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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 車

克拉倫斯·斯潘塞

1963年8月25日,我們乘坐一列沒有臥鋪的火車前往華盛頓。那是馬丁·路德·金領導的「向華盛頓進軍」【262】前夕。時間已晚,多數客人已經睡著,還有一些在打盹。可他仍然很清醒。他七十五歲了。

「一個人不是非得去追趕其他人,如果他自己不想這麼做的話。」

這就像一場夢,孩子們。搭上這趟列車,我特別自豪,不管我是不是在向華盛頓進軍,能夠參與進來我就覺得驕傲。自打我懂事起,我就盼著這件事。這是我的自由,讓我覺得自己是個堂堂正正的人,就和其他任何人一樣。我十歲起就有這種感覺了。

我是在路易斯安那州出生長大的。什麼活兒我都幹過。我在鋸木廠、碼頭營、鐵路、甘蔗園和棉花田都幹過活兒。可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世界上有些人總覺得自己比別人強得多?我看不出有什麼原因。我搞不懂。我對你講,你聽我說,你理解我。你和我一樣工作,和我一樣吃飯,和我一樣睡覺。可我們仍然不平等,怎麼回事?為什麼總是他們佔便宜?所以說,來這一趟就像是我的一個夢想。

這麼說吧,如果一個人窮困潦倒,心裡想要一件什麼東西,而有個人過來一下把你引到一條能找到那件東西的路上,你就覺得自己好像煥然一新了,對不對?我現在就有這種感覺。我覺得自己正走在追求什麼東西的路上,也許有生之年還能看到那樣東西帶來的好處。也許一天,也許兩天,可那也比我過去活過的這七十年都要好。我就是想看到自己活得像個人。皮膚黑沒關係,這什麼也代表不了。我仍舊是人。

這件事剛開始的時候,我對我老伴說:「我想參加。我不想只從電視上看到或者廣播裡聽到。我希望參加。我渴望親歷那片光明。有一天我坐在家裡,讀著《聖經》中的一個片段。我記得那是《耶利米哀歌》的第三章。其中寫道:「他引導我,使我行在黑暗中,不行在光明裡。」我希望走出黑暗,走進光明。我正在為此努力。

我已經為這件事奮鬥了很多年,並且還想親身參與。1918年在軍隊服役時,我就覺得自己正在出力,很有尊嚴。如果我在戰場上做得到,在別處也一定行。換成是你不也一樣嗎?所以我不會嫌這列開往華盛頓的火車開得太快的。就算我不參加遊行,只站在某個地方,看著那些奮起的偉大人群,還有過來聲援我們的白人,也是好的。讓我們大家生活在一起吧,我們能做到的。

一個人不是非得去追趕其他人,如果他自己不想這麼做的話。如果你說了什麼我不喜歡的事,我可以和你談談。如果有個人對我犯錯,我會把他當成一個男人那樣和他理論,而不是把他看成動物。不是他說什麼我都要點頭稱是。每次不管你說什麼,也不是非得完全正確,因為你只是在說話而已。也許對於你說的那件事,我比你有更深入的見解。但也有很多時候是反過來的。

1925年,我無緣無故收到三K黨寄來的一封信,可我從沒對那個寫信人做過什麼。他們那時出了一本小雜誌,叫《真實故事》。他買了一本。雜誌的某個撰稿人寫了一則故事,關於一個黑人小孩和一條追這個小孩的鱷魚。那孩子光著腳丫在街上跑,好像過去他們常畫的那種頭髮直立的黑人。還記得吧?就是想把他弄成個蠢貨的樣子。那人對我說:「斯賓塞,你是南方來的?我在南方看見過鱷魚追黑人小孩。」我說:「鱷魚怎麼會只追黑人小孩不追白人小孩?憑動物那點腦力根本看不出分別來。」你知道嗎?就因為這點小摩擦,差點讓我丟了性命。我們吵啊吵啊,他威脅要殺了我,給我寫了三K黨的那封信,還拿一根繩子掛在某個地方,正好可以繞在我脖子上。

我並沒對他怎麼樣,只是想糾正他們做的蠢事,可他們卻說要吊死我。太糟糕了,是不是?我很難過,心情久久不能平復。這件事的陰影會籠罩我很長很長時間。

這就是我登上這趟列車的原因。這列火車上不拉騙子,這列火車就是這樣。那是一首很好聽的老歌。

這列火車駛向輝煌……

就是這列火車,沒錯,我們知道。我們的人可以寫出這樣的老歌來。像在南方一樣,我們有古老的布魯斯歌曲。世道艱難,找工作不易,就像回到了三十年代。「我要走路離開這裡,寶貝,也許能搭上車。」我們要搭上車,不管走哪條路,用什麼辦法。這就是我們的鬥爭方式。不管走什麼路線,用怎樣的方法和手段,我們一定會取勝。鬥爭中我們沒有別的可以依靠,憑的是公理和正義。很久以來,政府只在為一些人爭取正義,而非所有人。

最讓我們傷心的是,是我們建設起了這個國家。我爸爸是奴隸。我們都賣力幹活。修鐵路的是我們,鋪公路的是我們,挖溝的是我們,清理地面的也是我們。可他們對我說,我們白幹了三百六十五年,我們又幹了一百零二年、一百零三年,只得到該死的一丁點兒收入。你知道嗎?一個人這樣走到現在會累垮的。他應該已經相當疲憊,精疲力竭。但我很自豪能登上這趟列車,簡直有點欣喜若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