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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戰爭的爆發時間可能比任何人想像的要來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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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赫爾發出照會後的當天上午,陸軍部長亨利·史汀生打電話給赫爾,詢問那份暫定協定草案是否已發給日本。國務卿回答說:「我不管了,現在要瞧你和諾克斯的了——陸軍和海軍嘛!」

史汀生打電話給羅斯福對日軍從上海向南方派出大量遠征軍的報告表示關切。是不是應向駐菲律賓的美國遠東陸軍司令道格拉斯·麥克阿瑟中將發出最終警報要他作好「隨時應戰準備」?總統認為這個意見很好。九時三十分,史汀生把參謀部作戰部長倫納德·傑羅准將、海軍部長弗蘭克·諾克斯和海軍作戰部長哈羅德(「貝蒂」)·斯塔克等人請到自己辦公室。

軍方再次請求盡量推遲危機的到來。史汀生說,他也對「爭取到時間感到高興」。他認為斯塔克在危機真的到來時「跟通常一樣,有點膽小怕事」,不過,他「並不願意以美國受辱為代價,或重開談判以示我們軟弱無能,來取得時間」。

他們發給麥克阿瑟的戰爭警報的電文如下:

對日談判實際上似已結束,日本政府能回過頭來,提出繼續和談的可能性極為微弱。日方將來之行動無法逆料,但敵對行動隨時可能發生。如果敵對行動不可(不可)避免,美國希望讓日本首先公開採取行動。不應(不應)把這項政策理解為要你限於採取會危及你們防禦的行動方針……

還向夏威夷軍區陸軍司令沃爾特·肖特將軍發出了類似電報,但電報命令他「不要驚動民眾,亦不可暴露意圖」【後來,珍珠港陸軍當局諷刺這是「叫你干又不准你干」的電報。——作者注】。肖特將軍把這個警報的總的意思理解為他應提防破壞活動。他把這個理解通知了華盛頓,但顯然誰也沒有仔細地閱讀他的回電。始終也沒有人告訴他,他弄錯了指示的精神實質。

斯塔克將軍向太平洋地區各艦隊司令官——菲律賓的托馬斯·哈特上將和夏威夷的赫斯本德·金梅爾上將——發出自己起草的電報。

這份電報意思明確扼要:

本電應看成是戰爭警報。為謀求太平洋局勢的穩定而與日本進行之談判已停止,數日內日本可望採取侵略行動,日軍數量、裝備及日本海軍特遣部隊之組成表明,或者是對菲律賓、或對泰國、對克拉半島、也可能對婆羅洲實行兩棲進攻。務請作好適當防衛部署,執行wpl(戰爭計劃)第四十六號所規定之任務……

警報是警報,談判名義上還在進行。同日,來棲和野村拜會了總統。羅斯福說,他仍未放棄實現和平解決的希望。但是,日本不久前佔領印度支那、向南面調動軍隊,以及發出的敵對言論,所有這些,「實際上都給美國政府和人民潑了一盆冷水」。

午夜前不久,來棲給東京打電話。他所用的暗語笨拙到連外行人都欺騙不了。例如,把談判稱作「求婚」;羅斯福是「君子小姐」;局勢的急轉直下稱為「生了個孩子」。來棲和外務省美國局局長山本熊一談了七分鐘,美國情報部門隻字不漏地記錄下來。他問日本情況如何。「是不是好像快生孩子啦?」

「不錯,」山本明確回答說,「看來馬上要生孩子了。」

「……朝哪一方向,」來棲遲疑了一下,意識到應用暗語,「是男孩還是女孩?」

山本笑了。然後繼續說:「啊,將是一個健壯的男孩……關於婚姻問題,就是說,關於求婚——可不要鬧翻了。」

「不要鬧翻?你是指談判?」被弄得糊里糊塗的來棲問道。「啊,天呀!」他無可奈何地說,接著順從地笑了笑。「好吧,我盡量設法。」停了一下,又說:「請將君子小姐的話仔細捉摸一下,今天給你們發了電報……他們想繼續談婚姻問題。確實如此。同時,我們將因為快生孩子而興奮。除此之外,德川君(日軍)確實是在咬馬嚼子嗎?德川是不是,是嗎?」他神經質地笑起來。「這就是我不相信還能有什麼事可做的原因。」

山本說,他並不認為事情已糟到如此地步。「嗯,我們可不能把山賣掉(我們可不能屈服)。」

「啊,那當然,我知道。那甚至已沒有任何辯論餘地。」

「那好吧,雖然我們不能讓步,對那個電報,我們會告訴你某種答覆。」

「不管如何,」來棲繼續說,「君子小姐明天出城,要在鄉下呆到星期三才回來。」

「是不是請你繼續盡量努力?」

「啊,是的。我將盡力。野村也盡最大努力。」山本問,那天與君子小姐的談話有沒有使人感興趣的內容。「沒有,沒有什麼特別的,除了現在十分明顯的是向南——啊!……」來棲又開始說漏了嘴,「南方——那個南方問題有了很大效果。」

「我明白了。好吧,再見。」

「再見,」來棲說完如釋重負。

第二天,「魔術」破譯了九天前截收到的東京發給喜多總領事的內容甚至更為重要的電報:

……萬一發生緊急情況(斷絕外交關係的危險)和國際通信聯絡被切斷,在日語短波每天新聞廣播的中間,將加入如下警告:

(1)如日美關係處於危急:東風,有雨。

(2)日蘇關係:北風,多雲。

(3)日英關係:西風,晴。

這個暗號將在中間及結尾作為天氣預報播出,每句話將重複兩遍。聽到這個暗號,請銷毀所有密碼文件等。目前此純屬秘密安排。

這個「風向」的暗語在華盛頓引起一陣騷動。情報部門官員大為緊張,他們做出安排晝夜收聽今後的日語新聞廣播,力圖找到關鍵的句子。但他們沒想到,在那一堆己截收到而尚未譯出的電報中,本來就可以立刻發現要襲擊珍珠港。吉川的間諜活動報告就被積壓在忙碌的譯員的「待譯」文件筐中——哪怕是草草看一眼也排不上。

同一天——即十一月二十八日上午,史汀生突然闖進羅斯福的臥室,羅斯福還在床上正和人談話。史汀生告訴他日本又向南增 兵,史汀生要用駐菲律賓的b—17轟炸機進攻日軍,但羅斯福卻鎮靜自若,並在幾小時後召開的戰爭咨詢委員全會議上,一致決定不應倉促採取對抗措施,只是警告日本,如果日軍進抵一定地點,「我們將不得不戰。」會議還決定,由總統以私人名義致函日本天皇,表示希望和平,並提出警告,如果日本堅持侵略,結果必定是戰爭。

這個主意本來是不錯的,日本天皇本來是可能會接受的。他剛召集重臣,要他們重新檢討整個時局,並將結果向他報告。各位前首相——近衛是第八個——由於沒有介入以前的決定,他們的看法將比較客觀。內大臣木戶侯爵曾提出這個會議要在御前召開,但遭到東條首相的反對,理由是重臣沒有合法職能。最後做出折衷安排:會後各重臣與天皇共進午餐,並發表各自的意見。

次日,十一月二十九日上午九時三十分,重臣們在皇宮會議室與東條首相及其四位閣僚,外加樞密院原嘉道議長會晤。這次會晤與其說是一次會議,倒不如說是一次非正式的討論,既沒有會議主席,也不作任何決議。長期以來就反對軍國主義的若椒禮次郎男爵要求更多地瞭解談判期限問題。「是不是說,再也沒有進一步談判的餘地?」

東鄉外相說,「再談已沒有用處,」東條覺得「外交處置已無希望」。從此以後,外交只能用於「使作戰有利」。

「是否放棄談判後就要進行戰爭?」若椒堅持問道。

「直到今日,我們一直曾盡力求得外交解決,」東條說,「我們是極其謹慎的。但是今天,我們動員軍力已問心無愧,這是一個尊嚴而正義的行動」。

這個回答並沒有滿足若椒男爵。同木戶一樣,他認為對日本來說,臥薪嘗膽比戰爭更為有利。

鈴木將軍問,如果採取臥薪嘗膽的政策,結果還是戰爭,那該怎麼辦?「那個時候連一線打贏的希望也沒有了。」

這樣一來,若椒的問題提得就更多了,以致東條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請相信我們的話。我們有能力佔領這個圈(東南亞)並取得足夠的石油,三年內,我們逐步擴大這個圈。至於航空油,我們能想辦法解決,鋼鐵呢,去年的產量是四百七十六萬噸。三年後我們可以提高這個產量。」

「我不瞭解迄今為止我所聽到的一些說法,」岡田啟介海軍提督插進來接著提問,比方說,歐洲戰局的情況如何?

「我們與德、意緊密提攜,同他們訂有條約,」東條回答說。這是戰略需要, 它能使日本西進,與希特勒的軍隊會師。「我們必須擊潰英國。」印度是途中的一個目標。「然後,我們將配合德蘇戰爭,在近東採取聯合行動。」

岡田認為這個宏偉計劃不會行得通,向東南亞擴張也不一定能使生產增加。「把原料運送回國將是很困難的。我連做夢也不敢想三年以後生產一事。你對原料將如何處理?」

這些擔心都是很現實的,但東條回答得卻很乾脆。「資源問題是危險的,但是我們能解決。其它問題都差不多,我認為我們能有辦法。相信我們好了。」

「很值得懷疑,」岡田說.「兵工廠你盡可以建,原料你哪裡去找?這可不是件輕而易舉的事情。我們的天然資源眼看就要用完了。」

「我們將採取輕重緩急的原則。」

岡田把攻擊的矛頭指到另一方向。他問,日本的海軍是否有實力打敗美國。

關於這點,東條還有待海軍提供明確回答。東條說,日本將逐個地攻下各戰略點,準備長期作戰,但最後勝利是日本的。

「目前倒一切順利,」岡田苦笑著說,「但有許多未知數,就美國目前的肆造計劃而論,你不覺得多少有點危險嗎?」

「一切都考慮進去了」,東條又怒又氣,大發肝火,「就算我們不打,結果又如何呢?我們不能向英美低聲下氣,在日華事變中,到目前為止我們已經喪失十六萬人,還有二百多萬人在吃苦頭。不能再吃苦頭了!如果再連續幾年這樣下擊,連打的機會都撈不著了,我們已經丟了不少寶貴的戰機!」

這可嚇不退岡田,他公開地進行諷刺。「我們想方設法要與美國友好解決,以便能補償每時每刻在流的鮮血,我們正在為此建立一個大東亞共榮圈。從這些國家,我們大量進口大米,但他們卻仍然一貧如洗!我們要保護這些國家的人民。勞力和運輸都缺乏,要使他們生活得幸福,我們就得做出犧牲。用陸軍的軍用票子在那裡購買原料,那是不正義的!」

東條對這種嘲諷置之不理。「那就要看我們怎樣喚起人們的感情了,」他說, 「我們得很好地利用當地的組織。一開始老百姓當然會覺得生活困難,不過,他們很快就會習慣的。」

已經過了中午,大家休會去與天皇共進午餐。餐畢,大家 (包括天皇和木戶在內)走進宮中會議室。天皇說:「我們正在經歷艱難的時刻,是嗎?」天皇是在客氣地請大家說話。

「對於我國民主精神力量,我們倒不必憂慮。」若椒男爵說,「不過我們卻要仔細研究我們是否有物質資源來進行長期戰爭。上午,我們傾聽了政府的解釋,但我仍然感到不安。」

東條提醒天皇,政府的解釋是全體閣僚和統帥部的一致看法。

「我也在傾聽政府的解釋,但我還沒有信服,」岡田說。

近衛也沒有信服。「即使談判破裂了,我仍然懷疑是否有必要立刻訴諸戰爭。我覺得是可能找到解決辦法的,而且仍然保持現狀。換句話說,繼續臥薪嘗膽。」

米內光政海軍大將也沒有信服。「我無法發表具體意見,因為我沒有背景材料。不過,請原諒我的話粗俗,為了避免慢性貧困,恐怕結果會是快速貧困。」

只有兩位「重臣」將軍,即阿部信行和林銑十郎完全信任東條政府。看來會已開完。不料。若椒還要提出另外一個問題。東條想不讓他發言,但男爵根本不聽他的。「如果說,我們的生存已處在緊要關頭,那麼,即使可能打敗,即使我國變成焦土,我們也要打。不過,為達到某種理想——比方說,建立大東亞共榮圈或東亞安定——而推行某種國策以及消耗由於這種理想而受到束縛的國力,確實是危險的,我請各位三思。」

東條頑固地重申,整個問題在聯絡會議上連續討論過許多小時。他們已詳細地探討了日本是否能取得長期戰爭的必要物資,什麼時候打,一旦打起來以後怎樣打以及怎樣結束戰爭等問題。第一個問題取決於初期戰果,第二個問題則可通過蘇聯或梵蒂岡出面調停得到解決。

儘管幾乎全體都不贊成,東條並沒有動搖。一直一言不發埋頭作大量記錄的木戶認識到,局面「已不能收拾」。天皇的影響不起作用了。戰爭必不可免,日本的興廢全由神決定了。

已經下午四點,但東條的日程卻還沒結束。他立即召開第七十四次聯絡會議,會上大家同意向希特勒和墨索里尼先打招呼,告訴他們日美談判肯定破裂,戰爭危險已迫在眉睫。

東鄉外相問海軍軍令部總長永野哪天是開戰日。藏相賀屋也必須知道,因為一旦敵對行動開始,股票市場行情必然猛跌。只有預先知道確切時間,他才能避免崩潰。

「那,好吧,」永野很不情願地說,「告訴你們吧,開戰日是……」他把嗓門壓低,「十二月八日。」這對東條將軍說來也是新聞【他知道海陸兩軍在菲律賓和馬來亞的聯合行動,但只是在第二天他才獲悉珍珠港事件。即使在那時,他也未收到作戰的詳情報告。文官閣僚以及木戶等宮廷高級官員對主要目標都一無所知——也沒有告訴他們。——作者注】。「時間還是有的。你最好還是採取有助於我們在戰爭中獲勝的外交行動。」

「我明白,」東鄉說,「能不能通知我們的代表(來棲和野村),我們已經下定決心?已經通知(駐華盛頓的)武官沒有?」

「我們還未通知海軍武官,」永野回答說。

東鄉不明白永野的行為為什麼如此詭秘。「不能總讓我們的外交官啥也不知道吧!」

永野最後不得不回答。「我們準備突然襲擊,」他說。他的副手伊籐整一中將解釋說,海軍的意圖是要讓談判拖延至敵對行動開始,以確保最初的襲擊完全是奇襲。

東鄉克制住自己。他冷靜地說,除非日本把它的意圖用應有的方式做出通知,否則日本將失去國際信義。但是,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開始結結巴巴地說,海軍的計劃「是完全不能允許的,因為它與通例相衝突」。要日本「採取不負責任的有損國家榮譽與威望的行動」,「這是不可想像的」。

有人說,「這是要全體日本國民都去當大石內藏之助。」大石就是那位假裝醉鬼的四十七浪人的首領。

東鄉說,他有個約會,建議暫時休會,然後把椅子向後一推。他正起身時,伊籐替海軍打圓場,他說,如果要事先通知,能否通知格魯大使而不是通知赫爾?

東鄉直截了當地回答說,「不行!」,擠開別人走了出去。他直接回辦公室草擬了致柏林和羅馬的電報,並於當天深夜發了出去。發給大島浩的電報透露了談判決裂。

「……在此情況下,帝國面臨嚴重局勢,必須堅決採取行動。因此,請閣下立刻會見希特勒總理和外交部長裡賓特洛甫,並秘密地將事態發展情況通知他們。對他們說,近來英美兩國都採取了挑釁態度,正在策劃向東亞各地調動武裝力量,為了與他們對抗,我們將不得不調動軍隊。極其秘密地告訴他們,日本與盎格魯—撒克遜民族之間有通過某種武裝衝突的方式突然爆發戰爭的極大危險,並告訴他們這場戰爭的爆發時間可能比任何人想像的要來得快。」

奇怪的是,東鄉並沒有命令大島要求德國在日美開戰後也宣戰。但東鄉召見了奧特大使。如果事態發展到最壞的程度,德國是否會援助日本?奧特毫不遲疑地回答說:我們將盡一切可能幫助你們。

「魔術」截獲發給大島的電報,並把電報呈交給羅斯福。同樣令人吃驚的是,那天早晨——十一月三十日(星期日)——合眾社從東京發給《紐約時報》的一條消息稱,東條首相剛發表一篇挑釁性的演說,宣稱蔣介石「正跟著英美共產主義亦步亦趨,因為美英兩國都想混水摸魚」,企圖挑起亞洲人互相廝殺。「這是英美兩國慣用伎倆。為此,我們必須以報復辦法肅清這種行為」。日本決心與亞洲各國協力,「使正義的營壘能盡早取得勝利」,誰也不得「干預此共榮圈,因為此共榮圈是天命所定」。

東條根本沒有發表這篇演說,甚至連稿子也沒看過,更不用說批准了。這個講稿是別人起草的,並在紀念日中基本條約簽訂一週年的會上宣讀過。它的好戰語調更又因拙劣的翻譯而被加強了。例如,「我們必須以報復辦法肅清這種行為」一句,原文卻是「必須制止此種做法」。

《紐約時報》還有一條消息暗示,總統可能縮短他在佐治亞洲溫泉的感恩節假期。當天深夜,來棲給東京的山本熊一打電話。「總統明天回來!」他說,「是急急忙忙問家的。」

「這有什麼特殊意義嗎?」

「報界對首相的演說大做文章,這裡的反應強烈。」

「是嗎?」山本熊一根本就不知道來棲說的是什麼。

「的確,他發表了一篇激烈的講話。報紙都用了大字標題報道。總統好像就是為了這件事回來的。當然也還有其他原因,但報上只說這個原因。」來棲感到不安,溢於言表。「除非首相和其他人的言論更加謹慎,否則,我們的處境將很困難……」

「我們是謹慎的……。」

「在這裡,我們將盡力而為,但這些消息都被記者抓住,再添油加醋。請提醒首相、外相和其他人。請告訴外相,我們原來希望能聽到一點不同的東西, 某些好的東西。不料卻是這個 (『東條演說』)。」來棲停了停,然後問道:「日美談判是否還要繼續?」

「是的。」

來棲惱怒了。他說:「你們從前不是催得很緊嗎?可是現在卻要拖延。」他不知道眼下的談判不過是襲擊珍珠港的障眼法,然而,他還是有所懷疑。不久前,他曾若有所思地對同盟社的記者加籐萬壽男說過,「人家是否在把我當作煙幕彈?」他開始責罵山本熊一,「首相也好,外相也好,都得改改他們說話的調子!你懂嗎?請你們大家再謹慎點!」

天皇正式批准是開戰前的最後一道正式手續。十二月一日星期一下午二時零五分,御前會議在皇宮東一廳與通常一樣隆重開始。東條首相表情嚴肅,語言簡潔。他宣佈,日本不能屈服於美國提出的退出中國和廢除三國條約的要求,否則將危及日本本身的生存。「為了保存帝國,事態已發展到必須向美國、英國和荷蘭開戰的地步。」

在東條詳盡地闡述了日美談判的冗長的歷史後,永野大將起立,激昂地宣稱海陸兩軍官兵都「熱切希望一死報效天皇,盡忠報國。」接著,便紛紛論述了諸如國民士氣、緊急預防措施、糧食供應以及國家經濟和財政等問題。

坐在御座上的天皇毫無表情,一言不發。他偶爾點一下頭,似乎情緒很好。 杉山「誠惶誠恐,為天皇陛下的優雅深深感動」,藏相賀屋認為,天皇顯然不希望戰爭。

樞密院議長原開始提問,最後一個問題是非常令人不安的。「如發生空襲怎麼辦?……東京如果發生大火我們怎麼辦?你們都胸有成竹嗎?」

鈴木貞一將軍說,將有一些簡易的防空洞供留在市裡的人躲避。這個回答是不能令人滿意的,不過,連原也認為這不應該是向美國再作讓步的理由。 「美國的態度唯我獨尊,頑固無禮,」他說,「如果要讓步,那就等於把我們在中日戰爭、日俄戰爭以及滿洲事變中所取得的戰果一下子交出去。這點我們做不到。」

東條親自總結了大家的意見。日本帝國正處於光榮和敗亡的十字路口。 「天皇陛下親臨會議,我們既惶恐又感激……如陛下決心開戰,我們定將竭盡全力以報皇恩。政府與軍方更緊密地團結,舉國一體,確信必勝,不遺餘力,實現國家目標,以慰聖慮。」

與會者除了向天皇鞠躬施禮外,再無別的話,天皇臉無表情一言不發地離開會議廳。留下的人簽署了開戰文件,呈送天皇。天皇把這件事反覆思考了一段時間,直到他放心地認為,開戰的決定並不是軍部少數幾個主戰派強要通過的。他對木戶說,赫爾的要求太侮辱人。他已不顧傳統和所受的訓練, 堅持要「白紙還原」,他再也不能這樣做了。他在具有歷史意義的文件上蓋了御璽。開戰的決定正式批准【一九四六年一月,天皇打破歷來對當時局勢發展的沉默,很難得地對他的侍從長籐田吐露真心話:「當然,決不允許戰爭發生。在這次事件中,我也盡量考慮了各個方面,設法避免戰爭。我用盡了我權力範圍內的一切辦法。但我的一切努力都無濟於事,最終我們還是投入戰爭.這確實是遺憾……「一個立憲制國家的君主不能任意在言行中自由表達自己的意見,也不能干預憲法所賦子大臣的權力。「因此, 當某項決議送交我批准, 不論是有關內政、外交,還是軍事方面的,只要符合法定程序,即使我認為這項決議極其不可取,但除了批准也毫無辦法……」「如果我自作主張拒絕批准一項決定,將發生什麼情況呢?如果天皇能憑自己的判斷批准或駁回一項按憲法規定的正當程序做出的決議,他就不能保持其責任地位。這等於是天皇破壞憲法。對於立憲制國家的君主來說,這是禁忌的。』(「我認為」.籐田評論道,「天皇陛下是在抽像地談論戰前的各次御前會議等等。」)——作者】。

一周以內,將對各目標同時開始進攻,其成敗將完全取決於出其不意。當天深夜,從中國打來電報稱有洩密的危險。這份電報是駐廣州附近準備攻佔香港的第二十三軍司令酒井隆將軍發來的。電報稱,一架飛往廣州的運輸機在中國人控制的地區墜毀,機上乘客之一就是攜帶有關突然襲擊的秘密命令的信使杉阪共之少佐。

陸軍參謀本部頓時一片驚慌,立即召集海軍舉行緊急會議。在飛機墜毀前,杉阪少佐還來得及毀掉秘密文件嗎?文件會在飛機墜毀時自行焚燬嗎?還是已經被火速送往蔣介石?蔣毫無疑問會把文件轉給羅斯福。是否應該取消「z」行動呢?

次日清晨,這些疑懼似乎得到了證實:一架偵察機在廣州東北部約五十英里的國民黨佔領區內發現了一架陸軍大型運輸機的殘骸。據駕駛員報告,「墜毀現場早已圍滿中國人,像螞蟻一樣。」

永野和杉山雖然仍心神不定,還是驅車進宮向天皇報告開戰的確切日期。他們報告十二月八日是夏威夷的十二月七日,那天是休息日,大部分軍艦都停泊在港內。 那天的月色也對襲擊有利,因為「從午夜到日出前都有月光」。永野恭恭敬敬地請天皇陛下下詔把十二月八日定為「x」日。天皇陛下毫不猶豫地同意【在東京審判後,美國首席檢察官約瑟夫·基南曾會見天皇。據說天皇告訴基南,他本人並不知道要轟炸珍珠港。然而,現有的資料證明,很明顯,他不但知道而且還批准了「z」行動。還有文件可以充分證明,天皇明確指示,要在攻擊前給美國發出適當的通知。——作者】。

當天下午二時,杉山給南方軍總司令官寺內將軍發了一封只有兩個字的電報「hinode yamagata」。這份密碼電報的意思是「開戰日(hinode)將是十二月八日(yamagata)。」

三個半小時後,山本用新密碼給進攻珍珠港的攻擊部隊發出另一份稍長的電報:「niitaka-yama nobore(攀登新高山)1208。」這就是說「按原計劃於十二月八日發起攻擊」。

機動部隊為了節約燃料,以每小時十四海里速度緩緩向東駛去,艦隊編成圓的隊形,三艘潛艇為先導,偵察有沒有中立國的商船,如果發現這類船隻,便靠上去,登船將它們俘獲。但是,倘若碰到美國的太平洋艦隊,事情便不是這樣簡單了。對這個可能遇到的棘手問題,他們曾反覆討論。有一次,那個耐不住性子的山口半開玩笑地建議說:「放幾響禮炮,喊一聲『再見! 』掉轉頭回家。」他的建議使人不禁捧腹大笑。不過,草鹿卻想,還有什麼別的辦法嗎?我們畢竟尚未開戰。

「攀登新高山」的電報使草鹿有了一種高興的責任感,他頓時覺得如釋重負,他們將發起一場壓倒一切的進攻,然後消失。猶如劍道中的戰術「馬莫諾」(鬼)一樣:猛一下突然襲擊,然後疾風似的立即退回。不過,隨著機動部隊接近珍珠港,美國的巡邏飛機總還有可能在發起進攻前先發現機動部隊。如果是那樣的話,草鹿已作好改變戰術的準備——即使不能達到突然襲擊的目的,也要全力進攻。

天氣就像過去十年那樣一直很平靜,海上也很順利。南雲下令各艦長熄燈行駛——並把「z」行動向全體乘員傳達。那天晚上各艦上情緒都緊張激昂。

在日本國內,《日本時報》當晚的標題是:《日本將重新作出努力求得美國諒解》

·2

機動部隊離開冰冷的希圖灣後數小時,負責監視日本艦隻動向的美國威爾弗雷德·霍姆斯少校向珍珠港海軍通訊情報部的上級報告,有六艘敵航空母艦仍在「本國水域」。之後,霍姆斯承認,他就追蹤不到這些軍艦了,日復一日,關於這些航空母艦的行蹤仍「毫無消息」。

十二月二日,金梅爾上將的艦隊情報官愛德華·萊登少校將這一情報報告給他的上級。如果說這個情報使金梅爾感到不安的話,他也沒有顯露出來。事實上,他開玩笑地問道:「你是不是說,此時此刻他們正在代蒙德赫德一帶,而你卻不知道?」

「我希望現在能發現它們,閣下。」

在相隔幾英里外的檀香山,日本總領事喜多收到東京發來的電報:

「鑒於目前形勢,港內的軍艦、航空母艦、巡洋艦的進出情況是極其重要的。此後,務必盡全力逐日向我報告。逐項電告在珍珠港上空是否有阻塞氣球防護網,是否有跡象表明會升起這種氣球。還應電告我各艦是否有防魚雷網。」

誰看了這個電報都明白這是襲擊珍珠港的警報。電報是在夏威夷截收到的,被送到華盛頓密碼部門破譯。但是,這個電報只關係到夏威夷,與外交事務無關,因此不屬於急件而被壓在某個人的文件筐的筐底。九月間,也有過一份類似的電報遭到同樣的命運——那封關於把珍珠港分為五個區的電報。後來總算譯出。但是陸軍情報部門負責人謝爾曼·邁爾斯堆將認為,這是海軍的電報,與陸軍無關,而海軍情報部門翻譯處處長阿爾文·克雷默少校只在電報上打了一個星號,表示「可參考」,而不是打兩個星號表示「急件」。就克雷默而言,該電報的目的不過是「日本外交部門想要簡化通訊聯絡的辦法」。

羅斯福的非正式顧問、丘吉爾的至交伯納德·巴魯克當時正在華盛頓一家飯店與三井財閥的代表拉烏爾·德斯弗奈因律師交談。這位律師說。來棲三郎特使希望不通過赫爾而直接向總統遞交一封信。他問巴魯克是否願意幫忙。巴魯克把這一請求轉告羅斯福的秘書之一埃德溫(「巴」)·沃森少將。沃森回電話說,沒有赫爾在場,總統拒絕會見來棲,但不反對巴魯克探聽一下信的內容。

次日,即十二月三日,巴魯克在「五月花」飯店會見德斯弗奈因和來棲。這位日本使者發誓說,他本人,日本國民乃至天皇都希望和平,但軍方首腦「兩手都握著子彈已上膛的槍伺機……決心射擊」。如果他能不通過「敵視多疑的」赫爾而直接與總統談,戰爭就可以避免,他要告訴總統,他將親自直接向天皇籲請,挫敗日本軍方,屆時天皇將請羅斯福出面調停解決日中兩國的問題。來棲說,重要的是,要使對話繼續下去,做到這點的最好辦法是由羅斯福派一名私人代表,例如哈里·霍普金斯,到日本去。

雖然巴魯克認為,這些建議「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但他還是答應把這項建議轉告白宮。

另一位和平使者——衛理公會著名傳教士斯坦利·瓊斯博士——也在設法向總統提出類似的建議。他給總統秘書馬文·麥金泰爾打電話,要求見羅斯福總統報告一件他不能寫成書面的事情:一個(從日本大使館官員寺崎英成那裡得到啟示後提出的)由羅斯福親自致函日本天皇以避免戰爭的計劃。麥金泰爾讓他二十分鐘後在白宮東門等候。有人會領他從一個秘密大門進入總統辦公室,以便使他躲開「記者的包圍圈」。

羅斯福對瓊斯說,他也一直在考慮致函天皇。「不過,我遲疑不決,因為我不想繞過在華盛頓的日本特使直接給天皇寫信,傷害特使的感情。」

「我就是為這個目的來的,」瓊斯說。這個主意是來棲和野村他們自己出的。 「他們叫我請你發這個電報。但是他們也說,不要留下記錄,否則,如果人家知道他們越過日本政府直接找天皇,他們自己的腦袋便保不住了。」

「好,不做記錄,」總統說,「我辦得到。」

瓊斯提醒他不要通過日本外務省,而要直接致電天皇,否則,天皇永遠也收不到它。「我不懂他們的機制,不過,這是他們告訴我的。」

羅斯福自言自語地說,「我得想出個辦法。我不能跑到電報局去說,美國總統要給日本天皇打一個電報!但是,我能把電報發給格魯大使。」格魯能直接把它遞給天皇。「如果在二十四小時內得不到答覆,那末——我已學會了如何辦事——我就把它交給報界,迫使他作出答覆。」

瓊斯臨別時向總統說,千萬不要提起出這個主意的寺崎先生。

「一定替他保密,」羅斯福答應。

如果不是因為赫爾,這個電報本來當天就可能發出去。赫爾仍然疑團滿腹,他說,向天皇發出呼籲只能作為最後一招,此外,天皇不過是東條內閣任意擺佈的傀儡,如果繞過內閣成員直接致電天皇,不但會招來不滿,而且還會被認為這是軟弱的表示。

赫爾的疑團被一封截收到的東京發出電報所證實。電報命令位於馬薩堵塞大街的日本大使館,除留下三份密碼本外,其餘全部銷毀,並把兩部「b」密碼機毀掉一部,一位派去偵察日本使館動靜的陸軍情報人員發現,使館內的僱員正在後院焚燒文件。陸軍情報部門首腦謝爾曼·邁爾斯及其遠東處處長魯弗斯·布拉頓上校得出結論認為,馬上就要「至少是斷交,甚至可能戰爭」。

在世界的另一邊,山下奉文中將正在向各師團長、獨立部隊長及參謀們宣讀進攻的命令。他們一個個注意地傾聽,他們知道日本的命運己處在緊要關頭,幾乎每個人部淚流滿面。

十二月八日拂曉,將在馬來半島靠近邊境的東海岸的三個地方同時登陸。有兩個登陸點在泰國境內,即在北大年和宋卡,另一個登陸點是在馬來亞的哥打巴魯。辻政信中佐受空想的啟發。打算用現代特洛伊木馬計佔領中立的泰國。他打算讓一千名日本人穿泰國軍裝,在宋卡附近登陸,兜捕一批咖啡館的女招待和舞廳的舞女作為掩護,然後強行徵用二、三十輛大轎車,帶上這些舞女快快活活地開到馬來亞邊境。他們一手拿著泰國國旗,一手拿著英國國旗,用英語高喊「日本兵可怕!」、「美軍萬歲!」。辻滿有把握地認為,在一片混亂中,邊防軍肯定會讓他的士兵越過邊境進入馬來亞。

次日十二月四日拂曉,一個由二十六艘運輸艦組成的船隊從中國最南端的島嶼海南島出發,朝南向馬來半島駛去。辻站在陸軍運輸艦「韻城丸」的船橋上,仰望天際,只見一輪紅日在東方冉冉升起,皎潔如盤的月亮在西邊天際消失。辻腦中浮現了他母親妻兒的臉孔。除了引擎的隆隆聲外,船上鴉雀無聲。一切都那麼平靜。

當天午後不久,東京召開了聯絡會議,討論向赫爾遞交最後照會的日期。伊籐整一海軍中將提出在華盛頓時間十二月七日下午十二時三十分遞交。東條和東鄉兩人都很擔心照會在進攻之後遞交。關於這點,伊籐作出了保證。於是,時間問題算是通過。

東鄉希望不要簡單地就說向對方宣戰,只是通知對方談判結束。他提出的照會草稿反映了他們在收到赫爾的照會後普遍不滿和理應的憤慨,宣稱在謀求和解方面日本一直是耐心的,「反之,美國政府一貫頑固堅持不顧現實的說法,堅持不切實際之原剛,寸步不讓,不適當地延誤談判。」照會最後表示,日本遺憾地被迫宣佈「鑒於美國政府的態度必定得出結論,繼續進行談判以達成協議是不可能的。」

有人不現實地希望為繼續談判留有餘地。但其他人認識到,這在事實上就是宣戰,沒有時間談判了。

為慎重起見,日本艦隊當天就更換了密碼,這就使美國海軍情報機關茫然,再也無法知道六艘航空母艦在哪裡,而且需要經過一段時間才能破譯新密碼。機動部隊已經走完了前往夏威夷的三分之一航程,沒有留下任何洩露秘密的痕跡。所有垃圾都被儲存起來,空油桶則被砸扁堆在甲板上。午前,艦隊已經駛抵最後的一個重要加油點——北緯四十二度,東經一百七十度——所有艦隻都加了油。在此以前,加油只能在每小時九海里的速度下進行,現在,由於大家已經熟練,加油時的艦速是每小時十二海里。攻擊部隊所有艦隻都加足了燃料,除三艘補給艦外,其餘全部返航。留下的三艘補給船將在四十八小時後為艦隻最後一次加油。

當天下午,遇到第一次警報。山本用新密碼發來電報說,截收到一份很可能是在附近的敵方潛艇發出的無線電報。草鹿查問了手下所有艦長,都說沒有截收到未加說明的電報。攻擊部隊沒有因此而不敢前進,它們轉向東南方,不顧濃霧,繼續維持原速前進。對於甲板底下的飛行員來說,這種等待好像是沒有盡頭的。他們有的人畫畫,有的人練劍道,至少有一人已開始寫書。戰鬥機駕駛員志賀淑雄一人就畫了八幅水彩畫。他把「加賀」艦上的軍官們請來欣賞他的私人畫展。他為「在此嚴肅的時刻,創作出如此不嚴肅的作品」感到羞愧,但他確信以後不會再活著展出這些畫了。從最後一次演習到現在已經有幾個星期,許多飛行員都深怕技術生疏了。駕駛員爬進座艙,不斷練習操縱技術,投彈員則聚精會神地在練習使用瞄準器。只有射手們才能練習實戰,他們射擊風箏。

第二天(十二月五日),伊籐中將到外務省拜會東鄉外相。他說,通知應該在華盛頓時間下午一時交給赫爾,比原定時間推遲半小時。為什麼要推遲?東鄉問道。回答是:我算錯了。東鄉問,通知對方與實際進攻之間,相差的時間是多少。伊籐以「作戰機密」為理由拒絕說出進攻的確切時間,但他向外相保證會有足夠的時間。臨走時,伊籐再次警告,切勿過早通知對方。

瓦胡島正下雨。有一架小型單翼飛機在珍珠港上空飛行,吉川坐在這架飛機上作最後一次「遊覽」飛行。那天早晨,他收到東京的一封急電,要他「全面匯報美國艦隊情況」。著陸後,他又在珍珠城內最後轉了一圈,核實他空中看到的情況,之後,他給東京發電:

「……五日下午港內有如下艦隻:八艘戰列艦, 三艘巡洋艦,十六艘驅逐艦。」

「魔術」截收到這封電報,但山本運氣好。這封電報又一次被放在「保留」的文件筐裡。

·3

東京各報,例如《朝日新聞》,繼續指責西方準備開戰。十二月六日東京各報標題是:

美徒勞地拖延談判

無意與日本和解

美領導人商討對日政策

但未有改變固執態度之跡象

泰國為實現中立而痛苦掙扎

惡意中傷,包圍日本

踐踏日本之和平意圖

四國同時開始軍事準備

奧托·托利斯徹斯向《紐約時報》發回的專稿談了他對漸漸臨近的危機的印象。他寫道,大多數日本人都不相信日本即將同四個國家同時打仗。

……但是,他們本能的希望,每天都與他們所感覺到的事實發生矛盾,他們聽到的是政府最高級官員們發表的聳人聽聞言論。這些官員說,日本正面臨它二千六百年歷史中最大的危機。他們被召去參加群眾大會,傾聽對敵人的譴責。他們在報上讀到的總是戰爭叫囂。看到的是到處都在挖掘防空洞和蓄水池,防備空襲。他們進行防空演習,特別是演習如何對付日本城市中最可怕的事情——滅火。還有,賦稅和物價都在上漲。他們明白,所有這一切都不是為了開玩笑,而是為了戰爭,一場真正的戰爭,一場在不久以前還似乎是不大可能的戰爭,而目前正向日本——太陽神土——伸出其熾熱的雙臂。

國民不想打仗,但他們也不願意放棄他們為之戰鬥的戰爭帶來的果實,因為在戰爭中他們流了血,失去了財富。他們聽人說,這場戰爭是自衛戰,是為擁擠在幾個自然資源貧乏的小島上的日本人民取得地盤的戰爭,是為把十億東方人從白種人剝削下解放出來的戰爭。……」

如果認為一旦戰爭果真來到日本,日本人會厭戰,會不願打,或認為他們進行戰爭的潛力小,像外表看來的那樣窘迫,那將是極大的錯誤。作為愛國主義和宗教信仰合二為一的神權家族制國家的成員,他們不僅說,「不管對不對,總是我的祖國」,他們還將抱著最大的宗教信仰熱忱堅信,不論個別政治家犯了什麼策略上的錯誤,他們的祖國總是正確的。

在馬尼拉,亞洲艦隊司令托馬斯·哈特上將預言,敵對行動隨時可能發生。他的力量不足的艦隊——只有一艘重型巡洋艦,一艘輕巡洋艦,十三艘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期的四煙囪驅逐艦和二十九艘潛艇——已作好戰鬥準備,彈藥上了架,魚雷裝上了彈頭。

連續三個晚上,在附近主要的轟炸機基地克拉克機場上空,都發現有國籍不明的飛機飛行,但麥克阿瑟將軍卻沒有驚慌失措。那天下午,他和哈特一起與一位來自新加坡的客人、英國遠東艦隊司令海軍中將湯姆·菲利普斯爵士進行會談。在暹羅灣附近的印度支那海面上發現一支日本艦隊,後來消失在霧中。這支艦隊是前往直接進攻馬來亞和新加坡呢,還是僅僅在泰國登陸?

麥克阿瑟滿有把握地說,到四月份他手下將有一支二十萬人的訓練有素的軍隊和一支擁有二百五十六架轟炸機和一百九十五架戰鬥機的強大空中力量。

「道格,那真是第一流的,」哈特插話說,「不過,眼下我們的防禦力量如何呢?」答案顯然是令人痛心的。麥克阿瑟號稱擁有十三萬軍隊,但是,幾乎有十萬人的菲律賓陸軍師,只受過幾個月的正規訓練,裝備又很差,差不多可以說,他們唯一幹得不錯的就是敬禮,他的空中力量也不足,只有三十五架「空中堡壘」和一百零七架p—40。

會談結束後,菲利普斯——綽號叫「湯姆拇指」,這是由於他的身材,他比拿破侖還矮一英吋——向哈特提出了一個具體要求。他要求哈特派出四艘驅逐艦到他的艦隊,與他的艦隊——包括戰鬥巡洋艦「反擊號」和戰列艦「威爾士親王號」——一起從新加坡出發,沿馬來亞東海岸北上,與日本這支南下的艦隊抗衡。哈特剛答應派出自己的四艘已經陳舊的驅逐艦,就有一名信使給菲利普斯送來電報:以新加坡為基地的飛機又一次在泰國沿海附近發現日本艦隊。

「將軍,」哈特對菲利普斯說,「你打算幾時飛回新加坡?」

「明天啟程。」

「如果你想在戰爭開始前在新加坡的話,我建議你立刻動身。」

那天下午,發給赫爾的通知的定稿,連同給日本駐華盛頓使館的總的指示,交給了外務省電信課長龜山一二。他奉命在華盛頓時間十二月六日上午八時左右把這些指示發到日本使館。在指示抵達後一小時,將發去通知的前面十三部分的英文稿,以防翻譯錯誤。為了保密,通知的最後一部分,即宣佈斷交的第十四部分,要在十二月七日上午四時或五時才發到。

一般說來,與華盛頓的通訊聯絡是良好的,從未超過一小時。考慮到可能還要有更正電文和遇到事前未能預見的故障,龜山把時間打得充裕一點,於上午八時三十分把指示和前面十三部分送到中央電報局,四十分鐘後,指示發到了華盛頓,一小時後,通知的前面十三部分也陸續發出。

龜山十分滿意地回到家裡,這些電報肯定比限期早得多抵達。第二天下午他將發出關鍵的第十四部分,並在此半小時後,把給來棲和野村的最後指示也發出去,命令他們把十四部分內容全部於華盛頓時間十二月七日下午一時交給赫爾。

機動部隊實行全面燈火管制,迎著風浪以每小時二十海里的速度向東南方向挺進。好幾個筋疲力盡的哨兵在大風吹拂下翻身入海,霧又很濃,常常看不見前面的艦隻,儘管風大霧濃,儘管不斷變更航向,各艦依然保持良好的隊形。

在此之前,日本軍隊一向是使用東京時間而不是當地時間。這從來也沒有發生過多大問題,因為不管艦隊是向北或向南行駛,基本上是在同一時區。現在白天黑夜倒過來了,使他們很不習慣,他們不得不拋棄時鐘,看太陽開飯。

那天一連串警報使南雲心神不定。先是東京發來消息說,這個地區有一艘俄國船。「加賀」艦上六架戰鬥機立即作好起飛準備,並命令飛行員待命,結果沒有發現什麼,飛機始終沒有起飛。入夜,有人看見上空有一道光,於是旗艦發出警報。士兵們奔向各自的崗位,好幾艘軍艦的高射炮都對準這道神秘的光。結果發現,這道光原來是「加賀」自己為判定風向而升起的發亮的氣球。

入寢以前, 草鹿又說了一聲「大丈夫」試圖讓他的長官放心。

「我真欽佩你的樂觀精神,」南雲歎息說。

·4

華盛頓正是十二月六日星艦六,官員們看了英國海軍部的一份報告後正感到不安。報告說,一支由三十五艘運輸艦、八艘巡洋艦、二十艘驅逐艦組成的日本艦隊正向馬來半島移動。在海軍高級將領的每日例會上,海軍部長弗蘭克·諾克斯問道:「諸位,這支艦隊是不是要來進攻我們?」

被人們認為是斯塔克上將的發言人的海軍少將裡奇蒙·凱利·特納說, 「部長先生,不會的。他們是去進攻英國人。他們還沒有作好進攻我們的準備。」

會上並沒有不同意見。

海軍的密碼處在準備週末休息。大部分工作人員都在中午下班。 只有一位譯電員多蘿西·埃傑爾斯夫人因為還有時間, 開始清理「魔術」截收到的「緩辦」稿——就是那些一直積壓著的有關夏威夷的電報。她幹這項工作還只有幾個星期,周圍的一切事物對她仍有吸引力。有一封電報是十二月二日從東京發給駐檀香山總領事喜多的,電報詢問珍珠港內艦隻動態、防魚雷網以及阻塞氣球等情況。出於好奇,她拿起另一封電報,那是十二月三日喜多給東京的復電。在這封冗長的復電中,吉川詳盡地報告了奧托·庫恩將如何在窗口上掛燈、燒垃圾為信號、或在電台上廣播招聘廣告等辦法,向停泊在瓦胡島外的日本軍艦傳遞有關珍珠港內美國艦隊活動的情報。她讀了電報後,立刻緊張起來。

她起了疑心,把這些電報交給上司布賴恩特,但布賴恩特卻說,她到中午決譯不完這些電報,星期一再說吧。埃傑爾斯夫人拒絕擱下工作,她加班加點,干到下午三點把電報譯完。就在此時,翻譯處處長阿爾文·克雷默少校來檢查值班情況,他不但不像她那樣警惕起來,反而批評她還在工作。於是自己開始編寫。最後,他把電報放在一邊,叫她下班,說可以在下星期某天完成這麼長的電報的編寫工作。埃傑爾斯夫人不同意,他卻說,「星期一再處理這份電報。」這樣,「z」行動又一次差點被發現【戰後,陸軍情報處的魯弗斯·布拉頓上校說:「如果我們(十二月六日)得到那封電報……整個情況可能不同。」——作者注】。

在馬薩諸塞大街上的日本大使館裡,東京的指示(日文)和給赫爾的那封長電的前十三部分(英文)都相繼抵達。傍晚,密碼員下班後都去參加為使館一名調往南美的官員舉行的告別宴會。他們只譯出了前八部分。

由於電報是極其機密的,不宜由打字員來打,大使館一等秘書奧村勝藏便親自動手。打完後,他來到地下室的娛樂廳休息一下。那裡,有兩個記者正在打乒乓,其中一個叫加籐萬壽男,他走過來向奧村詢問關於「龍田丸」的消息,那艘船六天前從橫濱啟航,要在十四日抵達洛杉磯。

「我拿一美元打賭,這艘船永遠到不了這裡,」奧村令人不解地說。

羅斯福總統——也許是受瓊斯博士或巴魯克,也許受這兩個人的共同彭響——終於下決心以個人名義致函日本天皇。這封信是由白宮起草的,它提醒天皇說,約在一個世紀前,另一位美國總統米勒德·菲爾莫爾也曾致函日本天皇,提出建立友誼的建議。在和平相處多年後,由於日本佔領印度支那南部,有發生戰爭之虞,菲律賓、馬來亞、泰國和荷屬東印度的人民現在深怕他們也會被日本佔領。

……我上面提到的各國人民,沒有一個願意無限期地或永遠地坐在火藥桶上。

如果日本從印度支那撤走全部海陸軍,美國根本沒想到入侵印度支那。

我認為,我們也可以從東印度群島政府、馬來亞政府以及泰國政府得到同樣的保證。我本人甚至願意承擔義務要求中國政府做出同樣保證。因此,日本從印度支那撤軍將保證整個南太平洋地區的和平。

我之所以在此時此刻親自致函陛下,是因為熱切希望陛下能和我一樣,在目前的緊急情況下,考慮驅散烏雲的辦法。我堅信,我們不僅為了兩個偉大國家的人民,而且也為鄰國的人民,都具有神聖職責去恢復傳統的友誼和防止世界上再發生死人和遭受破壞。

在信的末尾,他簽上了「富蘭克林·德·羅斯福」,並親筆批示給赫爾:

「親愛的考德爾: 速將比信發給格魯——我認為可用明碼——省時間——我不在乎有人截收。」

下午七時四十分,國務院向報界發佈新聞,說總統正以私人名義致函日本天皇,電文已發出。

其時,陸軍部長亨利·史汀生正在石溪谷上面伍德利的私人別墅。他已決定不到長島去度週末,因為,據他自己的日記記載,「整個氣氛表明,要出什麼事。」

美國海軍的密碼人員,比日本使館的密碼人員更為勤奮賣力。

至下午八時三十分,東鄉的電報的前面十三部分都已譯就並打印完畢,準備分發。克雷默少校明白它的重要性——開始給有資格看這個電報的人一一打電話。 「有重要情況,我認為你應立即看,」他對海軍部長諾克斯說。他還給海軍情報局長、陸軍作戰計劃局局長以及白宮打了電話。名單上的人,只有一位電話未找到——海軍上將「貝蒂」·斯塔克當時並不在寓所。

剛過九時,克雷默離開辦公室,由妻子開車趕往白宮。在白宮附近的辦公樓的收發室裡,他把一個加封的郵袋交給值班的羅伯特·萊斯特·舒爾茨中尉,郵袋裡裝的是這封電報。

舒爾茨把郵袋送到總統的書房。羅斯福正在辦公桌旁與哈里·霍普金斯談話。羅斯福讀完這十三部分後,默默地給他的顧問看。霍普金斯讀完後,羅斯福說: 「這意味著戰爭。」

舒爾茨在一邊等待,他們則談論這場危機。「鑒於戰爭要在日本想打的時候打,可惜的是我們不能先下手,」霍普金斯說道。

「不行,我們可不能這樣幹。我們是民主國家,是愛好和平的人民。」羅斯福提高了嗓門,「不過,我們有光榮的歷史。」他拿起電話機要與斯塔克通話,但對方答覆說斯塔克在國家劇場看戲。羅斯福放下電話說:「呆會再打電話給貝蒂。我不想把他從戲院裡叫出來,驚動公眾。」

斯塔克度過一個難得的夜晚。他當時正在觀看《學生王子》,但這齣戲並沒有在他腦中留下多少印象,事後,他怎麼也想不起十二月六日晚上他究竟在哪裡。戰爭眼看就要發生,但傷腦筋的是日本人將從哪裡先下手呢?運兵船開進暹羅灣一事表明,日本艦隊可能從新加坡下手,但也可能是菲律賓或巴拿馬運河。不管如何,他不用為夏威夷擔心。保護珍珠港防備突然空襲的海陸兩軍聯防計劃是很周密的,他甚至把這份計劃當作典範發給了各軍區司令。

陸軍情報局局長謝爾曼·邁爾斯將軍剛好出席海軍情報局局長西奧多·威爾金遜上校舉行的晚宴,他也看到了日本那份電報的前面十三部分。在邁爾斯看來, 電報內容「沒有多少軍事意義」,因此並不特別憂慮。他給他的遠東問題專家布拉頓打了個電話,告訴他「沒有理由發佈戒備令或佈置夜班」。馬歇爾將軍正與夫人在邁爾斯堡安靜地度週末。邁爾斯無憂無慮地上床,根本沒打算第二天去辦公室。

午夜已過,十二月七日那一天剛開始幾分鐘。有些高級官員還沒有合眼,他們盤算著日本人將在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進攻。沒有一個人——無論是羅斯福,還是赫爾、史汀生、諾克斯、馬歇爾或是斯塔克——料到會是珍珠港。

在瓦胡島,那時還是星期六傍晚。與馬歇爾和斯塔克一樣,夏威夷海陸兩軍司令根本就不愁珍珠港會遭到空襲。沃爾特·肖特將軍在沙夫特堡的寓所內正與他的情報和反諜報人員開緊急會議。他們正在討論聯邦調查局監聽到的一個電話的記錄稿。這個電話是當地的一個日本牙科醫生打給東京的一家報館的。這家報館的主編對夏威夷關心得出奇,他問起夏威夷的飛機、探照燈、天氣,甚至夏威夷有什麼花也問到了。那個牙醫記者說,木槿和聖誕花都在盛開。這有什麼含義嗎?會不會是什麼暗語?

肖特將軍的夫人在門外的汽車裡已不耐煩地等了他將近一個鐘頭。最後,肖特對與會者說,今晚討論不出什麼名堂,明天再說吧。說完,便找夫人去了。到正在舉行週末演出的斯科菲爾德軍官俱樂部,還有整整十五英里的路程。他們必須開快點。

金梅爾將軍正在檀香山出席私人宴會。他是個精力充沛、一心奉公的人,一個只有在工作時才心滿意足的人。與通常一樣,他只飲了一杯雞尾酒,九時三十分便向主人告辭。他想早點上床睡覺,明天上午要同肖特將軍去打高爾夫球,消除人們所傳他們互不說話的流言蜚語。這將是這位海軍上將難得不在辦公桌旁度過的星期日。

金梅爾和肖特都認為沒有必要發佈長期戒備令。華盛頓的警告並沒有說珍珠港會遭到轟炸,甚至連極小的可能性也沒有預示。金梅爾對潛艇襲擊是有思想準備的;肖特則提防有人進行破壞。有報告說,近兩日來日本駐檀香山領事館在燒文件。對此,兩人誰也沒有特別關注,而夏威夷海陸兩軍聯防計劃——被貝蒂· 斯塔克大加讚賞的計劃——十二月六日晚並沒有執行。事實上,官兵們當晚仍享有和平時期的正常活動權利。

他們只計劃在次日早晨派出數目有限的飛機進行例行的巡邏,珍珠港地區的高射炮也只派少量人操縱。港內九十四艘艦艇上的大部分人員,除少數值班者外,都準備就寢。那不過是又一個懶洋洋的太平無事的熱帶夜晚而已。

那些用了很大功夫監視那位無辜的牙醫的聯邦調查局特工人員,卻沒有懷疑日本領事館內的一位下級官員森村正,實際上卻是日本帝國海軍的一個名叫吉川猛夫的特務。那天晚上,他正在領事館熬夜寫最後一份報告。幾小時之前,他已向東京發電稱,他認為戰列艦沒有防魚雷網,在珍珠港附近也沒有阻塞氣球。

……此外,很難設想他們確有這些設備。然而,即使他們真的有所準備,由於他們必經控制珍珠港附近海面的上空以及珍珠港、希卡姆、福特和埃瓦附近機場的跑道上空,珍珠港的氣球防線也是有限的。我認為,對這些地方進行突然襲擊十之八九是有良好機會的。

此時,他正在趕寫的是,他剛觀察到下列艦隻停泊在港內:九艘戰列艦、三艘輕巡洋艦、三艘潛艇補給船、十七艘驅逐艦,還有四艘輕巡洋艦和兩艘驅逐艦靠在碼頭上。他接著寫道,重巡洋艦和航空母艦已離港,好像「艦隊沒有派飛機偵察。」

吉川匆匆走進發報室找到密碼譯電員,把報告交給他譯發,之後到領事館寬敞的庭院裡散步。遠處,在珍珠港上空,有一片明亮的陰霾,沒有聽見巡邏飛機的聲音。他進屋睡覺。

那艘開往洛杉磯的客輪「龍田丸」仍然在夏威夷西北方向航行。早晨,它突然掉頭回國,使船上的旅客莫名其妙,心情不安。日本使館一等秘書奧村與記者加籐打的睹,看來是贏定了。

在馬尼拉,十二月七日下午傍晚時分。白天天氣炎熱,晴空萬里。與華盛頓或夏威夷相比,這裡的氣氛更為緊張,因為菲律賓時刻都有可能成為戰場。據報告,在克拉克機場上空又發現國籍不明的飛機。

當晚,美第二十七轟炸隊在馬尼拉飯店舉行盛大宴會,為麥克阿瑟新近建立的遠東空軍的司令劉易斯·布裡爾頓少將接風,宴會規模盛大豪華,過了很久,人們還記得是「一次最愉快的宴會」。但在宴會上,主賓想的卻是戰爭以及自己的小得可憐的空軍。哈特上將的參謀長告訴他,「槍炮聲響只不過是幾天,也許只是幾小時內的事了。」幾分鐘後,麥克阿瑟的參謀長說,陸軍部認為,敵對行動可能隨時發生。

作為預防措施,布裡爾頓給自己的參謀長打了個電話,讓他通知所有機場做好戰鬥準備。幸而,大批空軍增援部隊已經出發。一支載有五十二架俯衝轟炸機、兩個炮兵團以及彈藥的船隊定於一月四日抵達。除此之外,三十架「空中堡壘」可能在數日內抵達,使他的微弱的空軍力量幾乎可以增加一倍。有十二架已從加利福尼亞起飛,並將於凌晨在珍珠港旁的希卡姆機場著陸。

在馬尼拉西北五十英里的克拉克機場,十六架「空中堡壘」已作好起飛準備。在這個寬廣的機場旁邊,除了幾棵樹和有一點齊腰高的白茅草外,佈滿了沙囊防護堤和壕溝。在東北面,那個以挪亞方舟的最後休息處命名的阿拉亞特山,在朦朧的月色中不可思議而超然地突出在平原上。

在鄰近的兵營裡,參謀軍土弗蘭克·特拉梅爾正在試圖通過業餘自製的無線電與在加利福尼亞州聖貝納迪諾的妻子諾瑪通話。但說來也怪,不管他怎麼呼叫也叫不通。唯一能通話的地方,也是不允許他通話的地方,就是新加坡。

新加坡這個方圓二百二十平方英里的島嶼,位於馬尼拉西南一千六百海里的地方,在距離和方位上都相當於從紐約到新奧爾良。它是盟軍在亞洲的防禦體系的基石,如果失陷,不只是馬來亞,就連盛產石油、鋁和橡膠的荷屬東印度群島都將陷落。

那天晚上,新加坡上空被探照燈照得通明。海岸線上有十五英吋的大炮守衛。在廣闊的海軍基地——這是用了二十年耗資六千萬英鎊才建成的——停泊著樞密院議長原嘉道害怕的兩艘巨型戰列艦——「反擊號」和「威爾土親王號」。

在整個馬來亞軍區,密碼代號為「彩票」的警戒令剛發出,英軍、澳大利亞軍和印度軍都已武裝待命,充滿信心地嚴陣以待。新加坡固若金湯。

在馬尼拉東北方向一千六百五十海里是英國在東南亞的另一個堡壘香港。從中國大陸南端乘渡船隻用幾分鐘就可以到達這個島。島上的一萬一千三百一十九名守衛者也嚴陣以待。

午夜時,寬闊的海港——除了與通常一樣星星點點有些雙桅船、快帆、平底帆船以及舢舨外——幾乎空空如也。前一天晚上,已有聽差到各酒吧間和旅店的舞廳,讓所有的軍官和商船船員回船報到。關於在暹羅灣內發現日本艦隊的消息,對香港只意味著一件事:氣球已經升起。但是同新加坡一樣,香港已做好準備,充滿信心。

從華盛頓到香港,大家都預料日本也許在幾小時內就要攻擊。但許多地方的「嚴陣以待」僅僅是說說而已。只有少數幾個地方對嚴酷的戰爭現實才有所準備。誰也沒有覺察到日本將從珍珠港到新加坡全線發動進攻的周密而聰明的計劃。

在東京,陽光明媚,溫暖如春,是一個愉快的星期日。但在奧托·托利斯徹斯看來,這是「預示不祥的平靜」,每個日本人都「似乎在等候著什麼」。他這一天的大部分時間都坐在打字機旁,給《紐約時報雜誌》撰寫一篇有關格魯大使的專文。他寫道,由於日本已從西方學到了打仗的全部方法,那個反對「蠻夷」的舊口號又復活了。

……因此,早就有人預言的總的是白種人與黃種人的戰爭,具體的是日本和美國的戰爭,已經變得非常可能。這個可能是否會變成嚴酷的現實,是東京和華盛頓正要做出決定的重大問題。

托利斯徹斯把寫好的文章看了一遍。他覺得口氣有點過重,卻沒作修改,叫聽差把稿子送給格魯大使認可。

那個星期日,使日本領導人關切的倒不是戰爭迫近的危險性,而是秘密進攻的行動可能被發現。午前,有電報報告說,穿過暹羅灣向馬來半島進發的艦隊已被英國一架水上飛機發現。幾分鐘後,又有報告說,陸軍的一架戰鬥機已把這架英機擊落。但英國飛機在被擊落前是否已把情況報告回去?

羅斯福親自爭取和平的努力即給天皇的信,在中午時到達東京,但是,不久前發出的命令將自動把信件扣壓十小時。前一天,陸軍參謀本部的戶村盛雄中佐打電話給他朋友、郵電省的檢察官白尾干城,指示他把國外來電推遲發送,交替地一天推遲十小時、另一天推遲五小時。十二月七日星期日,那天剛好是要推遲十小時。

格魯大使首先從舊金山的每天新聞廣播中聽到有關這封信的消息。儘管電報上蓋有「特急」印記,他還是到晚上十時三十分才收到。他為此大為惱火。格魯親持譯妥的電報抵達東鄉官邸時,已是午夜零時十五分。他對東鄉外相說,他帶來羅斯福致天皇的一封私人信。他朗讀了這封信。

東鄉答應「研究一下這個文件」,並「向天皇報告」。格魯剛走,東鄉就給宮內相松平恆雄打電話,詢問是否可以在這樣晚的時候打擾天皇。松平叫他問木戶,因為羅斯福總統的信與政治有關,與禮儀無關。東鄉給木戶打電話。木戶說,在這樣的情況下,即使是「深更半夜」也可以叫醒天皇,並答應他立即進宮。

東鄉驅車來到首相官邸。東條首先問,這封信有沒有做出讓步?回答是:沒有。「那好吧,沒有辦法了,你說有嗎?」東條說。但他不反對把信呈交天皇。於是,兩人在一起草擬了差不多等於是婉拒的答覆。之後,東鄉告辭。「半夜三更東奔西跑去打擾人家實在說不過去。」他開玩笑地說。

「電報遲到,倒是件好事,」東條說,他可能是在尋開心。「如果電報早到一、二天,我們就更有事可做了。」

東鄉到達皇宮時,木戶已在那裡等候。「沒有什麼用處,是嗎?」木戶聽說信的內容後問道。「東條的意見如何?」

「跟您的一樣。」

·5

格魯收到羅斯福的電報的差不多同時,克雷默少校正在海軍部的辦公室裡閱讀日本發給赫爾的通知的宣佈斷交的第十四部分。其時是華盛頓時間十二月七日,上午八時。

他把十四部分全部拼在一起,放進文件夾,開始發送。十時二十分他回到辦公室。桌上又放著另一份重要電報。那是東鄉發給野村的電報,上面標明「急」——「非常重要」。這封電報命令野村於下午一時把十四部分的電報全文交給赫爾。

克雷默把電報放進文件夾,看了看時差表,下午一時正是夏威夷時間上午七時三十分。他曾在珍珠港工作過兩年,知道這個時間正是水兵們星期天吃早餐的時間——確是個安靜的時刻。他甚為憂慮,連忙跑過海軍大樓的走廊,直奔斯塔克上將的辦公室。

在馬薩諸塞大街,日本大使館裡幾乎已處於雜亂無章的境地。在參加完告別宴會幹了許多杯酒以後,密碼工作人員回房工作,要在午夜前譯完前面十三部分。時間一小時一小時過去,他們仍在不耐煩地等待最後一部分。拂曉,除一名值班人員外,其餘全部回家睡覺。約一小時後,一卷電報送進來了。其中一條就是第十四部分,電報是由東京同時由麥凱和美國無線電公司發來的。電招上用英文寫著「要件」。

值班官員連忙打電話把同事們找來,但人到齊時已快上午十時。他們還在抱怨睡眠不足。在此同時,大使館一等秘書奧村正在吃力地打字,想打出一份清楚的稿子來。但他並不是專職打字員,雖然吃力地打了整整兩小時,還是遠遠沒有打完。

野村到十點半才讀到指示他把通知全文於下午一時交給赫爾的電報譯文。給赫爾的通知的第十四部分雖然在三個半小時前已抵達,但由於它是用密碼拍發的,需要翻譯,野村尚未過目。他急忙給赫爾辦公室掛電話約見赫爾,但對方回答說,對不起,赫爾國務卿有午宴約會。「是極其重要的事,」野村趕緊說,如果見不到赫爾本人,能不能見副國務卿?停了一會,對方說,赫爾本人可以會見他。

幾分鐘後,奧村終於把前面十三部分電文的謄清稿打出來,但共長十一頁的電文,塗改之處甚多,他覺得要把它作為日本官方的正式文件,實在欠妥。他開始重打一份。這次,他得到一個年輕翻譯的幫助,但這個翻譯也是業餘打字員。儘管困難重重,奧村還是滿有把握在一點鐘的約會前把全部文件打出來。

正當野村給赫爾打電話時,年輕的克雷默也走進斯塔克的辦公室。剛在寓所的花園裡悠閒地散步和欣賞花房後回來的斯塔克上將,全神貫注地閱讀日本的電報。克雷默在辦公室的外屋等候時,向他的同事指出,下午一點鐘這個時間可能與夏威夷有關。

斯塔克終於把電報全文十四部分讀完。他接著閱讀「一點鐘」那份電報。有位情報人員建議,「為什麼不打個電話給金梅爾上將?」斯塔克拿起電話, 但又斷定自己十一月二十七日發的「戰爭警報」已足以使每個人都保持警惕。另外,珍珠港遭到襲擊似乎也是不大可能的。他說,他還是給總統掛電話好。於是,他撥了白宮的電話號碼。總統的電話正占線。

即使日本電報的第十四部分也沒使布拉頓大驚小怪,但「一點鐘」那份電報卻使他「瘋狂地」行動起來。他確信,「日本人即將攻擊美國的某個設施。」他簡直是三步並作兩步跑進他上司的辦公室。邁爾斯將軍卻在家裡。馬歇爾也在家裡。布拉頓不經過正常層次,直接給位於波托馬克河對岸的馬歇爾家裡打電話,值班人員阿奎爾中士回答說,總參謀長剛外出騎馬去了。

那一天,馬歇爾跟通常一樣,於早晨六時三十分起床,與夫人共進早餐,這是一星期來第一次與夫人團圓,因此閒談了不少時間。馬歇爾因健康不良,身體垮了兩次,所以他們過的是很清靜的生活。「我不讓自己生氣,生氣要減壽——太傷精神,」他不久前對夫人說。「我必須保持頭腦清醒。」

由於他對前一晚發給總統的意味著「戰爭」的電報一無所知,他還是興致勃勃地騎著馬跑到政府的試驗農場去——這個地方將來要建造五角大樓。他騎馬一般不超過一小時,但這次騎的時間卻很長。阿奎爾到處找他沒找到。當馬歇爾回家阿奎爾把消息告訴他時,已經是十時二十五分。他給布拉頓打了個電話,但布拉頓在解釋這份「量重要的電報」時過於謹慎小心,沒有使馬歇爾理解它的緊要性。接著馬歇爾洗了個澡,派人把停在河對岸軍需大樓的轎車開來。當他在辦公桌前坐下來時,已經是十一時零幾分了。他不慌不忙地讀完電報的全文,但和布拉頓一樣,得到的印象不深.可是,與布拉頓一樣,那份「一點鐘」的電報的含義卻使他為之一震。他隨即拿起一張黃紙,急急忙忙給他手下的太平洋各司令官起草一封電報。電文如下:

「日本人將於今日東部標準時間下午一時遞交一份等於是最後通牒的照會,他們還得到命令立即毀壞密碼機器。」

「所定時間究竟有何含義,尚不清楚,但務必作好戒備。」

「他給斯塔克掛了個電話。「把遞交照會的時間一事通知一下太平洋諸位司令,你認為怎樣?」

「我們已經通知過了,不想再通知了。再發通知只會造成混亂。」

馬歇爾把電話掛了。片刻之後,電話鈴又響了。

「喬治,」斯塔克以不安的聲調說,「日本大使要在下午一時會見赫爾,可能有特殊的意義。我同意你的意見,還是給太平洋地區下個通知吧。」他提出用海軍的發報設備,因為在緊急情況時,它既快又可靠。

「謝謝你,不用了。我認為我也能很快下達。」

「喬治,你是否指示你的人也告訴海軍同事一聲?」

馬歇爾說,他會這樣做的,並在那張黃紙上加了一句話。他在紙上標明「特急—密件」,然後命令立刻把它送到電報中心,按標明的次序發至巴拿馬運河、 菲律賓、夏威夷和舊金山。對於時間他很關心,他幾次三番命令一位軍官去詢問, 電報要多久才能送達。「正在發,送達大概要三、四十分鐘,」通訊處處長愛德華·弗倫奇上校令人放心地回答。馬歇爾沒有考慮用保密電話,因為很容易被偷聽,而且日本人可能推論出他們的「不能破譯的」密碼已經被破譯。

電報被譯成密碼發出,在華盛頓時間十二時零幾分,舊金山、巴拿馬運河和菲律賓的司令官都得到了警報。但夏威夷方面卻因為大氣狀況的原因,電報沒有通。當然還可用海軍的無線電通信聯絡直接向夏威夷呼叫,但弗倫奇上校由於某種原因卻避而不用對立軍種的「快捷」設施,而用了與檀香山沒有直接線路的西聯公司的設施。電報甚至沒有標明「急件」。

停泊在那個風光明媚的小島柱島海面的聯合艦隊已進入待命狀態,準備在必要時駛出內海接應機動部隊。山本已經下達最後一道命令。他的命令與東鄉大將在對馬海峽發的命令完全相同。

在「長門」艦上,全體官兵沉著而警惕地等待著。先前關於駛往馬來半島的艦隊被發現的擔心顯然是毫無根據的。山本照樣與渡邊安治中佐下棋。他聚精會神地下棋,五盤贏了三盤。之後,兩人都洗了澡,回到參謀室。山本後來回到自己的艙房,寫了一首三十一音節的和歌。

當時,事實上是有兩股日軍向珍珠港進逼。第二股是潛艇隊,十一艘潛艇用大包圍圈的陣勢向瓦胡島圍攏——四艘從該島的東北方向,其餘七艘沿瓦胡島和莫洛凱之間的航道駛近。還有九艘是從馬紹爾群島開來的,其中七艘潛伏在瓦胡島南邊,兩艘潛在毛依島附近以偵察美國艦隊是否可能在拉海納。

特別進攻部隊的另外五艘潛艇,在夜幕的掩護下浮出水面,並從珍珠港西南海面悄悄向珍珠港逼近。每艘潛艇背上都載有一艘長七十九英尺的由兩人操縱的微型潛艇。這種潛艇在水下能以每小時二十海里的高速行駛。微型潛艇要偷入航道內,潛到戰列艦停泊處附近靜待至空襲開始,然後浮出水面,把兩枚魚雷射向某一艘旗艦。起初,山本取消了這個襲擊方法,原因是它危險到等於自殺。他在得到保證說會採取一切措施去救回乘員後。還是同意了。

十二月六日當地時間下午十一時許,各母艇在離珍珠港約八海里的海面處停止前進,開始狡猾地放出微型潛艇。站在潛艇甲板上的人能看見岸上的明亮燈光,甚至識別出懷基基海灘上的霓虹燈。海面上傳來隱隱約約的爵士音樂聲。幾分鐘後,四艘微型潛艇相繼下水,第五艘潛艇羅盤儀發生故障,無法修理,但這艘潛艇的兩名乘員卻堅持要繼續執行任務。他們爬進了他們的小艇。於是母艇下潛,栓鉤脫落,微型潛艇慢慢地向珍珠港駛去。

機動部隊以每小時二十四海里的速度,全速駛向珍珠港北面二百海里的出擊點。官兵都各就各位,炮手準備好向任何目標射擊。飛行員和水兵們在夏威夷時間十二月七日早晨三時三十分就被叫醒。他們早就寫好遺書,連同指甲屑和剪下的頭髮一起留在各自的櫥櫃裡給家人。他們圍上了潔淨的腰布,繫上「千針帶」【一種腰帶,作為吉祥消災的護身符。由母親、妻子或姐妹站在街頭,招徠行人在腰帶上縫一針。直到夠千針為止。這意味著每根帶上有一千人為他祈禱吉祥,武運長久。——作者注】。早飯加餐,吃紅米飯和鯛魚,都是節日時吃的東西。

艦隻顛簸搖晃得非常厲害,有些浪頭打上航空母艦的甲板。為了這個緣故,魚雷手得到命令不得投入第一次進攻,必須等到天大亮後的第二輪進攻時才出動。魚雷手抱怨說,經過這麼長時間的訓練,不管風浪如何險惡,他們能夠出擊。但他們的意見沒有被接受。

儘管負責監視的潛艇發出消息,聯合艦隊也拍來電報說,除了航空母艦外,美國太平洋艦隊各艦隊在珍珠港內,但南雲對於拉海納那邊還是不放心。他命令偵察機立即起飛作最後一次偵察。在天亮前一小時,「築摩」和「利根」兩艦——領航的兩艘重巡洋艦, 當時離珍珠港只有一百五十海里——各自在微風中彈射了兩架水上飛機。其中兩架朝拉海納方向飛去,另外兩架則飛向珍珠港。他們的任務是在攻擊前半小時飛抵目的地,把雲層情況、風向、風速等——最重要的是美太平洋艦隊究竟在哪裡——用無線電報告回來。

在西面約六千六百海里的海面,一支龐大的艦隊正向馬來半島的三個地點逼近。主力由十四艘艦隻組成,目標是宋卡。主力的左方,有三艘軍艦正向北大年挺進。再左,有三艘運輸艦向哥打巴魯開去。按計劃,三艘運輸艦應首先駛抵目的地,並於東京時間午夜在城外不遠的海面下錨停泊。當晚有月光,但幸運的是,烏雲遮住了月亮。風浪不大,艦隻行駛平穩。這一切都預兆著可以順利登陸。然後,在凌晨一時十五分,運輸艦的護航艦開始炮擊海岸,發出登陸信號。

太平洋戰爭是在時間計算錯誤的情況下開始的。當時夏威夷時間還是清晨五時四十五分。原來,源田實和海軍軍令部的三代中佐商定,在拂曉就要到來前攻擊珍珠港。但是許多飛行員提意見說,在天還是漆黑時起飛太危險,於是源田在最後一刻把第一次攻擊的出發時間推遲兩小時左右。三代直到機動部隊離開希圖灣好幾天後才得知這一情況,但他卻保持沉默,因為在那個階段臨時改變計劃不一定能通知到所有部隊。他為自己的決定承擔全部責任,甚至不告訴伊籐整一中將,進攻馬來半島的時間十分可能比預定的早。「我聽天由命。」

於是,進攻哥打巴魯的日軍在原定落到夏威夷的第一批炸彈投下之前兩小時又十五分,就打響了東西方之間、黃種人和白種人之間的戰爭。問題是:英國人會不會把日軍進攻的消息及時通知珍珠港?

在戰爭的第一槍打響時,機動部隊的航空母艦剛駛過出擊點,在珍珠港北部海面約二百海里處。此時,東方已呈魚肚色。飛行員和機組人員已進入機艙。馬達開始轟鳴。天空中雲層朵朵。洶湧澎湃的波濤使船身傾斜度達十二至十五度。 在平常的演習中,傾斜度如果超過五度,演習就取消,但在今天,延期是不可能的。

草鹿少將下令在「赤城」艦上升起z字旗。這面旗與東鄉大將在對馬海峽戰役中使用的旗一模一樣,不過,自對馬海戰以來,這種旗已變成一般的戰術信號。草鹿滿有把握地認為,攻擊部隊的所有官兵都能理解這面旗所象徵的意義,然而,有幾名參謀人員,包括源田在內,看見這面旗升起,卻表示反對。它可能引起混亂。草鹿不情願地收回命令,下令另升一面與東鄉的信號大致相似的旗。

「加賀」艦上的水兵們,看到升起z字旗,也激動地升起自己的z宇旗,又一次對馬海戰!接著「赤城」的z字旗卻不明不白地降下來。他們的熱情也隨著旗的降落冷了半截。

在六艘航空母艦的甲板上,第一次攻擊隊的機群已經排列好。最前面是四十三架戰鬥機,接著是四十九架高空轟炸機和五十一架俯衝轟炸機,殿後的是四十一架魚雷轟炸機——直到最後一刻還是決定讓這些飛機冒險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起飛。

率領「加賀」艦戰鬥機群的是志賀淑雄大尉——就是那位業餘畫家。他吵吵嚷嚷,希望能第一個起飛。他向他的一名地勤人員招了招手,示意他拿走機輪的楔形墊木,不要象通常那樣要等待旗手的信號。

在艦橋上,飛行大隊長佐多直向航空母艦艦長報告說:「機群準備完畢。」於是「加賀」艦長讓航空母艦對準風向。在旗艦「亦城」上,一面紅底白圈三角小旗升到半桅。在這個位置上,旗語是「準備起飛」。然後,旗子升到桅頂。「加賀」艦上的左多中佐一直看著這面旗,如果這面旗降下,他就會立刻打手勢,讓「加賀」的旗也降下。

志賀大尉並沒有注意自己艦上的旗。他雙眼緊盯著「赤城」的旗。它降落了。 他喊道:「拿走墊木!」然後飛馳出跑道。「加賀」艦長探身出窗外,跟通常一樣, 等候飛行員向他致敬禮,但是,志賀一心想第一個升入空中。他的「零式」飛機【「零式"飛機的名稱來源於製造飛機的年代,即一九四0年,日本有記載的歷史的第二六00年。——作者】呼嘯著飛出甲板,急劇地落到離海面只有十五英尺的高度。他把飛機向左一轉,拉起機頭,發現「赤城」的第一名戰鬥機駕駛員板谷茂少佐已比他早幾秒鐘凌空。原來板谷也沒有等他艦上的旗手的信號就起飛了。志賀在轉彎時放慢速度以便使自己的中隊跟上來。然後追上板谷。板谷是所有戰鬥機的指揮官。他們以鬆散的隊形,像一群燕子朝南飛去。

在他們之後起飛的是中型高空轟炸機。乘著三菱制飛機首先離開「蒼龍」的是中隊長阿部平次郎大尉。與美國的做法不同,他並不是駕駛員而是導航—投彈員。航空母艦的顛簸使他感到不安,焦慮地回頭看著其他人是否能跟上來。飛機一架接一架騰空而起。看到自己的機群跟在戰鬥機群後以準確的v字隊形向前飛行時,他放心了。接著是愛知造九九式俯衝轟炸機起飛。

中島制九七式魚雷轟炸機的起飛可以算是最危險的,讓他們在天還不怎麼亮的情況下就加入第一次攻擊,真是帶有賭博性質。首先駕機離開「飛龍」的是中隊長松村平太大尉。沖離甲板後就好像被吸進漆黑的深淵。盡最大努力爬高到五百英尺,不料又鑽進濃厚的雲層。他從雲中衝出來,向左飛去。他把部下集合起來後,遇到從「蒼龍」起飛的魚雷轟炸機。之後,他們一同在一萬三千英尺高度跟在「赤城」和「加賀」的機群後邊飛行。全部飛機起飛用了十五分鐘——這是創紀錄的。只有一架「零式」戰鬥機墜入海中。

志賀飛在前面。他回頭一看,只見後面跟著一個隊形七零八落的龐大機群。他從來也沒見過這麼多飛機。機群起飛後半小時,左方升起一輪紅日。這是年輕的魚雷機駕駛員、農民家庭出身的森拾三有生以來第一次在空中看到日出。在滿天霞光相映下,前面的飛機象刻在紅底板上的黑影,景色是如此富有浪漫色彩,如此不合時宜,以致使他不敢相信自己正去參加日本的最重要的戰役。在松村大尉看來, 日出是個神聖的景色:它標誌著一個新世紀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