。那裡有個懸崖,高一百多英尺。他們廣播說,現在仗已經打完了,等待著他們的是安全和食物。他們還廣播了已經投降的日本人的姓名。儘管如此,還是有人把孩子扔下去,自己跟著往下跳,母親們則背著孩子跳入驚濤駭浪中。

海裡漂浮著許多屍體,使得「海軍小艇要是不從屍體身上開過去就無法行駛」。掃雷艇「首領號」的艇長埃默裡·克利夫斯上尉看見一個裸體女屍,是在分娩時淹死的。「嬰兒的頭已經出世,這就是他的全部。」附近,「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雙手緊抱著一個士兵的脖子。這兩具屍體緊緊抱在一起,在海浪中飄來飄去。」

在島上的其它地方,整家整家的人日復一日地躲避新來的征服者。奧山一家人——父母和四個孩子——找到一個山洞。七月十七日上午,全家在一塊突出的俯視崎嶇不平的東北海岸的岩石平台上曬太陽時,鄰近山洞的一個士兵喊了一聲「敵人!」並用手指了指他們頭上的懸崖,十四歲的大女兒奧山良子抬頭一瞧,只見上面有四、五個穿迷彩偽裝服的紅臉美軍。與身材矮小的日軍相比,他們完全不同。

日本人開始射擊,美軍則向下投手榴彈。奧山一家躲在凹處,把手榴彈一個個踢出岩石平台。但是,由於手榴彈不斷落下,父親——他是個裁縫——把一家人領到崖下邊的另一個山洞內。洞內有個筋疲力盡的軍曹,是《朝日新聞》的記者,另外還有個剛生下來被丟棄的孩子在哇哇地哭。奧山太太把孩子抱起來,隨著美國人的聲音越來越近,槍聲越來越密,孩子也開始大哭起來。「叫孩子別哭,」軍曹低聲說,「不管用什辦法!」

奧山太太是個漂亮的女人,三十四歲。她想方設法要給孩子餵奶,但孩子還是哭個不停。在絕望中,她用衣襟摀住孩子的嘴。孩子終於不哭——憋死了。機槍聲在洞內猛烈迴響,說話聲就在洞外。軍曹遞給奧山一顆手榴彈,自己也拿著一顆。

良子瞧著她父親,以示永別。父親臉色蒼白,緊張地點了點頭。軍曹拔掉手榴彈的安全栓,奧山也拔掉。「咱們一塊到一個好地方去,」母親對四歲的義忠說。他樂了,好像在做遊戲時一樣。奧山和軍曹兩人同時把手榴彈朝自己腳下的岩石上敲打。當引線絲絲響時,良子很快想到一連串問題:我會成佛嗎?人真的有靈魂嗎?到底有沒有另一個世界?她覺得整個山洞震動起來——爆炸的氣浪把她拋到巖壁上。她昏昏沉沉地聽見小弟弟的微弱呻吟聲,之後她便昏了過去。

她自己也不知道失去知覺有多長時間。她首先看見模糊的紅色發亮的東西,等到她慢慢看清之後,那紅色的東西原來是軍曹被炸開的肚子。軍曹在她跟前盤腿坐著,好像睡著了。軍曹的傷口乾淨利落,使她想起上生物課時的人體模型。內臟器官完整無損,都在原處,「美極了」。

她自己滿身是血和人肉。她嚇得肝膽俱裂,活動了一下自己的手腳——不痛。她扭了扭身子,也不怎麼痛。她九歲的弟弟的襯衣已被炸開,一塊塊彈片射進他敞開的胸膛,留下焦黑的傷痕。他死了。她父親、小弟弟義忠和六歲的妹妹也都死了。她身上掛的肉是妹妹頭上炸下來的,露出的頭骨的顏色和紋理象透明的蠟燭。良子因孤單而感到恐怖萬分。她是唯一活下來的人。然後,她覺得有什麼東西觸了她的左肩一下。

「媽媽,你還活著!」

「我快死了,」母親鎮靜地回答。母親的雙腿已被炸爛,良子忙從附近撕下布條做繃帶。

「不管用,」奧山太太安靜地說,「我就要死了,用那個東西止不住血的。」

「血已經不流了!」

「流光了,」奧山太太說。她呆呆地瞧著一家人的屍體。「我很高興,他們死得乾脆利索。」她轉向良子,「只有你還活著!」

「太太!太太!」是那個記者在喊。他的痛苦的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出來。母女兩人看見洞內還有活人感到吃驚。「把我弄死,太太,請!」

「我也快死了,」奧山太太對他說。「我的腿沒有了,動都動不了,幫不了你的忙。」

他慢慢地往上瞧,然後痛苦地扭動,把自己的腦袋往一塊鋸齒狀的石頭上猛撞。他呻吟著撞了又撞。他終於死了。

「我死後,你決不能呆在這裡,」奧山太太對女兒說。天黑以後,她就得走。 「你要好生活下去,要走正路,要有堅強的意志。」當良子上中學時,母親曾給她寫過同樣的話。

奧山太太痛苦地從腰間解下一個布袋——裡面裝著錢——緊緊地捆在良子身上。「我很快就要死了,視覺越來越模糊了。讓我躺下。幫我躺下好嗎?」她險上一直浮著微笑。良子第一次發現她母親是何等慈祥。她從前怎麼會怕媽媽的呢?

「我的聽力也漸漸消失了。把你的手給我。」她緊緊抓住良子的手。「我不能再講話了。」她用微弱的聲音說。

「媽媽,別死!」

奧山太太微笑著點了點頭。她的嘴唇動了一下,但沒有聲音。死了。

將近二萬二千平民——每三人中有兩人——毫無必要地死去。守軍——至少三萬人——幾乎全部戰死。

對勝利者說,這場戰鬥也是迄那時為止太平洋戰區代價最大的。在塞班登陸的七萬一千名美軍中,死傷或者戰鬥中失蹤的有一萬四千一百一十一人,比在瓜達卡納爾一役中的損失多一倍餘。但是,保衛日本本土的主要堡壘攻下來了,敵人的艦基攻擊力量垮掉了。更重要的是,塞班南部的平原地區為美國人提供了第一個基地,使b—29轟炸機得以對日本帝國的心臟東京進行大規模轟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