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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飄渺的希望 難逃的失敗

·1

東京與往年一樣慶祝了元旦。這是日本人喜愛的節日。欠債償清了:人流像一條望不到頭的長龍擁向明治神宮,要在深夜十二點敲響後往化緣箱裡扔錢幣,還要為了求好運去買個披著紅袈裟的達摩祖師泥塑像。戰爭沒有損害節日的歡樂,反而給人帶來了一種期望心情。下次大捷快來了吧?

陸軍軍務局長武籐中將到外務省拜會了東鄉茂德。幾杯屠蘇酒飲過後,他說,「國民對勝利太高興過頭了,沒有好處。」今後的路途難走。「所以,你的政策應該是盡快結束戰爭。」第一步是把東條首相換掉。武籐說完後告辭出來,又去向長期以來反對進行軍事侵略的前首相岡田說了同樣一番話。

在菲律賓的日軍用兩路進逼馬尼拉的方式慶祝了元旦。那時,本間將軍離馬尼拉只有十七英里了,前面沒有什麼阻擊部隊。南路的軍隊離馬尼拉還有四十英里左右,因為公路和鐵路橋樑被炸壞了許多,進軍慢了些,但是同樣也幾乎未遇任何抵抗。本間命令部隊停下來整頓軍容和隊形。他知道,軍容不整的軍隊行軍時不可能威嚴自重,只可能姦淫擄掠。

市內的商店全都緊閉著門。在碼頭區附近,《生活》雜誌記者卡爾·邁登斯親眼看到一處處倉庫遭搶劫,從汽車到電影膠片什麼都搶。在他回到海景飯店時,他的妻子謝利交給他一封《生括》雜誌社拍來的電報。電報要求他:再用第一人稱寫一篇目擊者見聞,但是本星期我們更希望的是關於美軍處於攻勢的報道。

她給他看了她已經發出的復電:「抱歉之至。你們的要求此處無法滿足。」

馬尼拉似乎到處都是濃煙。達坎油田以及陸海軍設施都在燃燒。五時四十五分,安部孝一陸軍少將率領四十八師的三個營從北面進入馬尼拉市。一路上,愁容滿面的菲律賓人默默地在路旁看著他們,只有剛從集中營裡出來的為數不多的日本人向他們歡呼。

邁登斯夫婦從旅館房間的窗口望見三連日本陸軍和水兵在馬路對面高級專員弗朗西斯·塞爾的官邸門前的草地上,東一行西一行地站成幾排。美國國旗從旗桿上下來了,隨著三聲炮響,掉落在地上。一個水兵用腳踩了踩它,把一面旭日旗繫上旗桿。這面旗子上升時,樂隊精神抖擻地奏起日本國歌《君之代》:

我皇御統傳千代

一直傳到八千代

直到鵝石變岩石

直到岩石長鮮苔

在馬尼拉海彼岸,麥克阿瑟的軍隊川流不息來到巴丹準備決戰。但是,本間和他的大部分參謀認為,像這樣大批人馬湧向這個半島只不過是無組織的潰逃。像他在西貢和東京的上級一樣,本間深信馬尼拉是取得徹底勝利的關鍵。即使麥克阿瑟還能在科雷吉多爾和巴丹半島的尖端再守上幾個星期,菲律賓戰役也已經結束了。

寺內壽一將軍從西貢下令把四十八師調去進攻爪哇。由於菲律賓和馬來亞取勝之易大出意料,所以寺內將軍便有可能提前一個月進攻爪哇。

勝利雖然得來容易,本間還是感到忐忑不安。掃蕩工作勢必困難,再把他最精銳的四十八師一調走,剩下的部隊的負擔便更重了。他要求四十八師遲一個月再調走,但遭到拒絕。四十八師駐在巴丹前線。來換防的是從福摩薩調來的六十五「夏」旅。這是一支佔領部隊,有七千五百人,大部分年歲較大,對上前線幾乎毫無準備,裝備也差。這個突如其來的任務使指揮這支軍隊的奈良晃中將感到措手不及。此人曾旅居美國多年,在阿默斯特學院讀書時與柯立芝總統的兒子是同班,後來畢業於本寧堡步兵學校。

一月五日晚,矮矮胖胖、已到中年的奈良率領步隊步行向前線進發,士兵們疲沓地跟在他後面,隊伍一直拖到林加延海的半路。由於麥克阿瑟的工兵炸毀了一百八十四座橋樑,他們已經晚了多天。

熱帶之夜是美麗的,空氣中飄著赤素馨花的異香,一群群的螢火蟲在灌木叢中隱隱現現,使奈良不禁想起了聖誕樹。不過,在他後邊拖著沉重步子的士兵們又愁又累,沒有心思欣賞熱帶的美景。

他們向擁擠著大約一萬五千名美軍和六萬五千名菲軍的巴丹半島接近。菲律賓軍隊中有一萬人是職業軍人,即精銳的菲律賓師,其餘的則是一群雜湊起來的部隊,幾乎未受過訓練,裝備蹩腳,就是靠這麼一支軍隊和只夠十萬人吃三十天的種類不全的食糧,麥克阿瑟得要在這裡堅守六個月,他的最大的本錢是地形。巴丹半島寬十五英里,長三十英里,兩座古代的死火山幾乎佔滿了全境。一座在北,一座在南,中間是茂密的森林。路,只有兩條,一條是半環形公路,沿東海岸的多沼澤的平地南伸,繞過半島頂端向西,沿西海岸往北延伸三分之二的距離。另一條是鵝卵石路,從巴丹的腹部穿過兩座死火山之間的谷地。

麥克阿瑟打算在半島北部離岸十英里的地方建立第一道防線,這條防線東起馬尼拉海,向西跨過北部那座死火山。經過無數年的風化,這座死火山的火山口已形成四座尖蜂,東峰最高,就是陡峭的那提布山。

到了一月九日上午,麥克阿瑟的部隊已經各就各位。雖然食物已經只發定量的一半,士氣仍然很高。他們不願再後退了,希望挺身作戰。麥克阿瑟把戰線分成兩半,左邊的(西線)交給溫賴特,因為他的人馬從林加延敗逃以來還不適合立即投入作戰。很明顯,日本人進攻時首先要攻右邊,即沿東部沿海公路南下。右邊戰線交給喬治·帕克少將指揮,他部下的二萬五千人從南部撤退時比較從容。

麥克阿瑟的右翼(即東海岸)地勢平坦,多沼澤地,內地有綿延兩英里余的魚塘和稻田,接著是伸展五英里的甘蔗地和小竹林,在它們盡頭矗立著那提布山。世界上沒有一支軍隊能越過這座山峰,它處處是密林的峭壁、懸崖和山谷,所以帕克的左翼就伸展到這座山峰的山麓突然中止。

這條防線名叫阿布凱線。「阿布凱」是當地語中甘蔗工人居住的小木屋。菲律賓部隊急於向麥克阿瑟表明他們是值得信任的,那場丟臉的大潰退算不了公正的較量。他們的美國教官不那麼樂觀。但是阿布凱線有一個優點——後退很困難。不是戰,就是死。

在北面幾英里外,奈良將軍率領的裝備不足的老兵部隊剛剛進入陣地,換下了能征慣戰的四十八師。奈良曾經在陸軍大學教育學生說沒有精確的地圖就不能發動進攻。現在,他手中只有一張道路地圖和幾張大比例尺地圖。他既沒有進攻計劃,第十四軍給他的命令也簡單得很,只是令他在第十六師兩個炮兵團和步兵第九團的協助下「成縱隊沿公路追擊敵人」。

上級曾經叫他放心,說巴丹半島上最多只有二萬五千名組織鬆散的敵軍,炮聲一響,他們一定拔腿就跑,逃向半島南端的小城馬裡韋萊斯,在那裡稍作喘息後再逃往科雷吉多爾島。話雖這麼說,奈良還是要求給他時間進行偵察,可是得到的命令是立刻舉行攻擊。他匆忙制訂了一個計劃。計劃簡單到不能再簡單,而且只有一天的時間可容進行組織。他命令由今井武夫大佐指揮的一四一步兵團沿海岸公路南下,他的老友武智漸大佐指揮第九步兵團朝那提布山麓挺進,然後跨過這座被認為是不可逾越的山嶺直奔海岸公路,形成對敵人的包圍。

那天下午,在進行了一小時的炮火轟擊後,今井開始沿海岸公路南下,武智則朝莽莽叢林進發。今井部隊行進了還不到一百碼,猛聽得前面爆發驚雷般的炮聲。那是帕克的炮兵。美國人沒有炮聲一響拔腿便跑。

菲律賓人也沒有逃陣。他們向已被大炮轟散的日軍猛撲過去,只用了四十八小時就把今井部隊殲滅三分之二。於是,奈良只得用一支預備部隊把他們換下來,然而他的麻煩還只是開始。武智一去杳無音訊,按說他此時應該已經越過那提布山迂迴到敵人背後。天已經黑下來,武智仍然蹤影全無,他已被森林吞沒。奈良沒有把這一情況向本間報告,也沒有把它記入陣中日誌或者旅團報告。對這位他在陸軍士官學校的同期同學,他僅能盡此綿力了。這意味著奈良的大膽計劃已經完了。現在,他只能把力量集中在重新建立戰線上。他令筋疲力盡的今井部隊火速開往西線填補武智部隊留下的空白,並下令在阿布凱防線上探尋薄弱點。

同一天,即一月十三日,奎鬆通過麥克阿瑟向羅斯福發了一封電報,埋怨總統沒有履行向菲律賓增派援兵的諾言。他要求總統立刻令美軍全力以赴對付日軍。他還附了一封信給麥克阿瑟,憤懣之情躍然紙上:

……華盛頓是不是已經決定,菲律賓戰場對於戰爭的最後結果無關緊要, 因此眼下這裡不必指望援助,或者至少在抵抗力量消耗淨盡以前不必指望援助?如果如此,希望讓我知道,因為我對我自己的同胞負有責任……

我要考慮並做出判斷,如果這些男兒們的流血犧牲對戰爭的最後結局可能毫無必要,那麼,是不是還有理由讓他們去遭受殺戮。華盛頓似乎不十分瞭解我們的處境,也不十分瞭解我國國民由於我們的安全和福利顯然受到忽視而產生的感情。

麥克阿瑟用不著規勸。他希望這封信能打動馬歇爾。然而,對巴丹島上他自己的部下,他為鼓舞士氣而說的話連他自己也不可能完全相信:

從美國來的援助正在途中。數以萬計的軍隊和數百架飛機已經出發……不可能再後撤了。我們在巴丹的部隊多於日本用以對我進攻的部隊,我們的給養充足,只要堅決防守,必能挫敗敵人的進攻……。

我號召巴丹的每一個將士各就各位,奮勇抵抗每一次襲擊。這是自救的唯一道路。戰鬥必勝,退卻必敗。

巴丹島上的美軍對這種話也是不相信的多,只有菲律賓的軍人在聽了麥克阿瑟的豪言壯語後感到鼓舞,更加抱定決心要證明自己在星條旗下進行戰鬥當之無愧。一月十六日上午,菲律賓陸軍五十一師發動了一次英勇的反攻。他們作戰心切,以致在挺進時有一個團遠遠走在兩翼部隊的前頭。

今井大佐正期待著這樣的機會。菲律賓軍隊的中間凸出隊形給他們自己帶來的危險比給他造成的危險重大,於是他立即攻擊這支突出部的東端。就在這時,武智大佐的部隊突然出現,從山坡的叢林中衝下來攻擊另一端.在兩面夾擊下,菲軍突出部招架不住,到中午時分便潰敗了,於是阿布凱防線上出現了兩英里長的缺口。

當疲憊不堪、滿臉餓容、軍服襤褸的武智向奈良報告他如何在那提布山內迷路的情況時,已是臨近傍晚了。奈良將軍安慰了一番,命他退入預備隊,武智筆挺地行了敬禮。沒有等到領給養,也沒有休息,便帶著部隊出發——不是往北面的預備隊,而是重回南面,他認為奈良令他退入預備隊是因他走失而懲罰他。所以他下決心帶著部隊重登那提布山,不成功就死在山裡。

在巴丹的另一邊,從那提布山到南海海濱,簡直無路可通,所以本間一直還不能發起有力的進攻。但在次日下午,五千名日軍運動到了溫賴特的陣地正前方。這支日軍的司令官木村直樹少將發現,美軍防線僅延伸到那提布山西面兩英里的西蘭加南山峰的西坡半山腰。他決定干一干武智在半島另一邊沒有做到的事情。在中西寬中佐率領下,七百名步兵偷偷地迂迴過溫賴特的右翼,然後折向西邊。一月二十一日拂曉,他們到了南海海濱,把溫賴特的前線部隊全部切斷了聯繫。

在東面,阿布凱防線即將崩潰。派來支撐這條已受沉重打擊的前線的援兵闖進了密林和危巖間不得脫身,根本就沒有抵達陣地。在前線,將士已經力竭,因為他白天不停地有仗要打,夜間又遭到潛入敵人的騷擾。這種潛入分子通過擴音器進行謾罵,還大放鞭炮嚇唬美國兵。

薩瑟蘭將軍在巴丹匆匆巡視一圈後向他的上司建議立即後撤到另一條防線,即把巴丹分成兩半的鵝卵石公路的後面。麥克阿瑟下今於次日天黑後全線後撤。一月二十四日七時,卡車和兵員開始從阿布凱防線撤退。到午夜時分,通往後方的道路上已經擠滿了滿載身穿藍布軍服、頭戴椰殼帽的面黃肌瘦的菲律賓士兵的破舊汽車、制服骯髒不堪的軍官的小汽車以及步行的士兵,沒有憲兵指揮交通,一支支部隊在混亂中擠得七零八落。軍官們束手無策,唯一能做的是叫士兵和車輛不停南撤和禱告老天保佑不要挨炮彈。

天快亮的時候,斷後部隊開始從前線快速後撤。他們看上去一個個像行屍走肉。他們已經九天沒有洗臉刮鬍子,黃瘦的臉上毫無表情。這場撤退一直繼續到第二天白天將盡。由於日機毫無顧忌地轟炸和掃射各條小路和沿海公路,撤退速度倒是加快了,但是一到那個頑強的武智和他的飢餓不堪的士兵突然不知從哪裡衝出來的時候,撤退便成了大潰退。武智做到了不可能做到的事——越過了那提布山。

一月二十六日,新的菲美防線大致佈置就緒,這條防線由周密的通訊網絡和在叢林中開闢的供應小道串連其間。位於兩座死火山之間,也就是在那條鵝卵石路後面,從馬尼拉海到南海海濱。防線分成兩段,仍由溫賴特指揮西段,帕克把守東段。士兵們靠在掩體和壕溝裡休息,感謝上帝終算保佑他們從阿布凱逃出來了。菲律賓師的一位麼叫亨利·李的中尉在壕溝裡吟了一首詩描寫這場撤退。他寫道:

巴丹

……又守住了一天,這一天

守來的是飢餓、創傷與酷熱,

守來的是筋疲力盡和黯然撤退,

守來的是飄渺的希望和難逃的失敗……

與美同人一樣,日本人的境況也難於繼續把這場仗打下去。奈良的「夏」旅傷亡超過兩千人,元氣大傷,活下來的人也已筋疲力盡,在初嘗戰爭的滋味後,心有餘悸。

戰鬥重起以後,情況比阿布凱還要混亂。這裡的森林又深又密,日軍有一支一千人的部隊溜過了溫賴特的防線後居然三天沒有被發現,後來經過差不多三星期你死我活的交手戰才把這支部隊殲滅。日軍還想從海上包抄溫賴特,用駁船把部隊送上戰線後面很遠的西海岸石巖。他們計劃南進至馬裡韋萊斯,切斷來自科雷吉多爾的補給線。在爾後的兩星期內,日本人分別進行了五次登陸。直到二月八日,最後一股滲入者才被消滅。就在那一天,本間在設在糖業中心聖費爾南多的司令部召開一次重要會議。天氣又悶又熱,氣溫高達華氏九十五度。這位將軍內心如煎。在巴丹戰役中,他已經丟了近七千人,還有一萬人患了瘧疾、腳氣和痢疾。他兩次要求增援,兩次遭到拒絕。

這時日軍只有三營步兵分散在巴丹。本間的參謀長前田正實中將提醒本間,如果麥克阿瑟發現了這一點,美軍就可能突圍。高級作戰參謀中山源夫大佐仍然堅持全力發動進攻,「但是主要力量應該放在東岸,不是西岸。」

前田只主張在佔領菲律賓群島其餘部分的同時封鎖巴丹。「到那時,麥克阿瑟的人馬就會餓得受不了,只好投降。」

前田是對的,但是在本間看來,除了努力求得速勝,不可能作其它想法。東京決不會同意採取那樣丟面子的戰略。他說,必須再發動一次更強烈得多的攻勢。為了做到這點,他就必須忍受不堪忍受的東西——忍氣吞聲地再次要求大量增援部隊。他潸然淚下。正當參謀們離會時,他接到了東京來的一封電報。東條很不高興,處處都在奏捷,只有菲律賓除外。本間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突然撲倒在桌上。人們忙把這位不省人事的司令長官抬到隔壁的房間。

在科雷吉多爾,奎松坐在輪椅裡收聽廣播。羅斯福在發表廣播演說,告訴人們數千架飛機即將飛往前線——歐洲。奎松越聽越怒,他指著主島上升起的濃煙說:「我為人民工作了三十年,希望了三十年。現在他們正在為一面不能保護他們的旗幟而家破人亡。por dios ytodos los santos! (憑上帝和一切神靈起誓)我受不了這樣口口聲聲只有英國和歐洲。這個流氓吹噓的飛機在哪裡?美國人在為一個遠房表親的命運痛苦得打滾,而他自己的女兒正在後屋被人姦污!」

他把麥克阿瑟召來,對他說:「也許我在科雷吉多爾毫無用處。我到馬尼拉去當戰俘有何不可呢?」麥克阿瑟認為這種投降會被別國誤解。「局外人怎麼想,我不在乎,」奎松反駁說,但是他答應再作考慮。

是晚,一個年輕的菲律賓少尉爬上科雷吉多爾的岩石成堆的海岸。他身上捆著一大包乒乓球當作救生圈,從巴丹游到這裡來告訴奎松,前線的菲律賓軍人與美國軍人之間的敵對情緒在上升。「我們認為我們的食物配給量應該跟美國人一樣。」安東尼奧·阿基諾對總統說。他是菲律賓甘蔗大王、菲律賓議會議長本尼諾·阿基諾的長子。「給我們吃的只有鮭魚和沙丁魚,每天一罐三十個人吃,還得分兩頓。」

奎松大怒。他召集了內閣會議,對他們說,他要請求羅斯福總統讓他發表宣言要求美國立即同意菲律賓絕對獨立。然後他將解散菲律賓軍隊,宣佈中立。這樣,美國和日本都得把軍隊撤走。

副總統塞爾希奧·奧斯梅納試圖指出這種行動在華盛頓所會造成的後果,但是奎松怒不可遏。一陣咳嗽咳得他動彈不得。為了使他平靜下來,奧斯梅納勉強同意給羅斯福發電報。與通常一樣,電報要經過麥克阿瑟的手。麥克阿瑟不但讓電報發了出去,而且,由於他痛苦地懷疑華盛頓——特別是馬歇爾——在故意拆他的台,所以還附上了自己對局勢的悲觀估計,以之支持電報裡的態度【麥克阿瑟的部下對他無比忠誠,他們對國內的人的批評比他更加無所顧忌。同他們的主帥一樣,他們認為應對拋棄他們負主要責任的是喬治·馬歇爾,因為麥克阿瑟在任總參謀長期間沒有把他晉陞到將級,所以他始終耿耿於懷。馬歇爾周圍的人則堅持說馬歇爾為人非常客觀,從來不讓個人之間的分歧影響他的軍事判斷,他瞭解菲律賓,也愛菲律賓(在他還是一個年輕的中尉時,他在科雷吉多爾附近的三個小島立了「不得擾民」的牌子),但是他長期以來一直深信,美國如在太平洋大規模承擔義務的話,對希特勒說來正中下懷。——作者】。「不可否認,我們已臨近失敗,」他寫道,奎松的計劃「也許為避免即將到來的災難性的大潰退提供了一個最好的解決辦法」。麥克阿瑟此舉是在拿他的軍人前途冒險,但是他認為值得一博。奎松這個孤注一擲的建議或許能叫華盛頓驚醒過來採取行動。

電報使馬歇爾感到吃驚,麥克阿瑟「以並非兩可的態度支持奎松的立場」這個事實,也使他愕然。羅斯福的反應十分明確。「我們根本不能這樣做,」他簡潔地對馬歇爾和史汀生這樣說。總參謀長在此之前對羅斯福的領導才能總是有些懷疑,但是總統這一果斷決定使他終於相信羅斯福確實是位「偉人」。

以他的洞察力,羅斯福未曾期望過奎松和麥克阿瑟會同意「阿卡迪亞」的首先擊敗希特勒的決策,他必須想辦法使他們相信他正在向西南太平洋派出一切可能派出的力量。後來,到三月中為止,已有七萬九千名軍隊開赴太平洋戰場——幾乎四倍於派往歐洲的兵員。可以調動的飛機也部分派往東方【羅斯福顯然是願盡一切可能支援麥克阿瑟的,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三十日,他給海軍部長諾克斯寫了如下一個備忘錄:「我希望作戰計劃能探索一切可能辦法解救菲律賓。我明白這會有很大的風險,但這一目的很重要。」——作者注】。

必須使奎松懂得現在有兩個戰場——幾乎已有二十萬噸美國船舶在北太平洋沿岸被擊沉,而隆美爾又咄咄逼人,有把英國人打退到亞歷山大港之勢。為了把這些事實給奎松講清楚而又不能露出任何威脅他或指責他的意思,羅斯福必須字斟句酌。

他把這件事辦得高明之至:一方面拒絕了奎松的建議,說明美國對之無法接受,一方面又表示,不論奎松做些什麼,美國決不會拋棄菲律賓。

「只要美國國旗仍在菲律賓土地上空飄揚……我們的將士必將誓死保衛它。不論目前美國的駐軍遇到何種變故, 我們將繼續努力,決不懈怠,直到現在正在菲律賓外面進行集結的部隊回到菲律賓,把入侵者的最後一兵一卒從你們的國土上趕出去。」

這一番話深深打動了奎松。他向自己和上帝發誓,在他有生之年,不管對他的人民和他自己會帶來什麼後果,他都要站在美國一邊。

「……為抵抗日本侵略而奮戰到底的責任與必要性高於我們現在在菲律賓所面臨的其它任何義務……我特別請求你迅建把你們的部隊和防禦力量組織起來,以便你們能在環境所許可的程度上以及人的力量所能維持的時間內盡可能進行有效的抵抗。」

這意味著菲律賓已無可挽回地被一筆勾銷,意味著麥克阿瑟本人的存在價值已降低為抵抗的象徵。麥克阿瑟回答說,他要先在巴丹然後在科雷吉多爾戰至最後毀滅,使美國人永遠記住這兩個名字。

「我一絲一毫也未產生過我麾下的菲律賓部隊會屈服或投降的念頭……部隊中從未出現過絲毫動搖。」

這話雖然言過其實,但是比幾星期前符合實際。巴丹島上的處於半飢餓狀態的軍人們儘管遭受痢疾和瘧疾的折磨,衣服也已破爛不堪,但是鬥志仍然旺盛,仍然充滿信心,日軍被擋住了。當日驚慌失措地逃離林加延海的菲律賓軍人,此時已經成為一支堅強可靠的力量了。

·2

在馬來半島上,日軍無情地直搗大英帝國在亞洲的基石——新加坡。

一月七日,被「阿卡迪亞」會議選中指揮整個戰區的韋維爾將軍從爪哇島萬隆他的司令部飛往新加坡作短時間視察。前一天晚上,十五輛日軍坦克突破了第十一印度師的防線,通過了離新加坡只有不到二百五十航空裡的具有戰略意義的仕林大橋。在整個馬來亞,盟軍沒有一輛坦克進行堵擊。英國的專家們曾斷定裝甲車不適用於叢林戰。

韋維爾到北面一看,第三兵團陷於混亂,第十一印度師已完全潰散。他下令全線後撤一百五十英里,退到柔佛州,戈登·貝內特少將率領澳大利亞師將在那裡作最後努力阻擋入侵軍。

韋維爾回到新加坡視察這個島嶼要塞的北部防線。他什麼也沒看到,連抵抗陸上進攻的詳細計劃也沒有。他得悉島上炮口對著大海的炮幾乎全都無法掉轉頭來轟擊正在挺進的日軍,不禁目瞪口呆。

韋維爾向丘吉爾報告,新加坡根本說不上什麼不可攻克,而且還幾乎是赤裸裸毫無防禦。丘吉爾一聽也驚呆了。他責備自己不該相信什麼「新加坡要塞」,立即給參謀長委員會寫了一份備忘錄如下:

「我必須承認,韋維爾十六日來電使我十分驚異……我絲毫不曾想到,具有半英里到一英里寬的天塹的新加坊要塞的背後竟沒有全部設防以抵抗從北面來犯之敵。如果不把一個島嶼建成城堡,那麼,把它當作要塞又有什麼用處?……在任何討論這些問題的時候,你們竟沒有一個人把這一點向我指出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這一點早該做到,尤其是因為……我三番五次地表示,我依靠新加坡島上的這種防禦去抵抗正式的圍攻,我從不依靠克拉海峽計劃……

「不但新加坡島必須用盡辦法來維持防禦,而且必須為保衛全島而戰鬥到底,直至每一支部隊、每一個堅強的據點都分別遭到破壞為止。

「最後,新加坡市必須變成—個城堡,誓死保衛之。棍本不能考慮投降。」

敵人一開始就使英軍在馬來亞顧此失彼。論人數,英軍超過日軍一倍,但日軍從未停頓下來鞏固陣地或者重新集結或等待補給。他們成千地騎著自行車或坐著英國人丟棄的成百輛大小汽車沿主要公路蜂擁而下。若遇到橋樑已斷,他們就舉著自行車涉水渡河,或者由工兵用肩扛著浮橋過河【最初,因天氣炙熱,輪胎爆裂,行軍速度減緩,但是,日本人很快就學會剝去輪胎光靠輪圈在公路上騎行,那種咯拉咯拉的聲音象坦克,在夜間,守軍——特別是見了不論什麼裝甲車都怕的印度兵——一聽到這種聲音就高喊著「坦克」往後逃。——作者注】。

日軍勢如破竹的勝利是雙方都沒有預見到的。一個被俘的英軍工兵軍官對辻政信中佐說,他本來估計馬來亞北部至少能防守三個月。「中國軍隊很弱,可是日軍在華作戰四年還沒有把他們打垮,所以我們認為日軍並不是很強的勁敵。」

辻政信經常自己親身上前線,指揮和鞭策部隊前進。一次,他在半島上南下到半路時遇上了封鎖。他急不可耐,準備正面進攻,便打電話請司令部增派援兵和加農炮。回答是,不行,應該從側面攻擊。這個戰術成功了,但是到了半夜裡,辻衝進司令部連喊帶罵把所有人都吵醒了。「前邊在打仗,你怎麼還在睡大覺!」他吼道。他闖進山下將軍的參謀長鈴木宗作中將的寢室。君子風度的鈴木將軍與平常一樣客客氣氣地招呼他,這更使辻怒火上升。「我從前線回來報告,你卻穿著睡衣,這是什麼意思!」

鈴木在這種義正辭嚴的指責面前無言可答,像在他以前的別的將軍一樣,慢吞吞地換上軍裝,佩上軍刀。「我是作戰主任參謀,要對全軍的作戰負責,」辻繼續發作。「我根據前線的實際情況提出了主張,你卻拒絕我的請求,這就是說你對我已不再信任!」他吵吵鬧鬧,把這些話翻來覆去一直說到天亮。最後,他大踏步走了,寫了一份辭呈交給山下。

他這場氣直生到了不吃不喝悶頭關在寢室裡的地步,過了一星期才出來。山下和鈴木對他這種行為置之不理,於是他就回到崗位,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似的——和以前一樣傲慢,一樣毫不容情,一樣幹練。

山下是個滿懷不如意、感情壓抑的人。他的父親原是個鄉村醫生,他本人原也不想進陸軍謀前途。「進陸軍是家父的意思」他說,「因為我身強力壯,家母也不怎麼反對,因為她想——上天保佑她在天之靈——入學考試競爭很厲害,我反正是考不取的。」他身材魁偉,脖子粗、頭大。他臉上不帶表情,外表遲鈍,內心裡卻悶著怒火。他認為自己晚了幾年才晉級為中將是因為他在一九二九年支持了陸相宇垣將軍的裁減幾師陸軍的計劃。他對西貢和東京的上級的懷疑已經到了偏執狂想的邊緣:寺內大將不派航空兵支持是故意刁難,東京則打算在新加坡攻下後把他暗殺掉。山下在日記中寫道:「在日本的高官顯要中,一個可信賴的也沒有,這真是罪過。」 「寺內這小子在西貢養尊處優,吃喝玩樂下圍棋。」

一月二十三日,寺內的參謀長從西貢到來,帶來了一口袋關於如何攻取新加坡島的計劃。這時,山下的被迫害狂達到了頂峰。他把這些計劃撕得粉碎,在日記中寫道:「如果做某件事情有兩種辦法,南方軍保險總是挑選其中那個錯誤的辦法。」

與此同時,他的部隊在有條不紊地突破消極被動的英軍防線。很明顯,貝內特的澳大利亞師也抵擋不住日軍。馬來亞的總撤退開始了。到一月三十一日深夜為止,英國軍隊已差不多全部通過了連結馬來半島與新加坡的七十英尺寬的長堤。天剛亮,傳來了風笛聲。踏著《一百個風笛手》的拍子,只剩下了九十個人的阿蓋爾營踏上了大橋,殿後的是他們的營長——最後離開馬來亞的人。

爆破班在長堤上最後埋上炸藥。八點鐘,響起沉悶的爆炸聲。硝煙消散後,只見海水拍打著寬闊的缺口。他們以為他們的堡壘已經安全地與日本人隔絕了,誰知在退潮的時候,缺口下的水只有四英尺深。

新加坡島的面積等於十個曼哈頓,從東到西是二十六英里,從南到北十四英里,大部分居民住在島的南部的新加坡城。除了新加坡城,島上疏疏落落還有些村鎮,此外就是橡膠園和叢林了。新加坡的總司令是帕西瓦爾中將。他瘦高個兒, 長著兩顆爆牙,像兔子的牙齒。他風度儒雅,有才幹,不過有人認為他缺少能把手下這支五花八門的部隊的士氣鼓動起來的氣魄。

保衛新加坡島有兩種方法:一是固守海灘,一是用大批後備部隊在內地對敵作戰。儘管海岸線長達七十多英里,帕西瓦爾還是決定堅守海灘。形勢看來對他有利。據他的情報人員估計,要對付的敵軍有六萬人,而他手下有八萬五千人員。不錯,其中有一萬五千人是非戰鬥人員,而且戰鬥人員中許多人訓練不足,裝備也差,但是敵軍如果試圖強渡柔佛海峽,必定會遭受重大傷亡。

事實上,他要對付的日軍只不過是三萬人。日軍的情報與帕西瓦爾的情報一樣離譜。負責制訂進攻計劃的辻中佐得到的報告是守軍只不過三萬。那一夜,他通宵達旦地制訂了要打亂英軍陣腳的計劃,主攻方向在長堤右面,由五師和十八師在夜間舉行。但是進攻前一天要由近衛師對長堤左側進行佯攻,迷惑英軍。為了保密,離海峽十二英里以內的居民全部要疏散,讓舉行進攻的兩個師偷偷地進人陣地,並密令他們不准起炊。

次日晨,山下召集各師師長和高級軍官共四十人到一個橡膠園內,激動地向他們宣讀了進攻令。人人的水杯裡灑上了「慶功酒」,行傳統的祝酒儀式:「在此處捐軀,死得其所,吾等必勝。」

山下把司令部設在「綠宮」。這座宮殿是柔佛蘇丹所建,位於俯瞰堤道的一座山丘上,紅牆綠瓦,頂上面還有五層高的瞭望塔。指揮部設在塔頂的一間房子內,從巨大的窗戶向外望去,新加坡島北海岸一覽無遺。選擇這個地方作指揮部可說最危險不過了,但是山下的理由是英國人一定認為他不會笨到選用這個地方。再則,他相信英國人歷來是不炸這種華麗的建築物的。

在爾後數天內,火車和三千輛卡車忙著運送大炮、彈藥和補給物資。數百條可折疊的小艇和登陸船在夜幕的掩護下運來,藏在離岸約一英里的樹叢裡。

二月七日傍晚,近衛師的佯攻開始了。他們故張聲勢用二十艘汽艇把四百名部隊和兩門山炮運上了海峽中一個能望見實裡達海軍基地和章宜堡的小島。次日微曦,大炮開始轟擊章宜。果然,英軍向長堤上方派出增援部隊。天黑後,五師和十八師扛起折疊船,來到了一英里開外的岸邊.在他們快到岸邊時,日軍四百四十門大炮開火齊射,第一個目標是實裡達海軍基地的大油庫,以防英軍把油傾向海裡點火燃燒。然後,他們把炮口轉向長堤下方的暗堡、戰壕和鐵絲網。那是他們準備登陸的地點。

十時三十分,由大約四千人組成的第一批登陸隊登上了三百條折疊船,登陸艇和浮橋。當這支小艦隊逼近新加坡西北海岸時,大炮的轟鳴淹沒了馬達聲,防守西北岸的是三千五百名澳大利亞軍隊。

從指揮部的玻璃窗後面,山下與他的參謀人員看不清戰場上的情況。看上去,好像新加坡島整個沉在火焰和爆炸聲中。十分鐘後,島上升起了藍色信號彈。五師按計劃登陸了。

第一批進攻部隊衝上了林周康路盡頭的海灘,上岸後遭到澳大利亞第二十四機槍營的猛烈射擊。其他登陸船在附近一個長滿了紅樹的沼澤地區登陸,那裡防守力量單薄,人數處於劣勢的澳大利亞軍苦戰了一夜,終於寡不敵眾,無法擋住日軍,在天亮前的數小時內,幾十輛坦克登了陸,強大的坦克和步兵聯合部隊向縱深運動。天亮的時候,已有一萬五千名步兵和幾支炮兵部隊在島上了。

山下從「綠宮」的指揮部窗口眺望著他的部隊穿過橡膠樹林湧向丁加機場。先頭部隊離新加坡城只有十英里直線距離了。日暮,山下帶著參謀人員離開指揮部,登上由三條小船拼成的筏子渡過柔佛海峽。

在爪哇,韋維爾將軍決定親臨戰火紛飛的新加坡島視察。制空權已由日軍掌握,但是這位abda聯軍總司令還是在次日到達了目的地。在帕西瓦爾的司令部裡,參謀人員從走廊上聽到了憤怒的斥責聲。韋維爾批評帕西瓦爾怎麼會讓日軍如此容易就建立了橋頭堡。對貝內特,他更是大發雷霆,叫這位澳軍司令帶著他的「該死的澳洲佬」 「滾你的蛋」。

韋維爾下令立刻反攻。反攻徹底失敗,但是他還是發佈了如下一項很可能是丘吉爾本人的通令:

「毫無疑問,我們在新加坡島的軍隊人數遠遠超過己越過海峽的日軍。我們務必擊敗他們。整個英軍的聲譽瀕於危機,大英帝國的榮譽瀕於危機,美軍在人數占壓倒優勢的敵人進攻下守住了巴丹半島,俄軍正在擊退德國精銳部隊;幾乎毫無現代化裝備的中國軍隊抗擊日軍已達四年半之久。如果我們把奪為要塞的新加坡丟失給人數處於劣勢的敵人的話,是我們的恥辱。

「勢已不容吝惜兵力或顧慮居民,也不得對任何軟弱表現有任何寬容。指揮官與高級指揮官必須身先士卒,必要時與士兵一起赴死。

「決不能投降,也決不能想投降。每一支部隊部必須奮戰到底,與敵人短兵相接。……我期望全體官兵戰鬥到底,證明我們帝國據以建立的戰鬥精神依然存在, 我們仍在本著這種精神保衛著帝國。」

發了這項通令以後,他便飛回爪哇去了。在黑暗中,他在碼頭上摔了一跤,跌斷了後背上兩根小骨頭。他在醫院裡給丘吉爾發了一封電報:

「新加坡戰況不佳,某些部隊士氣不高,沒有一支部隊的士氣符合我的期望……現正盡一切努力鼓勵進攻精神及樂觀精神,但是到今天為止我不能說這些勢力完全成功,我已經發佈了絕對命令,決不考慮投降,全體部隊必須繼續戰鬥到底。」

到太陽升起的時候,日軍已佔領了將近半個島,包括島上的具有戰略意義的最高點武吉智馬(意為「錫山」)。先頭部隊已在接近新加坡城沿的跑馬場,雖然如此,辻中佐為日軍遭到越來越頑強的抵抗感到沮喪,特別是英軍的有力的炮火射擊。敵人的炮彈似乎用之不盡,而日軍的彈藥卻已經少到了危險的程度,再說,情報部門估計守軍只有三萬人,這個估計顯然大大低估了英軍的力量。英軍人數起碼多出一倍。

所以,山下色厲內荏地向帕西瓦爾發出了勸降書。近午,日軍一架偵察機在城郊扔下一個繫著紅白色飄帶的通信筒,筒內裝著由杉田一次中佐起草、山下簽署的勸降書。勸降書的措辭頗有古時在求引渡四十七浪人而下的天皇招降詔書的味道。

「我基於武土道精神奉勸貴軍投降。貴軍以大不列顛傳統精神為建軍根本,並正踞守業已孤立無援的新加坡, 用艱苦卓絕的行動與英雄氣概提高大不列顛之聲威……然從此以後抵抗已屬無益,徒使百萬居民遭遇更大危險, 置之於刀光火影之中.戰局既定,新加坡陷落已近在眼前, 繼續抵抗不僅徒勞,且將為城內廣大非戰鬥人員帶來直接損傷, 陷百姓於更大痛苦與戰禍之中,何況按我軍之見,你等繼續頑抗已不能再為英軍增添聲威。」

帕西瓦爾沒有給山下答覆。他已奉令「戰鬥到底」。新加坡雖然遭到了轟炸和炮擊,但尚未出現驚慌失措的局面。國泰大樓的電影院前仍有人排隊買票看《費城故事》。拉弗爾斯飯店擠滿了一邊喝酒一邊罵罵咧咧的參謀軍官。不知是誰用粉筆在牆上寫道:「英國歸英國人,澳大利亞歸澳大利亞人,馬來亞誰個混蛋要就歸誰。」

散亂的隊伍沿著大路往城裡湧來。有位叫戴維·詹姆斯的情報軍官攔住了一隊印度兵,問他們的指揮官為什麼往回跑。那個指揮官說有個澳大利亞軍官叫他們「快跑,日本鬼子從山上來了!」詹姆斯說,你們要去找日本人,不是與他們比賽跑。「一點不錯,不過,人家不要你呆的地方就別呆,你說對嗎?」那個軍官說完就領著他的人搖搖擺擺地走了。

有些澳大利亞部隊在馬來亞曾經打得很漂亮,然而就連他們也把阻攔他們進城的憲兵推到一邊。「老兄,讓馬來亞新加坡見鬼去吧」,有個人說。「海軍把我們賣了,空軍也把我們賣了。這裡的土佬兒都不為這個鬼地方打仗,我幹嘛要干?」

帕西瓦爾意識到全線崩潰在即,但還在城前佈置了一條嚴密的弧形防線,但是,到了星期五(十三日),所有的指揮人員都已明白新加坡的陷落已經注定。韋維爾在萬隆接到了要求立即准予投降的請求,但是他的斬釘截鐵的答覆是命令守軍「繼續盡可能長久地在最大程度上重創敵軍,必要時進行巷戰」。帕西瓦爾說,日軍已佔領了大部分水庫,飲水已所存無幾。韋維爾答道:

「你們英勇抵抗是有意義的,必須以最大限度的毅力繼續抵抗。」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日軍各級軍官也越來越為新加坡發愁。「我希望不至於是巴丹第二,」山本的參謀長宇垣纏中將在日記中這樣寫道。在新加坡島上的朝枝少佐預言,英軍如果再堅持一個星期,「他們就會打敗我們。」每門野戰炮已經最多只有一百發炮彈,重炮的炮彈更少。已有人向山下施加壓力,要他停止進攻,甚至撤回馬來半島。他命令繼續攻擊。

二月十五日上午,帕西瓦爾召集全區指揮官開會,告訴他們說汽油以及野戰炮和四o厘米高射炮的炮彈即將告罄,飲水再過二十四小時將點滴無剩。他說, 他將在下午四點鐘要求日軍停火。沒到天黑,他就得到了允許去做他本就準備做的事情。韋維爾告訴他,一旦他顯然已無能為力,他可以投降。

「……不論發生什麼情況,我仍對你和全體部隊過去數日的英勇努力表示感謝。」

山下從武吉智馬山頂上望見新加坡城內坎寧堡上仍飄著英國國旗。單單攻下那個高地就得用一個星期,要攻破最後防線更不知要多少天了。前線電話鈴響了,一個指揮官報告說英國人已經打出了休戰旗。

杉田一次中佐(他因摩托車失事受傷,脖子上還打著石膏)驅車前去與英軍代表會面。「如果英軍答應投降,可以休戰,」他用日語說。「你們想投降?」

英軍譯員西裡爾·懷爾德少校說,「願投降」。懷爾德高身材,藍眼睛,他的父親是紐卡斯爾的主教。杉田叫他去把帕西瓦爾和他的參謀們帶來。四時四十五分,他們見面後坐上兩輛汽車前往武吉智馬村附近的福特工廠。杉田坐在帕西瓦爾旁邊,他忍痛轉過頭來用結結巴巴的英語對帕西瓦爾將軍說:「我們打了兩個多月了,現在終於可以結束了。英軍作戰英勇,我向你表示欽佩。」帕西瓦爾有禮貌地輕聲回答了幾句,瘦削的面孔漲得紅紅的,雙眼充滿了血絲。

投降者在工廠前下了車。在日本人看來,他們很傲慢,雖然打白旗的是帕西瓦爾本人。在亂糟糟的廠房裡,一群吵吵嚷嚷的文字記者、攝影記者和電影攝影師把他們團團圍住。五分鐘後,七時正,山下到場。他們進了一間小屋子,四十多個人擠在裡面更顯得亂。投降來得如此突然,以致山下還來不及將投降條件過目。這些條件是杉田幾天前用英文打字機打在紙上的。「我軍除了考慮你們投降外,其它一律不予考慮,」山下說。他知道英軍人數遠遠超過日軍,他最關心的是別讓帕西瓦爾發現這一點。

「在晚上十時三十分以前我們恐怕不能做出最後答覆,」帕西瓦爾回答說,他無意把仗再打下去。他只是想要在簽字投降以前先把具體細節談妥。

但是山下認定這個英國人是想拖時間。必須趁敵人還未知道自軍人數處於劣勢的時候把投降條件定下來,要是在城內進行巷戰的話,那就糟了【山下在戰後說:「我當時認為如果在城內進行巷戰的話,我們非敗不可。」他說他在新加坡採取的策略是「虛聲恫嚇,一次成功的虛聲恫嚇。」——作者】。「只要回答我們的條件能不能接受就行了,」他簡單地說,「事情要解決就得快。我們準備恢復攻擊,」從窗口可以看到新加坡的火光。

杉田發現投降的事可能因為產生誤解而告吹,就親自出馬代替山下的那個不稱職的譯員。但他也好不了多少。雙方的爭論還是前言不對後語,加上懷爾德的日語蹩腳和帕西瓦爾不肯當場投降,場面更僵了。

山下不耐煩了。「你們若不投降,我們就按計劃進行夜襲,」他發作說。

「日軍能不能留在原地不動?」受了驚的帕西瓦爾問道,「我們明天上午五時三十分再談判。」

「不行!」山下故意用發怒來掩蓋其內心的不安。「我要求今晚就停止敵對行動。我還要提醒你們:沒有什麼可爭論的。」

這不是帕西瓦爾所指望的不失君子風度的投降。「我們將在晚上八時三十分停止射擊」,他喃喃說道。「今晚是否還是各自留在原地不動的好?」

山下告訴他可以這樣辦。八時三十分停止射擊,可以容許一千人持械在市內維持秩序。帕西瓦爾的含糊態度使山下起了疑心。「你雖然已經同意了我們的條件,但是還沒有明確表示是否答應投降。」帕西瓦爾說不出話來,這是英國軍事上最慘的一次失敗,也是他有生以來最痛苦的時刻。他清了清嗓子,但一句話也

沒有,只點了點頭。

山下怒沖沖地告訴杉田,他要英國人作一個簡單的回答。然而,這位譯員先生和懷爾德又是一來一去扯個沒完。山下坐立不安,不時看表,最後他對杉田搖搖手指說:「沒有必要說這麼多話。問題很簡單,我要的也是簡單的答覆。」他把臉轉帕西瓦爾,厲聲說道:「我們要聽你說的是『行』還是『不行』!是投降還是打!」

「行,我同意,」帕西瓦爾聲音微弱地回答。他停了停,又說,「我有一個請求。皇軍是否可以保護婦孺和英國平民?」

「我們會加以注意。請在這份停戰協定上簽字。」

七時五十分,帕西瓦爾簽了字。四十分鐘後,照約定那樣,隆隆的槍炮聲突然沉寂了。新加坡,這個「獅子之城」,舉世聞名的要塞,屬於日本人了。前後七十天,山下以傷亡九千八百二十四人的代價自北向南席捲馬來半島六百五十英里,直至佔領新加坡。英軍傷亡略少於日軍,但是投降的軍人是十三萬多。

這一勝利,是日軍有史以來最大的陸戰勝利。他們再次戲劇性地向他們所有亞洲兄弟證明,白人是可以打敗的。在日本國內,政府得意洋洋地宣佈,每家每戶都發啤酒兩瓶,赤豆一包、酒三合,十三歲以下兒童每人發食品一盒,裡面裝的是奶糖、水果糖和點心。

關於這次戰役,《朝日新聞》的大標題是:大東亞戰爭大局已定。「短短三天內攻下新加坡島,只有我神武皇軍才能立此殊勳」。大本營報道部長大平秀雄大佐宣稱。「日本乃照亮世界和平的太陽。沐浴在陽光下者茁壯成長,抗拒陽光者唯有毀滅一途。美英兩國都應深思我日本三千年熾熱的歷史。我莊嚴宣佈,新加坡一陷落,戰爭大局已定。最後勝利非我莫屬」。

東條首相對內閣說,緬甸和菲律賓可允獨立,但香港和馬來亞必須保留,作為保衛大東亞共榮圈的重要據點。他說,「大東亞戰爭之目標,源於我帝國之基的遠大理想,它將令大東亞各國家各民族各得其所,以日本為核心在道義的基礎上確立共存共榮之新秩序。」

·3

爪哇處於幾乎完全與外界隔絕的狀態已有一個月了。在西面,蘇門答臘遭到日軍傘兵和新近登陸的一支部隊的攻擊。在東面,另一支入侵軍船隊剛剛在異國情調的巴厘島附近拋錨。

在設在中爪哇山區城市萬隆的abda聯軍總司令部裡,聯軍總司令阿奇博爾德·韋維爾斷定日軍下一個目標是爪哇島。他判斷對了。兩支優勢進攻部隊在強大的巡洋艦和驅逐艦保護下已經在朝著這個具有戰略意義的島嶼進發。矮矮胖胖、頭已禿頂的荷蘭海軍司令黑爾夫裡希海軍中將仍然認為能在海上打敗日本人,不同意asda海軍司令、美國哈特將軍認為荷屬東印度已無法防守的估計。荷蘭艦隊擊沉的日本海軍的噸位比美國的空中、洋面與水下部隊擊沉的總和還多。

事實上,美國人是在黑爾夫裡希的激勵下發動自珍珠港事件以來的第一次洋面攻擊的。一月二十四日,四艘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期的四煙囪驅逐艦悄悄地開進婆羅洲與西裡伯斯之間的望加錫海峽,擊沉了三艘日本輸送船。這次襲擊幹得大膽、漂亮,有力地證明了黑爾夫裡希的觀點。所以他現在堅持他的主張:制止日本人的地方是在海上,不是在爪哇海灘。

美國不願在海面上作戰,不但黑爾夫裡希不明白,連日本人也並不懂。日軍在菲律賓以南幾乎沒有遭到任何抵抗,他們現在已佔領了整個婆羅洲和西裡伯期群島,並在新幾內亞取得了牢固的立足點。爪哇一征服,東南亞的財富——石油、錫和鎢礦——就可囊括了。

韋維爾對自己所在地爪哇所受威脅的估計,大大不同於他對新加坡守軍所面臨的問題的估計。二月二十二日他電告丘吉爾:

「我擔心abda地區的防禦已經崩潰,爪哇勢難長時間防守……現在再向爪哇投入不論什麼力量對延長戰鬥已不能起多大作用,這主要是你要挽救些什麼的問題……我認為這裡的司令部再存在下去已無甚用處……最後,談談我本人。你認為派我到什麼地方合適,我都將一如既往完全願意竭力效勞。我在道裡辜負了你和總統的希望,如果當時另選高才的話,也許能夠成功……我極不願意離開這些意志堅強的荷蘭人,如果你認為這樣做尚有好處的話,我將留在這裡盡可能長久地與他們並肩打到底。謹向你表示良好的祝願。恐怕你正面臨非常困難的時期,但我相信你的勇氣定能放出光彩渡過困難」。

盟國的空中防禦已不再能提供有效的抵抗。在馬來亞慘敗後,英國飛機已所刺無幾,荷蘭也只有幾架陳舊的飛機,美國趕運到爪哇的一百一十一架飛機至此也只剩下了二十三架重轟炸機和為數極少的戰鬥機。

三天後,韋維爾把最後守衛東印度群島的任務移交給了荷蘭總督,自己離開了爪哇,現在,在兩支正在從海上逼近的日本部隊面前保護爪哇的只有黑爾夫裡希的艦隊了。他不再抱在海上擋住日本人的希望,但他下定決心要在海上能殺多少日軍就殺多少。

二月二十六月拂曉,由五十六艘輸送船組成的西路進擊部隊離爪哇西端已只有二百五十海里。它由一艘航空母艦、三艘輕巡洋艦和兩隊驅逐艦護航,由四艘重巡洋艦掩護。由四十艘輸送船組成的東路進擊部隊離目標東爪哇已不到二百海里。它由一艘巡洋艦和七艘驅逐艦護航,離它不遠的海面上有兩艘重型巡洋艦,一艘輕巡洋艦和七艘驅逐艦,這十八條軍艦的總指揮是高木武雄少將,此人能幹、謹慎。

快到中午時,兩架盟軍飛機發現了東路船隊。已從哈特手中按過abda海軍指揮權的黑爾夫裡希當即電令他的同胞卡雷爾·多爾曼海軍少將在天黑後率領由十五艘軍艦組成的主力出港舉行攻擊,過了幾小時,黑爾夫裡希義得悉西路也來了敵人,便令另一支較小的艦隊——輕巡洋艦「賀巴特號」以及兩艘老巡洋艦和另外兩艘同樣陳舊的驅逐艦——盡最大力量前去迎敵。

六時三十分,多爾曼駛離泗水。艦隊在紫色的暮靄中朝北駛入了爪哇海。這支艦隊雖然壯觀,其實是一支拼湊起來的艦隊,既沒有共同的作戰原則,也沒有一致的作戰技術,分屬四個國家的四群艦隻都是自成一體的、差別明顯的特遣艦隊。美國重巡洋艦「豪斯敦號」上的一位年輕上尉當時觸景生情作了一個比喻:這支艦隊猶如十一位都是掛頭牌的音樂明星,沒有在一起練習過一次就奏起了《聖母頌》。

多爾曼的艦隊沿海岸巡行了一整夜,一無所獲,於天亮時開始返航。下午二時三十分,這支艦隊剛駛進泗水港,多爾曼又接到命令要他前往北面約九十海里處迎擊敵艦隊。

由於艦隊沒有統一的作戰信號密碼,多爾曼下達的第一個命令只好通過無線電、旗語和信號燈用普通的英語傳出:「跟著我,敵人在九十海里外。」

艦隊掉頭再次向外海駛去,各艦群情激昂。三艘英國驅逐艦並駛前導,跟著是輕巡洋艦「德呂特號」,後面魚貫而進的依次是英國著名的重型巡洋艦「埃克塞特號」、羅斯福總統四次出海所乘過的戰列艦「豪斯頓號」、澳大利亞的輕巡洋艦「珀思號」,殿後的是荷蘭輕巡洋艦「爪哇號」。在它們左方行駛著第二縱列——兩艘荷蘭驅逐艦在前,美國的四艘老古董驅逐艦隨後。這支艦隊沒有耳目。多爾曼沒有搜索機隨從巡洋艦出擊——搜索機昨晚都留在岸上了。

高木少將對多爾曼艦隊的位置瞭如指掌。三架水上飛機早已發現了abda艦隊。他命令東路的三十八條船隻退避,他自己麾下的艦隻進入戰鬥位置。多爾曼比他多一艘輕巡洋艦,但是他的驅逐艦比多爾曼幾乎多出一倍,所以在數量上他佔優勢——十八對十五。

那一天天氣晴朗,日本人甚至覺得能聞到附近爪哇島的花香。水兵身穿白色作業裝,頭戴鋼盔,集合在神龕前把白布條緊緊地圍上額頭。穿著筆挺的白軍裝戴著制帽的軍官一個個緊張地尋找敵蹤。自從對馬海戰以來,日本海軍還沒有打過一次大海戰呢!

四時,巡洋艦「神通號」首先發現了東南十七海里外出現了敵艦桅桿。接著,大巡洋艦「那智」和「羽黑」上的瞭望哨發現了「德呂特號」高高的桅桿。「德呂特號」越駛越近,它的高大的上部構造形狀古怪,看上去好像是什麼嚇人的史前怪物。

在「那智」艦上,高木和他的參謀長長澤浩大佐對是否要進入戰鬥還未拿定主意,因為他們的首要任務是保護運輸隊。但是,高木還是下令逼近敵艦。在距離二萬八千碼的時候,長澤請求開炮。高木點點頭。四時十五分,「那智」和「羽黑」兩艦的八英吋口徑炮吼起來了。一分鐘後,盟軍兩艘巡洋艦也開始射擊。但這場交火並非勢均力敵——是十二門炮對高木的二十門炮。

日艦接近的速度極快,顯然要不了多久就將越過聯軍艦隊前方,也就是作「t字形迂迴」。採取這個古典的戰術,高木能用舷側的全部的炮來射擊多爾曼的巡洋艦,而多爾曼卻只能用前炮還擊。但是荷蘭的這位海軍上將識破了敵人的圈套,忙把他的巡洋艦左轉彎二十度,避開了日艦。

高木也跟著轉彎,於是兩支艦隊幾乎平行地朝西駛行,多爾曼的軍艦夾在敵艦和「爪哇號」之間。十分鐘後,長澤告訴高木說靠近敵艦準備攻擊的時機到了。 「開始攻擊,」身為潛艇專家的高木說。在距離一萬六千碼時,日本驅逐艦放出了魚雷。這種新設計的魚雷的射程驚人,達三萬碼,它的氧氣推進系統在開動時不會在水面留下痕跡,因為它不冒水泡。

多爾曼並未發覺魚雷已經奔來, 直到水柱竄上空中時才知道。原來,魚雷發射時出了故障,半途就爆炸了。魚雷的突然出現引起了越來越大的驚慌——它們必定是從潛艇群發射的。

看見水柱,長澤也慌了。他以為一定是敵人從附近的巴韋安島放出的魚雷爆炸了。他勸高木不能再向前了,再向前無異於自殺。於是,駛到距敵艦六千碼以內的命令取消了。多爾曼得到了喘息機會,可惜時間不長。五時,「羽黑」艦發出的炮彈打穿了「埃克塞特號」的高射機槍台,炸毀了鍋爐。這艘大巡洋艦的速度立時慢了一半,艦身傾斜。它急忙向左轉,免得緊跟在後邊的「豪斯頓號」撞上它的尾部。

「德呂特號」看到了後面的這場混亂。這時,又一群魚雷向盟軍艦隊奔來, 「德呂特」也向左轉彎。五時十五分,荷蘭驅逐艦「科德納爾號」爆炸了,裂成兩半。多爾曼發出了「全體艦隻跟我來」的信號,掉頭向東南方向駛去。他又損失了一艘驅逐艦——「依萊克特拉號」,但是受了傷的「埃克塞特號」在煙霧和混亂中逃脫了。

現在,多爾曼只能用「豪斯頓號」上的六門8英吋口徑炮來與高木的二十門炮較量了。在濃煙掩護下,多爾曼重新調整了戰列。不料,頃刻之間兩枚炮彈擊中了「豪斯頓號」。這次是盟軍的運氣好——兩枚都是啞彈。多爾曼指揮戰列以反時針方向繞半圓避開日艦,但「那智」和「羽黑」還是逼近了。按著,一隊驅逐艦也挨近過來。

多爾曼令四艘美國驅逐艦施放煙幕。美國驅逐艦司令賓福槽如令執行,並且緊接著主動從一萬碼的距離對「那智」和「羽黑」發動魚雷攻擊。兩艘日艦雖熱逃過了魚雷,但這次勇敢的攻擊卻迫使高木向北撤去。他決定到天黑再說。日本人歷來喜歡在夜間動手進攻。

雖然損失很重,多爾曼卻不想搬退。相反,他開始盲目地尋找日本的運輸船。晚九時,他的旗艦駛到了淺水處,於是便向右轉,與爪哇海岸成平行行駛,其他巡洋艦和兩艘英國驅遂艦——「遭遇號」與「丘辟特號」跟在後面。二十五分鐘後,艦隊的尾端響起了爆炸聲,「木星號」一片火焰。它很可能是觸發了荷蘭人放的水雷。

其他艦隻不安地向黑暗衝去,初時平安無事,但是,九時三十分,艦隊上空落下了一枚傘投照明彈。原來,高木的偵察一直偷偷地盯著艦隊。緊接著又一連六顆悠悠怨怒的照明彈,照亮了艦列。

高木跟蹤而來。十一時許,「那智」艦上的瞭望員從轉在艦橋上的專供夜間用的望遠鏡中發現了盟軍艦隊。「德呂特號」上也有人終於在左舷正橫前發現了那兩艘巡洋艦,可是在報告時卻把日艦行駛的方向報反了。這艘荷蘭巡洋艦開火了,接著「珀思號」、「豪斯頓號」和「爪哇號」也開炮射擊。天空被照明彈照得如同白晝。

射擊突然停止了。在突如其來的黑暗中,盟軍沒有料到「那智」和「羽黑」正在從後邊偷偷地挨近。等到剩下距離一萬碼時,長澤向高木報告說該放魚雷了。高木同意了。十一時二十分左右,「那智」發了八顆魚雷,「羽黑」四顆。接連幾分鐘,魚雷朝依然在前進的盟軍艦隊絲絲地竄去。「德呂特號」突然響起了天崩地裂的爆炸聲,艦上的官兵還莫名其妙。隨著火舌在甲板上蔓延,火箭從「德呂特」上颼颼地騰空而起。原來是信號彈貯藏庫著火爆炸了。

四分鐘後,又傳來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這次是在「豪斯頓號」的緊後面。 爆炸的是「爪哇號」。艦上火勢兇猛,艦首朝天。當艦身朝後傾斜著沉入大海時,幾百名水兵象螞蟻似的掉入海中,接著,「德呂特號」也消失了,只聽得海水淹沒火焰時的嘶嘶聲,多爾曼和三百六十六名官兵隨艦沉沒。多爾曼的最後命令之一是令任何倖存者「生死任由敵人決定」。接替他指揮艦隊的「珀思號」艦長令「豪斯頓號」緊隨他迅速地向東南方向逃去。

爪哇海之戰,自一九一六年日德蘭之戰以來最大的海戰,就這樣結束了。就是在白天,高木也重創了盟軍艦隊,更無論夜間了,多爾曼根本就不是受過專門訓練的日本海軍的對手。日本人幾乎毫無損傷,而多爾曼卻損失了三條驅逐艦、兩條輕巡洋艦,還有他自己的性命。

在這次海戰中,盟軍殘存十艘艦隻。這些艦隻在天亮時分別駛抵巴達維亞(不久後改名為雅加達)和泗水,四艘美艦要求逃往澳大利亞,得到批堆,在早晨五時許悄悄地從「埃克塞特號」身旁駛出了泗水港,在昏暗中安全地通過了狹窄的巴厘海峽。

當晚,「珀思號」和「豪斯頓號」離開了巴達維亞,企圖通過寬不到十四海里的巽他海峽逃跑。但是正在全速行駛時遇到了一支日本艦隊:四艘重巡洋艦,三艘輕巡洋艦,約十艘驅逐艦和航空母艦「龍驤」艦。這些日艦是當時正停泊在爪哇島西端的孔雀灣的西路進攻部隊的五十六艘輸送船的護衛艦隊。

「珀思號」全力奮戰,但是在午夜時分,一顆炮彈在右舷吃水線附近擊中了水兵的食堂,接著又在右舷前鍋爐室附近中魚雷一顆。「珀思號」很快就動彈不得,這時炮彈又如雨點般打來。「珀思號」翻身沉沒了。

接下來輪到了「豪斯頓號」。它已被一顆魚雷擊傷,而巡洋艦「三隈」上的大炮還在不斷打過來。零時十五分,一陣齊發的炮彈擊中了這艘美國巡樣艦的後輪機艙, 艙內所有人員全部炸死。蒸汽從甲板上東一個西一個的窟窿裡噴出來, 艦速減下來了。正當棄艦號響起來的時候,一發五英吋炮彈在艦橋上爆炸,炸死了艦長。

「豪斯頓號」躺在海上不動了,艦上的炮管亂七八糟地立著。她慢慢地橫躺了下來。星條旗在旗桿上飄揚——好像是在表示不屈。零時四十五分,它震動著下沉,從視界中消失了。

「豪斯頓號」的一千名官兵和「珀思號」的六百八十名官兵中未隨艦喪生的人不到一半,可是即使是這些逃生者,仍有很多人接著就被浮滿汽油的海水吞沒。日本人也有損失,但不是損失在「豪斯頓」和「珀思」的手中。「三隈」號朝「豪斯頓號」發射的魚雷有八顆跑偏了,一直竄到了孔雀灣裡的運輸船群裡,四艘運輸船被送入海底,包括第十六軍司令官今村均中將所乘的「龍城丸」在內。今村均和數百名官兵跳進了溫暖的海水。今村和他的副官抓住了兩塊木板,因為兩人都沒穿救生衣。後來副官在岸上找到了他的長官坐在一堆竹竿上,滿臉油污。 「恭喜,」他說,「恭喜登陸成功!」【第五驅逐艦隊司今吉川周吉中佐奉上司命去見今村,準備就魚雷誤炸了四艘輸送船並使今村將軍落水一事向今村道歉。 但是,今村的參謀長勸吉川不要吭聲,因為今村以為是「豪斯頓號」的魚雷使他遭了這場落水之災。「就讓這筆功勞記在『豪斯頓』的帳上吧,」參謀長對吉川說。 直到今天,雙方的正式記錄中都仍然記載著這枚魚雷系「豪斯頓」所發。——作者注】

日軍在孔雀灣和北岸一登陸,爪哇的盟軍部隊終於瓦解了。在萬隆,一位英國海軍上將對黑爾夫裡希說:「我奉海軍部指示,要我在繼續抵抗已屬徒勞的時候把我國的艦隻撤離爪哇。我認為,這個時刻已經到來。」

「你難道不知道你現在仍得聽我的命令?」黑爾夫裡希回答他。

「我當然明白,不過在這件關係重大的事情上我只能按我認為是我應盡的職責去做。」

美國的格拉斯福德少將對他的英國同事表示同情,但是他向黑爾夫裡希保證說,他仍受他的指揮。「不管您給我什麼命令,我們都立刻遵命。」

然而,他再也沒有什麼有意義的命令可發了。黑爾夫裡希長歎一聲。「你去命令你的艦隻開往澳大利亞吧。」他對美國人對他的幫助大大感謝了一番。至於那位英國將軍,他願意對他的艦隻發什麼命令都請便。

英國的最後幾條軍艦——「埃克塞特號」和兩艘驅逐艦——已經向西北方向開去,企圖乘黑通過巽他海峽逃跑。但是高木在上午九時三十分發現了它們。在「龍驤」艦的俯衝轟炸機的協助下,將這三條軍艦全部擊沉。

午夜零時後不久,最後一架美軍飛機載著三十五名乘客飛離了垂死的爪哇,一架水上飛機從萬隆附近的一個湖上搖搖晃晃地升起,飛往錫蘭,裡面的乘客是黑爾夫裡希將軍。他覺得自己好像是個新入伍的少尉似的。

日本陸上部隊幾乎毫無阻擋地從兩面包圍了巴達維亞和萬隆。指揮著已經七零八落處於混亂狀態的盟軍的荷蘭指揮官深知當地土人仇視統治他們的荷蘭人,要開展游擊戰是不可能的。三月八日,他命令全體部隊放下武器。最後一封發給外界的電報是從萬隆的民用電訊局發出的。「我們結束了,」他說。「別了,等時局好轉再見吧。女王萬歲!」

與新加坡一樣,爪哇也丟了。儘管遭到了慘敗,儘管爭得臉紅耳赤和互相指責,美國人、英國人、荷蘭人和澳大利亞人在一場英勇的但毫無取勝希望的海戰中還是實現了暫時的團結。 現在,在日本帝國的王土內只剩下了一個抵抗據點——巴丹和科雷吉多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