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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你的het和ayin跑哪去了? Hets and Ayins

1962年4月12日,一封信送到七號學生宿舍,收件人是約拿·薩巴爾和亞伯拉罕·齊哈。信封上印著《以色列民俗學會學報》(Journal of the Israeli Folklore Society)的標誌。

約拿和那位酷過頭的朋友這時已經成為室友,他們在幾個月前寫信給學報編輯,詢問是否有機會撰寫一篇探討庫爾德猶太人某個面向的文章。兩個大學在校生提出這種請求著實大膽,但他們認為反正沒有什麼損失,至少兩個人可以一起做個研究。況且,由於約拿習慣在一些不可思議的時間——例如凌晨三點,轉譯約拿瑪莫的錄音資料,兩個人爭執了好幾個星期,現在如果能一起工作,倒也算是重修舊好的機會。

「當年我的確相當困擾,」2005年我到德州拜訪齊哈時,他這麼告訴我,「我想要好好睡覺,但他老是前後反覆播放錄音帶。這個約拿瑪莫老先生甚至害我女朋友都不想來了。我曾經帶過她到宿舍一兩次,之後就不了了之。」後來我向父親描述齊哈這股忍了四十年的怨氣,父親突然出乎我意料地尖酸起來,「他有什麼好氣的?我還記得我經常向他抱怨他脫掉襪子時那腳有多臭呢。」父親停頓片刻又說,「還有,他超會打呼!」

約拿的手指伸進封口下方,劃開信封,齊哈把頭湊到父親肩膀上,兩人一起讀起信來。

「兩位好,」約拿大聲念著,兩人相視而笑,「竭誠盼望你們能惠賜一篇文章,探討庫爾德斯坦或伊拉克的民俗,長短不拘。什洛莫秘書謹上。」

如同他按拉賓教授吩咐他撰寫報告時的情況,約拿花了一兩個晚上努力挖掘自己的記憶深處。別人會對他在童年時代聽過、但已記憶模糊的鬼故事和各種民間傳說感興趣嗎?那些在他夢裡咆哮的惡魔?還有依蜜瑪雅,那個會讓倒霉小孩溺死在哈布爾河的水中女妖?就算是現在,每次到了河畔或海濱,只要想到依蜜瑪雅,他都還會雙腳發軟。如果他要讓讀者認真看待這些事物,他必須去除記憶中的情感成分,透過一面放大鏡嚴肅地檢視它們。他必須將自己的記憶與父母和其他成人的記憶進行比對,因為他們可能對札胡的各種鬼故事有不同的詮釋方式。

齊哈隨後因為其他事情而轉移了注意力,但約拿非常專注於這個研究。經過一次又一次的修改之後,他終於將文章投進郵筒。1962年秋天,以色列民俗學報登出他的第一篇文章。文章長兩頁,標題是《庫爾德斯坦猶太人關於魔鬼和惡靈的信仰》。

☆☆☆

約拿的弟弟妹妹們幾乎在各方面都達到他這位大哥的期待。莎拉讀完高中後急著脫離家庭的枷鎖,很快就進入師範學院就讀,隨後在服役時被派到距離耶路撒冷一個半小時路程的凱爾耶特蓋特(Kiryat Gat)教導移民家庭的小朋友讀書。阿夫拉姆逐漸長成魁梧少年,不難看出來日加入以色列陸軍精英傘兵隊——一個成員幾乎全為歐洲裔猶太人的精銳部隊——的模樣。沙洛姆榮獲全耶路撒冷學術比賽冠軍,得到的獎品是劉易斯·洛馬克斯(Louis E.Lomax)著作《黑人反叛》(The Negro Revolt)的希伯來文譯本。他瘋狂喜愛披頭士,臥房內貼滿了樂團成員約翰、保羅、喬治和林戈的照片。尤里十二歲時參加一項文學知識比賽得到冠軍,代表耶路撒冷參加全國決賽。不久後他將獲准進入耶路撒冷最好的中學就讀,在這所希伯來大學附設的學校中,和以色列頂尖知識分子及商界領袖的子女們同進同出。年紀最小的艾雅拉是個早熟的女孩,一頭美麗的黑色卷髮,個性非常聒噪,臉上漾著小酒窩,可愛的模樣讓他們家的理髮師和其他一些熟識者忍不住寫出逗趣的兒歌,就獻給她一個人。

這五個孩子都在清晨離開小區,到好學校讀書。他們沉浸在西方的音樂與文學中,與家境優渥的同學朝夕相處,而且透過這些同學看到了全新的世界。他們將自己對過去的否定轉化到近乎藝術表現的境界,而他們認為自己的大哥也是這麼做。

「我們有好多年都沒辦法說自己是庫爾德人,」我的姑姑莎拉最近告訴我,「我們必須說謊。似乎有某種訊息告訴我們,以色列那個國家存有階級之別。阿什肯納茲等於是神,其次是摩洛哥人或伊拉克人,排在最底下的是庫爾德人。庫爾德人被視為人間渣滓。就連中東各地的猶太人之間也有階級之分,而庫爾德人也是最低下的。」

他們在卡塔蒙住處的鄰居是個中年女人,姓氏聽起來頗有阿什肯納茲的味道。每當薩巴爾家的小孩犯了什麼小錯,碰觸到她極度敏感的心靈,她就會忍不住拋出帶著種族歧視意味的咒罵。「Kurdia masrecha,primitives——臭庫爾德人,原始人種。」莎拉姑姑回憶道,「她這樣叫我們。後來我們發現,她自己居然是半個庫爾德人。」

在這樣的情境下,有一天當約拿對艾雅拉發起牢騷,大家都非常詫異。艾雅拉正以亞拉姆語跟母親說話,但約拿發現她的發音充滿阿什肯納茲式的語尾轉折。她說「密哈」(mirra,她說)的時候,發音變得像「密嘎」(mee-gha),這種發音讓約拿聽得很不舒服,好像那些造訪哭牆的美國人以黏膩的半吊子希伯來語問最近的廁所在哪裡。

「你為什麼這樣說話?」約拿不悅地問。

「我怎樣說話啊?」她咯咯笑道,一邊繞著約拿轉圈跳起舞來。

「我說不上來,像雷哈維亞區那些有錢人家小孩吧。你的het和ayin跑哪去了?」他的意思是指希伯來語中那些喉音很重的字母,中東背景的人在說希伯來語時這樣的發音特別多。

「唉噢!我認識的人根本沒有人那樣說話。」

約拿看著自己的妹妹,接著又看著其他手足,他發現,他們朝西方邁進的每一步其實也同時遠離了自己的東方原鄉。這真的是他希望弟弟妹妹們變成的樣子嗎?這又是他自己想要的模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