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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責任的說教

弗蘭克·威利斯

他是在水門大廈【217】夜間巡邏時發現膠帶的那個警衛。

「我相信誠實自有其報償。我的信念就是當個誠實的人,積極地看待自己的處境。」

我母親一直希望我當個誠實、體面的人。要是有什麼問題,我得規規矩矩地去跟她老實交代。因為我母親的緣故,我有個誠實的童年。她工作得十分艱辛,卻有一種帝王式的尊嚴。

我的第一份警衛工作是在底特律,受雇於福特汽車公司。那時我二十三歲。在華盛頓,一家私營公司僱用我看守水門大廈的財產。

出事那天是個平常日子。早上起床後,我做了點家務活,洗了幾件衣服,把制服送到洗衣店,買了些日用品和食品,還有點心,可以留著下午看電視的時候吃。我讀了書,休息了一會兒。大約午夜十二點,我要開始值那八小時的班。

午夜十二點,我接了另一個警衛的班。他已經把檢查過的區域都明明白白地記在工作日誌裡了。我很謹慎,總要再親自檢查一遍,然後就能說,好了,這裡那裡我都檢查過了,如果後來發生了什麼事,嗯,我就可以表示,我全查過了,沒什麼可怪罪到我頭上來的。

那件事肯定發生在6月17日夜裡一點到兩點之間。我哪能忘了呢?天啊。那天夜裡,我檢查了各個門和各處必須檢查的地方,門確保沒有人忘了鎖門或藏在浴室裡。換句話說,來了一次徹底大檢查。幾乎像軍事行動那樣嚴謹。

事件發生前兩個星期,一個技師來大樓檢查了供暖設施,他用一塊木頭別住門,方便他進進出出。但這件事和往門上貼膠帶並不一樣。大約一個半小時之後,我又在門上發現了另一條膠帶。這很古怪。

這就像是一台電腦,你輸入信息,確定情況的確如此,確保得出準確的結果。我發現第二條膠帶後,問題就十分明顯了。你得知道安全保衛的意義,因為你就是幹這行的。我替班的那個人可能並沒有細細檢查兩三遍。原諒我爆句粗口,我可是他娘的竭盡全力檢查的。

首先,我為自己感到驕傲。這份工作的收入不算太高,但能滿足我的日常開支了。我喜歡我周圍那些人,所以我工作挺賣力的。

發現第二條膠帶後,我給警察局打了電話,然後他們發現了涉案的六七個人。我還要繼續值那八小時的班。我不能給上級打電話說:「今晚我抓到了幾個人,能回去休息了嗎?」警察把那幾個人押上警車回警察局,我留下來繼續巡邏。

我對整件事一無所知,直到聯邦調查局和司法部的幾個先生來找我,問我當晚的詳細經過。我不知道這會牽涉到美國總統。事情可能比這更糟糕啊,也許是某個外國人所為,也許會威脅到國家安全。也許這塊膠帶能拯救整個國家。

我以為會接受——倒不一定是表揚,起碼是對我工作負責的讚賞。可讓我驚訝的是,公司對我的態度就像在說:你不該這麼做。他們看我的眼神十分古怪,我想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因為我一向把自己看成一個誠實的人,並且已經通過事實證明了這一點。我還以為公司會說:幹得不錯,弗蘭克——倒不是說我想當這家公司的副總裁、總裁,或是董事會主席,起碼我希望能因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而贏得一些敬意。

他們的態度十分消極。真奇怪,因為我不太清楚事出何因,也許是上級什麼人物的意思?我甚至覺得自己不再是公司的一員了。就是那樣。事情變得難以解決。大家都沒多說什麼。為了搞個明白,我去找上級談話,好像當時還有些根本超出我想像之外的事情。

我有種強烈的感覺,天啊,我拼了命想把工作做好,公司卻完全沒用同樣的態度對待我。我感到自己的處境十分奇怪,就像被丟到一片曠野裡似的。

我記得自己繼續在那兒工作了大約三個多星期。我曾經試著在公司建立一個工會。這是水門事件之前的事情了。我們想為其他警衛人員爭取更好的福利。公司對此並不高興。

稅後,我們每星期賺八十五美元。我記得,聯邦勞工局調查某些記錄之後說,公司應該補給警衛人員五千到八千美元,因為他們在休假問題上有所欺瞞。發起調查是我自己的主意。他們查看了大約兩星期的記錄,調查了大約八十個人。公司把我們休假津貼的一半都轉移到自己賬上去了。

我決定破釜沉舟。如果他們拒絕成立任何形式的工會,我就辭職不幹。他們必須得付那八千美元。我的態度似乎太強硬了。

水門事件爆發出來時,哦,天啊,伍德沃德和貝恩斯坦【218】大肆宣揚了一番——新聞界簡直燃燒起來了。我工作的那家公司免費上了報紙,可能得到了金錢上的好處。

他們大出風頭。我覺得既然自己是個機警的門衛——還是換個說法吧,我不太喜歡這個——說成安全警衛更好,因為我很機警,公司也許會說:哦,這傢伙,也許能讓他去搞培訓,把這種敬業精神傳遞給別人。

他們給我漲了十五或二十美分薪水,把我從班長升職到隊長。他們以為這樣待我已經不薄了。可這對我有什麼用呢?我沒法在休息日帶女朋友出去玩,去城裡的好地方吃頓飯。我沒法把自己的警衛級別換成錢啊。你懂嗎?我需要別的東西。我走了,他們十分高興。

有其他公司想雇你嗎?

很奇怪,一家也沒有。

你認為自己上了黑名單嗎?

永遠沒法查證。我申請到華盛頓一家大學當警衛。那裡保衛處的主任告訴我,如果他們雇我,那所大學的經費來源就會被切斷。我說的是真的。我是說,我是一個每星期收入八十五美元的納稅人,竟然有人對我說:「因為你做的那件事,我們會受懲罰。」我實在沒法相信。

那段時間對我來說,很難熬。我讓自己打起精神來,期待事情會有轉機。你得有點信念,保持對未來積極的看法。我可能不是最完美的人,但和人相處時,我是最誠實的。如果我非得去乞求什麼從人道主義的角度來說本該得到的東西,那真是對我的誠實的最大不敬。也許有人會說:「他不該額外得到什麼,因為那本是他的職責所在。」當然是這樣的。

你常聽人們說自己相信真理,說「我們信賴上帝」等常用的名言,一到星期天人們都去教堂做禮拜。可你懷疑,他們是否真的知行合一呢?人人都說,罪犯必須受懲罰。如果他們能逍遙法外,那我們也可以。

不管怎樣,我毫不後悔。我充滿希望地覺得,自己對某些事是有所貢獻的。一些人也許不同意。反正你從來沒法期待別人都贊同你的看法。如果你開始發現人人都贊同你了,肯定是有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但這件事我真的很難忘掉。不是說我對人民的態度是完全消極的,也不是說我恨得希望他們遇到不幸。我的意思是,如果我犯罪時被抓住,我理應受到懲罰。但不該有什麼特例——如果你是有錢人就能逍遙法外。換句話說,就像是花錢買你的真理一樣。我的真理可沒有拿出去賣,我把真相公佈了出來。我並不對誰真的懷恨在心,因為我覺得自己只是做了本職工作而已。

我相信誠實自有其報償。我現在和過去仍有一樣的信念。我的信念就是當個誠實的人,積極地看待自己的處境。我現在沒弄到十萬八萬的,可誰知道以後怎樣呢?

我認識的一些人說:「如果我是你,我會把嘴巴閉嚴。」也就是說,他們願意接受某種形式的賄賂。聽到這話,你知道這是他們作為真朋友的肺腑之言,但他們確實沒多少信念可言。他們的內心沒有骨氣。他們外表上像我,但本真的地方並不像我。所以他們才做著鬼臉對我說:「如果我是你,我寧願接受賄賂。」我本可以擁有某種犯罪動機,但我沒這麼做。

有些人說:「你應該感到憤怒。如果我身在你的處境,我會離開這個國家。」我要說這些人缺乏希望,可能從未有過任何希望。我是抱有希望的。如果我沒有希望,我不認為自己會像現在這樣。我仍舊是一名安全警衛。我沒有機會成為百萬富翁。我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傢伙。我努力當個誠實的人,保持正常,不對任何人不敬。我希望擁有真正的信念。

小時候我母親教我的每件事都收到了回報,而且是以最好的方式回報的。她會覺得,我當時的做法八成是最好的。我希望自己能以各種各樣的方式報答她。但我沒法完全報答,因為如果沒有她的教導,1972年6月17日我就不會出現在那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