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規則第一條:遵守所有規則

那天下午我幹了件蠢事。我走進鎮上某家咖啡店,未經允許就擅自就座了。在美國可不能這麼做,可是之前我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個重要的念頭(也就是:牙膏管裡總還有那麼點牙膏吧——永遠會有一點兒剩下吧,想想吧),我得把這個稍縱即逝的想法盡快記下來,那家店裡空蕩蕩的,所以我就挑了張靠近大門的桌子坐下了。

一兩分鐘後,女招待——顧客就座經理——走上前來以冷靜的口氣對我說:「我看見你自己找位子坐下了。」

「是啊,」我驕傲地回答,「衣服也是我自己穿的。」

「難道你沒看見指示牌嗎?」她歪過頭去示意一塊大指示牌,上面寫著「請等候引座」。

這家咖啡店我來過一百五十次了,從各種不同的角度看過這塊牌子,就是沒有以仰臥的姿勢看過。

「哦!」我的語氣顯得很無辜,然後說,「天哪,我沒看到。」

她歎了口氣:「好吧,這片的服務生現在很忙,所以請你稍等,她一會兒就過來。」

方圓五十英尺內沒有其他顧客,可是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對張貼出的標牌不敬,所以罰入煉獄裡服短期徒刑。

說美國人喜歡規則是大錯特錯,就和說英國人喜歡排隊一樣都失之偏頗。遵守規則並非出於熱心或關愛,只是多少出於本能的認同吧,認同這些規則很有用,有助於建立和維護一個文明有序的社會。

總的來說,規則是個好東西。我必須說明,有時候少許條頓騎士團式的紀律在英國是不會出岔子的。比如說有些人因為怕麻煩不把車停好,一輛車佔了兩個車位。(容我直言,對於這樣的過錯我贊成處以極刑。)

但是,有時候美國人對於規則的熱衷有點過了頭。就拿我們鎮上的公共游泳池來說吧,就有二十七條成文規定。二十七條啊!(其中我最喜歡的是「從跳水板上跳水每次只能彈跳一下」。)而且所有的規則都嚴格加以執行。

令人懊惱的是,這些規則究竟有沒有道理竟然成了完全無關緊要的事。大約一年前,為了應付日益高漲的恐怖主義威脅,美國的航空公司開始要求乘客們在登機時提交帶照片的身份證明。我第一次聽說這個規定的時候正好抵達離家一百二十英里的飛機場趕一趟航班。

「我得看看你帶照片的身份證明。」這位工作人員魅力四射,熱情無限,就像有些員工第一次拿到公司免費發放的尼龍領帶那樣神氣活現。

「是嗎?可是我好像沒有。」我一邊說一邊拍拍口袋,似乎這樣就能變出點什麼來一樣,然後從我的錢包裡掏出一張又一張卡片。我有各種身份證明卡——圖書館借閱卡、信用卡、社會保障卡、健康保險卡、機票——上面都有我的名字,可是沒有照片。最後,我在錢包背面找到了一張艾奧瓦州的老駕照,我自己早就把它忘得一乾二淨了。

「這個過期了。」他嗤之以鼻。

「可是我又不會要求去開飛機。」我回答。

「不管怎麼說,這卡是十五年前的,我要看近來的證件。」

我歎了口氣,把行李翻了個底朝天,最後突然想起隨身帶了一本自己的書,封套上有我的照片。我自豪地把書遞給他,總算略鬆了口氣。

他看了看書,狠狠地盯著我看,然後再看了一眼打印清單,說道:「我們的『許可視覺認知成像清單』上不包括這個。」他說的或者是別的什麼,反正是一個誰都不懂的名稱吧。

「當然不包括了,可是這照片就是我,沒什麼比這個更能代表『我』了。」我放低聲音向他湊近一點,「你難道真的懷疑,我特地印了這本書就為了偷偷溜上去布法羅的航班嗎?」

他又狠狠地盯了我一分鐘,然後叫來另一個工作人員商量。他們交談了一會兒又叫來了第三方。最後成了一堆人圍在那裡:三個登機工作人員、他們的主管、主管的主管、兩個行李工,幾個喜歡湊熱鬧的路人伸長脖子想要看個究竟,還有一個提著鋁皮箱子兜售珠寶的傢伙。我的航班幾分鐘內就要起飛了,我的嘴角也開始泛出白沫。「這麼做到底都是為了什麼呢?」我問那個最大的主管,「為什麼一定要帶照片的身份證明呢?」

「聯邦航空管理局(FAA)的規定。」他說著,很不開心地盯著我的書、我那過期的駕照,還有那份「許可照片證明清單」。

「可是,為什麼有這樣的規定呢?你真的認為,要求恐怖分子提供一張過塑的本人照片就能夠阻止恐怖事件了?你認為,一個能夠計劃並執行極其複雜的劫機計劃或者其他非法空中事件的人,就沒辦法炮製一份令人信服的假造身份證明了?你有沒有想過,要應付恐怖主義,與其這樣做,還不如請一個真正清醒而且智商比小小的軟體動物高一點的人來監控你們X光機的電視屏幕呢!」我當時可能並非一字一句如上所述,但這確實是那時候我的情緒所至。

但是你看,這個要求並不只是證明你自己的身份,而是嚴格按照書面規定來證明你自己的身份。

不管怎樣,我改變了行動方針,開始請求他們,向他們保證以後絕不會不帶好合適的身份證明就上機場。我表現出完全懺悔的態度,我想沒有人能表現得那麼誠懇,那麼悔恨,那麼想得到允許登機去布法羅了。

最後那名主管不大情願地向工作人員點了點頭,告訴他讓我登機,但是他警告我,下次不可能這麼僥倖,然後離開了他的同事。

登機工作人員給我發了登機牌,我正走向登機口,突然轉回去,用極低而隱秘的語調和他分享一個非常有用的事後感悟。

「牙膏管裡總還有一點點牙膏,」我說,「想想吧。」

[1] 條頓騎士團(Teutonic Order)12世紀在巴勒斯坦成立的天主教軍事組織之一,由德意志貴族組成,以黑色十字為標誌,現已成為純信仰組織。這裡作者的意思應為嚴厲的軍事紀律。

[2] 紐約州西部一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