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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我駛過清晨明亮的陽光,道路不時拐入濃密的松林之中,經過一排排度假小木屋。亞特蘭大就在北邊一小時路程之外,這附近的人顯然企圖借地利大賺一筆。我經過了一個名叫「松山」的小鎮,它似乎擁有你想在內陸旅遊勝地找到的一切。這裡挺迷人,店舖也挺好,就缺一樣東西—— 一座山。想想它的名字,這裡有點兒讓人失望。我特意選擇這條路,是因為「松山」在我單純的腦子裡喚起了一番幻景:清新的空氣、陡峭的懸崖、散發著馨香的森林和翻滾流動的小溪——這兒是那種你也許會撞見約翰小子·沃爾頓的地方。然而,如果當地人為了多掙一塊錢,而把事實誇大了一點點兒,誰會去責怪他們呢?你可別指望人們會專程開幾英里路,來參觀一個名叫「松平地」的地方呀。

田野慢慢變得起伏多山,但絕不陡峭,在道路前面來了一個溫柔的下坡,滑向了暖泉。多年來我一直渴望去那裡。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除了富蘭克林·羅斯福在那兒去世之外,我對那個地方一無所知。在得梅因選舉大樓的主樓梯兩旁,陳列著一些具有歷史意義的報紙頭版,令小時候的我為之深深著迷。其中有一張上說:「羅斯福總統逝世於暖泉。」即使在那時,我也已經認為它聽上去真像個長眠的好地方。

結果呢,暖泉果然是個好地方。這兒只有一條主街,一邊是家老旅館,另一邊是一排商店,不過都重修成了昂貴的時裝店和禮品店,專門向亞特蘭大的遊客開放。裡面的東西全都假得明明白白——就連室外背景音樂也不例外,如果你能接受的話——不過我相當地喜歡。

我出城向小白宮駛去,它大約在城外2英里處,停車場上幾乎是空的,只有一輛舊巴士,一群上了年紀的公民正從上面下來。這是來自「炮仗,佐治亞」或者「光腚,亞拉巴馬」此類地方的耶穌浸信會包的車。那些老人跟小學生似的,吵吵鬧鬧,激動萬分,在售票亭前面加我的塞兒,一點兒沒意識到我會毫不猶豫地推開一位老人,尤其是浸信會教徒。但我只是和氣地微笑著站到了後面,想到他們即將不久於人世,便覺得安慰多了。

我買了票,很快就在去羅斯福莊園的上坡路上超過了那些老人。小路穿過高高的松樹林,那松樹似乎要無止境地向上、再向上,結果把陽光封鎖得那麼徹底,讓樹下的土地光禿禿一片,就像剛剛清掃過一般。小路兩旁排列著來自每個州的巨大石塊,顯然每位州長都曾被要求獻上本地的一塊石頭。它們在這裡排成一隊,像個光榮的護衛隊。笨點子開花結果,這可是不常見的呀。許多石頭被切成那個州的形狀,打磨得亮光閃閃,再刻上州名。可是剩下的那些呢,顯然沒領會這一計劃的精髓,就是平平常常的一塊石頭,掛著個簡潔的小牌子:「特拉華,新罕布什爾。」艾奧瓦的獻禮像我預期的那樣,是謹慎的中間派。石頭倒是切成了本州的形狀,可惜啊,幹活的人顯然從沒嘗試過這種營生。我猜想,他肯定是一時衝動投了最低標,沒承想居然一舉中的,至少艾奧瓦還找到塊石頭送去了,我還挺害怕會是一塊爛泥巴呢。

在這一奇觀的遠處,是一棟白色的平房。從前它曾是莊園鄰居的家,現在成了博物館。和美國的這類博物館一樣,這裡搞得不錯,很有意思。牆上貼滿了羅斯福在暖泉的照片,玻璃櫃裡陳列著許多他的個人物品——他的輪椅、枴杖、腿架和其他類似裝備。其中有些精巧得出人意料,能挑起人的一種病態的興趣。因為羅斯福一直非常小心,不讓公眾把他看成是個瘸子。可在這裡,我們可以說是正在審視他脫了褲子的模樣。有一個房間格外吸引我,裡面擺滿了他當總統時人們親手製作、送給他的禮物。這些東西很可能立刻就被塞進了一個巨大碗櫥的後面。有成打的雕花枴杖,上面是木鑲的美國地圖;還有許多海象牙和蝕刻石板,雕刻著羅斯福的頭像。所有的東西都是那麼精美,著實令人吃驚。每一件東西都代表著幾百個小時的精心雕刻和不知疲倦的拋光打磨,卻只是為了送給一個陌生人。對這個人來說,這不過是為他的個人紀念品大軍增加一員罷了。我被這些玩意兒迷住了,幾乎沒注意到那些老人也闖了進來,雖然有點兒上氣不接下氣,卻絲毫不減活力。在一個展品前,一位頭髮藍灰的女士擠到我前面,匆匆瞟我一眼,意思是:「我是個老人,我愛去哪兒就去哪兒。」然後就把我從她腦子裡打發掉了。「我說,哈澤爾,」她大聲喊道,「你知道嗎?你和埃莉諾·羅斯福是同一天生日呢!」

「真的嗎?」隔壁有個刺耳的聲音回答。

「我自己和艾森豪威爾是同一天生日,」那藍發女士依然高叫著說,並為鞏固自己在我前面的位置,晃了晃她那豐滿的屁股,「我有個外甥和哈里·杜魯門一天生日。」

我很想攥住她兩隻耳朵,然後把她腦門猛摜在我膝蓋上,但我將這一念頭把玩片刻之後,還是步入了另一個房間,發現這裡有個入口通往一家小劇院。劇院裡放映著辟啪作響的黑白電影,都是表現羅斯福和脊髓灰質炎的鬥爭,以及他長期待在暖泉的生活。他試圖把生命揉進細長的雙腿,彷彿它們只是睡著了而已。電影也很完美,由一位合眾社的記者撰稿並旁白,感人至深但並不過分煽情。那無聲的家庭影片裡,每個人物的動作都急匆匆的,就好像鏡頭之外有人在咆哮著讓他們快一點兒。這電影與羅斯福的腿架一樣,激起了人們窺陰似的狂熱。在這之後,我們終於被放行去見識小白宮的真身。我飛快地跳到前面,免得和那些老人分享這種體驗。它就在另一條小路上,要穿過更多的松樹,越過一個白色的崗亭。令我吃驚的是,它竟然那麼小,不過是林中一棟小小的白色木屋,只有一層樓,五個小房間,都鑲了深色木頭。你根本沒法兒相信這會是一位總統的財產,尤其是像羅斯福這樣一位有錢的總統,畢竟,他擁有周邊絕大多數的田產,包括主街上的那家旅館,幾棟小別墅和泉水本身啊。然而,小屋那種特別的緊湊反而讓它更加舒適迷人了。即使在今天,它仍然顯得很舒服、很有人氣。你忍不住地想把它佔為己有,即使這意味著你得到佐治亞來享用它。每個房間都有一段簡短的錄音解說詞,告訴你羅斯福怎麼工作,如何接受治療。可是它沒告訴你,他來這兒的真正目的,是為了和他的秘書露西·默瑟來點兒鄉村風味的親密接觸。她的臥室在起居室的一邊,而他的則在另一邊。錄音介紹壓根兒沒提這個,但它卻指明了埃莉諾的臥室——被塞進房子的最後面,而且絕對比秘書的差,大多數時候是用來當客房的,因為埃莉諾很少到南方旅行。

離開暖泉幾英里之後,我改道上了一條通往梅肯的風景線,但是沿路好像並無多少風景。不是沒什麼特別的風景,而是乾脆沒風景。我開始疑心,地圖上那些風景線路恐怕是胡亂畫上去的。我想像某個從未去過澤西市南邊的傢伙,坐在紐約辦公室裡說:「暖泉到梅肯?霍,聽起來不賴呀。」然後認認真真地畫下了標誌風景線的橙色虛線,舌頭從嘴角邊輕輕地探出一點點兒。

梅肯挺好的——所有的南方小鎮似乎都挺好。我停車到一家銀行去取錢,為我服務的女士來自大雅茅斯,這讓我們兩個都小小地激動了一下。然後我繼續趕路,穿過了奧蒂斯·雷丁紀念大橋。美國許多地方,尤其是南方,都有這種潮流,喜歡用當地傑出人物的名字為水泥建築起名——西爾威斯特·C.格拉布紀念大橋、切斯特·奧弗裡大堤,諸如此類的東西。我覺得這種習慣實在古怪。設想一下吧,你一輩子辛苦工作,排除萬難爬到社會頂端,投入漫長光陰,忽視家人親情,背後中傷他人,被認識的每個人看成狗屎,到頭來只落得塔拉普薩河上一座公路大橋的名字,好像實在有點兒划不來啊。然而,不管怎麼說,至少這座橋得名之人我還是聽說過的。

我循16號州際公路向東駛向薩凡納。那是穿越佐治亞紅土平原,長達173英里無法形容的沉悶之旅。我花了炎熱又毫無回報的五個小時,才到達薩凡納。而你們呢,幸運的讀者,只須眼睛掠到下一段即可。

我興奮地站在薩凡納的拉斐特廣場上,置身於磚鋪小路、涓涓溪流、垂著西班牙苔蘚的濃郁樹木之中。我的面前矗立著一座精緻的、有著新亞麻的潔白的大教堂,一對哥特式的尖頂高聳入雲。在它周圍,是一些200多年的老房子,磚牆已經風化,抵擋風暴的窗板顯然還在使用。我竟然不知道美國還存在著如此完美的地方。薩凡納有20個這樣的廣場,涼爽安靜地躺在樹木的天棚下,旁邊那些細長筆直的街道也是同樣陰涼而安寧。只有當你跌跌撞撞走出這片市內雨林,進入現代城市的開闊街道,暴露在沸騰的驕陽之下,你才會意識到南方到底有多麼悶熱。現在是10月,在艾奧瓦,已經是法蘭絨襯衫和熱甜酒的季節了,可是這兒呢,夏天依然不依不饒。剛剛早晨8點,商人們就已經在松領帶、擦額頭了。要是在8月,會熱成什麼樣呢?每個商場和餐館都開著空調,一走進去,汗水便凍干在你胳膊上,再走到外頭時,熱烘烘的空氣撲面而來,彷彿狗的喘息一般。只有在廣場裡,氣候才能達到一種舒適的平衡狀態。

薩凡納是個十分誘人的城市,我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已經逛了好幾個小時。該城有1000多棟歷史建築,其中許多仍然有人居住。這是我去過的,除了紐約之外,第一個人們當真住在鬧市區的城市。這是多麼大的差別啊!你會看到孩子們在街上踢球,或者在門廊裡跳繩,所有的一切都顯得那麼活躍、那樣生機勃勃。我沿著奧格爾索普大街的鵝卵石人行道,踱向了殖民紀念墓園。這裡到處是剝蝕風化的紀念碑,還密密麻麻地擠滿了本州歷史名人的墓碑:阿奇博爾德·布洛克,第一位出身佐治亞的總統;詹姆斯·哈伯肖,「一位商界領袖」;還有巴頓·格威納特,他在美國這麼出名原因有二,一是因為參與簽署了《獨立宣言》,二是他擁有殖民歷史上最傻的名字(button,意為扣子)。薩凡納的人們一不小心,就會把老巴頓給弄丟了。紀念碑上說他可能就埋在我目前站立的這塊地方,也可能是拐角那兒,或者乾脆就在別的什麼地方呢。這麼說吧,你可能走上一整天也弄不清自己是不是踩到了巴頓。

薩凡納的商業區永遠地被凍結在了1959年——伍爾沃思商場似乎從那時起就再沒換過貨。這兒有一家漂亮的老電影院——魏斯電影院,可惜關門了。鬧市區電影院在美國早已是陳年舊事了,唉,真可惜!你老是讀到報道裡說,美國的電影工業多麼蓬勃,可是現在所有的戲院都建在郊區的購物中心了。在那兒看電影你有好幾十部可以選擇,可是每家電影院都跟大冰箱尺寸相仿,只勉強比冰箱舒服一點兒。那裡面根本沒有樓廳。你能想像嗎?你能想像沒有樓廳的電影院嗎?對我來說,看電影就意味著坐在樓上的第一排,蹺著腳,把空糖盒扔到下面人的頭上(或者,在看到更無趣的愛情場面時,往下滴可樂)並且往屏幕上砸尼布糖。尼布糖是一種甘草味的糖,估計是用朝鮮戰爭剩下的橡膠做成的,在20世紀50年代頗為流行。它其實是不能吃的,但你若把它嚼上一分鐘,然後砸向銀幕,它就會「啪」的一聲粘在上面。這是一種傳統,每個人都在星期六乘公汽進鬧市區,去俄爾弗劇院,買上一盒尼布糖,花上一個下午轟炸銀幕。

幹這事的時候你千萬要小心,因為劇院經理雇了一幫惡狠狠的領座員,他們都從科技高中輟學,生命中一大遺憾便是沒能生在希特勒時代的德國。這些人手拿強力電筒,在走道間來回巡邏,尋找不規矩的小孩子。一場電影中間,總有那麼兩三次,他們的手電會投射到某個倒霉小子的身上:只見他撅著屁股,拿著一塊濕乎乎的尼布糖,定格在投擲的姿勢上。他們立刻衝上去將他拿下,他就一路號叫著被架了出去。感謝上帝,我和我的朋友從來沒碰上過這種事,可我們一直以為,那些受害人都會被帶去經受各種電刑的折磨,然後才轉交給警方,在教養院裡進行長期的思想教育。多美好的日子啊!有誰敢說,郊區商業城那種鞋盒般的劇院、浴巾般大的屏幕,能夠提供半點兒與鬧市區電影院相媲美的東西呢?後者大如山洞,令人心醉神迷,還能激發公共意識。好像還沒有誰注意到這一點,但我們也許將是最後一代覺得看電影很神奇的人了。

懷著這個令人嚴肅的想法,我踱過沃特街,走上薩凡納河邊新修的一條河畔人行道。河水又黑又臭,對面南卡羅來納州的河岸一無可觀,只有幾家大型商店。下游更遠處,是些濃煙滾滾的工廠。不過薩凡納這邊俯瞰河水的那些老棉花倉庫卻好極了。它們重修得並不過分奢華,底層有時裝店和牡蠣吧,二樓卻空著,有那麼一點兒破敗,散發著不可避免的頹廢氣息。這就是我從漢尼拔開始就一直在尋找的。必須承認,有些商店略顯矯飾,其中一家叫作「全鎮最可愛小店」,直令我欲做「全國最迅速的小嘔吐」。門上有個牌子說:「絕對——千萬不要在店內吃喝喲。」我雙膝跪地感謝上帝,我永遠不必見到那老闆了。因為此店關著門,所以我沒法兒進去參觀它到底有多可愛。

在這條街的盡頭,佇立著高大嶄新的凱悅麗晶飯店,一看到它,我的心就直往下沉。它碩大無比,由方方正正的鋼筋水泥製成,出自美國大連鎖飯店深愛的「我×」建築學院之手。無論是規模還是外觀,它都與周圍的老建築格格不入,哪怕是一絲和諧都不存在。它只不過在說:「我×!薩凡納。」在這方面,這個城市特別令人反感。每隔幾個街區,你就會碰上那麼個不倫不類的水泥墩子——德索托希爾頓、拉馬達旅館、最佳西部河畔飯店,正如佐治亞人所說的那樣,全都誘人得像玉米餅上的唾沫。其實呢,佐治亞人沒說過這種話,只是我編的罷了。不過這麼說頗有點兒南方味道,你們不覺得嗎?就在我快要感覺這些旅館冒犯了我,我開始對這裡心生厭煩的危險時刻,我的注意力被市立法院前面的一個工人給轉移了。市法院是一棟金色拱頂的大廈。那工人操著架吹葉機,一個鬧哄哄的機關,後面蜿蜒著幾里長的電線,一直通進他身後的大樓。我以前從來沒見過這玩意兒,看上去有點兒像真空吸塵器——其實啊,它看起來很像一個《外星人入侵》裡的火星人——而且叫得特別響。據我推斷,他那意思是想把所有樹葉吹成一堆,然後就可以用手收起來了。可是每當那人收攏了一小堆樹葉時,就有一陣微風將其吹散。有時候他要提著吹管跑半條街甚至更遠去追一片葉子,結果剩下的樹葉就抓住機會四處亂飛。顯然,這種裝置在郵購目錄上肯定顯得好極了,可是在真實世界中卻永遠派不上用場。我一邊漫步走過,一邊隱隱地懷疑:不知道齊威格公司的人是不是在幕後插手呢?

我離開薩凡納,開上赫爾曼·塔瑪吉紀念大橋,這是一座高大的鋼架橋,橋面不斷升高、升高、再升高,就在你二目圓睜、呼吸停止的當兒,已經把你猛甩過薩凡納河,扔進了南卡羅來納。我沿著地圖上一條蜿蜒的河畔道路前進,結果證明是條蜿蜒的內陸道路。這片河岸上擠滿了小島、港口、河灣,還有沙丘起伏的河灘,但我卻只見到吉光片羽。道路狹窄,車速緩慢,每年夏天,當整個東海岸的千百萬遊客奔向那些海灘勝地時——泰比島、希爾頓岬、勞雷爾灣、弗裡普島,這裡一定是人間地獄。

一直等我到達波弗特(念成「不由弗特」),我才第一次正式看到大海。我拐過一個彎,突然間屏住呼吸,呆呆凝望著一灣綴滿小船和蘆葦的明鏡似的海面,海水寧靜、明亮、湛藍,與天空一般顏色。根據我的「汽車旅行指南」,這個地區的三大收入來源是:旅遊、軍人、退休者。聽起來真夠嗆,不是嗎?可實際上波弗特很可愛,有許多舊宅子,還有一個老式的商業區。我在貫穿全鎮的主幹道海灣街停了車,驚喜地發現米表收費只要五分錢。這肯定是五分鋼崩兒在美國能買到的最後一樣東西啦——在南卡羅來納波弗特的30分鐘寧靜心情。我漫步走向一個小公園和碼頭,從外表看是新近修成的。我這才第四次從這一邊看到大西洋呢。你若來自中西部,海洋可是極少遇到的呀。公園裡到處都是牌子,命令你不要盡情玩耍,或者行為魯莽。每隔幾英尺就有那麼一個,上面寫著:「不得游泳或在防波堤上跳水。不得在公園裡騎車。禁止攀折或損毀花朵、植物、樹木及灌木叢。未經市政府特許,不得在公園裡飲用或持有啤酒、葡萄酒或酒精飼料,違者必究。」不知道是哪種迷你斯大林在統治波弗特的議會,我從未見過這樣冠冕堂皇地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地方,害得我心情大壞,一刻也不想多待。我扭頭就走,真可惜啊,米表上還有12分鐘呢。

結果,我提前12分鐘來到了查爾斯頓,這可是件好事。我本來以為薩凡納是我見過的最宜人的美國城市,可當我到達查爾斯頓以後,它立刻掉到了第二位。這個城市逐漸變窄,在港口盡頭縮成了一個圓圓的岬角。城裡擠滿了美麗的老房子,一個接一個沿著筆直陰涼的街道排成行,就像是擁擠書架上一本本的大書。有些有最細緻的維多利亞式裝飾,彷彿漂亮的花邊,而有些是簡單的白色護牆板和黑色百葉窗。但它們全都至少有三層樓高,而且雄偉壯麗——尤其是它們都那麼逼近路邊,就更顯出巍峨之態了。幾乎沒有哪家有像樣的院子——儘管我在各處都看見越南園丁在精心打理桌布大小的草坪——所以孩子們都在街上玩耍。而女人們呢——都是白人,都很年輕,都很有錢——則在門前台階上蜚短流長。這種情景不應該在美國出現的呀!美國有錢人的孩子根本不在街上玩,沒有那個必要。他們要麼懶洋洋地躺在游泳池邊,要麼躲在老爹花3000美元為他9歲生日建造的樹屋裡,偷偷吸大麻。他們的母親若想和鄰居說長道短,就直接打電話,或者爬進她們的空調旅行車開上100碼。這讓我意識到,汽車和郊區——還有無限度的財富——已經在何種程度上摧毀了美國人的生活。查爾斯頓有著那不勒斯的氣候與氛圍,但也有美國大城市的財富和生活方式,令我為之心醉神迷。整個下午我就在這裡漫步,在寧靜的街道之間來來往往,暗自羨慕著這些好看、幸福得令人難以置信的人們,還有他們極好的房子和富裕完美的生活。

岬角的盡頭是個平坦的公園。在這裡,孩子們駕著自行車旋轉彈跳,年輕伴侶們攜手漫步,西沉的太陽濾過玉蘭樹,帶來一道道長長的光與影,一個個飛盤在光影中穿梭。每個人都那麼年輕、漂亮、整潔,真好像逛進了百事可樂的廣告裡一樣。公園再過去,是一條俯瞰港口的寬闊石鋪人行道,閃亮、翠綠。我走過去向下窺探,海水拍打著岩石,有魚腥味傳來。你可以看到兩英里之外的薩姆特堡,內戰就從那裡打響。大道上擠滿了騎車人和汗津津的慢跑者,他們熟練地在步行者和慢吞吞的遊客中間迂迴前進。我轉身走向汽車,太陽暖融融地照在背上,心中隱隱感覺到,經歷了如此的完美,從現在起,恐怕要走下坡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