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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遇見惡魔 十三 絕對的領導

儘管叫《第三日報》,該報卻是智利第二權威的報紙。就在礦工馬裡奧·塞普爾維達登上智利和全球電視的幾小時後,8月28日出版的《第三日報》就大篇幅地報道了這位礦工的事跡。該報道稱,馬裡奧的照片已經上了《紐約時報》、倫敦《衛報》以及西班牙《國家報》頭版。報道引用了他8月26日視頻中的講話,並且採訪了他的妻子埃爾韋拉。「埃爾韋拉並不為丈夫所具備的領袖品質而震驚。」該專題作者說。報道還引用了馬裡奧家書裡的一段話,其中主要講述了礦工之間的相處。信的開頭說:「我是絕對的領袖。我組織活動、發號施令,並且一如既往地控制著脾氣。但最妙之處就是,大家都尊重我,凡事都是在我知情後才實施。」 埃爾韋拉說,一個政府辦公室的社工從她那偷走了這封信,並交給了報社。但許多礦工的家屬都對此表示懷疑。這份報道跟其他報紙一起塞進「白蘭鴿」,下到了礦工處,並開始迅速傳閱開來。昏暗的燈光下,大家捧著報紙,讀著有關自己的報道。照片上,被困山洞裡的馬裡奧也在看著大家。

無論公正與否,對這些被困礦工而言,這篇報道絕對有自我推銷的嫌疑。馬裡奧等人最先提起過,如果賣掉故事的話,大家會非常有錢。而在某些人看來,這篇文章就表明,他正極力把媒體的聚光燈攏到自己身上,等回到地面後,在妻子的幫襯下成為媒體名人。大家覺得,馬裡奧的那些話既搞笑又侮辱人。在這裡,他們覺得三十三人是群策群力,但外面,全世界都被誤導,認為馬裡奧是他們的「絕對領導」。此時,他們被困地下快四周了,每個人都拚命地保持頭腦清醒,還有幾人努力尋找出路,所有人都為別人的安危著想。的確,馬裡奧不止一次站出來拯救大家的生命,但也都是在其他人的幫助下:爬上煙道尋找出路時,勞爾·巴斯塔斯和他在一起;怒吼著號召進行祈禱時,喬斯·安立奎和奧斯曼·阿拉亞才是禱告主持者。雖然很多時候,馬裡奧用懇求的聲音呼籲同伴振奮精神,但也有一次,他絕望淚奔、精神崩潰,是同伴們讓他重新振作了起來。但是,在這篇報道裡,在這份傳遍智利大街小巷的報紙裡,馬裡奧·塞普爾維達卻宣稱自己是隊長、是英雄。

有幾個人,尤其是機修工們認為,那封家書和報紙上的報道是馬裡奧瘋狂搶佔公眾焦點的證據,他們對他的懷疑變本加厲。勞爾·巴斯塔斯開始不留情面、不分場合地調侃打擊他的自吹自擂。

「勞爾·巴斯塔斯喊我出去,取笑嘲諷我,」馬裡奧說,「他會說:『你永遠都不可能成為任何人的頭兒。你以為你是誰啊?』安吉拉也一樣。」

馬裡奧向憤怒的工友們解釋說,他寫那封信是為了鼓勵自己的兒子,一個他拚命保護的男孩。他把自己說成唯一的領導,因為他想讓弗朗西斯科相信,爸爸有一顆「勇敢的心」,爸爸就是帶領大家去戰鬥的「梅爾·吉布森」。但是,這番解釋並不能挽回他在工友中損毀的名聲,他的這封信讓三十三人越來越疏遠。

那些睡在避難所附近的礦工們繼續支持這個「如狗一般」的傢伙。「我們在下面的領導就是馬裡奧·塞普爾維達,」奧馬爾·裡伊加達後來說,「他讓我們勇往直前。我們對任何人都不能否認這一點,我也絕不會否認,因為我不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富蘭克林·洛沃斯聽到巴斯塔斯對馬裡奧的嘲諷後,譴責他「蓄意挑撥」。馬裡奧本人認為,他的「敵人」們正在「密謀整垮」自己。在有人和他對著干的時候,別人都袖手旁觀。馬裡奧決定去「攤牌」,去海拔一百零五米的地方直面那些工友。

「路易斯·烏爾蘇亞在那裡,胡安·伊利亞內斯還有豪爾赫·加利古洛斯,全都在那裡。我進去說:『聽著,你們這幫狗娘養的。』我得把話說清楚。我不是什麼頭兒。混蛋們,頭兒是那個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擔心你們的傻瓜,擔心這個肚子疼,那個需要幫助。頭兒是那個打掃整理的傻蛋,是那個告訴大夥兒清理工作區域的白癡。頭兒是那個剛到海拔一百二十米戴上手套收拾衛生間大便的傻瓜,因為有個笨蛋把自己的大便塗在了門上。你知道是哪個傻蛋做的這些事兒嗎?是我,你們這幫狗娘養的!」

後來,馬裡奧給地面打去電話,嚴厲斥責那個心理學家(沒有證據)將自己的信件洩露給了媒體。「你個狗娘養的,」他劈頭罵道,「你他媽算哪門子專家,你個混蛋,就那樣把我的信給傳了出去?」

就在馬裡奧竭力收拾自己捅出來的簍子之時,有人卻注意到,他正在霸佔接通地面的電話,通話時間遠遠超過時間限制。連那些擁戴馬裡奧的人都覺得,這突如其來的名聲沖昏了他的頭腦。維克多·塞戈維亞在日誌裡寫道,馬裡奧總是在垂頭喪氣地踱來踱去,因為雖然成了名人,他卻仍然困在洞裡,什麼也做不了。而在那些不相信馬裡奧的人中,勞爾·巴斯塔斯最願意表達對這個「如狗一般」的傢伙的懷疑和恐懼。他認為,馬裡奧就是個典型的街頭小混混,每次打架鬥毆都會輕易讓他身陷囹圄。自鑽機打通後,巴斯塔斯總能聽到塞普爾維達和扎莫拉開些過火、惱人的玩笑,打趣不久前他們幾乎要餓死的窘境。「他們說,他們有把小折刀,打算要用來宰人。他們會吃掉某某人或第一個死掉的人。他們說,這是玩笑話,但這些事兒本就不應該開玩笑的……我掂量著他們的話,我能看出他們有這種殘忍的傾向。」無論判斷正確與否,巴斯塔斯相信,機修工們的正義感讓主管路易斯·烏爾蘇亞不再受馬裡奧·塞普爾維達和避難所裡他的「同夥們」的壓制。現在,他開始擔心自己的個人安危,尤其是自己已經公然與馬裡奧為敵。他在家信中對妻子透露了這件事情。「勞爾說,他一直睡不好覺,」卡羅拉·巴斯塔斯說,「因為他總得睜著一隻眼,保持警惕。」

幾個礦工跟心理學家伊圖拉談到了所受的欺負。「連話都不能說,因為總有人控制著你說話的內容,」其中一名礦工在和心理學家通電話的時候提到,「我很害怕。」

「接近能夠罩著你的人。」心理學家建議說。

言語上的衝突仍在繼續著。每天,維克多·塞戈維亞都會在日記中寫下新的爭執。一天晚上,克勞迪奧·雅尼茲和富蘭克林·洛沃斯大聲爭吵了起來——富蘭克林一直「鬱鬱寡歡」——那天晚上,克勞迪奧把一根管子放到了自己床邊,因為富蘭克林威脅說要揍他。「在飢腸轆轆、心灰意冷的二十多天裡,我們一直團結一致,」他寫道,「但食物一到,情況剛開始好轉,大家就露出了爪牙,想證明誰更粗暴。」

在心理學家看來,這些人顯然已經四分五裂了,而恐懼是井下「當權者危機」帶來的必然產物。在和礦工們的通話以及跟家屬的咨詢中,他進一步瞭解到這些衝突。烏爾蘇亞是一個「消極領導」,在沒有絕對的有力權威之時,「有些人會自視領導,其他人則隨心所欲。」心理學家說。「在下面,如果有人出格了,」其中一名礦工後來跟伊圖拉透露說,「我們中間有五六個人就會凶巴巴地怒視著他,直到他認錯聽話為止。」雖然現在大家能躺在新的充氣床上休息,但這種新的恐懼卻攪得他們心神不寧:如今與自己一起被困的不僅有同生共死的兄弟,還有一幫不尊重自己的人,一些有可能在自己睡著的時候發動攻擊或可能會背叛自己換取財富的人。

「我覺得,大家爭執不斷的根源就是恐懼。」維克多·塞戈維亞在8月31日的日誌中寫道。他還認為,在外面等著他們的金錢讓一些人昏了頭,他很感激自己的家人從沒在信中提到錢的事兒。當天,海拔九十米處,大家在每日祈禱儀式上提到了彼此間的爭吵。「我們祈禱,並呼籲大家保持冷靜,不要再爭執不斷。」維克多在日記中寫著。幾天後,「白蘭鴿」送下了三十三個十字架,據說這些十字架來自羅馬,由教宗親自福佑過。維克多把十字架掛在自己充氣床上方,並祈禱工友們能夠和睦相處。

那三十三人當然對彼此間的紛爭感到不光彩,在受困後第四周,這些紛爭已讓他們四分五裂。但同樣的環境下,換成任何其他三十三個人,應該也不會比他們強到哪裡。想像一下吧:被困悶熱又潮濕的洞裡;忍受三個禮拜的物資匱乏和飢餓;全球媒體就像看雜技一樣全程追蹤報道他們日常的點點滴滴。可同時,大家依然困囿深暗之內,大山還一直隆隆作響,彷彿暗示故事的結局或許就是大家都葬身亂石之下。想像一下,自己聲名鵲起、腰纏萬貫,卻只能任陌生人來決定什麼時候吃飯、吃些什麼東西,甚至和家人通話時間都被限制。再想像一下,全國人民都把你看作勇氣的化身,你像征著採礦人所有的優秀和堅韌品質,而這也代表著國家的核心認同感,身為礦工的你該有多大的壓力啊!

在送下來的各種報紙中,礦工們知道,自己的故事對全智利人民意味著什麼,他們感受到身上所肩負的責任:必須履行自己被賦予的堅韌、信念和友愛情誼。這就是為什麼,儘管多時惡言相向,大多數人始終沒有放棄追求外界眼中的團結一致和民族驕傲。從某種意義上說,礦井裡本就是這般模樣,大家同處性命攸關的困境之中,工友的侮辱和打趣也可算作日常工作的一部分。「在礦裡,就算你對別人很糟糕,第二天他也會既往不咎,他只想繼續處下去,這就構成了彼此間的信任。」伊圖拉說,「你會覺得,這傢伙是不打算放開我了。」但只要大家還能保持忙碌,還把自己當礦工看,那彼此至少能保證表面上的團結。

事實上,這些人也確實形成了獨特的工作節奏,一種完全不同於8月5日前的工作狀態。他們晝夜不停地卸載來自地面的供給品、藥物和個人包裹,也負責維護和地面的通信聯繫,保證燈一直亮著。「白蘭鴿」裡也發生了一些趣事。比如,為了讓某個滿腹怨言、牢騷不斷的傢伙閉嘴,其他礦工把幾本牛仔小說、口袋本聖經和MP3都給了他。可後來,又有人抱怨說,憑什麼自己沒有MP3。於是,很快大夥兒就人手一個。為了大家的娛樂,上面還送下一台三星SP-H03可移動投影儀,只有巴掌大小,能把畫面投射到白布單上,讓礦工們看上視頻、電影以及電視直播。而最美妙的是,「白蘭鴿」開始送下真正的食物。每日供給的熱量從五百卡路里到了一千,很快又會增長到一千五百卡。大家開始吃上真正的飯菜,由地面的廚房專供,有肉丸、麵包、雞肉、麵食、馬鈴薯和梨等,所有吃食都做成美味的小份。

接下來的幾天,工人們心存感激地狼吞虎嚥著。後來有一天,地面救援人員在本該空空如也的「白蘭鴿」裡發現了一塊沒吃過的點心。一名礦工退回了當天的甜點,並附上字條:你們送下的這東西不好吃,有其他好吃點兒的麼?這塊兒被退回的點心表明:這些人再也不像從前那般飢不擇食了。

8月30日,大家在海拔九十米祈禱和睦相處的前一天,救援人員開始鑽探第一個升井通道。Strata 950是一台巨大而精密的鑽機,得用好幾個比喻才能完整全面地進行描述:三層樓高,主體框架像紀念碑或大露台,六根兩層樓高的不銹鋼支柱撐起巨大的白色金屬頂蓋,其上方也支有四根白色圓柱。這個龐然大物架在剛剛澆築鋪設的水泥平台上,裡面載有一系列的液壓操作桿和手柄,用以控制一人高鑽頭的鑽進。首先,Strata950會鑽一個十五英吋的孔道。然後,再用另一鑽頭將其拓寬為二十八英吋,用作升井救生通道。第一個小點的鑽頭是由一排彼此咬合的帶有鋼珠的圓盤組成的。這些圓盤磨碎石頭、鑽出孔洞,並以每秒九點五加侖的速度向洞中注水來減小摩擦。巨大的鑽頭不斷旋磨,朝閃長巖大山深處鑽進。身著黃色工服的救援工人齊心協力,抬升、翻轉、碼齊並下移各種沉重的鋼筋組件。人人分工負責,就像一條粉碎岩石的流水線。然而,這台機器產生的噪音簡直跟跑道上滑翔的直升機一樣。鑽頭以每分鐘二十轉的穩定速度持續鑽進,從日出到日落。晚上,救援現場亮起很多白色照燈,工作人員就像科幻電影裡的演員。他們在燈光下勞作著,朝地下二千一百英尺深處的那群不再飢餓但憤怒不已的礦工們努力鑽進著。

9月1日早上,NASA的醫療專家和工程師團隊到達科皮亞波。他們從波士頓出發,歷時兩天。在開車從科皮亞波到聖何塞的路上,麥克·鄧肯博士(Michael Duncan)飽覽了沿途乾燥光禿的景象,這裡地質的色彩和紋理像從火星移植過來的一樣。他記起,智利正在這片沙漠中修建一套設施:月球火星阿塔卡馬研究站。這裡惡劣乾旱的環境被作為實驗室,用來研究其他星球存在生命的可能性。他們駛入礦區,立即注意到現場熱火朝天的救援,看到戴安全帽、穿工作服的男男女女。在山頂,他們看到了正在施工的方案A大型鑽機。NASA的專家們在現場探視了好幾天。9月4日,他們正在現場一個小辦公室裡和智利的救援官員們談話,突然外面傳來巨大的歡呼聲。他們打開門,看到人們正在鼓掌歡慶,迎接一排卡車穿門而來:分兩步走的方案B所需的第一個鑽頭到了。

智利的官員們讓NASA來的專家們也跟礦工們聊聊。許多來訪的大人物都會被帶到通訊棚中跟底下的礦工們通話:有小說家伊莎貝爾·阿連德(Isabel Allende),還有在安第斯墜機事故中倖存的四名烏拉圭隊員。一名智利技術人員遞給阿爾伯特·何蘭德(Albert Holland)電話。「你好,」何蘭德說,然後,他就不知該說啥了,這是他知道的唯一一個西語單詞,他根本聽不懂話筒中傳來的嘰裡咕嚕的西班牙語。「你說『bien』就行。」地面上的一個智利人說。何蘭德照做了,很快對話就結束了。NASA的代表們和礦工家屬也見了面,人們介紹他們是美國航天團隊的專家,來為救援提供專業幫助。何蘭德說,救援隊正在不遺餘力地解救被困人員。一個手握消防栓、皮膚黝黑的五十多歲女人走上前,代表們得知,她是「希望營地」的「市長」。瑪利亞·塞戈維亞一直在聽著何蘭德的講話,並且深受感動。這位來自安托法加斯塔、在沙灘賣麵食的女人給了航天專家一個衷心的擁抱。「我一下子就相信他了。」她說。

太陽落山後,NASA的專家們也見識到了此處夜空的景象。幾十年來,宇航員經常光顧這裡,因為他們覺得,在地球上沒有比這裡更接近太空的地方。「整個銀河系像一道圓弧橫跨天際,連接起身後山脈的輪廓和面前疊嶂的群山。」何蘭德後來說。「感覺就像站在一個璀璨的大碗下方。沙漠、夜色和星斗,萬籟俱寂……璀璨、永恆、靜謐。」在廣袤的宇宙之幕中,何蘭德說道,礦區裡「密密麻麻的一群狂熱之人」,他們正努力將三十三個「笨蛋」救出深暗的大山。

在下面,三十三名礦工還不能抬頭仰望美麗的銀河。他們在夜晚的靜謐和地心的炙熱中度過了無數小時。聽不到方案A鑽機的聲響,周圍的寂靜不時被礦工們的呻吟聲所打斷。他們或許不會再挨餓,但喝了大量的乾淨水後,有幾個人卻無法排尿了。他們開始全身浮腫,膀胱漲得生疼卻一滴尿也擠不出。他們紛紛向「醫療志願者」喬尼·博瑞斯抱怨。於是,他用電話和地面取得了聯繫。來自衛生部的醫療隊聽了喬尼反映的情況後,問他:你之前插過導尿管嗎?他們說,對付尿瀦留最好的辦法就是找一根管子,插到尿管裡,直到膀胱,再導出排淨裡面的尿液。上面送下了這個操作需要的導尿管和手套。「你們說該怎麼做,我來試試。」他說。不言而喻,8月5日上班時,他根本不會想到自己竟得往礦友的生殖器中插導尿管。幸運的是,還沒等進行這一令人不舒服又尷尬的操作,醫療人員就告訴他:等等,我們先給你送點藥品下去!與此同時,喬尼嘗試了一種土方兒:熱敷。他找了幾隻裝水的瓶子,把它們放在卡車尾氣管附近,然後發動引擎對水瓶進行加熱。「這個溫度剛好可以加熱,還不會融化掉塑料。」他解釋道。喬尼把這些熱水瓶給了維克多·塞戈維亞——憋尿最嚴重的傢伙,並幫他把瓶子放在工作服和盆骨之間。幾小時後,塞戈維亞終於能排出細細的一小溜兒尿液了。喬尼向地面匯報了情況,他們讓他把尿液取樣送到地面進行化驗。

接下來,喬尼戴上手套,去處理礦工們面臨的最嚴重的疾病:身體上的真菌感染。與救援人員取得聯繫之前,只有幾個人有這個皮膚問題。但現在,可以洗澡後,他們身上失去了灰塵和泥土的保護,根本沒法抵禦淋到身上的真菌。地表鑽機不斷產生廢水,再加上礦井內本有的悶熱和潮濕,洞穴幾乎變成了真菌繁殖工廠。泥土開始腐爛,當風在井裡偶爾吹過時,喬尼都能聞到腐爛的氣味。「那味道就像河底的淤泥一樣。」他能看到真菌的滋生、蔓延,在巷道和避難所的頂子上。「就像從頂子脫落的細小髮絲兒一般。」他說。這些絲狀物被稱為「菌絲」。「它們會掉下來,像下雨一樣,亮晶晶的。對著燈光,它們甚至會發亮,就像微小透明的毛髮。」當礦工們光著膀子睡覺時,這些菌絲就會掉在他們身上。醒來後,菌絲會落在他們的充氣床上,並開始在那裡滋生。猖獗的紅圈長滿他們的身體。喬尼戴上手套,研究這些菌類是如何侵襲工友們的後背、手臂和胸膛的。每一處傷口都直徑幾毫米,中間有個小膿點。隨著時間的推移,它們似乎滲到了皮膚更深處,喬尼一直耐心地塗抹藥膏也不管用。喬尼很擔心,這些紅色的膿皰會很快感染。他都能想像到,這些真菌正一點點滲入到皮膚深處,繼而引發他根本無法阻止的感染,尤其在這種濕熱的環境之下。喬尼擔心,如果真要被困到十二月,這些真菌會從內部感染,奪走半數人的性命。他們將會死掉,然後再被這些存活於陰暗潮濕之地、寄生於礦工日漸蒼白的皮膚之上的真菌分解腐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