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出去散步遇上一件怪事。當天陽光無比燦爛，大概這樣的天氣已接近尾聲，隨之而來的將是漫長而又寒冷的日子。不過，幾乎所有路過的車輛都緊閉著窗戶。
所有這些司機都已經將他們封閉車輛內部調整到舒適的溫度，其實和外面大自然的溫度也差不多。我覺得在對待新鮮空氣方面，我們已經神志失常，完全失去了平衡感。
人為控制的環境的確極具誘惑力，我們的成長經歷使得我們不由自主地習慣於在人為控制的一系列環境下過一輩子，大多數人完全不考慮其他選擇。因此，我們在封閉的商場裡購物；即使天氣像今天一樣晴朗宜人，我們也要駕著閉上窗戶開著空調的汽車到商場去；我們在窗戶無法開啟的寫字樓裡辦公，即使我們想開也沒辦法——當然了，在辦公室裡有誰想開窗戶呢？我們連去度假時都經常待在超大型引擎發動的「房子」裡，不用把自己暴露在外也能欣賞到大自然的美景；而且我們現在去看體育比賽也越來越多的是在室內體育館裡；我們少年時代玩過的那些典型美國式的活動——騎自行車兜風，奔向公園，玩捉迷藏或者是各種球類遊戲——現在已經消失殆盡了。夏天散步走過任何美國人的住宅區，你都看不到小孩子玩這些遊戲，因為他們全都在室內，你所能聽到的只有千篇一律的空調噪聲。
整個美國的大小城市都愛上了那些名為「人行天橋」的東西——封閉式行人過街天橋，當然也是裝有溫控設備的——它們將市中心的所有建築物連接起來。在我的家鄉艾奧瓦州的得梅因市，25年前第一座連接一家飯店和停車場的人行天橋建成，簡直轟動一時，其他鬧市區的商家紛紛效仿。如今你一路走到奧馬哈去，走了一半路程都難以呼吸到新鮮空氣。市內所有原來在地面一層的商店全都搬到二樓，因為行人都在二樓。現在你在得梅因大街上能看到的人，只有酒鬼和出來抽口煙的辦公室白領。你看，室外就這麼變成了煉獄，把你給驅逐了出去。
辦公室白領們甚至組織了這樣的俱樂部：中飯時間換上運動裝，沿著人行天橋上的指定路線進行輕鬆而有益健康的散步活動。退休的人也組織了類似的俱樂部，全國各商場幾乎都能看到。你要知道，這些人在商場碰頭不是去購物，而是去鍛煉身體。
上次我回得梅因時，偶遇一位親朋，他穿著運動裝，紅光滿面，一看就知道最近在進行體育鍛煉。他告訴我他剛參加完「谷西商場散步俱樂部」的一次活動。那天是四月艷陽天，我問他為什麼俱樂部不組織去市裡哪個又大又漂亮的公園裡去散步。
「這裡又不下雨，又不冷，不用爬山，也沒有搶劫犯。」他想也不想地回答我。
「可是得梅因沒有搶劫犯啊。」我指出。
「對的，」他馬上表示贊同，「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沒有人待在室外唄。」他又表示強調地點了點頭，似乎我根本沒有想到這個原因，不過我確實沒有想到過。
田納西州納什維爾市的奧普裡蘭飯店，更是將這一神奇的運動頂禮膜拜到了極致，我前不久因為雜誌派發的任務剛去過那裡。奧普裡蘭飯店十分與眾不同：首先，體積龐大無比，簡直是一個自給自足的小城，只不過實在醜陋不堪，就是把「貓王」故居，《亂世佳人》中的南方建築和美國式大商場的風格糅合在一起。
可是奧普裡蘭飯店真正的特色在於它就是一個純粹的室內環境。正中心是三個碩大帶玻璃屋頂的中庭，有五六層樓高，佔地總面積九英畝。整個建築既能提供所有室外活動的益處，又避免了所有不便。飯店十分高興地把自己稱作「內景觀建築」，如今這類建築物中應有盡有：熱帶植物、完整的樹木、瀑布、小溪、「露天」餐館和咖啡館還有多層人行道。那效果簡直就和20世紀50年代《大眾科學》雜誌中描繪金星上太空殖民地的插圖驚人地相似（當然，如果所有太空殖民者都是穿耐克運動鞋、戴棒球帽的中年胖子，一邊啃著手裡的東西，一邊走來走去的話）。說得簡單一點，這種建築就是一個毫無瑕疵且自給自足的無菌世界，氣候恆定不變近乎完美，而且沒有骯髒的飛鳥、討厭的昆蟲、變化無常又令人煩惱的天氣，也沒有任何真實世界的感覺。
住在裡面的第一晚，我就急於逃離那一撥撥四處晃蕩的食草動物，想要看看地球上的天氣到底如何。我走到室外，想在真實的大地上隨意散散步，然後你猜得到我發現什麼了嗎？根本就沒有大地——只有連綿數英畝的停車場，似乎延伸到了地平線的盡頭，就像是茫茫一片內陸海洋，離我幾百碼遠的地方是奧普裡蘭樂園的圍牆，不過通過詢問我發現，從飯店去樂園的唯一途徑就是，花3塊錢乘45秒空調車到樂園大門。
除非你想在成千上萬的汽車中間散步，否則根本就沒有地方讓你呼吸新鮮空氣，然後伸展一下胳膊和腿。在奧普裡蘭飯店，室外便是室內，而且讓我不寒而慄的是：如果這樣的世界真的有可能存在，數百萬人都願意過這樣的生活。
現在我站在那裡，一隻鳥在我左腳大拇指處的鞋上扔下點東西，一般來說你不會喜歡「鳥扔下的東西」（造了一個詞）。我本來在仰望天空，現在低下頭看看鞋再抬頭看天。
「謝謝你。」我說，我想我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吧。
[1] 內布拉斯加州最大的城市。
[2] 「貓王」故居，即Graceland，位於田納西州孟非斯市，為白色立柱式建築，為著名搖滾歌星貓王所有，2006年被列為全國著名歷史建築之一。
[3] 作者暗諷那些忙於健身素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