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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發心慌慌

我的頭髮總是非常喜悅、不能自已,不管我身體的其餘部分如何安靜鎮定,也不管這場合是多麼嚴肅正式,我的頭髮總是在開派對。隨便拿出一張集體照,你都能馬上找到我,因為我總是站在後排,我的頭髮就像是以其獨有的方式在聆聽一張名叫《跳舞狂潮1997》的迪斯科大碟。

每幾個月,帶著一種不祥的預感,我都會把我的頭髮帶去鬧市區的理髮店,讓那裡的人拿它開開心。我不知道為什麼,去理髮店總讓我感覺自己像個懦夫。進了店就得被一個大斗篷給套上,眼鏡被摘掉,然後頭被撥來弄去為尖利的理發工具所環繞,這些讓我覺得無助和不安。

我的意思是:你坐在那裡,雙臂動彈不得,眼睛瞇縫著,然後一個你不認識的人正在你頭上進行嚴肅而且幾乎肯定是讓你後悔的事情。到目前為止,我人生中已經經歷過二百五十次理髮了吧,如果說我從中學到什麼的話呢,那就是:理髮師會按照他的想法來給你理髮,然而你本人對此毫無辦法。因此整個理發經歷對於我來說充滿了心理創傷,特別是我總是碰上我不想要的理髮師——通常都是他們稱為「拇指」的新人。我特別害怕的是這樣一刻:理髮師引你坐定,你們兩個大眼瞪小眼,盯著那讓人絕望的災難,也就是你的頭頂,然後他焦急而又熱切地說:「那麼你想讓我怎麼處理?」

「簡單地打理就好了。」我看著他,滿是誠摯的期待,可是我知道他肯定在考慮誇張的爆炸頭和上了摩絲變得硬邦邦的漩渦卷,有可能還在考慮一圈圈富有彈性的小卷。「你知道的,就是像銀行家或者會計師那樣正經一點、不知道叫什麼名字的髮型。」

「這裡有你喜歡的髮型嗎?」他指著滿牆的老式黑白照片,那些微笑著的男人的髮型都像是照科幻電影《雷鳥神機隊》(Thunderbirds)裡面的人物做出來的。

「實際上,我不太想要那麼顯眼。」

「也就是說,自然一點的?」

「完全正確。」

「比如說像我的一樣?」

我瞅了理髮師一眼,他的髮型讓人馬上想起一艘航空母艦乘風破浪,或者是非常誇張的園藝修剪造型。

「比你那個還要低調一點。」我緊張地提出建議。

他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那樣子讓我覺得就髮型品位而言,我們甚至分處不同宇宙當中,然後他以突兀而堅決的口氣說:「我知道你要什麼髮型了,我們把它叫作『韋恩·牛頓式』。」

「其實不是的。」我開始抗議,可是他已經把我的下巴埋進我胸前,然後抓起了他的推子。

「這可是非常流行的髮型,」他補充道,「保齡球隊的每個球員都是這個髮型。」隨著馬達一陣嗡嗡響,他開始把我的頭髮剃掉,就像扯掉牆紙一樣。

「我真的不想要那個『韋恩·牛頓式』!」我滿帶感情地嘟囔著,可是我的下巴被埋在胸口,而且我的聲音始終被淹沒在他那不斷游動的大剪刀的嗡鳴聲中。

就這樣我坐在那裡,盯著自己的膝蓋,在嚴格的指令下不得擅動,聽著那恐怖的理發機器在我的頭皮上滾來滾去。那飽受折磨的一小會兒就像是永恆那麼長,從眼角邊我看到大把大把被剪下的頭髮落在我肩頭。

「別剪太多!」我時不時像羊兒那樣叫喚著,可是他正在和旁邊另一位理髮師以及顧客熱切交談有關波士頓凱爾特人隊的前景,他只是偶爾把注意力轉到我和我的頭髮上,基本上每次都嘟囔著「哦,見鬼」或者是「糟了」。

最後他把我的頭掰起來,說道:「這個長度如何?」

我瞇著眼睛看了一下鏡子,可是沒有眼鏡,我只看到一個遠遠的貌似粉紅色氣球的東西。「我不知道,」我沒把握地說道,「好像太短了。」

我注意到他不太開心地看著我眉毛以上的所有部分。「那麼我們到底是剪『保羅·安卡式』呢,還是『韋恩·牛頓式』?」他問我。

「呃,其實都不要,」我非常高興終於有機會澄清這一點了,「我就想簡單地打理一下就好了。」

「我來問你,」他說,「你的頭髮長得有多快?」

「不是很快。」我一邊回答一邊更加努力地瞇起眼看鏡子,可是還是什麼都看不清,「為什麼問這個,有什麼問題嗎?」

「哦,沒有。」他說是這麼說,可是那口氣就像是在說:「哦,是的。」接著,他說:「沒什麼,其實就是我把你左邊剪成了『保羅·安卡式』;右邊剪成了『韋恩·牛頓式』。那麼我再問你:你有沒有大帽子?」

「你到底弄成什麼樣了?」我那警惕的聲音一下子高了八度,可是他已經去找同事咨詢去了。他們咬著耳朵,看著我,似乎在看一個交通事故受害者。

「我想我一定是吃了抗組胺。」我聽見「拇指」悲傷地跟他們說。

他的一個同事上前一步看了看,覺得並非像看上去那麼無可救藥。「如果你把他左耳朵背後的頭髮想辦法從後腦勺繞過去掛到另一隻耳朵後面,也許把這裡的一點接起來,然後你可以把它整成一個略微修改過的『班尼·拉勃式』。」他轉過來問我,「先生,你這幾個星期會經常出門嗎?」

「你剛才說的是『班尼·拉勃式』嗎?」我悲哀地嗚咽起來。

「除非你想要『赫丘裡·波洛式』。」另一位理髮師建議。

「『赫丘裡·波洛式』?」我又開始嗚咽起來。

他們讓「拇指」盡力善後,又過了十分鐘,他把我的眼鏡遞給我,讓我抬起頭。在鏡子裡,一張長了耳朵的檸檬蛋白餡餅躍入我眼簾。而我身後,「拇指」十分自豪,笑容燦爛。

「結果還是非常不錯,是吧?」他說。

我無話可說,遞給他一大筆錢,然後跌跌撞撞地走出了理髮店。我步行回家,豎起衣領,把頭盡力沉到頸窩裡。

進了門,我太太看了我一眼。「你是不是說了什麼話把他們惹惱了?」她以誠懇而好奇的語調問我。

我無助地聳了聳肩:「我告訴他,我想剪個銀行家那樣的髮型。」

她如同每位太太那樣最終歎了口氣。「唉,至少你還押了點韻。」她以自己特有的奇怪而神秘的方式嘟囔了一句,然後給我去找大帽子了。

[1] 韋恩·牛頓,Wayne Newton,美國著名歌手,其髮型為非常蓬鬆的三七開,有鬢角。

[2] 保羅·安卡,Paul Anka,美國著名歌手,與「貓王」齊名,其髮型為前額略禿,頭髮全部後梳緊貼頭皮。

[3] 抗組胺,Antihistamines,治療過敏的藥物,對於中樞神經有鎮靜作用,也影響認知功能和執行能力。

[4] 班尼·拉勃,Barney Rubble,著名卡通《摩登原始人》(The Flin tstone)裡的主角之一,其髮型為三七開。

[5] 赫丘裡·波洛,Hercule Poirot,阿加莎·克裡斯蒂偵探小說中的主角大偵探波洛,其髮型為禿頂。

[6] 指上面一句話,原文「…look like a banker」這幾個詞押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