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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隆隆的大山之內 深深的悲痛之中 一 一班三十三人

在聖何塞,海平面是主要的參照標準。在海平面以上七百二十米,即海拔高度七百二十米處,五乘五米寬的「斜坡」通道自此開始,按「之」字形向山脈內部延伸,再往裡便成螺旋狀。礦工們駕駛重型卡車、鏟車、皮卡車以及其他各類機器行駛過海拔二百米處,直到抵達含礦岩石。他們打通礦洞進行開採,然後再將礦物裝車運回地面。2010年8月5日清晨,海拔四十米,距地面約七百米深的礦洞中,一班的幾個礦工正在裝運新開採的礦石。海拔六十米處,另一撥工人正在加固通道。一個月前這附近發生事故,一名工人失去了一條胳膊。有幾個人停下工作,聚集在避難所(El Refugio)附近,休息兼偷懶。避難所,顧名思義,是一處應急避難場所,為一個教室大小的封閉區域,位於海拔九十米處的岩石上。因為有新鮮空氣從外面進入,這裡也被工人們當作休息室,可以短暫逃離礦洞的高濕和高熱。一般來說,相對濕度98%,溫度可高達四十度。工人們都把礦場比作「地獄」,這個稱呼還真有些科學依據,因為是地熱,越向下溫度當然越高。

海拔一百五十米處,由卡洛斯·安吉拉帶隊的機修組工人們搭起了臨時工作間,正在避熱休息。此處離那個叫「拉約」(Rajo)的巖內大裂口「深坑」不遠,空氣在裡面循環流通,能有一點微風吹向工作間。工人們正在讓馬裡奧·塞普爾維達給他們展示如何操作鏟車:只見馬裡奧踩下離合,直接掛倒擋,沒踩空擋就剎車了。

「誰教你開車的啊?」他們紛紛說道,「錯了,你不應該這樣剎車。」這樣會損壞變速器,磨損差速器。

「沒人教我,」他回答說,「我就是看別人開,自己琢磨的。」這些機修組工人所在的公司與礦場有器械維修服務的合約。他們很快就發現,在聖何塞銅金礦,工人不經專門培訓就能上機操作一些昂貴的設備,這是司空見慣的。聖何塞成立時間長,規模較小,以偷工減料、圖省事出名,簡陋的工作環境以及敷衍了事的安全措施人盡皆知。另外,這裡的垂直逃生通道形同虛設,竟然連梯子都沒有。

明白如何正確使用離合器之後,塞普爾維達就離開這裡去海拔九十米處工作了。

整個上午,礦山上一直斷斷續續傳來雷鳴般轟隆的哀號,先是遠處的一聲爆炸聲,緊接著是長時間的哀鳴音。聖埃斯特萬礦業公司的總經理卡洛斯·皮尼利亞(Carlos Pinilla)正坐著皮卡車,在聖何塞的各個礦洞內巡視,他也聽到了這些噪音。本來,他的辦公室在地上,但為了整頓工作期間散漫無序的紀律,他現在幾乎常駐礦下。「我必須得從上到下訓誡每個人,」他說,「這些傢伙沒一個聽話的。我不想讓他們害怕我,但是如果我下到礦洞裡,看到六七個人正閒坐聊天,我希望他們至少可以站起身來表示一下起碼的尊敬。這樣都不行的話,這地方就得垮了……」

皮尼利亞五十歲左右,臉微胖,他從公司底層打雜幹起,一步步爬到如今的位置,成了聖埃斯特萬下屬兩家礦場的總經理。礦工們都覺得他傲慢驕橫,對人頤指氣使,好像渾身汗涔涔、臉上髒兮兮、頭頂安全帽的他們本身對他就是一種侮辱似的。在智利這種階層分明的國家,干苦力的勞動者永遠都得忍受工薪階層那種赤裸裸、高高在上的屈尊態度。在這裡,對礦工們而言,皮尼利亞也是盛氣凌人的「白帽」。而他的下屬,一班主管烏爾蘇亞說話柔聲細氣,這就更顯得他囂張跋扈了。最近幾周,一班的卡車司機丹尼爾·埃雷拉(Daniel Herrera)好幾次找到皮尼利亞,要求更換空氣過濾器以及工人們戴的防護面罩。最終,他諷刺地答覆道,「成,我去給你運一卡車過濾器來吧。」五十六歲的礦工豪爾赫·加利古洛斯(Jorge Galleguillos)說,皮尼利亞總經理簡直就是「礦場的主人和上帝」(el amo de la mina)。這些上了歲數的工人還是很害怕他的,因為他有權開除任何人,而在礦場這種看重年齡和體格的行業,老工人失業後要想再就業是相當困難的。不過,也正是這些上了年紀的經驗豐富的老人,才敢直言礦山出現的日漸嚴峻的結構問題。

聖何塞銅礦已有一百二十一年的開採歷史,工人和機器早已掏空了這座大山,幸運的是,這座山的主體大多是由堅硬的灰色閃長巖構成。在採礦術語中,閃長巖就是「好石頭」,因為即使被打穿,它也不會坍塌。如果說含礦岩石像酥脆蛋糕,你一戳它就開始碎裂;那閃長巖就是又硬又勁道的蛋撻。一般來說,閃長巖是用來打鑿通道的較為穩固的優質岩體,基本不需要很多加固工程。聖何塞的斜坡道正是在這種岩石上打鑿出來的,是進出礦洞的唯一通道。直到最近,也沒人相信這裡會有坍塌的危險。可事實上,幾個月前,海拔五百四十米處的斜坡道內就出現了手指頭寬的裂縫。

馬裡奧·戈麥斯(Mario Gomez)剛發現這個裂縫就立馬向主管烏爾蘇亞進行了匯報。戈麥斯,六十三歲,三十噸重型卡車駕駛員。「我要開車出去,」他當時匯報說,「我不會再開進來,你必須把經理還有工程師們都召集過來,讓他們檢測下這個裂縫,否則不能有人再進礦場。」幾小時後,工程師和經理來到現場,他們將幾面鏡子放進這個半英吋寬的裂縫內,說「如果山體還在變化和開裂,鏡子肯定會碎的」。可直到現在,這些鏡子還都完好無損。

「大家都知道,斜坡道非常安全,」經理跟礦工們說道,「你們聽到的那些爆裂聲是從深坑裡傳來的,就算那裡塌了五米,斜坡道這裡也會安然無恙。」後來,又發現有水從裂縫中滲漏,他們又在裡面放置了更多的鏡子。好幾個月過去了,這些鏡子都紋絲未動。加利古洛斯每次開車路過都會認真地查看一下。他還在筆記本上寫下了一些令人擔憂的發現:「海拔五百四十米,有東西從頂上掉落;海拔五百四十米,通道牆體出現斷裂……」然後,他強行讓礦場經理在筆記本上簽字。後來,他又去找經理當面對峙。

「我們怎麼知道你有沒有趁我們不注意,去把鏡子擺正了呢?」他質問道。

「你怎麼了?」經理反駁說,「你是膽小鬼麼?」

此刻,皮尼利亞正開著皮卡車在礦洞內巡查,他跟礦工們打過好幾次照面。上午十點左右,海拔六十米處,喬尼·博瑞斯和他組裡的工人們看見了他,並告訴他,「山裡聽到一些異常的聲響,平常在這麼深處是聽不到的。」「別擔心,」他說,「這只是山在沉降而已。」往上,海拔一百五十米處,另一撥工人也和他進行了類似的對話。當時,山裡每個角落都能聽到轟隆隆的響聲,這讓礦工們非常焦慮。可很快,他們大多自行否定了這種擔憂。採礦,本來就是一個危險的職業,時刻面臨極大的風險,那些有幾十年地下工作經驗的老礦工們對此還深感自豪。一班的礦工們也常跟妻子或戀人抱怨聖何塞的狀況,但他們基本都委婉地說,情況很「複雜」,然後在被繼續追問細節的時候,又刻意掩飾了其中的危險。

主管烏爾蘇亞也跟妻子提過礦裡的「複雜」狀況。幾個月前,他接受這份工作時,就完全清楚這裡頻發的安全事故。今天上午,他聽工人們跟他抱怨山裡的轟鳴聲,甚至有幾個工人堅持要返回到地面上去。可他說,再等等吧。烏爾蘇亞,五十四歲,有地形測量學學位,擅長繪製礦區內複雜的地形圖。他坦然承認說,自己害怕「上級」。其實,他有好幾次機會跟老闆皮尼利亞當面對質,要求撤離所有工人。但他都唯唯諾諾沒去,當時好幾個礦工都覺得他太弱了。可當時,這些工人自己也都沒有大聲抱怨,沒抗議說要罷工,或者說要立即撤離之類的。其實,之前聖何塞也發生過類似的罷工撤離。

六十三歲的馬裡奧·戈麥斯是一班年齡最大的礦工,他左手少了兩根手指頭,由此可見地下工作的風險有多大。大約中午十二點,勞爾·比利加斯(Raul Villegas)開著自動卸載卡車經過戈麥斯,他警告說海拔一百九十米處冒「煙」了。但戈麥斯卻聽從了腦海中傳來的強硬聲音:你應該小心,但不該擔心。開車經過這些「煙」時,他瞟了一眼,卻安慰自己:只是塵土而已,礦裡看見塵土不是很正常麼。

還是不斷有人匯報各種異常的聲響和爆炸。終於,上午晚些時候,大頭兒皮尼利亞的舉止也奇怪起來,好幾個下屬都有所察覺。海拔四百米,烏爾蘇亞和二把手弗洛仁科·阿瓦洛斯(Florencio Avalos)看到他坐皮卡車過來,用一隻巨大的手電筒照射斜坡道的牆壁。當時另一名工人也看到了,還說,「他那手電筒真是大啊,比我們的大多了。幹嘛用這麼大的手電筒,不會出事兒了吧。我都開始緊張了。」之後,又有其他工人看他拿著那個大手電,走進深坑裡挖的一個礦洞,在裡面照來照去。另外,他們還看他站在皮卡車旁,好像在聽什麼聲響,想感受山內的動靜。他還在海拔四百米的礦洞口停了下來,似乎也在聽動靜,然後還把寫著「請勿進入」和「請繞行」字樣的藍白標牌給擦拭乾淨了。「太奇怪了,」烏爾蘇亞說,「大頭兒竟然在擦交通標牌。」午後,阿瓦洛斯又遇見了他。總經理跟他說他的車胎癟了,需要立馬換備胎。「他看起來很緊張,」阿瓦洛斯說,「剛換上輪胎,擰上最後一顆螺絲,他就開車離開了。之後,我們誰也沒再見過他。」

大概下午一點鐘,皮尼利亞開車朝地面駛去。斜坡道內,他碰到了富蘭克林·洛沃斯(Franklin Lobos),前足球運動員,在當地小有名氣。他個頭很高,有點禿頂,在礦裡以發牢騷、鬧脾氣出名,主要負責開卡車載礦工們進出礦場。此時,他正往裡開車,準備拉工人們出來吃午飯。

「富蘭克林,我要跟你說兩件事兒,」皮尼利亞說,「首先,我得表揚你,你把避難所收拾得很乾淨、很整潔。」避難所裡備有兩鐵箱的食物,大概可以夠一整個班的工人維持兩天。作為運送工人的司機,洛沃斯拿著鐵箱的鑰匙,負責維持避難所的秩序。「第二,」皮尼利亞繼續說道,「我希望你一有時間就去找一下物資主管,我們還得再囤更多的應急物資。」他說,需要更多的食物、毯子、急救箱等東西。

皮尼利亞似乎迫不及待地要離開礦場,並且正在做一些應急準備。但他解釋說,這麼做並非擔心礦裡會出事故,只是害怕智利負責礦業安全的政府機構會因此而關閉礦場。他說,用巨型手電只是在對深坑內的礦洞進行常規檢查,洞內有些地方高達六百英尺,他必須用特強的光束才能照明。而關於準備更多的應急物資,他說,是因為總有礦工偷吃裡面的食物(他給箱子上了鎖,並用鋁條捆了起來預防偷吃),而一旦有安全檢查員發現避難所物資缺乏,他們肯定會關閉銅礦。

2007年,聖何塞銅金礦發生山體爆炸,炸死了地質學家曼努埃爾·維拉格蘭(Manuel Villagran),政府曾一度要求關閉該銅礦。之後,礦主們承諾,他們會採取措施,提高安全性,這才得以重新開業。在事發地,也就是維拉格蘭和車輛的葬身之地,他們建起了神龕、燃起了蠟燭。跟科皮亞波市的其他礦場不同,聖何塞銅礦並不隸屬大型跨國集團,而是由礦場已故創建者的兩個兒子在經營。1957年,豪爾赫·凱梅尼(Jorge Kemeny)從匈牙利共和國流亡至此,創建了這間私營礦場。很可惜,兩個兒子馬塞洛和艾默科·凱梅尼並沒有遺傳父親經營銅礦的智慧和熱情,艾默科更是將自己的股份轉給了妻舅亞歷杭德羅·博恩(Alejandro Bohn)。凱梅尼跟博恩費力地維持礦場生計,在基本遵循政府要求的情況下,勉強能獲得微薄的利潤。之前,政府要求公司在通風隧道內安裝逃生梯,以作備用的應急逃生出口;還要求增加風扇數量來加大空氣流通,緩解礦井深處的高熱(有時溫度可迫近五十攝氏度)。或許礦主們也意識到了礦場在安全措施上的不足,於是他們跟一家叫E-Mining的公司簽訂合同,由它來負責礦場的日常運營。這家公司推薦安裝一種地震監測系統,專門用來監測山體內部結構可能發生的災難性位移,可這壓根就沒被列上採購計劃。另外,他們還建議安裝一個叫「地震檢波器」的山體移動監測裝置,可剛一個月,這些檢波器的光纖電纜就被卡車壓壞了。最後,聖埃斯特萬公司拖延付款,導致E-Mining單方面解除合同,撤走了管理人員。於是,公司便僱用聖何塞的老員工皮尼利亞來負責礦場的管理。實際上,公司根本沒錢購置地震監測儀,也沒錢來維護那些檢波器。當然,他們也沒有按照政府的要求安裝那些梯子和通風扇。從根本上說,如果這些都做到了,那這家中型礦場也就沒法盈利了。此外,公司還欠債二百萬美元,大債主是智利國家礦業公司(ENAMI),一家專門負責中小型礦場礦石冶煉與加工的國企。正如礦工們鋌而走險去工作一樣,礦主們也是如此,明知危險還要以身試法、千方百計維生。為了公司的苟延殘喘,為了攫取金錢利潤,也為了可能的一點社會責任,聖埃斯特萬公司一直在拿礦工們的生命做賭注。

當皮尼利亞開車駛向地面時,他的所作所為正是礦主們需要的:保證礦場的運營,保證礦石的開採,不遺餘力削減成本。切勿悲觀,要相信,經過一百多年的爆破、挖掘後,即使山體發生塌方,斜坡隧道所處的堅硬閃長巖也不會傾塌,也會讓工人們成功逃脫。

而此時,如果皮尼利亞宣佈停工,命令工人們撤離,可隨後礦山並未坍塌,那他必然會被炒魷魚。當然,此刻的皮尼利亞深信,聖何塞怎麼也得二十年後才塌掉。

剛過下午一點鐘,有兩個人在斜坡隧道中相遇:一個朝上走,一個朝下。皮尼利亞,頭戴白色安全帽,從倉庫員工一步步向上爬到如今的位子。當時,他踩下油門,加速朝地面、朝光明駛去。而洛沃斯,這個運氣很差的傢伙,頭頂藍色安全帽,注視著老大從他身邊疾馳而去。隨後,他鬆開了卡車急剎閘,重力使車滑行了一段後,他朝地下更深處駛去。他打開了霧燈——因為前燈一直就是壞的——朝著海拔一百米處的避難所開去。那裡,礦工們正陸續圍聚,等著他開車來接他們出去吃午飯。

往下,到海拔五百米處,洛沃斯看到迎面開來一輛卡車。在礦裡,按規矩都是下行車避讓上行車。於是,洛沃斯停車讓它先過。開車的是勞爾·比利加斯,他車上拉著好幾噸重的礦石。就是他,剛才發現礦洞裡冒「煙」。

兩人揮手打招呼後就告別了。很快,洛沃斯就又往下趕路了。海拔四百米處,剛被皮尼利亞擦拭過的交通標牌似乎更亮了些。老礦工加利古洛斯上了車,坐在洛沃斯旁邊的副駕駛位置,他要下去檢查水箱和水管,正是這些設施將水從地面引入到礦洞裡來。這一路駛來,緩慢、沉悶,霧燈光束照射著隧道內單調、灰暗的路面,卡車彎曲、迂迴地行駛著,彷彿正駛入礦工們那黑暗、潮濕、空洞的潛意識一般。半小時的行程,一個轉彎接著一個,一條隧道通往另一條,滿眼淨是岩石爆破後留下的鋸齒狀表面。大概海拔一百九十米,他們倆看到前窗外有白色光束,從右往左閃過。

「看到了麼?」加利古洛斯說道,「是一隻蝴蝶。」

「什麼?蝴蝶?不可能,」洛沃斯回答說,「應該是一塊白色礦石。」礦山中礦石含量非常豐富,儲有大量的乳白色透明石英石,一遇光線就會發光。

「是蝴蝶。」加利古洛斯堅持說。

洛沃斯覺得,蝴蝶根本不可能飛到地下一千英尺的地方來。但當時他也沒再爭辯。

「好吧,你說得對,是蝴蝶。」

他倆又往前開了二十米。突然,只聽到後面傳來巨大的爆炸聲,隧道裡瞬間瀰漫起濃厚的灰塵。他們身後,就在剛才他倆說是礦石或是蝴蝶閃過的地方,斜坡道「轟」的一聲坍塌了。

爆炸聲和衝擊波迅速傳到了工作中的三十四名礦工那裡:他們有人正用液壓機搬運石頭;有人只能聽到石頭撞擊車斗底板的咚咚聲;還有的正在等卡車接他們出去吃午飯、在岩石上打孔或開柴油機。他們全都灰頭土臉,渾身土渣石屑。

塌方發生時,三十四個人,唯一成功逃脫的是卡車司機比利加斯。他驚恐地看著濃濃的塵霧在後視鏡裡蔓延開來,瞬間就籠罩了車身。他猛踩油門,加大馬力朝出口飛馳而去,到達斜坡道出口時,塵土也隨之翻滾而出。褐色的沙塵雲團從這難看的洞口源源不斷湧出,長達數小時之久。

海拔一百九十米處,卡車駕駛室內的洛沃斯和加利古洛斯距離這次塌方事故最近。他們聽到了震耳發聵的咆哮聲,彷彿魁偉的摩天大樓在身後轟然倒塌一般,洛沃斯如是說。這個比喻非常恰當。這座龐大、無序的大礦山,經過一百多年的爆破打鑿,最終發生了災難性的塌方。一整塊巨大的閃長岩石,有四十五層樓高的一大塊,從山體上塌落下來,壓垮了層層疊疊的「之」字形隧道,最終堵死斜坡,引起了山內的惡性連鎖塌方。花崗岩等礦石也都鬆動脫落,不斷相互撞擊,整個礦井如地震一般震顫。塵土向四面八方瀰漫,在迷宮般的礦場內,沿著各個通道、巷道,迅速地蔓延開來。

離出口垂直距離一百英尺的辦公室內,皮尼利亞,那個咄咄逼人的總經理,也聽到了雷鳴般的隆隆之聲。他的第一反應是:今天不該出事兒啊。他想,或許又是深坑裡的石頭墜落了,不用太擔心。但轟鳴聲滾滾而來,並沒有很快停止。電話鈴響了,那頭有聲音說:「你出來,看看礦井的入口。」皮尼利亞走出辦公室,外面陽光明媚,他看到了井口湧動著巨大的塵土雲團,如波浪般翻滾,前所未有的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