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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遇見惡魔 十六 獨立紀念日

8月5日進入礦井時,艾瑞·泰特納就知道妻子即將於9月18日智利獨立紀念日生下他們的第三個孩子,一個女孩兒。被困地下的前十七天,他不斷告訴自己,必須活下來,這樣才能回到地面,看到他跟妻子早就起好名字的小女兒卡羅萊納·伊麗莎白(Carolina Elizabeth)。或許正是太渴望見到女兒了,他才私自留下了扎莫拉給他的餅乾,就在第一晚哄搶食物後——第一周裡,他一共偷著吃了四塊餅乾。第十七天,大家被發現後,艾瑞深信他一定能在女兒出生前被救出,也就能兌現自己對妻子的承諾:這次,他會跟她一起在產房見證女兒的誕生。二十九歲的艾瑞承認,他如今比初為人父時要成熟了很多。作為幾個孩子的父親,他更能理解和感恩家庭生活中的瑣碎工作。這次妻子懷孕期間,他一直盡力幫忙,幫她洗衣服,也希望能陪伴她到生產的最後一刻,握住她的手,給予她力量。

現在,艾瑞已經接受錯過女兒出生的事實,但同時他也有了一種頓悟。通過視頻連接,他看到了地面上的營地,三十三人的家屬和幾百名救援人員聚集一起的景象。他決定將女兒改名為「希望」(Esperanza)。9月14日,小希望在科皮亞波的一家醫院出生了。小姨子帶著攝像機進了產房,智利萬國視訊頻道(Megavision)播放了一段配有背景音樂的視頻。可是,艾瑞並沒有看到視頻。小希望是剖腹產降生的,而據媒體報道,心理學家們覺得,受困地下的他最好不要親眼目睹血淋淋的手術場景。於是,艾瑞看到的是一段嚴格剪輯過的視頻,通過光纖傳輸到地下的大屏幕上。其他礦工覺得應該給艾瑞空間,讓他一個人來看視頻。他獨自看到一群身穿藍大褂的醫生圍在妻子周圍,然後視頻就切到一名醫生懷抱他女兒的鏡頭。接著,他看到女兒躺在疲憊、微笑著的妻子旁邊,她雙眼緊閉,頭髮濕漉漉、一縷一縷的。由地面上的人控制,這兩分鐘的視頻一遍遍循環播放著。可視頻並不是很清晰,艾瑞沒法看出孩子到底是像他還是像妻子。人類歷史上,從未有人在受困山洞之時還能見證女兒的降生。後來,我給他指出了這前所未有的特殊性,並問他第一眼看到女兒是什麼感覺。他說:「我不知道。是激動,或幸福,還是其他。」採訪了艾瑞的哥哥後,世界各地的報紙都報道,在聽到女兒降生的消息時艾瑞淚如雨下。他們還報道了寶寶的重要數據:三點零五公斤重,四十八厘米長,出生於下午十二點二十分。這些數字也捲入了故事的發展之中。鑽機鑽進的最新數據也出爐了:方案B鑽機已經鑽進三百六十八米;方案A鑽進三百米;方案C鑽機七天後動工。

最先打通的孔道會被用來降下救生艙。智利海軍已經開始建造這台救生膠囊——恰好就在機修工勞爾·巴斯塔斯曾經修理發動機的造船廠,後來海嘯沖壞了這裡,他才失業。巨大的阿斯瑪船廠(ASMAR)分為兩個區域,一區是巴斯塔斯曾工作過的小修理間,另一區域是即將建造救生艙的機器間,兩區之間得走兩分鐘的路程。船廠裡很多建築的內壁上還能看見七英尺高的水印,有些地方還濕漉漉的,這是六個月前那次大海嘯留下的痕跡。海軍已經清理了全部的死魚,挪走了那些擱淺的船隻,船廠恢復正常工作。現在,海軍的工程師和機械師團隊開始建造NASA同行們口中的逃生艙EV——北美人尤其喜歡縮略語表達。智利團隊收到NASA發來的十二頁備註,裡面詳細講述其推薦的規格:「EV裡,應該配備足夠大的氧氣罐……能以每分鐘六升的速度提供醫用級別氧氣,可持續使用二至四小時……至於空間設置,應該容許使用者伸手碰到臉部。」但是,智利人採用了獨創的設計(他們很快會考慮申請專利),9月12日,政府對外宣佈了救生艙的基本參數。用鋼板建成,外徑為五十四厘米,不超過二點五米高,不載人時重約二百五十千克;內部配有NASA推薦的氧氣供應設備,還修建了強固的頂部來抵抗高空墜落物的傷害。另外,艙體外還設計安裝有輪子,在升井時可避免撞擊孔道內壁。(這些可收縮的橡膠輪由意大利公司提供。)如果裡面的人失去意識的話,還有一套挽具狀安全帶使其保持站立姿勢。

幾天後,智利政府發佈了救生艙的設計圖紙,艙體外表用國旗顏色噴漆,並紋飾有「Fenix」字樣,英語中的Phoenix(鳳凰)一詞。鳳凰座是南天星系中的一個小星座,呈三角和鑽石的形狀。兩個形狀相連時,可呈現希臘神話裡灰燼中涅槃的鳳凰之態。對智利政府而言,這個名字有明顯的比喻意味:智利就是一個涅槃重生的國家。幾個月前,這裡遭遇災難性的大地震和大海嘯,很多人喪生,全民深陷恐慌憂患之中;而現在,本著將人、科技和信念相結合的精神,智利準備用這神奇的鳳凰艙進行一次大膽勇敢的救援,這一奇跡定會讓整個民族重獲希望與新生。這次,政府採用國旗顏色的救生艙進行救援,表明這將會是一次永載史冊的國家行為:在英勇的奇跡中,在可以定義一個國家品格的神話中,智利工人階級可以說是當之無愧的領袖人物。

希臘神話裡的眾神也都不完美,有著這樣那樣人性的品質,比如虛榮、勇氣、自負、親情和仇恨等。而這些品質,在那些生活在聖何塞坍塌礦井中的人身上,也同樣存在。

9月18日智利獨立紀念日之前,問題出來了:被困井下的三十三位愛國者該如何慶祝呢?救援隊的幾位負責人想給他們送下紅酒,畢竟這是每年最重大的節日,通常都是家人聚餐暢飲。如果這些象徵國家自豪的傢伙們在深山「牢獄」中能喝點小酒慶祝的話,整個智利都會覺得輕鬆舒服一些。「我也想讓他們喝點紅酒,」心理學家伊圖拉說,「但醫生們完全反對。」下面有些人嚴重酗酒,現在禁酒已經四十多天。禁酒的危機反應已經結束:現在,三十三人都是滴酒不沾。再次考慮後,心理學家也同意,給他們紅酒這個主意很糟糕。此時,他回想起有些人在戒毒過程中出現的一些煩人問題。「一位母親來跟我說,『我兒子一直在服藥。』」家屬們可以給礦工送下衣服等愛心包裹,在這些包裹中,有人藏了一些非法藥品。「是大麻或可卡因,我不確定到底是哪種,但這根本不重要。我絕不允許下面任何人出現意識不清的情況。」伊圖拉改變了物品打包的程序,嚴格禁止任何藥品的運輸。至於獨立日紅酒的提議,伊圖拉指出,礦井通道屬工作場合,按法律和常識來說,都禁止飲酒。下面,礦工們也得出相同的結論:我們不需要紅酒,非常感謝。

但是,這三十三人還是會享用一些肉卷餡餅和牛排,跟上面的慶祝盛宴相似。他們還決定給總統寫一首詩來慶祝。「這差點讓『狗仔』和佩納打起來,因為他倆對這詩的觀點不一致。」維克多·塞戈維亞在9月16日的日誌中寫道。「後來,扎莫拉又摻和進來,大家爭辯得非常激烈,就為了這首慶祝二百週年紀念日的小詩。哈哈哈。」

但是,壞情緒並沒有持續很久,因為此時,地面傳來好消息:方案B的第二階段即將完成。9月17日上午,鑽機打通了。現在,又有一條十七英吋寬的孔道將受困人員和地面相連。一旦這條通道被拓寬到二十八英吋,這些傢伙就可以自由了。如果進展順利的話,這可能只需要幾周的時間。「這一切來得太快了,大家都非常高興。」維克多·塞戈維亞寫道。第二天,獨立日的上午,大多數人都剪了頭髮、洗了澡、換上了新衣服,「好像我們都是囚犯,而今天是探監日一樣」。

外面週年紀念的慶典中,礦工們的相片被反覆展示。作為燈光音樂表演的一部分,那張有名的字條(「都在避難所,三十三人」)被放大成兩層樓高,投射在聖地亞哥拉莫內達宮殿上。井下,大家吃著肉卷餡餅,喝著可樂。他們升起了國旗,再次唱響了國歌,並看塞普爾維達表演了一段智利傳統舞蹈庫依卡(Cueca)——這被錄了下來,在全國播放。

唯一一個沒有參與歡慶的礦工就是富蘭克林·洛沃斯,「為了避免跟相處不來的一些傢伙起衝突。」維克多在日誌中寫道。大山中,這群大男人的挫敗感越來越強烈,而富蘭克林的怒氣尤甚,自塌方之日起,這頭怒獸就沒停止過咆哮。「我一直脾氣不好,即使是朋友也這麼覺得。」他說道。但是,大多數工友們不知道的是,在易怒的外表下,富蘭克林正逐漸變得溫和、成熟。他覺得,這是他第一次認識到自己原本真正的模樣。

三十三人成名之前,只有一個人算是嘗到過名望的滋味。對一個年輕人來說,足球明星是很輝煌的榮耀,即使只是在科皮亞波市範圍內。富蘭克林·洛沃斯絕對算是英雄級的人物,他都有專屬的暱稱。這可不是一般的暱稱,而是有著強大的硬漢氣概:「神奇迫擊炮」,因為他的任意球可以像導彈一樣直接射進對方球門。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早期,他還曾短暫地效力於智利國家足球隊,穿上了夢寐以求的紅色球衣。大約在那時,他結婚成家,有了自己的孩子,可他身邊一直不乏其他異性的陪伴。「女人,女人,女人。」他回憶起那些年。那時,他去市中心酒吧喝酒,總會有人說:「得了吧,富蘭克林,我們請客!就讓我們給『神奇迫擊炮』買杯酒吧!」

三十多歲時,富蘭克林的職業生涯開始走下坡,但他一直堅持到三十九歲才退役,比多數球員都晚。之後,他感到完全無法填補和適應退役帶來的空洞。「前一天,你還有那麼多朋友,人們都搶著給你買酒喝——可突然,這一切都不見了。前一天,你身邊還圍聚著那麼多女人——可突然,她們也不見了。」沒了事業後,婚姻也出了問題。因為他脾氣糟糕、夜不歸宿,妻子簡直被折磨得痛不欲生。出於憐憫之情,他竟然真的離婚了,「簽署了離婚協議等正式文件」。

「神奇迫擊炮」變成了出租車司機、卡車司機。五十二歲那年,他又來到極其危險的聖何塞礦井工作,兼職掙錢來供女兒卡羅萊納讀大學——那個在礦場門口流淚,惹得礦業部長當眾大哭的女孩。現在,卡羅萊納和母親卡拉莉亞,富蘭克林的前妻,正在上面的「希望營地」裡。儘管他做了那麼多卑劣的事情,卡拉莉亞還是來到這飽經風霜的營地,為了孩子們,也為了富蘭克林。她有給他寫表達愛意的信嗎?「沒有,她在感情方面一直很冷淡,不願意流露內心的感受。她會直接告訴我照顧好自己,也只有這樣的話。」其實,她此刻的出現,她現在的守候,為了這曾經出軌、如今被困的前夫所做的一切,本身就是一首愛情詩。最終,富蘭克林的外甥們都開始替她講話,他們說:舅舅,卡拉莉亞舅媽每天都來這裡!她真的關心你。所以,現在的富蘭克林·洛沃斯,從前的「神奇迫擊炮」正在考慮一件事情,一件8月5日上班之時完全不可想像的事情:跟前妻復合。

富蘭克林打算回歸之前那個更簡單、沒名氣的自己:他要跟孩子的母親再次結合。當意識到這種轉變的好處、開始擁抱謙卑之時,他看到身邊頭腦膨脹的工友們自視甚高、虛榮地享受著上面等待他們的榮耀:慶祝獨立紀念日時,他們甚至都穿上了國家隊的紅色隊服。富蘭克林覺得,他們竟愚蠢地認為自己是民族英雄,而其實,他們只是一群絕望貪婪的傻瓜,為了金錢來到這破地兒受苦受累,最後終於把自己困在了這鬼地方。現在,他們出名了,是的,但這種名望帶來的自以為是的滿足感,那種凡事以我為中心的自我感,會以意想不到的速度消失得無影無蹤。

富蘭克林想跟工友們講述這一事實,但也不甚積極,因為他太清楚,只有親身經歷才能深有體會。於是,他看著工友們迷戀虛假的公眾形象,看著他們變得卑鄙、狹隘、斤斤計較。我要買一輛卡馬洛(Camaro)[1]。意大利電視台要採訪我。家鄉要授予我一枚獎牌!富蘭克林尤其反感來自塔爾卡瓦諾港市的勞爾·巴斯塔斯,因為就在塞普爾維達自稱「絕對領導」的信件曝光之後,勞爾非常殘酷無情地苛責「狗仔」。富蘭克林認為,正是勞爾自己的虛榮心才導致了海拔一百零五米處的工人跟下面避難所裡的人之間的不合。也是為了避免見到勞爾,他才沒去參加歡慶。但在地面上,巧合的是,富蘭克林的大女兒卡羅萊納跟勞爾的妻子卡羅拉卻成了好朋友。一封信中,她跟父親講到了這份新友誼,她倆每天聊天,為彼此打氣鼓勁。

於是,一天,他在海拔一百零五米處找到了勞爾,把胳膊搭在他肩上,諷刺地說:「我女兒說,我必須跟你做朋友,因為在營地裡,她跟你妻子是好朋友。看,她在這封信裡跟我說的。」富蘭克林咧嘴笑著,讓勞爾看了看信。「但是,你知道嗎,巴斯塔斯,我絕不會跟你成為朋友。絕不。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你讓大夥兒間產生了隔閡,我絕不會原諒你。」富蘭克林知道,自己聽起來像個混蛋,但不管當時還是後來,他都沒有為這番話感到不安和內疚:「這是在下面我說過最難聽的話。但我是當面直說的,並沒有背後說他壞話。」

打算跟妻子復合的富蘭克林·洛沃斯還沒準備好原諒勞爾·巴斯塔斯。接下來的日子,他也一直保持著這份敵意,甚至當最後大家都開始為升井做準備時,他也沒有釋懷。上帝保佑,他們會進入鋼筋做成的救生艙內,朝地面和光明上升而去。

9月20日,在新近完工的十七英吋孔道中,美國鑽工傑夫·哈特、麥特·斯塔弗爾(Matt Staffel)、道格·裡弗斯(Doug Reeves)、豪爾赫·埃雷拉(Jorge Herrera)以及智利同仁們開啟了方案B的最後一階段鑽探。完工後,井道就會加寬至二十八英吋,足夠鳳凰號救生艙通過。如果一切順利,連一個月的時間都用不了。「如果拖到聖誕節,」這幫美國人說,「那我們就不再幹這一行了。」為了加快鑽進,方案B團隊決定讓T130鑽機鑿出的碎石自然落到井內。通過最初的孔道,這台鑽機在老工作間內一共製造了幾千立方英尺的碎石,就在機修工們曾聚集深坑邊吹涼風的附近。路易斯·烏爾蘇亞安排卡洛斯·安吉拉帶領一隊人開鏟運機將閃長巖碎石運走。地面的工程師說可以送下發動機所需油耗,但安吉拉說沒有必要,因為他清楚下面皮卡車、載人車、挖掘機以及其他機器(一共十六台)裡剩餘的油量,足夠鏟車運行好幾天了。運載機的轟鳴聲讓這塌陷的礦井又恢復了往日的氣息。礦井正常開採銅金礦石時,這就是礦工們的工作:他們用機器抬舉、運載、裝卸,機器彷彿身體的延伸部分。這種剷起又運走礦石的感覺和聲音很是熟悉,讓下面的工人們感到很舒服。有那麼一會兒,他們又成了真正的礦工,在礦裡賣力勞作,想到完工後就可以回家了。

「鳳凰號」救生艙和方案B通道完成後,一名救援人員會坐上救生艙降到礦井下面。他的工作就是在下面監督三十三人進艙——然後,他再最後一個離開礦井。這份使命責任巨大也無上光榮,而得到這份工作就意味著,這將會成為個人職業救援生涯的頂峰時刻。為了選拔合適人員,智利政府組織了一些非正式的競賽,就跟上世紀六十年代美國選拔測試航天員一樣,這在湯姆·沃爾夫(Tom Wolfe)[2]的小說《正確的素材》(The Right Stuff)[3]中有提及。最後,政府選擇了十六位「決賽」選手,都來自有救援經驗的公司機構——國家礦業公司Codelco、智利海軍以及智利國家警署的精英部隊GOPE。

曼努埃爾·岡薩雷斯(Manuel Gonzalez)也在這十六個人之中。他是一名礦工兼救援人員,就在聖地亞哥以南五十英里的厄爾特尼恩特礦場工作。這是世界最大的地下礦場之一,擁有自己的救援隊伍,六十二人。這些救援人員就像是礦井裡的志願消防隊員一樣,大家有自己的專業工作——岡薩雷斯是爆破專家兼輪班主管——但是一旦出現緊急情況,他們可以立馬開展救援行動。有幾次,他的工作竟是找回遇難礦工的屍體。厄爾特尼恩特礦場裡也有救援人員比岡薩雷斯攀爬技能更高,但他們幾周前被選來參加了第一次失敗的救援嘗試:那次希望通過煙道爬到受困人員處的行動。「鳳凰號」救援方案不需要攀爬能手,而是一名健壯、有耐心和領導力的救援工作者。岡薩雷斯有十五年的礦下救援經驗,擔任輪班主管,並曾是一名職業足球運動員,所以他各方面都滿足條件。1984年,岡薩雷斯所在的奧希金斯球隊(O'Higgins)曾跟富蘭克林·洛沃斯效力的科佈雷薩隊(Cobresal)展開對決,而他也在那次比賽中射進了短暫職業生涯中的唯一進球。現在,岡薩雷斯是厄爾特尼恩特選出的派往科皮亞波的六名救援人員之一。

到達聖何塞時,岡薩雷斯遇見了其他候選人。他們間立即產生了一種同行競爭的壓力。首先,他們得共同努力,為救援做充分準備,但同時大家還得競爭進入「鳳凰號」的唯一名額。當救生艙來到礦場後,他們看到,它就跟博物館裡供孩子們玩耍的航天飛船玩具一樣,裡面有氧氣罐、安全帶具、燈光、收音機,雪茄形狀的鋼筋外殼跟公園裡旋轉木馬的材質並無二致。「鳳凰號」是一個在大地內部穿行的膠囊艙,更有創意的官員將其命名為「儒勒·凡爾納」(Jules Verne)[4]。岡薩雷斯和其他候選人員在「鳳凰號」裡進行訓練,艙體被置放於二十米高的管道中,由起重機操縱上升或下降,來模仿救援的實際情況。每次,一名候選人員進入艙內,在管道裡反覆上升下降;有時膠囊還會懸空靜止,讓救援人員體會被困鋼筋監獄的感受。這樣,他們可以先體驗下這種等待的折磨,因為下降過程中,一旦大山開始塌陷、開裂,這種情況必然會出現。

進入救生艙後,受困人員就會升井,見到上面的愛人。但是,誰會在那裡迎接喬尼·博瑞斯呢,這個周旋於兩個女人之間的傢伙?是他一直熱切通信的妻子?還是與他同居(大多時間)的女友?從鑽機打通聯繫上三十三人後的幾周裡,喬尼地下的私生活也跟之前地上在巴勃羅街區時沒兩樣。週末,他八分鐘的視頻電話也一分為二:四分鐘給妻子瑪爾塔,四分鐘給女友蘇珊娜。「我不在乎只有四分鐘,」蘇珊娜說,「因為每分鐘都非常珍貴。」對蘇珊娜而言,通過光纖鏈接跟愛人的這些通話有一種神秘、奇妙的色彩。第一次看到喬尼時,他穿著醫務人員的白大褂。這白色的裝束和山洞裡的光線讓蘇珊娜覺得,喬尼是在「天堂」裡,或者某個遙遠的地方。「他坐在那兒,眼睛裡閃著光,就像火星人一樣。他週身閃爍著亮光,只能看到他的眼睛。那一刻,我以為他死了,公司在跟我開某種拙劣的玩笑。」她哭了起來,雖然心理學家請求她擺出勇敢的臉龐。「你死了!」她對著屏幕說,「我一直哭啊哭。然後喬尼說,『我還活著。珊娜,我還活著。看著我!你明白嗎?我還活著!'」這麼戲劇的開端之後,他們才算開始了正常的交談。喬尼對她說話的語氣很溫柔,他又開始說那些有關瑪爾塔的熟悉的話題。他對蘇珊娜解釋說,他不願意跟妻子視頻通話,但瑪爾塔跟他說她都病倒了,如果跟喬尼說不上話的話,她真的會死掉的。蘇珊娜相信他的話,覺得是瑪爾塔在試圖操縱喬尼,於是她又如往常般原諒了他。

視頻電話後,蘇珊娜回到跟喬尼同居的家中,淡定地讀書、看電視。如今她跟喬尼成了肥皂劇中的卑鄙壞蛋,而瑪爾塔則成了無辜的受害者。全世界的陌生人都在唾棄蘇珊娜——可她根本不在乎。「我太幸福了,我一點都感覺不到別人的指責。他還活著,所有那些故事、那些責罵只會讓我大笑。好像他們說的壞話越多,我就越能感到他的存活一般。當你跟死亡決鬥時,根本沒有什麼讓人尷尬的事。因為,死亡太大了。他們隨便說什麼都好,就算把我捆起來,痛斥我是『情婦』,我也不在乎。我過去是『情婦』,現在我還是『情婦』。『他到底有多少女人呢?』『大概十個!他的女人比鞋子還要多!』」


[1]世界頭號汽車製造商美國通用公司在北美國際汽車展上推出的概念車,是隸屬於雪佛蘭公司的品牌。

[2]1931年生,美國記者、作家,新新聞主義的鼻祖。報道風格大膽,以使用俚語、造詞和異端的標點為特徵,對新聞運動影響深遠。——譯者

[3]小說講述了美國幾位著名航空人的偉大事跡,包括查克·葉格(Chuck Yeager),他和X-1研究戰機實現了超音速行駛;「阿波羅12號」指揮官彼得·康拉德(Pete Conrad);1967年阿波羅測試飛行起火中不幸遇難的維吉爾·格裡森(Virgil Grissom);約翰·葛倫(John Glenn),著名航天員,第三位在太空飛行以及第一位繞行地球的美國人。——譯者

[4]法國作家,被譽為「科幻小說之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