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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4 永無翻身之日

阿琳一邊撥電話,一邊對喬裡做了個「一起加油吧」的招牌表情。第九十號的房東在語音信箱留了訊息,要阿琳給他回電。留話的是其實是房東的兒子,也就是之前帶阿琳看房子的人。二十歲出頭的房東兒子反戴著棒球帽,頭髮編了辮子,又綁成了馬尾。「叫我帕納,」他說。阿琳還記得2003年那會做過帕納爸爸的房客,當時她以月租535美元租了一間兩居室,現在則漲到了625美元。所以阿琳這次申請的是月租525美元的一居室。誰也不知道這六年的租金漲幅會如此之大。

電話響了,阿琳在回憶自己是怎麼跟帕納說的。在月收入上阿琳說了謊,她騙帕納說每個月有250美元的育兒津貼;被驅逐的事情她倒是坦承不諱。一言以蔽之,她簡直是在「求租」,說是連看房都免了;社區的環境也好,房子的屋況也好,她都不怎麼在意。「有什麼住什麼,」是她的想法。「我現在可是待在收容所,沒有什麼地方會比收容所還差了吧,」她這樣說道。

帕納也給了答覆。「嗯,我們核對了你的資料。你還蠻老實的,那我們就合作愉快囉。」

阿琳跳了起來,默默地喊了一句,「太好了!」

「不過別忘了,你可不能犯錯喔。」

「我知道。」

「你的收入很固定,所以你一定要準時交租,也絕對不能惹上任何麻煩。」

阿琳先在電話上謝過帕納,講完電話後又謝了上帝。一旦有了笑容,阿琳看起來就判若兩人。壓力總算是小了一點。至此她跟房東的交手記錄是八十九負,外加這寶貴的一勝。

喬裡回應了媽媽伸出的手,母子倆擊掌。他和弟弟得為了搬家而轉學,喬裡對此不以為意。轉學是家常便飯。光是從七年級到八年級,他就換了五所學校——但他也不是天天都上學,光算在家暴收容所的那段時間,喬裡就連續缺席過十七天。在阿琳的眼裡,上學是奢侈品而不是必需品,是她在找到房子後才會考慮的問題。再說,喬裡是她身邊最好的幫手,他可以跑遍整條街,一口氣記下所有的招租電話,也可以在她帶著筆記本去找房子時當賈法瑞的保姆。喬裡還是個開心果。遇到不順心的時候,他老是會逗媽媽笑。他的絕招是即興編歌,雖然不是很精通。當密爾沃基的街景在公交車窗外流動時,他會像下面這樣唱起來:

唉、唉、唉

替我找間房子,讓我可以搬進去吧

剛剛那所是我讀過的學校

剛剛那條是我住過的街坊

剛剛那間是我熟悉的加油站

我們在找房子喔

很難講喬裡究竟擔不擔心找房子的事,因為他不會把心情寫在臉上。

離開收容所的時候,賈法瑞哭了,他手上緊抓著社工告別時送給他的遙控車和《芝麻街》的艾摩(Elmo)娃娃。「我不敢看,」賈法瑞在車子開走時說。阿琳揉了揉小兒子的頭,告訴他能離開收容所是好事情,應該高興。賈法瑞不懂媽媽高興的原因是什麼,收容所明明既安靜又暖和,還有很多玩具。

母子三人的新公寓在條頓大道和銀泉路的繁忙路口,算是北部一個比較偏工業區的地段。阿琳爬上階梯,來到了這棟三層樓的公寓,而喬裡跟賈法瑞則嘻笑著搭乘發出咿呀聲響的電梯。到了屋裡,牆壁新粉刷過,灰色的地毯厚實而乾淨。有一台小型的空調,每個燈泡上都有燈具。小巧的廚房裡有輕木櫥櫃,而且每個櫃子都有完好的把手。阿琳慢條斯理地檢查了一遍,完全挑不出任何毛病。她打開窗戶,看著窗外駛過的一輛輛車,對街則有一家奧爾鋼材供暖(Auer Steel & Heating)的配送中心。她覺得一切都很好,只是有點累。

等所有垃圾袋裡的衣服以及一箱箱的罐頭食物都搬進屋裡後,阿琳坐在地上。她找到一個軟軟的袋子,用背靠著。她感到很平靜,有一種回到家的感覺。和謝倫娜鬧上驅逐聽證會是兩個月前的事了。喬裡在阿琳身旁坐下,歪著頭靠在她的肩膀上。賈法瑞也有樣學樣,身子縮在阿琳的腿邊,頭則枕在媽媽的肚子上。母子三人維持這樣的姿勢,依偎了好一會兒。

過了幾天安穩日子後,阿琳收到了一個噩耗:大家口中的T死了。T是泰倫斯,是拉裡那邊阿琳唯一還有聯絡的家人。而且用槍把T射死的不是別人,是阿琳也很疼愛的P.A.。同輩的P.A.跟T是親戚,但爭執中T抄起斧頭的握柄砸向了P.A.的頭,而P.A.一氣之下掏出了槍。在拿槍找T算賬之前,P.A.先打電話給T的媽媽說他現在要去宰了她兒子。事實證明,他並不是在開玩笑。

T一死,阿琳的生活也跟著亂了套。她為過世的T以淚洗面,也為緬懷T和老朋友們聚在一起。阿琳安排賈法瑞在她處理後事的期間住到他以前寄養媽媽的家裡,像賈法瑞這麼小的孩子,不適合去那種場合,阿琳是這麼想的。有人聊到要在告別式後去龐德羅莎牛排館,沒錢的人只得賣血漿才能一道去吃。

T在街邊的告別式設在密爾沃基西北區的豐迪拉克大道旁。與喬裡一起抵達現場後,阿琳把花和動物造型的填充娃娃給擺整齊了。這算是一場體面的喪禮:街邊裝飾著乳白色緞帶、題詩、假玫瑰花和幾束黃白雛菊、康乃馨與百合組成的花圈。阿琳走到T的家門口,在階梯上站了會兒,又回到告別式的場地,然後再一次走回到T老家的階梯。

「大家都說時間過得很快,對吧?」喬裡若有所思地說。「但我賭告別式上的時間會過得非常慢。」

到了告別式當天的清晨,阿琳穿上了深色的牛仔褲,上身則是Rocawear牌的襯衫外加藍色的帽衫。走下樓梯的時候,她跟喬裡遇到了要上樓的帕納。

「我有話跟你講,」他說。「是關於前天晚上的事情。」

阿琳開始快速搜尋起兩天前的記憶。對了,前天晚上她打了911,因為賈法瑞的哮喘犯了。

「我們這兒是別人眼中的妨害設施,」帕納說。「所以不能讓警察過來。」

「來的只有消防隊和救護車而已,」阿琳解釋。「光憑哮喘是叫不動警察的。」

只是阿琳打電話給911並不是唯一的問題。有鄰居抱怨阿琳的朋友竟為了要大麻而去敲他的門(這名朋友是特麗莎。她那天在當喬裡和賈法瑞的保姆)。還有就是賈法瑞有次被抓到從三樓的窗戶丟了不知道什麼東西下來。「情況要是不能改善,你們就得搬家。」

走出房門、在前往新匹茲殯儀館的路上,阿琳搖起了頭。「一會兒這裡不對,一會兒那裡又有問題,」她說。除了擔心惹毛帕納以外,阿琳的食物券也出了狀況。變更住址該交的表格和資料她都交了,但審核過程似乎不太順利。然後就是她得把東西從倉儲那兒清出來,而且要快,否則月初一到,她就會為了錢左支右絀——如果錢拿去付倉儲費,那就沒錢繳房租了。T固然已經離世,而某種程度上,阿琳覺得P.A.也不在了。貧窮會逐漸累積,越來越看不到盡頭。所謂貧窮,常常意味著禍不單行。種種不幸盤根錯節,將人團團包圍,身在其中的人只有竭力讓自己不要發瘋。偶爾會有間隙,讓人可以喘口氣,但總的來說,生活就像是一檔闖關遊戲,眼前擺設著一道道關卡。1現階段阿琳只能慶幸自己還有家可以待、有地方可以睡。

阿琳在殯儀館的門口猶豫不決。位於西開彼托路的匹茲殯儀館建於1930年代,是威斯康星北部的地標。這棟蘭儂石(Lannon stone)建築採用了時髦的法式折中主義風格,裝飾有八角形的樓塔、纖細而雅致的窗戶,入口處則有一頂深褐色的天棚,向外延伸至人行道,另外還有陡峭的屋簷線和居高臨下的煙囪。喬裡緊跟在母親的身旁,兩人一道走進去。靈堂內站滿了人,三五成群的孩子們身穿個性的T恤,上面印的人臉若不是T、就是其他同樣「英年早逝」的朋友。祖父母那一輩穿著乳白色或棕色的西裝出席,頭上還戴著搭配得宜的氈帽。T的親兄弟大C坐在最前排,身穿亮眼的藍色T恤,頭上綁著同色系的頭巾、臉上掛著一副太陽眼鏡。叔叔林克現身時,耳朵上夾了根抽到一半的香煙,身材壯碩的他緩緩走在靈堂的通道上,他太太則把臉靠在他的背上啜泣。阿琳在後排找了個位子坐下,她對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有自知之明。

T的遺體身穿黑色長袖T恤,頭戴全新的奧克蘭突襲者隊球帽,看起來頗為安詳;他差一點就滿四十歲了。低頭俯視T的,是打著圓鼓鼓溫莎結領帶的牧師。「怎麼我每次來到這裡,看到的都是跟我歲數差不多的人躺在棺材裡,年紀輕輕就離開了我們,」他邊說邊搖頭。下一秒他開始爆發,尖銳的口吻中冒著看不見的火光。

「我們之間的愛到哪兒去了?我們對人的關懷到哪裡去了?……除了自己,還有誰能幫助我們,我們能靠的只有自己!」

「繼續講!」

「說得對!」

「那是我的寶貝啊!」

儀式結束之後,阿琳在外頭加入了叔叔林克和其他幾個人的談話。有人遞了罐老英國牌麥芽酒(Olde English malt liquor)給她,她在雪地上倒了琥珀色的一圈,算是敬T一杯。葬禮後的家宴辦在第十三街跟維列特街口,威斯康星非裔美國女性中心(Wisconsin African American Women』s Center)的地下室裡,吃的是炸雞配麵包、青菜,還有起司通心粉。整頓飯吃下來,親戚們對阿琳非常歡迎,又抱又親。她有種被家人簇擁的感覺。這些人不會收留你,也不會借你暖氣費,但他們懂得如何把一場葬禮辦得熱熱鬧鬧的。

隔天,沒有電話聲響起,於是阿琳繼續操持家務,希望把這裡打理得更像一個家。她給孩子們註冊了新學校,把東西從倉儲領了出來,又在家中的牆壁上掛了相片。一個好心的鄰居送了張沙發給她。先前,阿琳在第十三街的老公寓總是一團亂,因為掃也是白掃:窗戶裂了、地毯破了、浴室中的零部件能壞的也都壞了。但帕納的父親把屋況維持得很好,只要阿琳也加把勁,這地方絕對有家的樣子。阿琳確實也這麼做了。她在洗碗槽的上方貼了張小字條給喬裡:「自己的碗自己洗,沒洗的話咱們走著瞧。」而在料理台上她擺了個蠟燭給逆境中的守護神聖猶達。看到阿琳的公寓,人們常會說,「你的房子真美。」甚至有人想當她室友。對於這種要求,阿琳總會滿臉傲嬌地說一個「不」字。

喬裡很努力地適應新學校。按道理說他應該是八年級的學生,但之前的課程落後太多,所以他只有七年級的程度,學習之路上難免磕磕碰碰。除此之外,T的死也讓他心神不寧。據說後來P.A.打電話給T的媽媽,用的是拉裡家的電話,所以警方也把拉裡找來問訊,之後又放了他回去。但喬裡仍為此非常糾結。案發的那一夜,自己的爸爸為什麼會跟P.A.「一起」?告別式後剛好過了兩周,一名老師衝著喬裡發飆,而喬裡也不甘示弱地反擊。氣頭上的他往老師的小腿踢下去,接著跑回家。接到老師報案的警察於是找上門來。

一聽出了這種事情,帕納就跟阿琳商量:如果她可以週日之前走人,那他會把租金和押金還給她。要是她賴著不走,那他不但會把錢扣下,還會申請驅逐她。所以說,小孩並不是對抗驅逐的免死金牌,有時候他們反倒是創造驅逐條件的「平台」。2

阿琳接受了帕納的條件,而帕納也「好心」地幫她搬了家。她把碗盤從乾淨的壁櫥中抽出來,將牆壁上的裝飾一一卸下。等阿琳把所有家當塞進垃圾袋和回收箱,帕納就把東西搬上卡車。他會開車把它們送回倉儲。

就這樣,阿琳失去了她漂亮的房子。3「我是不是被下了咒啊,怎麼老是這麼倒霉?」她納悶。「明明我已經很努力了。或許好運就是跟我絕緣吧」。

阿琳打了電話給特麗莎,騙她說房東氣炸了,因為他發現特麗莎挨家挨戶問有沒有人可以讓她合租。讓阿琳被驅逐的致命一擊固然是找上門來的警察,但在外頭摸爬滾打這麼多年,阿琳也學到了幾招:求人幫忙的大絕招就是讓對方感到內疚,讓他們覺得非得幫忙不可,要不幫就是個沒心沒肺的王八蛋。4「害我住不下去的是你,現在這種情況你至少要幫我一把吧」。

特麗莎對阿琳說:「快過來吧。」

賈法瑞注意到,第十三街邊在辦一場新的告別式。「又有人中槍了,」六歲的賈法瑞奶聲奶氣地說道。回到舊居,兩個男生就衝去特麗莎的公寓找小不點,但小不點已經死了,它被一輛車子輾過。特麗莎親口把這個壞消息告訴了喬裡,喬裡拚命忍住不哭。他一邊繞著特麗莎的公寓走來走去,一邊用袖子擦拭止不住的鼻涕。走著走著,他找到一個泡棉的假人人頭,特麗莎的公寓四周儘是這些奇怪的東西。喬裡跪在假人頭的旁邊,把臉翻成正面,緊握著拳頭打他的臉。喬裡一直打、一直打,還低聲發出怒吼。一拳拳越來越快、越來越重,也越來越響,阿琳和特麗莎這才大聲制止他。

特麗莎對自己耍的「小把戲」直言不諱。紙包不住火,這種事不可能藏著掖著。男人會送上門來,然後特麗莎會帶他們去她的「閨房」,並對阿琳說,「看看,我要給我們賺點香煙錢了。」等她再次出現的時候,手中就多了一張10美元或8美元。有一次喬裡誤打誤撞地進了特麗莎的房間,看到一個男人和特麗莎躺在床上,男人的褲子攤在地上,特麗莎則糊了一臉的口紅。房子擠了太多人的後果就是這樣,個人空間蕩然無存,小孩們也很快覺察到大人的勾當。

在特麗莎的新男朋友搬進來之前,她一直沒有停止這門「生意」,阿琳發覺這位「男朋友」甚至在背後鼓勵特麗莎這麼做。她還發現,特麗莎把房租從每個月60美元漲到150美元,應該也是她男朋友的意思。這個男人有一長串的綽號。特麗莎叫他桑尼,他三十歲左右,剛因為販毒服完五年的有期徒刑。他身材瘦削,走起路來卻健步如飛,還會大言不慚地說自己跟五個女人生了九名孩子,也會開黃腔說他帶了根「鍋鏟」給特麗莎。桑尼順走了特麗莎從嫖客們或社服機構那裡攢到的錢。要是特麗莎在路上叫他,他會先當作沒聽到,然後再找時間凶她,「在外頭不要叫我『寶貝』。」委屈的特麗莎會穿著衣服蜷曲在被窩下,或坐在窗台上點一根香煙,層層升起的煙霧有如盛怒的鬼魂靈般生動,而它們僅有數秒存活的時間。

在阿琳搬進特麗莎家之後,桑尼的父母親也帶著他們的女兒住了進來。特麗莎的公寓是一居室,屋況原本就不佳。如今八人同處一個屋簷下,簡直要把這地方弄垮。首先撐不住的是馬桶,緊接著廚房碗槽也開始漏水;情況隨後開始惡化,連地板也積起了水,喬裡一踏進廚房就會興起漣漪。他不得不把舊衣服鋪在上面吸水。

「越看越像貧民窟,」阿琳說。「廚房亂七八糟、地板亂七八糟,浴室也是。」她開始思考下一步該怎麼辦。「這之後會是什麼?未來是什麼?不會比這更糟了吧。」

接著兒童保護服務局的社工找上門來,一開口就問,「貝爾女士在嗎?」這天來的不是平常跟阿琳接觸的社工,而是一張完全陌生的面孔。這位社工小姐知道阿琳住在這裡(這點連謝倫娜都不知道),還知道馬桶和碗槽壞掉的事情。社工打開冰箱,皺起了臉。阿琳連忙解釋是月底的關係,冰箱才會空空的。她不是沒去補貨,但怎麼買也填不飽八個人的胃口。5

兒童保護服務局的人說她會再來看。阿琳為此焦慮到反胃,她懷疑是特麗莎去跟兒童保護服務局告狀的。她得逃,得趕緊想法子。於是她打了電話給J.P.,而身為親戚的J.P.也沒讓她失望,立刻就去接她,還替她捲了一根大麻。抽大麻果然有用,於是他又捲了第二根給她。「J.P.總是為我著想,讓我不會那麼煩躁,」隔天阿琳是這麼說的。

終於,密爾沃基的春天來了。融雪後留下的是濕答答的街道和街邊被泡軟的垃圾。整個貧民窟在那一天意識到出門不用再裹得嚴嚴實實的了。大家的反應有些過度:男孩子打起了赤膊、女孩子抹上了防曬油,在還說不上是熱的天氣裡露腿。躺椅和笑聲重新出現在了門廊上,孩子們還翻出了跳繩。

在過去的幾天時間,阿琳和兒子們單獨待在特麗莎的公寓裡。她很珍惜這份平靜與祥和。特麗莎跟桑尼還有桑尼的家人不知道去哪兒了,對此阿琳沒有多想,大概是找親朋好友串門去了。但5月1日那天,搬家工人突襲了特麗莎的公寓。這些工人戴著手套,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到了現場,他們卻狐疑地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顯然不確定什麼該包起來、什麼又是該丟的垃圾。這些工人跟貝琳達簽了約,貝琳達等等會開著全新的福特Expedition XLT來察看進度,那車還掛著由經銷商申請來的臨時車牌。已經被放出來的克裡斯也到公寓來找特麗莎。貝琳達開始擔心起她那些住在第十三街的業主,感覺這裡已經不再安全。

阿琳盯著前窗。「我真的受不了了,」她喃喃自語。這是她跟特麗莎同住一個半月的心得。

髮辮垂在一邊的賈法瑞放學回到家,見著工人正把床墊和梳妝台往外拖,衣服也被一團團地塞進黑色垃圾袋裡。面對這樣的光景,他倒沒有什麼反應,既沒有哭,也沒有問問題,也沒有衝進去看自己的某樣寶貝還在不在家裡。他很平靜地轉過身,出了家門。

他們在阿琳的妹妹家待了一段時間,妹妹跟她收一個月200美元,但阿琳和兒子都沒有自己的房間。在這期間,阿琳失去了她放在倉儲的所有東西:玻璃餐桌、在第十三街買的衣櫃和梳妝台、空調主機。她有拿錢給大兒子博西繳倉儲費,也不知道他是把錢給丟了還是偷了。阿琳的社福檔案也被關閉了,主要是她太多次約見都沒去。和之前一樣,通知信函又寄到了她之前被驅逐的舊家地址。「補助會停掉是有原因的,」她說。阿琳最後在第十三街和克拉克街口找著了另外一間破舊公寓,就在麥斯特鎖(Master Lock)公司的工廠旁邊。「希望事情可以到此為止,」她這麼跟自己說。因為覺得穩定下來了,阿琳開始找工作。但有天去阿比漢堡面試完沒多久,她和兩個兒子就被搶劫了。兩個男人闖進了她的公寓,用槍抵住喬裡的臉。阿琳的社工告訴她這地方已經不安全了,於是阿琳只好又逃回某個收容所。房租不斷上漲,阿琳好不容易找到的新公寓竟然要月租600美元,而她一個月收到的社福支票只有628美元。這樣一來,她被斷電是遲早的事。到了停電那天,喬裡跑去跟拉裡住了。賈法瑞則被兒童保護服務局安置在阿琳妹妹那裡。

阿琳很是不知所措。「我的心裡亂成一團,」她說。「有時候我的身體會不由自主地發抖。我累了,但又睡不著。快要精神崩潰了。我的身體像是要關機一樣。」

但阿琳又重新振作了起來。她向邁爾沃阿姨借了錢,恢復了家裡的供電,於是兩名孩子又回到了她身邊。她另外在塔瑪拉克街找了間公寓,距離會幕社區浸信會(Tabernacle Community Baptist Church)不遠。這間新公寓沒有爐子也沒有冰箱,但他們會用插電的電燉鍋煮熱狗,也會去聖本篤教會(St.Ben』s)的供餐處吃俄羅斯酸奶牛肉,那兒還有些酒鬼做他們的臨時飯友。

有時候阿琳會跑去食物廚房。賈法瑞會問:「媽,你可以幫我拿一些蛋糕嗎?」

阿琳會笑著說,「他們有的話,我一定幫你拿。」

另一邊,喬裡在思考自己的未來。他想要當個木工,因為他想幫阿琳蓋間房子。「別人都覺得我沒有辦法。但你們等著瞧吧,」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