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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我們前面的艱難歲月」

·1

星期一上午,美國人在他們有史以來最慘重的軍事失敗的打擊下仍然驚魂未定。但在街上,沒有驚慌失措的場面,甚至看不到激動的表現,互不相識的行人只是以如夢方醒的神情默然相視。在國難面前,個人的問題已不足道。干涉主義者與「美國第一主義者」之間的激烈爭吵頃刻之間變得毫無意義。

陸軍部擔心日本人用航空母艦攻擊巴拿馬運河的水閘或者加利福尼亞沿海的飛機製造廠。政府高級官員中許多人緊張萬分,內中竟有人給白宮打電話說西海岸已屬無法防守,戰線應該移到落基山脈。

珍珠港之變使美國在太平洋的海軍力量暫時陷於癱瘓,但是它另外還有一個更持久的影響。國民的信件和電報象潮水般湧向白宮,向政府保證全力支持和合作。美國人永遠也不會忘記珍珠港。

星期一正午剛過,參、眾兩院的議員和最高法院的法官們魚貫進入眾議院大廳。在擠得滿滿的旁聽席裡坐著羅斯福夫人。她「感觸很深」,提到了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時她曾如何為她的丈夫和兄弟擔憂。現在,她已經有了四個到了從軍年齡的兒子。坐在她旁邊的是總統請來的另一位戰時總統伍德羅·威爾遜的夫人。

快敲一點的時候,全體閣員進入大廳。眾議院議長薩姆·雷朋敲槌請場內肅靜,接著便高聲呼喊:「美利堅合眾國總統!」羅斯福由他的兒子詹姆斯扶著慢步走入會場。總統翻開一本黑皮記事本,開始宣讀:「昨天,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七日——一個將永遠負著恥辱的日子——美利堅合眾國突然遭到日本帝國海空部隊的蓄意進攻……」

這篇講話歷時幾分鐘,頻頻為掌聲所打斷。最後,總統說:「我要求國會宣佈,自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七日,星期日,日本無端和懦怯地發動進攻開始,合眾國與日本帝國之間就已存在著戰爭狀態。」

羅斯福在如雷的掌聲、歡呼聲和激動的喊叫聲中合上了記事本。他舉手向大家致意,重又扶著他兒子的手臂走下了講台。自他擔任總統以來,羅斯福第一次代表了全體美國人民講話。各種政治信仰的人匯合成了一個憤怒的聲音。黨派已被忘卻,至少已暫時被忘卻。美國宣佈了全面戰爭。

·2

在陰雨和濃雲的籠罩下,「威爾土親王號」和「反擊號」駛入暹羅灣縱深。十二月九日下午一時四十五分,日本的i—56號潛艇發現了它們。i—56號潛艇的報務員趕緊報告這一發現,但是由於天電干擾嚴重,他一再發報仍無法使對方明白。在暹羅灣彼岸的西貢海軍第二十二航空大隊,司令官松永貞市少將滿有把握地認為這兩艘軍艦仍在基地。兩架偵察機剛從新加坡返航。從它們帶回來的照片上看,好像有一艘軍艦就是這兩艘巨艦中的一艘(其實是一個大型浮動碼頭)。

下午三時,西貢終於聽清了i—56號潛艇發來的電報:兩艘敵主力艦和四艘敵驅逐艦正在普魯康多爾島附近以十四海里時速向北行駛。看來這個報告比偵察機的報告更合乎邏輯,於是松永少將令飛機作好海上襲擊的準備。在急急忙忙往機上裝魚雷的時候,來了一大群陸軍軍官打聽消息.他們不知怎麼已經風聞海軍發現了這兩艘英國軍艦的行蹤。飛機一架架在熱烈的歡呼聲中起飛。

三十分鐘後,在「威爾士親王號」上的菲利普斯上將向「反擊號」及其驅逐艦發出了如下電報:

「為躲避空中偵察,我們作了大迂迴航行,希望在明天星期三日出後不久突擊敵人。我們也許有運氣能在暹羅灣叫幾艘日本巡洋艦或驅逐艦嘗嘗我們的炮彈。我們肯定能好好地試試我們的高角炮,但是不管我們遇到什麼艦隻,我都要求你們速戰速決,在日本人尚未組織強大的空中攻擊之前向東撤走。所以,見敵必擊之,擊之必沉。」

爾後的數小時,z部隊的每一艘艦隻都興奮而又悄悄地期待著。不料,到了九時左右,艦隊宣佈已被三架敵機發現,必須撤回新加坡。各艦一片失望和自嘲情緒。

那三架使「大拇指湯姆」菲利普斯返航的飛機實際上是盟國的飛機。但是,這幾架飛機要不是沒有看見英國艦隊,就是疏忽了沒有向它報告。其時菲利普斯將軍正在看他的參謀長從新加坡發來的電報:「據報敵人已在關丹登陸。」關丹位於馬來亞東海岸,在哥打巴魯與新加坡之間。在午夜過後約一時,z部隊改變航線,朝關丹駛去。其實那裡根本沒有敵人登陸。十二月十日清晨二時十分,日本潛艇i—58號發現了英國艦隊,在迂迴後朝「反擊號」發射了六發魚雷,但全部打空。艦上誰也不知道這番險情。

天剛亮,在離關丹約一百海里處,菲利普斯遇見了一艘可疑的拖網船和四條駁船。九時,「威爾士親王號」和「反擊號」朝那艘拖網船駛近。這時護送它們的只有三艘驅逐艦,另一艘——「田納多斯號」——已回基地加油去了。

此時,西貢在黎田前派出的三隊日機——共計高空轟炸機和魚雷轟炸機九十六架,偵察機十架——差不多已要放棄找到英國艦隊的希望了。事實上,偵察機已在返航途中。突然,一架偵察機在關丹東南七十海里透過雲層發現了這兩艘戰列艦和三艘驅逐艦。

十五分鐘後,即上午十肘三十分,鹿屋航空大隊的二十七架魚雷機的無線電聯繫終於接通了。鹿屋航空大隊的三個中隊改變了航線,第三中隊隊長壹歧春大尉忘記了疲勞與飢餓。他率領下的由九架飛機組成的中隊素有「海軍之冠軍」之稱,他急於用行動表明他們當之無愧。很快,他在一萬英尺高空發現一片雲後有一架象英國觀測機的飛機。敵艦隊無疑就在附近。

元山飛行大隊也得到了同樣的通知。第二中隊長高井員夫大尉用無線電通知了他的手下.他們全部折向西北,後邊跟著第一中隊。雲層開始稠密了,但是高井偶爾仍可看見海面。他雙手發抖,尿急之極,他想起在起飛時司令官說的話: 「沉著,要運用丹田之氣!」

在二萬六千五百噸的「反擊號」上,哥倫比亞廣播公司記者塞西爾·布朗正在給一群玩著牌的炮手拍照。在軍艦一轉身時,他朝著前面半里外的「威爾士親王號」拍了張照。上午十一時零七分,他聽見擴音器廣播:「敵機向我逼近。各就各位!」突然間,南面出現了九架飛機。他站在前甲板上發呆,望著炸彈由小而大地落下來。轟隆一聲,艦身隨即抖動起來。「救生艇甲板起火!」喇叭裡喊道。 「下甲板起火!」

元山航空大隊的兩個中隊都已逼近目標。高井大尉聽見指揮官發出「成攻擊隊形」的命令,接著,「衝!」飛在高井前面的第一中隊開始慢俯衝。高井跟了下去。敵戰鬥機在哪裡?高射炮火網圍住了第一中隊,但是沒有炮彈挨近高井。他從望遠鏡裡看到一縷白煙從一艘巨艦上冒起。這艘軍艦看上去酷似「金剛」艦。他身上一陣發冷,用話筒詢問觀測機。對方用發顫的聲音回答:「我看也像我們的金剛艦」。

高井把飛機一直下降到一千五百英尺的高度才看清不是「金剛」艦。為了迷惑敵人,他鑽進了雲層,待他再從雲中衝出來的時候,離目標已不到兩英里。

「反擊號」上響起了號聲。「準備齊射!」擴音機裡高聲命令。在高井的九架魚雷機衝下來時,艦上每一門炮都躥出了火舌。「瞧那些黃皮膚混蛋來了。」布朗聽見有人在低聲嘟噥。魚雷一顆顆濺落海裡,好像長了眼睛似的朝「反擊號」竄來。 「反擊號」儘管已有二十五年艦齡,但是動作靈巧地躲過了每一枚魚雷。 「打得好,日本佬!」不知誰在說,「攻擊得這麼漂亮真少見。」

艦長威廉·坦南特在艦橋上望見「威爾士親王號」,上升起了「失卻控制」的信號球。他忙問旗艦受何損失,但是得不到回答。「威爾士親王號」己向左舷傾斜十三度,搖搖擺擺地以十五海里的時速游動。左舷的兩個軸已被炸毀,舵已失靈。

坦南恃向菲利普斯上將發出信號:「至目前止,我們已避開了十九枚魚雷。感謝上帝。」他又補充說,雖然中了一顆炸彈,受了損失,但已控制住了。沒有回音。坦南特親自向新加坡發報:「敵機正在轟炸。」這封電報在中午十二時零四分收到。十一分鐘後,六架笨拙的「水牛式」戰鬥機起飛去救援。

坦南特再次向菲利普斯發出信號。還是沒有回音。他把「反擊號」時速減到二十海里,朝旗艦駛去,準備救援。就在這時,又一隊魚雷機來勢洶洶地出現在天際。

這是第三大隊美幌航空大隊的一支中隊,由高橋勝作大尉率領。像高井一樣,他也以為前邊的軍艦是日本軍艦——直到向他開火時才醒悟過來。他朝「威爾士親王號」的旗桿俯衝,但是由於這艘軍艦在掉頭,他便轉向北面一海里左右的「反擊號」。他在率中隊下降到不到二百英尺的高度時,跟在「反擊號」後邊估計了它的速度,隨即調準了他面前的一個簡單的瞄準器。一個如此大的目標怎麼可能瞄不準呢?

他的飛機離「反擊號」只有二千五百英尺了。「預備!」他說。領航兼投彈手握住了投彈桿。「放!」投彈手把桿一拉。飛機低到了高橋能看到穿著白色軍服的水兵在他的機槍手的掃射下踉蹌倒地。飛機往上爬時,高橋問道:「魚雷投下了沒有?」

「沒有,長官。」

「再來一次。」高橋向右拐,從另一邊朝「反擊號」俯衝,但魚雷還是沒掉下去。高橋不甘心,又繞了——圈,第三次再試。這次他在離目標一英里處自己拉桿。當飛機擦過「反擊號」時,他和領航員還緊緊拉著桿不放,但還是不行。他們失望之至。不過他的中隊最少已有一顆魚雷中的。「反擊號」開始向左舷傾斜。

壹歧大尉率領的九架飛機飛近了。壹歧鑽出雲層,把高度降至一千三百英尺。高射炮彈在他兩邊開花。他不禁想要往上爬,可是他必須再大大下降才能靠近艦隻。飛到離海面僅一百二十五英尺的高度時,他遇到了火網。在離艦一千八百英尺時,他釋放魚雷。中了! 「反擊號」舷側中彈。

子彈接二連三打穿他的機翼。他急轉彎,暫時與艦身平行,看見身穿雨衣的水兵躺在甲板上。跟在他後面的兵曹長桃井俊光駕駛的飛機此時已成火球。再後面,一等兵曹田上義光的飛機爆炸了。,四分五裂掉下海去。「反擊號」艦首連中兩發魚雷。在壹歧爬高等待其餘六架飛機時,他看見又有一枚魚雷中的。

「反擊號」猛然一拐身。一發魚雷擊中了右舷。左舷中了兩發。第四發,即壹歧放的那一發,立刻造成了重創,它在軍械庫附近爆炸,炸壞了舵。「反擊號」無救了。坦南特艦長通過擴音器冷靜地宣佈:「準備全體離艦!」他表揚了士兵在艦上已作了英勇奮鬥,接著說了一句:「願上帝保佑你們。」傾斜已達七十度。「行了,諸位,馬上開始吧!」他對部下說,但他自己挺立在艦橋上不走。幾個軍官過去拉他。他拚命掙扎,但是終於被拉走了。

水兵們站立成整齊的隊伍準備離艦,有個年青的水兵想往前擠。一個中尉沉著地說:「注意,不要擠。我們全是走向一個方向。」隨著艦內進水越來越多,艦首上翹了。站在高層的人已感到站立不住。一個士兵從司令塔縱身跳入了一百七十英尺下的海水,但是第二個人往下跳時摔倒在甲板上,第三個入跳進了煙囪。在艦尾,一群海軍陸戰隊員往海裡跳——但是全被螺旋槳捲走了。

中午十二時三十三分,「反擊號」傾覆了。接著,它艦尾先緩緩下沉,艦首直指天空,猶如底部塗著慘紅色的「教堂的尖頂」。壹歧在五千英尺高空懷著簡直不敢相信的心情看到艦首正指著他。「反擊號」從眼底消失了。不可能的。飛機哪能這樣輕易就擊沉一艘戰列艦。「萬歲!萬歲!」他舉起雙手高呼。轟炸機因為失去操縱,猛然往下一落。

機組人員也瘋了似的發出歡呼,乾杯祝賀。壹歧望見下面海面上斑斑點點。兩艘驅逐艦在撈救餘生者。壹歧根本沒有想到要掃射他們。英國人打得英勇,很有「武土道」精神。他還沒有懂得,你今天放過的敵人明天可能會把你置於死地。

當九架高空轟炸機逼近它的時候,身中五顆魚雷受了致命傷的「威爾士親王號」已只是在勉強移動。中午十二時四十四分,炸彈朝它瀉來。只有一顆命中,但是這艘三萬五千噸的戰列艦頂不住了,開始下沉.正梁已幾乎完全沉在水裡。利奇艦長命令全體離艦,他自己和菲利普斯上將一起昂然站在艦橋上向離艦的官兵揮手告別,「再見了」,利奇向他們喊道。「謝謝你們。祝你們幸運。上帝保佑你們。」下午一時十九分,這艘被稱為「皇家海軍不沉之艦」的軍艦像一頭受傷的河馬似的,笨重地向左傾覆,幾乎不到一分鐘便從視界中消失,身材矮小的菲利普斯將軍和利奇艦長也隨艦而逝了。

六架從新加坡起飛的笨拙的「水牛式」飛到時,天空空空蕩蕩,日機已影蹤全無。維戈斯上尉驚駭地望見下面的海面上一群群水兵在水中掙扎。這些人揮著手,伸出了拇指,意示不屈。

那個放魚雷失靈的高橋此時已在返航途中。在聽說「威爾士親王號」和「反擊號」已經毀滅的時候,他感判一種奇怪的同情——英國海軍好比軍界的老大。他盡力壓制自己的盛情,但是淚水還是模糊了他的眼睛。壹歧大尉則在為桃井和田上傷心。他知道是他自己的兩顆魚雷擊中了「反擊號」,但是在向上報告時他說那兩顆最先命中的魚雷是兩個已死的戰友放的。他最後也只能為他們盡這麼一點心意了。壹歧中隊著陸時,歡喜若狂的機械師們圍上了每架飛機,把機組人員拖出飛機拋了起來。在擺脫了朋友們友好的折騰後,壹歧手下的一個飛行員對他說:「在我們俯衝攻擊的時候, 真不想放魚雷。那條船真美。多美的一條船哪!」

在東京的海軍省裡,高級軍官們覺得很難相信在茫茫大海上飛機能炸沉戰列艦。這意味著他們的海戰概念已告完結。航空人員興高采烈。他們過去十年鼓吹的主張今天已得到證實。第三支,也是最後一支阻擋日本在東南亞取得勝利的威懾力量消滅了,只用了四架飛機的代價。

次日拂曉,壹歧又從「成爾士親王號」和「反擊號」葬身處飛過。在沉艦的上空,他投下了幾束鮮花。

·3

在z部隊折回新加坡方向的差不多的時候,阿道夫·希特勒終於從東線回到了柏林。他為兩件事發愁,一是蘇聯在莫斯科前線開始了大反攻,二是太平洋傳來的消息。珍珠港事件頃刻之間代他的主要對手解除了唯恐東面受敵的後顧之憂,現在斯大林可以幾乎把他在亞洲的力量全部用來對付德國了。幾個月來德國元首一再催促日本打俄國,避免與美國交戰,在此同時東京卻一再督促大島浩大使向希特勒索取書面保證,要希特勒在一旦日美開戰時進攻美國,可是日本自己不願做出任何襲擊俄國的承諾。

外交部長裡賓特洛甫告訴希特勒,大島將軍要求德國立刻對美國宣戰。他同時提醒元首,根據三國條約,只有在日本直接遭受進攻時德國才有義務援助日本。

「如果我們不站在日本一邊,這個條約在政治上就死亡了,」希特勒說。「但是這還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美國已經在朝我們的艦隻開火。他們在這次戰爭中一直是個有力因素。由於他們的行動,他們早已造成了戰爭狀態了。」

裡賓特洛甫這一驚必定不小。希特勒的態度如此大變令人吃驚,因為他過去堅持要不惜一切代價使美國不參加歐戰,而且,幾個月來對於美國海軍在大西洋對u艇的挑釁行徑,元首也表現了異乎尋常的克制精神。現在,希特勒突然間似乎歡迎一刀兩斷了,究其原因可能是他在俄國的失利使他大失所望,想乘日本勝利之勢扳回頹勢。但是,也可能是他對羅斯福的一種神經質的憎恨佔了上風。不管是何原因,反正這是愚蠢的舉動,是心理上的絕大錯誤,只能幫羅斯福解決又一個國內問題。這一來,美國總統用不著對德國宣戰以致遭到國內很大一部分人的反對了。珍珠港事件如此意外地帶來的全國團結的局面能完美地保持下去了。

希特勒開始狂熱地打他的如意算盤。像美國這麼一個「半猶太化,半黑人化」的「建立在美元之上的」國家怎能指望保持團結呢?何況珍珠港事件的時機好得不能再好了,俄國正在反攻,「德國人都在擔心美國遲早要參加這場戰爭」。

當天晚些時候,裡賓特洛甫在指示駐華盛頓代辦漢斯·托姆森燒燬密碼和機密文件後接到了托姆森的一份估計報告:「不出二十四小時美國將對德國宣戰,或者至少宣佈斷絕外交關係。」

裡賓特洛甫知道希特勒「為了威信關係」已經打定主意要先宣戰,於是,他指示托姆森不要與國務院有任何接觸。「我們希望在任何情況下都避免讓那裡的政府在這一步上搶在我們前面。」

十二月十一日,希特勒召開國會。「我們總是先動手!」他大聲喊叫。「我們總是先下手!」羅斯福是和伍德羅·威爾遜一樣的「狂人」。「他始而煽動戰爭,繼而顛倒是非,再用基督徒的偽善的外衣把自己可恥地掩蓋起來,然後慢慢地、肯定地把人類引向戰爭,賭咒發誓請上帝來證明他進攻旁人是多麼正當……。

「我認為大家一定感到欣慰,現在總算有一個國家為真理和正義遭到史無前例的無恥糟蹋而首先提出了抗議……日本政府在與這個人進行了多年談判以後, 也終於再也不能容忍他的無恥欺騙了。這個事實使我們全體德國人民,我想還有全世界一切正直的人們,都感到深深滿意……

「因此我已安排好在今天把護照發給美國代辦,以及——」

他的話被瘋狂的歡呼聲淹沒了。

「為此,德國政府決定與美國斷絕一切外交關係,並且宣佈,在羅斯福總統造成的這種情況下,德國還認為自即日起已與美國處在戰爭狀態。」當天,德國、意大利和日本又簽訂了一個三國條約,申明三國「在對美英聯合作戰取得勝利以前,絕不放下武器」以及在任何情況下都決不單獨媾和的「決心」。

三天後,在給大島頒發德國雄鷹大十字勳章的儀式上,希特勒說:「你們用這種辦法宣戰,做得對」。盡可能長久地談判下去是恰當的,但是如果一方發現對方只是為了拖延,為了羞辱你,而不是想達成協議,那麼就必須進行打擊——越重越好——不必為宣戰浪費時間」。「對羅斯福這個無賴」日本曾表現了「天使般的忍耐」,他說。接著,他用了德國的一句俗話:「惡鄰一心要打架,再沒氣性的人也不得安居。」

大島打開地圖,向希特勒通報了太平洋戰局。「拿下新加坡以後,日本必須指向印度,」大島說,並建議德國與日本採取同一步調作戰。「在日本從東面進攻印度的時候,德軍如能從西面威脅印度的話,無比有利。」希特勒不肯作出承諾,但是答應要從高加索一路推進到伊拉克和伊朗。他想要它們的石油。

在希特勒對美宣戰的當天,馬尼拉接到報告說昨晚盟軍在林加延灣打了大勝仗,菲律賓陸軍二十一師擊潰丁日軍一次大規模登陸,入侵艦艇大部分被擊沉,海攤上躺滿了日軍屍體。

《生活》雜誌攝影記者卡爾·邁登斯到了林加延灣,在那裡沒有找到任何屍體。除了懶洋洋地躺在武器旁邊的菲律賓士兵外,海灘上什麼別的也沒有。有個美國少校覺得有趣,解釋說,阿格諾河口出現了一條身份不明的船,於是這一帶所有的槍炮,從手槍到一五五毫米炮全都開了火。(他們的目標原來是一艘前來偵察的日本汽艇。它一點沒受傷,逃回去後報告說,預定在十一天後舉行的大登陸行動的地點應選在三千英里外的林加延灣北端,那裡幾乎沒有任何海防部隊。)

麥克阿瑟的首席新聞發佈官雷格蘭德·迪勒少校發表了一項公報,介紹了粉碎敵軍登陸的經過。在別的記者忙著向自己的報紙或雜誌發消息時,邁登斯一把抓住迪勒。「匹克,」他說,「林加延灣我剛去過,那兒根本就沒有打仗。」

迪勒指指公報說:「這裡那樣說的。」

「林加延灣之戰」的報道使美國人感到一陣自豪和寬慰。《紐約時報》在那個星期日的通欄標題寫著:《日軍在呂宋西部被殲:林加延灣失而復得戰鬥驚心動魄》。合眾社說得更神:「林加延灣激戰三天,擊沉敵艦一百五十四艘,敵軍沒有一個活著上岸,是乃奇跡中的奇跡。」

林加延灣戰役公報發表後的次日上午,又發表了宣佈在菲律賓第二次打勝仗的捷報:科林·凱利上尉「襲擊敵戰列艦『榛名號』成功,謹艦已失去作戰能力」。 凱利駕駛的「空中堡壘」的機組人員在呂宋島北海岸附近海面發現了一艘大型軍艦,轟擊手邁耶·萊文下士擲下了三枚六百磅炸彈,兩枚偏了,一枚炸中煙囪,待濃煙消散後,b—17機組人員肯定該艦己受致命傷。

在返回克拉克機場途中,凱利的飛機遭到一架零式飛機襲擊——該機駕駛員是阪井三郎,此時己是王牌飛行員。「空中堡壘」著彈起火,凱利令機組人員跳傘。凱利還在機上,機身就爆炸了,殘骸墜落在阿拉亞特山麓的土路上。凱利為了讓機組人員獲得生路而犧牲了自己。他是美國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第一位超等英雄,凱利因他的英勇行為在死後追授豐功十字勳章,他當之無愧。但是,他並沒有炸沉「榛名」艦,這條主力艦還在一千五百英里外的暹羅灣內。當時菲律賓附近沒有任何戰列艦,那個地區也沒有任何艦隻被炸沉或者炸壞。可是,消息越傳越離奇,流傳最廣的一種說法到現在仍有許多美國人相信,它說,凱利駕機衝向敵艦煙囪,成為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第一名敢死飛行員,因而追授榮譽勳章(實則沒有)。

同時,美聯社駐馬尼拉記者克拉克·李發回來的報道也使美國公眾產生了盲目的自信。他在報道中一味嘲笑日本軍人的作戰能力和武器質量。李是個能幹的記者,但是他完全是照搬他從美國軍人那裡聽來的東西:「日本陸軍是一支由十五歲到十八歲的少年組成的隊伍,軍容不整,缺乏訓練,裝備只有小口徑步槍。他們完全是被死亡所逼衝上前線的。」他們的o·二五口徑步槍和機槍的子彈簡直連人也打不死。 「在陸上,他們根本不行,」他援引一位騎兵上校的話說。 「有三次,我們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直到他們來了坦克和飛機我們才打輸。待等我們的坦克和飛機投入戰鬥,我們就要把他們趕到海裡去。這些查理小子——我們管他們叫查理小子——不會打槍。有人打五千發才中一發。」

麥克阿瑟心裡明白這些是無稽之談。早在一九o五年,他曾讀過包括約翰·珀欣將軍【通常譯為潘興,美軍第一次世界大戰時的主帥。】在內的美國軍事家們所寫的關於日俄戰爭的大量報告。珀欣將軍說:「智慧、愛國,能吃粗食、對正統權威的順從與天生的尊敬,這些,對取得勝利都起著重要作用。除此之外,如果再加上強壯的體力、對自然和體育運動的愛好、現代的組織、武器裝備和精心的軍事訓練,那末,這樣一支軍隊的質量之優是不言而喻的。所有這些因素,在日本軍隊身上都可以找到。」

有位觀察家指出,日本的傷兵「儘管身上受傷,仍有出奇的活力。有人看到,被子彈打穿了頭部、頸部、身軀、手臂或腿部的人照樣能走,而且在該高興的時候照樣能高興地跳,對自己的傷勢毫不在乎。他們表現出超乎尋常的生命力,同我在西班牙戰爭和菲律賓暴動中看見過的美國傷兵比起來,他們受傷後的緊張程度小得多」。

日本的大作戰計劃的第一階段在戰場上實施時與它在地圖上演習時一樣乾脆利落。在馬來亞發生的混亂很快就過去了。山下將軍沿馬來半島揮戈南下,直指新加坡。在北面遠處,最後留在中國大陸的印度兵、蘇格蘭兵和加拿大兵此時都已經跨過狹窄的海灣撤到香港,這些殘兵敗將的到來,在香港造成了近於恐慌的狀態,因為這件事很能說明英國的軍事形勢實際上己進入絕境。

在太平洋上,美國的關島在經過短促的爭奪戰後已陷入日軍之手。在這場交戰中,美方死了十七名士兵和土人,日軍一人喪生。但是,在離檀香山兩千英里的威克島,美軍作了殊死抵抗。十二月十一日上午,由海軍陸戰隊少校詹姆士·德弗羅指揮的勢單力薄的駐防部隊擊退了梢岡定道少將的「威克島進擊部隊」——一艘輕巡洋艦、六艘驅逐艦、兩艘運輸艦和五百六十名受過步兵訓練的海軍登陸部隊。梢岡在把部隊重新組合併從正在返回日本的珍珠港進擊部隊取得洋面增援以後,於十二月二十三日清晨用八百三十名水兵對威克島發動第二次進攻。

在海灘上,德弗羅只有二百五十名海軍陸戰隊員和一百名平民志願兵,彈藥也少得可憐。守衛者奮勇抵抗,直打到彈盡。午前八時三十分,德弗羅只得手拿掛著白布的拖把棍走出彈痕纍纍的指揮所向一名日本軍官投降。這個日本軍官遞給他一支煙,還說他曾在一九三九年參加過舊金山博覽會。當天下午,梢岡將軍身穿雪白的軍服,佩帶著勳章和軍刀,上岸正式佔領這個只有二.五平方英里的珊瑚島。關島被改名為大宮島。

日本用隆重的慶功儀式和褒獎稱頌之詞歡迎從珍珠港凱旋的英雄們,但是山本在語言間表現了謹慎,指示部下務必戒驕。「前途戰鬥還多。」

南雲中將奉命帶第一次和第二次攻擊隊的指揮官淵田美津雄和島崎重和到東京覲見天皇。宮內省事先已把天皇要問的事項寫成單子交了下來,草鹿把應答的話一字一句寫了下來,免得南雲到時冒出他家鄉會津的土話來。在見天皇時,起初一切順利,可是到天皇隨口提出問題的時候就不妙了。兩個低級軍官在旁邊急得冒汗。身材矮小、生性魯直的南雲又說開了土話,在談到美國的海軍將領時口口聲聲「阿衣子(那傢伙)」 、「科衣手(這傢伙)」。但是,他們的回答天皇挺愛聽,原定十五分鐘的覲見延長了半個鐘頭。天皇問淵田有沒有擊毀什麼醫務船或者民航機和教練機。淵田慌了神,忘了應該通過宮裡的人把話奏給天皇,直接回答說沒有攻擊任何非戰鬥人員。對於淵田,這個時刻實在難受——比進行襲擊更需要勇氣,他想。

羅斯福、丘吉爾和斯大林已聯合起來反對希特勒,但是此時羅斯福和丘吉爾極其需要在世界的另一面得到幫助。外交大臣安東尼·艾登於十二月月中在莫斯科客氣地問斯大林:他是不是能與盟國一致向日本宣戰?斯大林解釋說,為了擊退希特勒,他不得不從遠東把兵調了回去,照他看來至少要四個月的時間才能重新調集兵力。在兵力沒有恢復之前,他不能向日本宣戰,也不能去惹它。也許不到那個時候,日本自己就攻擊俄國了,那也就把問題解決了:他寧願出現這樣的局面,因為要是到東面幾千英里外再打一場戰爭的話,很難取得人民多少支持。

奇怪的是,他相信要不是德國人的話,日本空襲是不可能成功的。據一份秘密報告說,德國人為日本出了一千五百架飛機和數百名飛行員。

「日本在空中表現出來的技術確實超出了我們的意料,」艾登委婉地說。

「我們有過同日本人在空中作戰的經驗,在中國也對他們仔細觀察了很長時間,所以我的結論是,這不是真正的日本人的戰爭。我認為有些日本飛行員是在德國訓練的,另外是一些德國飛行員。」

「你認為那些飛機是怎麼去的?」

「大概是經過南美去的。」

艾登為沒有派十個航空中隊到俄國戰場表示歉意,他們不得不派到新加坡去。

「我完全理解,沒有異議,」斯大林說。

「我們為此深為抱憾。」

「我完全知道這種情況。局勢已經變了。我們自己也有過困難的時期。」

「我非常感謝你的回答的精神,」艾登說。「到形勢好轉以後,我們將非常樂於幫助你們。」

斯大林則為他不能在遠東給予幫助表示抱歉。「現在我們無能為力,但是到明年開春我們就能作好準備,那時將給予幫助。」

艾登再次努力想取得一個比較肯定的承諾,並把馬來亞局勢日益惡化作為題目。

「如果蘇聯對日本宣戰,」斯大林回答說,「我們就必須在陸上、海上和空中進行一場真正的戰爭,同比利時和波蘭那種對日宣戰不一樣。因此,我們必須仔細估計需要投入的部隊。目前我們還沒有準備就緒……。我們寧願日本先進攻我們,而且我認為日本很可能會這樣做——現在不會,以後會。德國人如果被逼緊了,就會催促日本人攻擊我們,在這種情況下,預計日本可能在明年年中進攻。」

艾登還是不夠滿意。「恐怕日本人在這期間會採取各個擊破的政策,先解決我們,然後再攻打蘇聯。」

「大不列顛對日本並不是孤軍作戰。中國、荷屬東印度和美利堅合眾國都是英國的盟友。」

「目前,主要攻擊目標是馬來亞,在那裡盟國幫不了我們多少忙,」艾登說。今後六個月是最困難的時期。「我們已經堅持下來了,以後還要堅持到底。不過局勢確實很困難。」儘管如此,也不會為了在馬來亞增加兵力而中止利比亞戰役。 「遠東必須堅持下去,直到我們能派出增援部隊。」

「我認為這樣想相當正確。軸心國最薄弱的環節是意大利,這一環一破,整個軸心就垮了。」斯大林忍不住又加了一句說,要是英國在一九三九年進攻意大利,「地中海局勢現已由他們主宰了」。

那天晚上的宴會一直延長到凌晨,有幾個將領酩酊大醉,特別是性格富有特色的國防人民委員鐵木辛哥元帥。斯大林不好意思地問艾登:「你們的將軍喝醉過嗎?」

「他們不常有這種機會,」回答非常婉轉。

丘吉爾在「約克公爵號」上收到了艾登報告他與斯大林的會談「在友好的氣氛中告別」的電報。這條船當時正在離切薩皮克灣一天航程的海面上,丘吉爾乘著它去赴「阿卡迪亞」之會。「阿卡迪亞」是英美兩國第一次戰時會議的代號,借用了希臘的那個出名的牧歌式的寧靜、安樂之鄉的名字。這個名字在世人心目中是安樂園的象徵,可是兩國會議的目的是要商定一套打擊軸心國的最有效辦法,可謂完全名不副實。

丘吉爾和他的參謀長們指望左右「阿卡迪亞」,所以在十二月二十二日傍晚到達華盛頓的時候他們已經擬就了一份詳細計劃:德國是首要敵人,打敗德國是勝利的關鍵。德國一敗,意大利、日本勢必迅速崩潰。「因此,照我們的經過考慮的看法,ab(美英)戰略的首要原則應該是只能從對德戰場上抽調為保障在其他戰區的有關存亡的利益所必需的最低限度的力量。」

然而,次日下午舉行的第一次會議的情況馬上就說明美國到會上來並不光是為了洗耳恭聽和舉手贊成。美國人說得很明確,只有從正面進攻德國才能取得勝利,英國的機動包圍概念無非是小打小咬。這兩個國家之間發生這個矛盾是可以理解的,因為一個是資源本來有限,經過兩年多的戰爭已經筋疲力盡,另一個是剛上戰場,而且擁有幾乎無窮的人力物力。在美國人看來,戰爭好比運動場上的比賽,至於和平到來後的局面,他們很少去想。老謀深算的英國人則認為戰爭本是靈活的事,是政策的繼續,隨時可以變更方向。 甚至美國在英國將領中最好的朋友約翰·迪爾爵士私下也認為,美國對什麼叫戰爭連一點兒概念也沒有——根本沒有;他們的武裝部隊對戰爭之無準備令人難以想像。

·4

在丘吉爾抵達華盛頓那天,八十五艘運輸船載著大批進攻部隊逼近菲律賓。潛艇「斯廷格雷號」發現了這支船隊,及時向麥克阿瑟報警。麥克阿瑟估計日本人要在他已部署了大部分炮兵的林加廷灣南端登陸。日本人從「林加延灣之戰」的報道中已深知那裡集中了炮兵,因此,他們的十四軍準備在北面幾英里的海岸登陸。

十四軍司令官本間雅晴將軍是個業餘劇作家。他很早就反對走戰爭的道路。他曾與英國軍人相處過八年,其間曾隨英國遠征軍於一九一八年到法國服役。因此,他對西方頗懷敬意,也多少有點瞭解。在南京失陷後,他曾公開說「若不立刻實現和平,災禍勢將來臨」。後來他還私下對武籐將軍說過東條當陸相很不得當。

他的部下知道自己已身臨何處的人很少。他們五天前在福摩薩和澎湖列島秘密上船,有些軍官雖然知道目的地是哪裡,但是得到的指令也極模糊。十二月二十二日凌晨二時,本間指揮下的四萬三千一百一十名士兵中的第一批開始上登陸船。海浪洶湧澎湃,第一批船幾乎被浪掀翻,兩營步兵和一營山炮兵上船就花了兩小時三十分鐘。四十七分鐘後,第一條船在阿娥城附近靠岸,但是後隨的船隻被惡浪打翻多艘。日本人在海灘上未遇任何抵抗。

午前九時許,第一批官兵已全部登陸,雖然遇到一營菲律賓士兵的勇敢抵抗,還是守住了灘頭堡。近晚,所有步兵和半數坦克上了岸,沿三號沿海公路向馬尼拉行進。

在馬尼拉,麥克阿瑟焦急地等待著林加延灣的消息。他打電報給馬歇爾,建議派航空母艦運戰鬥機到飛機航程能達到菲律賓的水域來。他問:我能否抱此期望?馬歇爾回答說,海軍認為這是不可能的。麥克阿瑟所能依靠的只有已運到澳大利亞布裡斯班的飛機。

拂曉,布利爾頓將軍的殘存的四架空中堡壘用百磅炸彈轟炸了林加延灣的日本船隊,扔完炸彈後朝南飛向澳大利亞。本間不斷向馬尼拉方向挺進,午後不久攻擊了把守主要公路的守軍。這些菲律賓軍人只受過十個星期的訓練,沒多少人會用手上的已過時的恩菲爾德式步槍。他們遇擊潰逃,以致在後邊支援他們的炮兵失卻了掩護。北呂宋總司令喬納森·溫賴特少將打電話給麥克阿瑟,請求撤到阿格諾河後邊。

麥克阿瑟一無空軍二無海軍,只好放棄拒敵於海邊的如意算盤,重新拉起他的前任制訂的計劃,即「橙子三號作戰計劃 (wpo—3)」。這個計劃規定,在敵人登陸行動阻擋不住時,菲美部隊可撤到在馬尼拉視界之內的巴丹半島。在這裡,守軍要準備堅持六個月之久,以待海軍運來援兵。麥克阿瑟認為這是個失敗主義計劃,所以早就把它束之高閣。現在他已別無辦法,只能把參謀們叫來,令他們「實施wpo—3計劃」。

局勢比麥克阿瑟擔心的更糟。次日上午,他發現他的部隊已處於強大的鉗形包圍下。二十四艘日本運輸船所載兵員已於夜間在馬尼拉東南六十空裡的拉蒙灣登陸,日軍十六師的近一萬名部隊已兵分三路朝馬尼拉挺進。十時,麥克阿瑟命令南呂宋部隊 (兩個師)撤至巴丹。南部的戰鬥還沒有開打就結束了。麥克阿瑟不得不下令把他的司令部於晚間遷到科雷吉多爾島。

在附近的海軍大樓裡,哈特上將對第十六海軍軍區司令弗朗西斯·羅克威爾少將說,為了跟著作戰部隊,他要把司令部南遷婆羅洲,由羅克威爾指揮海軍的其餘部隊。當他們談話時,上空飛機怒吼,城內炸彈爆炸聲震耳,他們可以看到港區到處火光。整個巴石河區塵土滾滾,硝煙瀰漫。

在獨立宮裡,曼努埃爾·奎松總統正在勸他的執行秘書豪爾格·巴爾加斯和何塞·勞雷爾為人民的利益作空前的犧牲:「你們兩個留下來應付日本人。」他和副總統塞爾希奧·奧斯米那與麥克阿瑟一起前往科雷吉多爾。

他們四人都必須保證不把總統給巴爾加斯和勞雷爾的指示洩漏出去。勞雷爾不肯,因為「人們會罵我們是賣國賊的」。他失聲痛哭,要求隨總統去科雷吉多爾。當時已身患肺病瀕危的奎松堅持說,留下來是勞雷爾的責任。「總得有人在日本人面前保護人民。」

外邊,滿載士兵和給養的軍用卡車和大轎車,把街道擠得水洩不通。所有車輛都往北走——朝著海灣彼岸的巴丹方向,天黑後,「唐·埃斯特萬號」載著麥克阿瑟和他的大部分參謀人員朝不到三十海里外的科雷吉多爾駛去。海上空氣涼爽,月光明亮。遠處,在卡維特海軍船塢內的油庫冒著火光,美國遠東航空兵司令部的人員差不多人人穿著短袖襯衣。對美國人說來,這是一個奇異的聖誕夜。

在北面七百英里外,另一個島嶼要塞也即將陷落。香港島上面積三十二平方英里的山區大部己陷入日軍之手。英軍己被分隔成兩半,他們的最後防線已岌岌可危。彈藥所剩無幾,水池只夠一兩天飲用了。雖然大陸上的抗戰情況令人失望,但是香港島上的抵抗是頑強的,主要是香港義勇防衛隊一千七百五十九名戰士作戰英勇。這支被正規兵戲稱為「少爺兵」的義勇軍由當地民間的英國人、歐亞混血人、中國人和葡萄牙人組成,他們作戰之出色不亞於島上的其他軍隊,而且可以說優於大部分軍隊。

到了聖誕節上午,島上守衛部隊已告崩潰,被困在島嶼南端狹長的赤柱半島。 一隊隊日軍橫行無忌,開始殺戮傷兵和強姦中、英國籍的護士。防守香港總督府所在地區域多利區的主力部隊也行將潰敗。九時,日軍釋放了兩名俘虜——一個是英國退伍少校,一個是平民——叫他們帶了一封信給香港駐軍司令馬爾特比少將。信中說:繼續抵抗已屬徒勞,日本停火三小時,讓英國人下決心。

馬爾特比拖到下午三時十五分,勉強下令投降。英國在中國的統治就如是屈辱地告終了。可是,雖然英軍投降了,日軍的暴行在聖誕節通宵未停。

菲律賓的聖誕節同樣黑暗。那天上午,麥克阿瑟在他新遷到科雷吉多爾島上的司令部裡考慮眼前的陰暗局勢。科雷吉多爾位於巴丹半島南面三英里的馬尼拉灣的出口處,是個蝌蚪形小島。誰掌握此島,就能控制馬尼拉灣,因為該島像一塊骨頭卡住了它的咽喉。沿海的火炮以及迫擊炮、高射炮力量雄厚,馬尼拉山山裡的迷宮似的隧道是天然的防空洞,可容納醫院、司令部、倉庫和商店。

美軍車輛從四面八方湧向巴丹。從馬尼拉出城的三號公路上擠滿了卡車。 拖著155毫米炮的曳引車、裝載著海軍用的槍炮的卡車以及大小轎車、牛車等等。只要在馬尼拉北面三十英里的卡隆比特向橫跨在寬闊的邦班牙河上的兩座橋扔上兩顆炸彈,就可以把所有南來的部隊的進路完全切斷。

從這兩座橋往北十英里就到了聖費爾南多,車輛從那裡左轉彎駛向巴丹半島。誰知北上的車隊在聖費爾南多遇到了南下的溫賴特主力部隊,結果是交通擁擠得不堪言狀,從聖費爾南多通往巴丹的道路又窄,以致在午前車輛只得退回馬尼拉市。

巴丹半島本身也亂成一團。搶在本間部隊前面驚慌逃難的百姓成千上萬地湧向巴丹,有的步行,有的坐牛車或馬車,等到美軍零星部隊來到時已經找不見什麼路標,只得到處彷徨。wpo—3計劃中的戰壕和碉堡只不過是紙上談兵。本來應該先將村民疏散,但是顯然有誰忘了下達這個命令。村民們莫名其妙地傻看著望不到頭的卡車、汽車和炮車隆隆駛過,揚起的塵土厚厚地落在他們的竹屋上。

wpo—3計劃要求有半年的軍糧,但現有的還不夠吃一個月。不錯,還有一些給養正在由水路、鐵路和公路運來,可是通往巴丹的道路還能保持幾個小時的暢通呢?唯一的希望是但願溫賴特的部隊能把南下的敵人再擋住半個月,這樣,巴丹的部隊就有時間構築防禦工事,南呂宋部隊也能通過馬尼拉撤到巴丹。這種希望即使有的話也小得很。接著,傳來了正式報告說日軍已經穿過阿格諾河防線——巴丹與日軍之間的最後一道天然屏障。看來,想讓那些訓練既差,又已筋疲力盡的防守部隊長時間堵住敵人是不大可能的了。他們甚至能不能堅持到元旦呢?

在聖誕節那天,一架飛機把一位將軍從美洲大陸送到了夏威夷。他就是挑選來接替金梅爾將軍指揮全部太平洋海軍的切斯特·尼米茲。他的頭髮已開始發白,但看上去精神抖擻,一雙藍眼睛炯炯有神。他早就希望能指揮海軍。

不到幾小時,尼米茲就發現了他怕發現的東西——悲觀情緒大濃。士氣「低到無可再低」,他甚至看到珍珠港事件的打擊已經使幾位高級將領的頭髮都變白了。他召見了原來的參謀班子,他們中間有幾個人還在遵醫囑吃鎮靜劑。「不會有任何調動,」他說。「我對各位完全信任。我們挨了一次猛揍,但是我對於最後結果毫不懷疑。」

他那個班級從軍校畢業時的畢業生紀念冊上對他的描寫是「性格開朗,對明天充滿信心」。確實,他的沉著、冷靜很有感染力。不過,他也清楚,精神上的完全恢復需要時日。太平洋艦隊在幾個月之內不可能大舉反擊。

在沉沒的戰列艦「西弗吉尼亞號」的艙裡,苟延殘喘到最後的幾個人也終於毫無氣息地躺在a—111儲藏室的擱板上了。艙壁上掛著的月曆上,從十二月七日到二十三日每天都劃著一個×。

·5

「今天是一個奇異的聖誕夜,」丘吉爾富有感情地說。他在白宮南陽台上站在羅斯福旁邊向聚集在南草坪參加傳統的白宮聖誕樹點燈儀式的三萬名聽眾發表演講。「差不多全世界都陷入了生死搏鬥,國與國之間用科學所能發明的最可怕的武器互相進攻……這裡,在席捲所有的陸地和海洋並越來越逼近我們的家園的戰爭的狂風暴雨當中,這裡,在一切紛亂當中,我們今天晚上在每一座茅屋小舍之內,在每一顆豁達的心中都得到精神上的安寧……讓兒童們快樂歡笑地過一夜吧。讓聖誕老人的禮物使他們玩得更高興吧。讓我們這些成年人也盡情地和他們一起享受無眠的快樂,然後再重新去面對擺在我們前面的嚴肅的任務和艱難的歲月吧。我們決心要以我們自己的犧牲和勇敢使得這些孩子不致被人奪去他們的遺產,不致被人剝奪他們生活在一個自由和安寧的世界上的權利。」

他對他的私人醫生莫蘭勳爵說,在儀式進行中他感到心悸,最好給他診診脈。 「一切都太令人激動了,」他興奮得說話都有點結巴。「這是一場新的戰爭:俄國打了勝仗,日本參加進來了,美國也完全捲入了。」

聖誕節早晨,羅斯福帶他的客人去教堂。他說,「讓溫斯頓去和美以美教徒一起唱唱讚美詩有好處。」他唱了一首以前他沒聽過的讚美詩——《啊!小城伯利恆》。禮拜做完後,他花了幾個小時準備他要向美國國會發表的演說。明天上午他的聽眾的情緒又將如何呢?有些人對英國人實在算不上友好。

丘吉爾向國會說:「你們竟然請我到美國參議院會議廳來向國會兩院代表發表講話,使我感到莫大榮幸。我不禁想到,假如我的父親是美國人,母親是英國人,而不是倒過來的話,我此刻可能是自己走到這裡來了。」從這句話開始,聽眾的情緒就給他抓住了。他在談到日本人時大聲說道:「他們把我們看成什麼樣的人?」場內一陣高呼。他繼續用壓倒了喧嚷聲的聲音富有感情地、有力地談到了未來的任務。「我們並無窺測未來奧秘的天賦,但是我仍然要聲明我的堅定不移的希望和信念,這就是,在未來的歲月中,英美兩國人民,為了他們本身的安全,也為了所有人的利益,將要莊嚴、正直與和平地並肩前進。」

場內爆發了一陣自發的、毫無保留的掌聲。

然而美國的將領們卻不是這種情緒。他們剛聽說,他們的易於衝動的總統前一天晚上自己推著輪椅到丘吉爾的房間裡進行了一次臨時決定的會談,而且還答應,如果菲律賓的供應線被切斷了,可以考慮把本來答應給麥克阿瑟的援兵撥給英國。美國各軍種的參謀長們一怒之下去求助於史汀生。史汀生也「氣極了」,立刻打電話給霍普金斯說,總統如果繼續這樣自己憑俠義作決定,那就只能請他另找一位陸軍部長。羅斯福急忙否認「曾經提出過任何這類建議」,並且斬釘截鐵地說他從未考慮過挪用給麥克阿瑟的補給品。

當天下午舉行了「阿卡迪亞」的第一次全體會議,氣氛焦躁不安。這次,是羅斯福本人給了英國人一掌。他說,他不相信已提供的資料目前利用得很得當。參謀長們是否討論過在遠東建立聯合司令部的可能性?他這話是呼應馬歇爾將軍的建議。馬歇爾在前一天曾對英美兩國的參謀長們說過「必須由一個人來指揮整個戰區——空中、地面和艦隻」。

丘吉爾強烈地表示不同意。如果戰線連在一起,像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時候那樣,統一指揮當然不錯,可是現在在遠東有些盟軍部隊彼此相距千里之遙。「那裡的局勢是,某些特殊戰略地點是必須固守的, 每個地區的司令完全明瞭他應做的事情,」他說。「困難問題在於應用運到那個地區的資源。這是只能由有關政府解決的問題。」

供應大臣比弗布魯克勳爵給霍普金斯遞了一張條子:

「你應該做丘吉爾的工作。他想聽意見。他尚無定見,需要討論。」

在這張條子的鼓勵下,霍普金斯對丘吉爾說:「在你知道我們屬意何人之前,不必匆忙拒絕總統行將對你提出的建議。」美國屬意的是阿奇博爾德·韋維爾將軍。

第二天晚上,英國的參謀長們來見丘吉爾,說他們在原則上準備接受聯合司令部,他們建議,選一個美國將領領導abda(美英荷澳)司令部【abda分別為英文美國、英國、荷蘭、 澳大利亞的第一個字母。——譯注】。丘吉爾以為他的參謀長們聽到美國人願意接受韋維爾時會像他自己一樣高興,不料他們認為這是羅斯福耍滑頭——遠東正搖搖欲墜,等到打了敗仗就成了韋維爾的過失了【韋維爾在得到任命通知時苦著臉說:「要男人抱孩子的事我倒是聽說過,可是這次要抱的是雙胞胎。」——作者】。

丘吉爾不大同意他們的態度。他不相信羅斯福是想「嫁禍於我們」,他自己也不願意把新加坡失敗的責任推到美國人身上去。想想澳大利亞人會怎麼說吧!不久前澳大利亞總理約翰·柯廷在一篇文章中寫道:「澳大利亞對美國抱著期望,並不因為與聯合王國有著傳統的關係或者血緣關係而感到內疚。」

他越說越生氣。總統的建議是一種友好、慷慨的表示,參謀長們的疑心是對總統的侮辱,他受不了。辯論結束了,怒意卻未消。英國參謀長們感到自己在後生小輩的彬彬有禮而又有力的控制下正在變成小夥伴。

說來很有意思,正是在這場吵鬧中,產生了二次大戰中意義最為重大的事情——重新肯定了以前的一個決定,建立一個聯合指揮體制,即聯合參謀長委員會,總部設在西方民主世界的新中心華盛頓。這個非同尋常的成就的創始者是馬歇爾,培育者是羅斯福,而它之所以最終得以實現是由於丘吉爾善於接受意見。他排除了他的參謀長們的反對和疑心,努力鞏固了盎格魯—撒克遜人的團結,實現了他此行所要實現的目的:確定希特勒是主要敵人,認識太平洋戰爭暫時必須是一場固守陣地的戰爭。

元旦上午,羅斯福的思想從軍事轉向了全球的政治。他拿著一份已對軸心國開戰的二十六國聯合宣言草案,坐著輪椅來到丘吉爾的房間。宣言草案宣佈, 「為了保衛生命、自由、獨立與宗教自由,為了維護他們本國土地上和其他地方的人權與正義」,二十六國決心共同作戰「反對企圖征服世界的野蠻和殘暴勢力」。據霍普金斯說,丘吉爾赤條條地從浴室裡衝了出來。(「我見總統時無論哪次總還在身上至少圍上一條浴巾,」丘吉爾說,)羅斯福連忙道歉,好像要告退的樣子,但是丘吉爾說:「大不列顛首相在美國總統面前沒有什麼可隱瞞的。」

兩人都同意了這個日後成為聯合國的起源的草案,並且當天就在羅斯福的書房裡同蘇聯大使馬克西姆·李維諾夫和中國外交部長宋子文一起在這個文件上簽了字。

「阿卡迪亞」又繼續了兩個星期。成績很大,但是有些英國人還是帶著牢騷離開了美國。「美國人已經遂願,以後戰爭將從華盛頓指揮了,」莫蘭勳爵在日記中寫道。「但是他們將來如果這樣不客氣地撥弄我們,那就不聰明了。我國人民對於這個決定很不高興,他們會同意的充其量也不過是試上一個月再看。」

丘吉爾滿心歡喜地回國了,對會議上商定的兩國某些武器生產的最後估計數字極其高興:一九四二年生產坦克四萬五千輛,飛機四萬三千架,次年生產坦克七萬五千輛,飛機十萬架。「他被這些數字灌醉了,」莫蘭這樣評論。

「阿卡迪亞」的各種決議幾乎剛一做出就被一名日本特務撈到了情報。那個被革職的美國少校「薩頓」在法拉格特廣場的陸海軍俱樂部裡從朋友們口中套到了這個情報,把它傳遞給了在墨西哥城的間諜頭子和智海軍中佐。薩頓說,美國原先的全力以赴對日作戰的意圖已有極大改變,盟軍將在盡量擋住日本推進的同時集中力量擊敗希特勒。他甚至知道了擊敗日本的最後計劃的詳細情況:用潛艇群和大型轟炸機協同攻擊,轟炸機從中國起飛轟炸九州,用潛艇把通向日本本土的水路全部切斷。

這個成績著實不小,堪與左爾格的任何成就相比。和智通過兩個途徑把情報送回了日本,一個途徑是當地的一個德國特務,此人幾乎每天晚上都用密碼向柏林發報告,另一個途徑是用普通的航空信寫給中立的布宜諾斯艾利斯的日本海軍武官(用隱形墨水書寫,墨水是花了二千美元從另一名德國特務那裡買來的)。

薩頓辛苦得來的情報從兩個渠道送到了東京。但是海軍省大本營陶醉於最近獲得的勝利,把這份報告看了一眼以後便忘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