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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讓哈吉說話吧! Let the Hajji Speak

高大的陌生人身穿華麗長袍、頭戴精美頭飾,故作姿態、大搖大擺地走過札胡的市集。他和幾個態度戒慎的商販握手,彎腰深深鞠躬,而後在兩條泥土巷道交叉口中央的顯眼處停下腳步。

「所有善良的穆斯林請集合,」他喊道,「請過來聽我從巴勒斯坦帶來的消息。」

店舖主人和顧客們交換了狐疑的眼神,不過,一群人還是慢慢地聚集過來。

「朋友們,我特別從巴勒斯坦趕來告訴你們猶太人的殘酷行為,」這名阿拉伯訪客開始他的演說,「錫安主義的殺人犯把成千上萬的穆斯林家庭趕出家園。他們一天之內就在戴爾亞辛村屠殺我們的兩百五十四名同胞,包括男女老少。每天都有穆斯林死在那些猶太狗手裡。」

群眾中出現一個聲音打斷他,「我們跟我們的猶太人之間沒有問題。你為什麼來這裡?」

「我來是因為我聽到關於你們這裡的猶太人的事。巴格達一名可靠人士告訴我,現在有一半的猶太人都因為被控援助錫安派敵人而坐進牢裡。這難道不是問題?貴國英勇的穆斯林士兵與其他阿拉伯國家的軍隊攜手合作,設法把猶太狗通通趕出巴勒斯坦。可是現在這些弟兄們卻失去性命,毫無尊嚴與榮耀地被抬了回來。這難道不是問題?」

「那是巴格達的事。」一位店舖主人叫道。

「讓哈吉說話吧!」另一人說。他用了阿拉伯文的「哈吉」(hajji,朝聖者)一字,「人家大老遠跑來。」

「他在說謊!」第三個人喊。

群眾中忽然一陣推來擠去。

「安靜,兄弟們,安靜,」這個哈吉敦促大家,「消息傳到山區的速度比較慢,可是現在是你們該知道的時候了。猶太人表面上看起來像你們的朋友,可是到最後,他們跟那些佔領巴勒斯坦的混賬都沒兩樣。你們所謂的朋友很快就會起來殺害你們,就像他們在巴勒斯坦殺害我們的老弱婦孺一樣。沒有什麼地方是安全的。我們穆斯林必須團結起來,向那些猶太狗發動聖戰。錫安主義者不知道何謂人道。如果我們現在不行動,搞不好他們會把我們都殺掉。」

群眾後方忽然起了一陣騷動,大伙轉身一看,一下子全肅靜下來,原來是阿卜杜勒·阿爾-卡裡姆阿嘎來了。雖然札胡的某些穆斯林部族頭目批評他太過目中無人,猶太人倒是將他視為最重要的保護者。他身材高大魁梧,會在猶太人和穆斯林發生爭端時進行仲裁,並協助「我的猶太朋友們」在穆斯林小區中討債。他無法容忍宗教挑釁的行為,而他出了名的「執法方式」,就是拿枴杖打人。

市集裡顯然有人向他通報了這名巴勒斯坦煽動者的到來,現在他正揮著枴杖把人群分開,走上前來。「我也不知道何為憐憫。」阿爾-卡裡姆阿嘎把枴杖尖舉到距離來人鼻頭前端不到一英吋的距離,皺眉怒視著他說。

巴勒斯坦人嚇得往後退下他充做講台的柳橙箱,只差沒摔倒在地。看到群眾忽然鴉雀無聲,甚至有幾個人已經悄悄挪步溜回店舖裡,他馬上知道對方是個地位非同凡響的大頭目。

「是誰請你來的?」阿爾-卡裡姆阿嘎質問他。

「頭目,我大老遠來到這裡,是為了讓大家知道一些關於……」

「巴勒斯坦是往那個方向,搞清楚了沒?」阿爾-卡裡姆阿嘎打斷他,這來人的大膽狂妄讓他怒氣衝天,「我們這兒叫札胡。如果你現在不馬上滾,殺你的就不會是我們的猶太朋友們,我會直接動手。」

阿爾-卡裡姆阿嘎猛然又轉身,瞪著聚集的民眾,拿枴杖斥責地對他們指點。大家看到阿嘎那張扭曲漲紅的臉,都禁不住往後縮。

「你們真是丟人現眼。」他罵道。

那個星期稍後,阿爾-卡裡姆阿嘎在一場侄子的婚宴上向幾個兒子說起那天早上被他趕走那個巴勒斯坦人的事情時,表情卻顯得相當苦悶。這天晚上幾乎沒有月光,他們坐在河彎處一張桌子旁。河水流經彎處,皺出一道道的波紋,流過一排油燈前面時閃動著暗橙色的光影。他那群兒子各個身材矮胖又愛喧鬧,因為家庭背景的關係,想必輕易就能被拉拔到地方上某個顯赫的職位。他們聽著老爸說的故事,心想結尾一定又是一個樣:某個蠢蛋膽敢質疑他的權威,結果被他罵到臭頭。

這天晚上,大頭目平常滿滿的自信卻似乎虛弱了些。

「要是從前,那種人根本不可能敢踏進庫爾德斯坦一步,」他若有所思地注視著眼前碰都沒碰一下的炒西紅柿和煎肉餃,「就算他敢來,他也沒機會開口說話,因為我們的人馬上會將他痛扁一頓。可是那天早上,市場上那些人居然就乖乖站在那裡聽他放狗屁。只有阿拉知道他們聽了多久,總之,他們就站在那裡聽。」

「巴爸,」一名年紀較長的兒子插口道,「你對猶太人未免也太有感情了。沒錯,他們是會砍柴、做衣服、染布。可是我們穆斯林也會啊,至少學了就一定會。」

「他不是跟他們有感情,他是需要他們,」一位堂親湊進來說。他是個蓄著小鬍鬚、長相帥氣的小頭目,喝了幾杯亞力酒後剛好晃到這頭來,「如果沒了猶太人,誰還會對他哈腰屈膝?誰會為了感謝他提供的所謂『服務』付錢給他?誰會免費幫忙在我們的果園裡挖新的排水溝?」

「其他那些頭目對我們家族一點用處都沒有,」那堂親繼續說,「如果我們沒辦法從真正的男子漢那裡得到尊重,就只能一直靠那些奴顏婢膝的猶太狗了。」

阿爾-卡裡姆阿嘎氣得說不出話來,他從座椅上猛地起身,拿枴杖揮過桌面,把他沒吃的餃子通通掃進河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