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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班驚魂

有一次,我乘短途飛機,從波士頓到新罕布什爾州的黎巴嫩市,路上出了點意外,讓我嚴肅認真地感知到死神的存在——你知道,它就在那裡,飄來蕩去——而且我的名字就在它的生死簿上。

飛行時間只有15分鐘,要飛過馬薩諸塞州北面的老工業城市群和新罕布什爾州南部,然後直飛過康涅狄格河,可以看到青山和白山那豐潤的群峰慵懶地躺在那裡。那天是十月晚秋的下午,時鐘剛剛調成冬時制,起飛前我還希望能搶在白天溜走之前欣賞山峰上秋色中那濃烈橙紅的重彩,可是起飛五分鐘後,我們那16座的小飛機就被鮮活的雲團給重重包裹起來。很明顯,今天是沒有壯觀的美景可看了。

所以我就開始看書,盡量不去注意氣流,也不讓我滿腦子都是不好的念頭,比如碎裂的翅膀,還有直墜向大地那漫長的過程,耳邊是尖利的呼嘯這類幻想。

我討厭小飛機,雖然大多數飛機我都不喜歡,但對於小飛機我真的心懷恐懼。因為小飛機又冷又喜歡上躥下跳,且發出怪異的噪聲;它們承載的旅客太少,所以一旦墜毀也不容易引起公眾的關注,但事實上墜毀事故發生得相當頻繁。幾乎每天你在任何一種報紙上都能讀到這樣的文章:

印第安納州德裡伯維爾——今天邦斯航空公司一架16座客機從德裡伯維爾地方機場起飛後不久突然起火墜毀,機上所有乘客和機組人員共9名全部遇難。目擊者聲稱飛機在天空中翻了四個「8」字形觔斗,隨後從1892英尺高空向下墜落了很長時間,約一小時後落到地面。這是自星期天以來第11次不為眾人所關注的客機墜毀事件。

其實飛機掉下來並不是什麼罕見的事。1997年一架從辛辛那提飛往底特律的客機墜毀,其中一位遇難乘客本來是飛去參加她哥哥的葬禮,而她哥哥也是兩周前在西弗吉尼亞州的飛機墜毀事故中罹難的。

因此那時候我就盡量集中注意力看書,可是我總忍不住瞟一眼窗戶外面那無法穿透的漆黑一片。大概起飛後一小時——比平時晚——我們開始從顛簸的雲層中下降,回到清澄的空氣當中。這時候地面上的景色朦朧可見,離我們幾百英尺,正在落山的太陽投射出最後幾縷光線,只看到幾所農莊,不過沒有城鎮。我們的周圍全是威嚴而雄偉的山脈,高高聳立。

飛機又爬升回雲朵裡,繞了幾分鐘圈子後,再次開始下降。仍然是看不見目的地的影子,連住宅區都看不到,有點讓人想不通,因為康涅狄格河谷中小鎮林立,而這裡除了黑沉沉一望無際的森林之外什麼都沒有。

我們又開始上升,然後此動作重複了兩遍。幾分鐘後,飛行員講話了,是飛機駕駛員那種冷靜鎮定的聲音:「不知道大家有沒有注意到,呃,我們出了點小問題,無法定位機場方向,主要是,呃,惡劣天氣影響。目的地沒有雷達,所以我們得用肉眼來定位方向,因此,呃,難度比較大。整個東海岸全部被濃霧籠罩,因此轉去其他機場降落毫無意義。無論如何,我們會盡力,因為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遲早這架小機器都要降落在什麼地方的!」

實際上,最後那一行是我加上去的,不過那才是整個段落的精髓所在。我們在雲層和黃昏的微光裡四處亂撞,想找到一個藏在山谷中的機場。到現在我們已經飛了90分鐘了。我不知道這些飛機的飛行原理是什麼,不過很明顯飛機燃油是會耗盡的。還有,我們像無頭蒼蠅那樣在雲層裡亂撞,隨時都會撞上山體。

這太不公平了,我只不過是離家已久,歸家心切而已。家裡的孩子洗得乾乾淨淨,散發著肥皂和乾淨毛巾的香味,正等著我回去。晚餐也準備好了,有牛排可能還有洋蔥圈呢,美酒更是已經斟好,可以開懷暢飲。我還要分發禮物給每一個人。飛機要是真的撞在山上,這可真不是個好時候。於是我閉上雙眼,內心無比誠摯地默默祈禱:「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讓飛機安全著陸吧,我會一直表現得非常出色的,我是認真的。謝謝你。」

我的祈禱還奇跡般地起作用了。飛機從雲層中掙扎出來,有六分之一的機會撞上下面的屋頂、燈箱還有凱瑪特購物廣場裡特別矮胖的顧客,因為它的街對面就是機場的範圍。我們的飛機有點偏離航道,可是駕駛員突然向內側轉了一下,將飛機帶回到滑行道。這種動作要是在別的場合,我早就尖叫起來。

之後飛機的降落倒是四平八穩,我從來都沒有這麼開心過。我太太在機場出入口外坐在車裡等我,回家路上我告訴她今天在天上的險情。不過要讓人相信你差一點就死於飛機墜毀,相對於你真的死於飛機墜毀來說比較困難,因為前者根本就不是個吸引人的故事。

「可憐的甜心,」我太太安撫我,可是略有點心不在焉地拍了拍我的腿,「好了,馬上到家了,烤箱裡有『至尊花椰菜』等著你呢。」

我看著她。「『至尊花椰菜』?什麼鬼——」我清了清嗓子,換了新的聲音,「親愛的,到底什麼是『至尊花椰菜』呢?我以為是吃牛排呢。」

「本來是這麼打算的,可是這個對你來說更健康一點。瑪姬·希金斯給我的菜譜。」

我歎了口氣,瑪姬·希金斯是熱衷於健康而又好管閒事的人,她堅定地相信所謂健康飲食。對於我來說,健康飲食就是諸如「至尊花椰菜」之類的菜餚。於是她徹底成為我生命中的剋星,至少是我的胃的剋星。

生活其實很有趣,對吧。一分鐘前你還在祈禱活下去,發誓默默承受所有艱難困苦,下一分鐘你就想像著以頭撞汽車儀表板,然後想:「我想吃牛排,我想吃牛排,我想吃牛排。」

「我有沒有告訴你,」我太太接著說,「瑪姬那天染頭髮的時候睡著了,結果她的頭髮染成了亮綠色?」

「真的?」我振奮了一點,這確實是個好消息,「你是說,亮綠色?」

「是啊,每個人都說她那是檸檬黃,可是我真的覺得看上去像阿斯特羅人造草皮。」

「太棒了。」我回答,的確如此。我的意思是,今天的一個祈禱居然靈驗了兩次。

[1] 原文為Bounce Airlines,有「劇烈運動」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