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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 勝

李·昆茲曼

他是一位職業賽車手。參加過印第安納波利斯八百公里汽車大獎賽。

「夢想總是很難捉摸的,所以才要永遠追尋下去。」

「每年五月,只在印第安納波利斯一個地方就有一百萬喜愛追求刺激的觀眾。到目前為止,賽車有著世界上最廣大的觀眾群。」

對我而言,美國夢就是在印第安納波利斯八百公里汽車大獎賽中取勝。我做其他任何事情都是為了朝這個方向努力。我贏過三十次職業車賽,可那些都是大目標前的小小墊腳石。一切都要追溯到那一天,我聽著廣播,命運從此改變,這個目標左右了我的生活。

那天是陣亡將士紀念日,我十二歲,我真正的夢想就此起航了。我坐在那兒聽八百公里汽車大獎賽的廣播節目。我家人想讓我起身,出門去參加家庭野餐,可我不願動,直到比賽結束。我一個勁兒地對父母說:「將來有一天我也要去參加八百公里汽車大獎賽。」

也許是廣播員解說比賽時那種魅力迷住了我。不管怎樣,要去參賽的念頭印在了我的腦海裡。我必須得這麼做。生活裡的其他事都是次要的。

滿足感這東西很難捉摸。一旦你完成了某件事,那件事看上去就不那麼難了。於是你把夢想更延伸一點,讓它更難實現。我參加過四次八百公里汽車大獎賽,兩次進入了前十。起初,這樣的結果很讓我滿意,我是參賽的全世界三十三名頂尖賽車手之一。可在我完成了這個之後,目標又變成了在比賽中取勝。我的夢想就是得第一名。

要想入圍八百公里大獎賽需要跨過許多關卡。你的履歷十分重要。近幾年來,比賽費用飛漲,荷包鼓鼓的人相比其他人就更有優勢了。(笑)他們的賬戶裡有很多錢。如今,年輕人想要和我有一樣的夢想變得困難了。光是買汽車就要花七萬五千美元。發動機每台四萬,一場比賽要用掉好幾台,總共要花費二十五萬到三十萬美元。通常,像我一樣的賽車手會受汽車老闆或贊助商的資助:我開你的車參賽,需要付若干美元。

我不認為一個人能獲得徹底的滿足。如果一個人擁有一生的夢想,他會害怕實現它嗎?你認為你能伴隨著真正的成功生活嗎?我想,許多人沒有實現他們的夢想,是因為他們害怕那些伴隨成功而來的東西。

我實現的第一個夢想是我祖父給我做的一輛踏板車。他是艾奧瓦州伏爾加城一座小農場的鐵匠。我那時七八歲。這件事給我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之後我狠騎了一陣,意識到它不夠快。於是我祖父換了一套傳動裝置。

因為他對這套機械裝置很著迷,我也開始著迷起來。他想到一種改進方法來讓車跑得更快。從那以後,我就迷上了機械裝置。自從汽車在人們的生活中扮演了重要角色,每個年輕人就很自然地和它打起交道來。有些人對它的興趣比其他人來得更長久。童年的夢想貫穿了這種人的一生。而在其他人那裡,這興趣很快就淡漠了。

我從小就喜歡改造東西,讓它們完成本來做不到的事。我致力於如何讓人和汽車結合一體。這恰恰是當賽車手的關鍵所在。汽車成了我身體的延伸。那件工具,那件物體,那輛車成了我實現夢想的一種方式。我不是孤單一人,我們兩者合二為一。開車時,我覺得汽車在告訴我它想怎樣。我也會告訴它一些我想讓它做而它不想做的事。我們就那麼說來說去的。如果比賽時人們能聽到我頭腦中的想法,他們一定會說我是個怪人,因為我真的在和那輛車說話。我說:「汽車,你不能那麼做。」而汽車告訴我:「不,我可以。」

對我而言汽車是通人性的。它為人不怎麼低調,我不能讓它來主導我。我要主導它。我說:我要利用你來得到我想要的東西,儘管你不想這麼做——來實現我的夢想。

我覺得自己比這機器聰明太多了,我能做的事更多,比它反應敏捷,我能改變自己,隨機應變。我說:我是A型計算機,我比B型計算機聰明。而如今,有時計算機比我聰明。它裝有的內置特性我想像不到,也無法解釋。

從事一件總處在災難邊緣的事情,你會一直想去觸碰極限。很快,你發現自己可以突破局限,繼續活著。這讓你產生了再往前一點的需求。你還處在災難的另一邊,保守的一邊,事故並未發生。

真正吸引我的東西,我猜,是逃脫災難。我一直很享受做那些不特別保險的事,那些自由狂野、要冒風險的事。那種生活讓我感到刺激。我願意做開飛機等不那麼安全的行當。我的個人氣質偏向鋌而走險那種。我一坐進汽車裡,就從一個隨和、平靜的人轉變成一個極度專注的車手,腎上腺素激增。在高速公路上,我開得十分淡定。我開著一輛小型汽車,時速才六十公里。可一旦坐進賽車,經過急轉彎跑道時,我又變成那個開快車的、爭強好勝的傢伙。

我在廣播裡收聽八百公里大獎賽時,聽到過幾場事故。我不記得有沒有死人。當時這件事對我並不重要。爬進賽車時,我不覺得自己會因此受傷。我受過傷。不過我心裡想的只有享受。如果有意外發生,也只是整件事的一部分。就像晨跑時不小心踩到石頭扭傷腳踝一樣,只是個小障礙而已。

1970年,在密蘇里州,我第一次撞車了,是一項機械故障引起的。車子本來跑得好好的,可突然出了毛病,我以一百四十公里的時速撞上了水泥牆。車子衝出賽道很遠,像羅馬焰火筒一樣爆炸了。救援人員一時趕不過來。我困在一個停車場中間,脖子、背部、左臂和左腿都受了傷。車子在燃燒,我困在裡面。這種處境怪怪的。我的求生慾望很強,根本沒考慮到自己會致殘或死掉。那似乎並不重要。這份職業並不是自取滅亡型的,而是奮力求生型的。這一行裡人們求生的慾望比其他任何行業都要強。

我那次差點丟掉小命。我屏住呼吸,堅持了好久。如果我吸一口氣,就會吸入煙和火,當然了,然後會死於肺炎。我意識到沒人能過來救我。我的右臂卡在了汽車裡。我判斷出右臂沒有折斷,但其他地方傷得很重。我必須作出決定。我是把胳膊拉斷從車子裡出來呢,還是待在車裡等待救援?很幸運,我抽出了胳膊,逃出了汽車。我活下來了,逃過一劫。我的胳膊受了傷,不過我出來了。他們很久不敢搬動我,因為我傷得太重了。幸運的是,我的一個朋友是醫生,那天他碰巧在場。他做了一副特殊的擔架把我送到了醫院。所以憑著求生本能和現場這位醫生,我活了下來。1973年,我試開新車時出了另一場事故。這些傷疤是第一次車禍中留下的,就像1970年刻下的刺青一般。

那些看台上的觀眾不是來看賽車手怎樣致殘的。他們來觀賽,因為他們敬佩你。我認為他們來看比賽,是想看自己的夢想通過賽車手來實現。他們在利用賽車手來滿足自己的幻想。他們彷彿看到自己坐在駕駛室裡。他們挑選出自己最喜歡的賽車手,你成了對他們有重要意義的那個人。

我要說,只有很少一部分人,大約5%吧,是來看撞車、受傷和死亡這些瘋狂的事的。或者站台上有人因為汽水瓶爆炸摔下來,那部分人也喜歡看,不過95%的觀眾是來看你實現他們的夢想的。

看台上有大約60%的觀眾每年的收入超過一萬五千美元。其中又有60%的人收入在兩萬四千至三萬五千美元之間。他們晚年也許會很富裕。他們有錢,可以把自己的幻想投射到別的東西上。

在賽車時表現出色是首要的事。你日程中的每件事都圍繞這個來制定:個人生活、家庭生活等都是如此。最緊要的是,這些會怎麼影響我賽車?當然,我的個人生活因此受到了影響。我的外貌改變了,我這輩子5%的時間是因為賽車受傷在醫院度過的。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和其他事相比,賽車是我最想做的。

我還沒有成家。我把這件事一直往後推。賽車會干擾家庭生活。我認為,只因為我想要賽車而讓人家受到牽連,是一件不公平的事。這也許是我的借口。相比於面對現實、成熟起來,我更願意說,這對對方不公平。

當賽車手要保持避免私人交情,就算對他們的機械師也是一樣。你的生命都得依靠那個人。假如你感到他不可靠,想換一個,你們是朋友的話就會很不好辦。更重要的是,要是你在比賽中想超過某人,有時你得採取一些戰術把他甩在後面。如果你們是真正要好的朋友,就很難下手了。於是你變成了一個有點冷漠的人。

如果我從沒在印第安納波利斯八百公里大獎賽中取勝,我確定我也能活下去。如果能勝出,我會活得更開心。人們的大多數夢想都沒辦法完全實現。夢想總是很難捉摸的,所以才要永遠追尋下去。

克勞德·漢弗萊

他是職業橄欖球隊費城之鷹隊的防守隊員。作為亞特蘭大獵鷹隊球員,他曾多次入選全明星隊。

「你得讓自己怒氣沖沖,不這樣就打不好球。」

1978年,他宣佈退出球壇。

我是在上大學之後開始想當職業球員的。高中時,我曾告訴那個後來成了我太太的姑娘,我要成為雜誌中的風雲人物。我們倆那時常去孟菲斯市的市中心,下了公交車就是一個報攤。我把那些體育雜誌從頭翻到尾,告訴她有一天我的照片也會出現在上面。上大學後,我果然上了雜誌。

在田納西州,我的一切都圍繞著當上職業橄欖球運動員這個目標。我不知道沒當職業球員的話我會做什麼,因為我只想著這個。

在大學時我的教練是喬·吉列姆,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他兒子在匹茲堡鋼鐵人隊當四分衛,他是第一個打這個位置的黑人。他上中學我上大學時,我跟他一起打過球。而我第一次作為職業運動員和他比賽時,卻沒有摻入一丁點個人情感。我不會故意讓他受傷,可不管是不是朋友,我絕不會輕易放過他,我又抓又踢,用盡一切招數。

一個星期天,我們在坦帕打球,我衝破防線面對道格·威廉姆斯時,狀況有些不同了。我產生了一種跟遭遇其他四分衛時有所不同的感覺。我真的有機會把他放倒、傷害他,可我卻發現自己有所退縮,沒有去攻擊他。他是第一個打四分衛位置的黑人,似乎表現很不錯。他們也讓這傢伙放手去打,看看能發揮到多好。在我要把他放倒時,我卻發現自己不能夠……不能夠……(聲音淡出)我希望這個黑兄弟表現出色。你懂我的意思嗎?如果那天是喬·布羅當四分衛,情況就會不同了。

如果隊裡有三個黑人四分衛,我可能也不會有這種感覺。但只有一個黑人小伙子有這個機會給人們展示他的本事。和其他隊員一樣,四分衛是整支球隊的一部分。所有人都要團結協作,投球手和接球手都是如此。我希望人們懂得這個道理。每個人都可以當四分衛,不一定非得是白人。

威廉姆斯打得很漂亮。他已經成功完成一次長傳和兩次落地球。我發覺自己不想傷害這傢伙。我當時在想什麼呢?我意識到自己希望他表現出眾。儘管他表現好會對我隊不利,不過我覺得這沒什麼。我不想攪了他的局。

我為什麼有這種感覺呢?你會以為,我不想傷害道格·威廉姆斯是因為我想討好喬·吉列姆。但這並不是我的想法。我猜我知道吉列姆沒有多少機會,因為布拉德肖【188】的緣故。但在現場,人人都看著威廉姆斯,期待他成為英雄人物。我希望他作為攻方連連持球觸地得分。

就是在這時,我覺得我得坐下來,好好審視一下自己未來的橄欖球職業生涯。因為我不能再打了,這項運動不是我那樣玩的。我想,我可能正在失去比賽的本能,也許該退役了。

走出球場,我的個性全變了。我不得不變。首先,這是一項關乎技巧的比賽,但也是充滿侵略性的比賽。你得讓自己怒氣沖沖,不這樣就打不好球。你必須編個理由這樣做。約翰·威廉姆斯是公羊隊的截鋒隊員,他是我的好朋友。可我在比賽中面對他時,我不得不對自己說,約翰想傷害我。他想讓我的家人沒飯吃。他要讓我難堪、出盡洋相。比賽時我想著所有這些約翰對我做的事,氣得發瘋。我一旦對他生氣,就不會手下留情了。怎麼解氣怎麼來。傷了他也沒什麼。你知道我的意思嗎?要是他受傷了,他就不會斷了一個孩子全家的生路了。我對他一點私人感情也沒有。我怎麼對待他都行,因為他不再像個真實具體的人了。

比賽一結束,他又變成了約翰,我的朋友。我會跟他去喝啤酒、聊聊天,當好哥們兒。可一旦來到球場上,我們就是敵人。

我在球場上一個朋友也沒有。就算是自己隊裡的人也是敵人。要是我和一個隊友合作,可他沒做好,那他就是在害我的家人沒飯吃。如果他沒做好,就會影響我。可那個星期天,那一刻,道格·威廉姆斯卻不是我的敵人。這件事讓我很想不通。

回到家,我思考了這件事。我覺得我沒盡到職責。那感覺就和我受傷之後一樣。我下了決心,再打球也沒什麼意義了,因為我的比賽精神已經蕩然無存。所以我決定掛靴,回去種田。

目前,我還要再打兩年。我希望自己的比賽本能更強烈些。比賽時我常常自言自語,我想著要怎麼抓住四分位,如果他逃了,我就絆住他,要是我踢中了,就算我走運。我能看到自己拉住那傢伙的胳膊,和他糾纏在一起。我看到自己佔了優勢,粉絲們大聲喝彩。

我要取勝。但我給自己設立了一些準則,如果做不到,那我的球隊取勝也沒有意義,沒什麼可高興的。如果我們輸了比賽,但我每件事都是按照我的準則做的,我會為球隊輸球而沮喪,也會為我自己做的事感到欣慰。你懂我的意思嗎?這比贏球更重要。

我不想當教練,因為我覺得自己沒法做教練該做的事。我沒法將我過去那種做法教給孩子們。我覺得那是不對的,不符合邏輯。在我看來,在同一天裡,一會兒憎恨一個人,一會兒又轉過頭來和他做朋友是不合邏輯的。

我用一個星期來醞釀仇恨,好在星期天能對那傢伙來個大爆發。傷人而不感到內疚,這是不對的。我相信感情,認為不該無理由地傷害別人。出去打一下狗或踢兩下牛都是不對的。這不是上帝想讓我們做的事。你懂我的意思嗎?等到我離開橄欖球這行的那天,所有這些糾結的感覺就會煙消雲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