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垃圾食品之天堂

那天我決定給家裡的冰箱來個大掃除,我們清理冰箱的頻率並不高——每四到五年把它打包直接送到亞特蘭大的疾病控制中心,上面貼張便條,對於裡面任何貌似有點科學研究價值的東西,請那邊的人隨意自取。這次之所以決定自己動手,是因為我們家的某隻貓幾天未見了,然後我隱約記得在冰箱裡的底層擱板上,靠裡面的地方,看到過有個毛茸茸的東西(結果發現那只不過是一大塊戈貢佐拉奶酪而已)。

因此我就跪在地上,忙著撕開保鮮薄膜,然後小心翼翼地朝特百惠容器裡看過去,偶然發現了一樣有趣的東西,名叫「早餐比薩」。我帶著憐惜而又悔恨的感情仔細查看,就像看你自己的老照片裡那身過時的打扮,完全不敢相信自己那時候怎麼會有如此恐怖的衣著品位。你看,這「早餐比薩」就是我某次買東西時嚴重犯傻所殘留下來的物證。

幾個星期前,我對太太宣佈下次她去超市購物時我陪她一起去,因為她老是買那些東西回家——我怎麼形容呢?——那些不太符合美國式吃飯精神的東西。我的意思是,我們所生活的地方是個垃圾食品的天堂。這個國家把奶酪裝在噴壺裡賣給全世界,而我太太總是把那些健康的東西買回家,比如新鮮西蘭花,還有瑞典黑麥薄脆餅乾之類。

當然,這都是因為她是英國人,她並不理解美式烹飪那種油膩黏稠之濃郁感受,簡直天下無敵。我嚮往人造培根片、貌似黃色種類不明的融化奶酪、奶油味十足的巧克力餡,有時候所有這些全部包含在一種產品當中。我喜歡吃的是那種你咬下去就會噴出汁來或者掉到你襯衫胸口上的東西,那奇大無比的一坨粘在那裡,你只能帶著十二分小心地慢慢起身離席,像跳林波舞一樣挪到水池邊把自己清理乾淨。

好了,我陪著太太來到超市。她在那邊捏捏瓜果,稱稱香菇,我就溜到垃圾食品部——其實剩下的都是垃圾食品部。噢!天堂啊!

光瀏覽一遍所有的早餐穀物類就能花掉差不多一早上,大概有兩百個品種吧。凡是可能幹燥、膨鬆和包上糖衣的東西估計都涵蓋在內了。最具有直接吸引力的是一種餅乾穀物叫作「餅乾脆」,偽裝成營養早餐,其實不過就是巧克力曲奇餅乾,倒進碗裡和著牛奶吃下去罷了。這點子真絕!

另外值得一提的還有「花生醬膨膨脆」「迷你肉桂小卷」和「朱古拉伯爵」(配「軟糖惡魔」)。最忠於原味的一種叫作「燕麥餅乾總匯」,裡面有四種不同的餅乾。以上每一種我都拿了一包,燕麥的那種拿了兩包——我經常說:「晨起沒有一大碗熱騰騰的餅乾,枉過一天啊!」——然後我把它們全部抱著跑回購物車。

「那是什麼?」我太太問話的音調怪怪的,也是她經常就零售事業與我探討時的調子。

我沒時間解釋。「未來六個月的早餐,」我跑過她身邊,氣喘吁吁地回答,「想都不要想把它們退回貨架上換你的格蘭諾拉麥片。」

我不知道垃圾食品市場是如何欣欣向榮起來的。每到一處,舉目四望,全是保證讓你癡肥的垃圾食品——彎月餅、轉輪核桃卷、蜜桃圈圈糖、飲料紐扣糖、巧克力軟糖陸戰隊,還有名叫「絨絨」的塗有起泡軟糖的三明治。所有這些東西鋪天蓋地而來,足夠讓一個小嬰兒在裡面洗澡了。如今去超市購物的人可以選擇的垃圾食品種類之豐富以及消耗量之大都讓你難以想像。最近我讀到一個數據:一位美國人平均每年要吃掉17.8磅——17.8磅啊——椒鹽卷餅。而且記住,是平均數字,也就是說某些地方某些人除了完成自己的份額,還把屬於我的大部分都吃進肚子裡了。

第七號貨架(「嚴重癡肥食品」)尤其高產,那裡整片區域都完全由一種產品壟斷。這種叫「烤箱小點」的東西品種十分豐富,光「烤箱果餡卷」就有8個不同品種。「果餡卷」到底是什麼東西呢?誰在乎呢?反正就是裹了糖衣甜絲絲濕漉漉的那種東西吧。我又來了個雙臂抱滿。

我承認我有一點點飢不擇食——可是這裡東西如此豐富,而我又離開故土多年。

最後那個「早餐比薩」讓我太太惱怒起來。她看了看盒子說:「不行。」

「請你再說一遍,親愛的?」

「你不能把早餐比薩這種東西帶回家。我讓你買」——她一面伸手去購物車裡撥弄那些「待檢樣本」——「飲料紐扣糖和烤箱果餡卷,還有……」她揀出一包剛才沒注意到的,「這是什麼?」

我從她肩頭看過去,回答:「微波爐烤薄餅。」

「微波爐烤薄餅。」她重複著,不如我那麼熱情洋溢。

「非常科學、非常了不起,對吧?」

「你要把這些都吃完,」她回答,「你現在不肯放回貨架上去你就得全部吃光,一點不剩。明白了吧?」

「當然了!」我的語氣十分誠懇。

你知道她真的逼著我把這些都吃光了。我花了好幾個星期在垃圾食品「交響曲」中跋山涉水。那些東西簡直難吃得要命,我還吃得一點不剩,不知道是垃圾食品越來越差,還是我的味蕾已經成熟,可是就連我從小吃到大的甜食——上帝救救我吧,就連何絲蒂小杯糕——如今也無味粘牙,讓人失望了。

最糟糕的就是那個「早餐比薩」了,我分三四次硬塞下肚,或在烤箱裡回爐,或用微波爐轉轉,還有一次實在走投無路了,和著一片「絨絨」軟糖三明治吞了下去。不管怎麼處理,這比薩總是蓬鬆不起來,軟塌塌的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最後我完全放棄,把剩下的藏在冰箱最底層的特百惠容器「墓場」裡。

這也是為什麼有天我又看到那個盒子的時候,心情十分複雜。一開始我想把它扔掉,然後猶豫著打開盒蓋,居然沒有酸腐氣味撲鼻而來——我想大概是裡面的化學物質太多了,沒地方給細菌生長吧——然後我想把它繼續保存下來,時刻提醒我自己的愚笨,可是最後我還是扔掉了。扔完就覺得肚子餓,跑進食品儲藏室看能不能找到一塊樸實無華的瑞典黑麥薄脆餅乾,或許再來根美味的鮮芹菜。

[1] 林波舞,limbo,即舞者身體向後仰,穿過一根根水平桿,每一根都比前面的要低。

[2] 低糖傳統型早餐麥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