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治·莫利
六月的一個雨天。芝加哥西北部一座兩層家庭住宅。這是一個藍領社區。「叫它中產工薪階層吧。」他說。
「我們花了太多時間吸收大量的知識，剩下可供理解這些知識的時間卻越來越少、越來越少，明白了嗎？時間就這樣流逝了。」
我第一次遇到他時他還不住在這裡，那是十二年前。「我是從住了十八年的老地方搬到這裡來的。房子翻修後大批新人搬進來了。那些人都很精明，是年輕的專業人士。不過要說知識分子，他們還算不上。（笑）他們是假知識分子，是的。
「我們決定搬出去。我們不能再在那兒開心地住下去了。我們說的不是同一種語言。實際上，我們連交換的臉色也不一樣。（笑）但我還沒找到自己在尋找的東西。」
我感到孤獨。我害怕。看著人們，我看不到什麼希望。我過去覺得這個世界是個美好的地方。我以為最終人類能凌駕於萬物。使我感到幻滅的是人類無比巨大的自私。人們是那麼不願意妥協。人們拒絕給予，你懂嗎？我看不到一個明亮的美國夢。這是個沒有光彩的夢。
我常聽聽新聞媒體在說些什麼。除了我們自己的家庭和窄小的朋友圈子，我們還有什麼渠道接觸外界的信息呢？他們試圖傳輸給人們成套的觀念，可還是只把你放到籬笆上懸著。你懂我的意思嗎？我不接受聽到的東西。我凡事都靠自己解決。然後我停下來思考：我能相信自己嗎？我的智力有限。我們花了太多時間吸收大量的知識，剩下可供理解這些知識的時間卻越來越少、越來越少，明白了嗎？時間就這樣流逝了。
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人們感到失望。人們幾乎把失望當成了人生本來的一部分。他們不再期待其他東西。我不認為他們能想像得出，世界本該按照什麼樣子運轉。
我不和鄰居討論這個問題，因為我的鄰居們什麼也不想聽。他們不願理睬我。足球，他們願意和我談談，賽馬，他們也願意聊。還有他們的工作。不過別試著讓他們忘記自己。不然你會碰釘子的。
六十年代，我和兒子們常常聊天。那時候他們常和我有異議。我覺得他們是想把我所知道的世界弄個底朝天。現在，真夠奇怪的，我看到他們說的很多事都變成了現實。我活到了看見這些事發生。可如今，我的兒子們卻採取了截然不同的立場。他們願意花一切代價來維護法律和秩序。要是沒有別的辦法，他們寧願自己被別人打倒。
我想這是因為他們已經是成年人了。在我們這個社會裡，如果你是成年人，你就得堅決維護自己的權利。他們如今擁有了自己的財產，都成了家，過得挺好。有一次，兒子們說我偏執、思想偏狹。我說：「十五年後，你們會完全變個樣。」我說對了。可我自己卻成了變化最巨大的人。
十二年前，我不能理解很多今天我已經看明白的事。我對自己感到驚訝。我覺得我現在能和黑人住在一起。是的，我仍舊擔心暴力問題。可是我能肯定黑人也有同樣的憂慮，甚至比我還擔心。所以我們是有一些共同之處的，對不對？
我已經學到，一個人最好不要太過依附於什麼東西。你懂我的意思嗎？你不能太依賴什麼東西到不能放手。我的兒子們到了他們積累財富的階段。他們頭腦裡首要的想法就是保護財產。他們必須發現並提防威脅他們財產安全的人。對嗎？上帝會幫助捷足先登的人。
我父親出生在奧地利。到這個國家來是當時每個人的夢想。就算你不是為了提高生活水準，至少你也得吃飯。他是個鋼鐵工人，是我所知道的最聰明的人。他不會讀書寫字，需要簽名的時候就拿筆打一個叉。可他講話的時候，吐出的每一句話都有獨到的見解。
我父親講話時，的確是他本人在講話，而不是亞里士多德、柏拉圖、蘇格拉底或其他什麼人。那是我父親，我知道那就是他，你能理解嗎？那種感覺很棒。這是我試圖教給兒子們的東西。我對他們說：「我發覺你們說的大多數東西都是其他聰明人說過的。我想找到這次談話中你自己的觀點。我找不到你的觀點。你去哪裡了？」
我年輕時做任何事都會想著美元和美分。要是我做了，能賺多少？要是我去受教育，我能得到多少錢？一切都用金錢來衡量。我從來不以知識的名義、以真理的名義來看待知識。我並不是責怪我的父母，因為我不覺得他們自己想明白了這個問題。
過去這些年來，我最滿意的時刻是我獨處時。我喜歡清晨四點起床，坐在這張椅子上思考。哦，我思考的範圍包括過去發生的事情、宗教、科學、將來會發生的事情——哦，就是想一切是怎麼回事。只有理解了，知識才具有真正的價值。這很了不起，讓人興奮。
我不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我也沒受過最好的教育。我上學上到五年級就退學了。可我也不是最愚笨的人。也許我只擁有那些飽學之士頭腦的一部分，但我強迫自己好好利用那一部分。有時候我發現，我動的腦子比那些飽學之士還要多。
我們必須重新定義教育。我們談論的是讀書、寫字和算術嗎？我們應該學點什麼，讓一個人有能力走出去依靠自己生活？教育是什麼？什麼時候我真的能說自己知道一些事情？我們知道的所有那些該死的東西，多少年需要重新學習一次？
一般人把積累財物的能力等同於至上的地位和智力。要是我比你擁有的東西多，我就比你更好。就像是附近那個游手好閒的醉鬼，他這輩子從沒幹過一天活。他在街上走著，踢到一個袋子，裡面裝著一百萬。他成了一個古怪的百萬富翁，而不再是個流浪漢或者醉鬼了。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他有了權力。可他變了嗎？有所改變的是，別人把他看成一個有地位的人了。金錢是萬能的。
我希望自己生活在一個不知道金錢有何用處的世界裡。我希望我生活的世界不以膚色衡量一個人的價值。我希望我可以活到有一天，政府出台法案，讓人們每月一次參加公共集會，讓他們上課，強迫他們思考，鍛煉他們的頭腦，讓他們習慣於思考，並發現其中美妙的滋味。
我的兒子們說我太柔弱，不適合再生活在這個世界上了。我對他們說：「感謝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