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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我駕車前行,不聽收音機,也沒有多少思緒。在愜意山,我停下來喝咖啡。我帶著週日版的《紐約時報》——自從我離開之後,生活中最偉大的進步之一,便是如今你能在艾奧瓦這樣的地方從售報機裡買到當天出版的《紐約時報》。真是非凡的銷售技藝啊!於是我在亭子裡把它展開。哇!我愛死《紐約時報》週日版了!且不說它作為報紙的諸多優點,單是它那巨大的份量就夠讓人感到安慰的了。我面前的這一份肯定重達10或12磅,能擋住20碼外飛來的子彈。我曾經讀到過,出版一期《紐約時報》週日版,要用掉7.5萬棵樹——它是很對得起每一片顫抖的葉子了。就算我們的孫子因此沒有氧氣呼吸又怎麼樣呢?去他們的!

時報上我最喜歡的部分,就是周邊那些小欄目。這部分是如此乏味沉悶,散發出一種催眠的魅力。像「家務改進欄」(「你需要知道的全部修理零件」),還有集郵欄(「郵局紀念航空郵票發行25年」)。我尤其喜愛那廣告附頁,要是一個保加利亞人問我美國的生活情況,我會毫不猶豫地告訴他,去抓一堆《紐約時報》廣告附頁吧,它們展示出的那種豐富多彩的生活,超乎絕大多數外國人最狂野的夢想。似乎是為了說明我的觀點,面前的這份報紙就包含了紐約齊威格公司的禮品目錄,提供大量你根本想不到有何需要的產品——音樂鞋架啦,手柄裡裝晶體收音機的傘啦,電動指甲防護器啦。多麼偉大的國家啊!我最愛的是其中一個小小的電熱盤子,你可以把它放在桌子上,以免你的咖啡變涼。這對那些腦子受損的人來說,絕對是個天大的恩惠。腦部損傷導致他們四處閒逛,忘記了自己的飲料。全美國的癲癇病患者必定也是同樣感激涕零。(「親愛的齊威格公司:說不清有多少次,我從大發作中甦醒過來,發現自己正躺在地上思考,『噢,上帝呀,我敢打賭我的咖啡又涼了。』」)說真的,誰會買這些東西呢?——銀牙籤,繡著姓名首字母的內褲,印著「年度人物」的鏡子。我常常想,要是我開這麼一家公司,我就生產一種剖光的桃花心木板,上面的銅牌寫上:「嘿,看我幹得怎麼樣?我花了二十二塊九毛五,買了這個完全沒用的廢物。」我敢肯定它會像烤餅一樣好賣。

有一次我在精神錯亂的一瞬間,給自己買了目錄上的東西,其實內心深知會以心碎而告終。那是一個小小的讀書燈,可以夾在書上,這樣就不會打擾在你旁邊睡覺的那個她了。在這一點上,它的表現堪稱傑出,因為它幾乎不能用。它發出的光線微弱得一塌糊塗(在目錄上,它似乎能在你海上迷航時向其他船隻發信號呢!),除了頭一兩行,剩下整頁都陷入一團漆黑。我可見過很多小蟲子比它亮多了。大約四分鐘以後,它那小小的光線開始顫動,然後徹底消失,後來我再也沒有用過它。可問題是我明明知道會如此收場,知道它只會帶來令人感到苦澀的失望。再一想,如果我真開這麼一家公司,我就乾脆寄給訂貨人一個空盒子,內附紙條,上面寫著:「我們決定不寄上您訂的物品了,因為正如您明瞭的那樣,它是絕不會正常工作的,只會令您失望。所以,就讓這一次作為您日後生活的教訓吧。」

我從齊威格目錄轉向食品和日用品廣告。這部分通常會有一大堆明亮耀眼的誘惑,勾你去品嚐令人興奮的新產品——名字叫作「大塊燉牛肉加肉湯」(「牛肉纖維,肉塊多多」)和「聞香快餐」(「讓你想用鼻子吃的刺激新快餐!」),還有「鄉村陽光蜜烤麥仁加糖霜早餐麥片」(「新推出富含維生素的巧克力葡萄乾!」)。我被這些新產品迷得神魂顛倒。很明顯,美國垃圾食品的製造者和消費者已經共同越過了某種合理的界限,正在無盡地追求新口味的感官刺激。現在他們有點兒像那些絕望的癮君子,已經嘗過了所有已知的毒品,為了得到更刺激的效果,終於淪落到靜脈注射馬桶清潔劑的地步了。在全美各地,你都能看到無數屁股鬆垮的夫婦靜靜地在超市貨架上搜尋,尋覓新的口味組合,企望找到沒嘗過的產品來刺醒他們的嘴巴,讓他們遲鈍的味蕾興奮一下,根本不管那種興奮是多麼短暫。

這個市場的競爭是白熱化的。食品插頁不僅提供50美分左右的折扣,你如果寄兩三個商標過去,製造商還會快遞給你「大肉塊海灘毛巾」,或者「鄉村陽光圍裙與隔熱手套組合」,或者一個「聞香快餐」電熱盤子,當你正因血糖過高徘徊在昏迷邊緣時,為你的咖啡保溫。有趣的是,狗食的廣告也與此十分類似,只不過它們不常是巧克力口味。實際上,每一種產品——從檸檬清香的馬桶清潔劑到松香的垃圾袋——都承諾給你帶來一次短暫的沉醉。難怪有那麼多美國人一臉呆相,原來他們已經完全被毒倒啦!

我上了218號公路,向南駛向基奧卡克。這段路在我的地圖上被標明為觀光線,可是,這種事情絕對是相對的。談起艾奧瓦東南部的觀光路線,就像談起巴裡·曼尼奴的好唱片一樣,你非得做點兒讓步才行。比起整個下午待在一間黑屋子裡,它是不壞;可是比起索倫廷半島的海濱大道之類的地方,恐怕就有點兒乏味了。毫無疑問,路邊的風景和今天其他路上的差不多,並沒打動我更多。基奧卡克是密西西比河邊的一個小鎮,在那裡,艾奧瓦州、伊利諾伊州和密蘇里州隔著一個大彎道面面相對。我本想奔向密蘇里的漢尼拔,還指望在去南大橋的路上把這個鎮看上一眼。可是不知不覺間,我發現自己已經上了向東往伊利諾伊去的橋。此舉令我驚慌失措,結果只瞥到一眼密西西比河,那向著兩個方向延伸開去的閃亮褐色,然後,追悔莫及的我就已經進入伊利諾伊了。我真的盼望著能看一看密西西比河呢,小時候,覺得穿越它簡直就是一次探險。爸爸總是大叫:「這兒就是密西西比啦,孩子們!」我們聞聲爬到窗邊,發現自己正置身於一座真正的雲中大橋上,它是那麼高,驚得我們屏住了呼吸,而那銀光閃閃的河流,在很遠很遠的下面,廣闊、雄渾、安詳,正孜孜於它永恆的使命——奔騰向前。這樣的景像你可以看上好幾里——在艾奧瓦,這可是極其稀有的體驗啊!你會看到駁船、小島還有河邊小鎮,景色非常棒!然後呢,突然之間,你已經在伊利諾伊了,這裡平坦單調,全是玉米,你的心不斷下沉,明白就這樣了,這就是今天的全部視覺刺激了。從現在起,你得再經過好幾百英里無趣的玉米地,才能體驗到最瑣屑的快樂。

此時此地,我在伊利諾伊,這裡又平坦又滿是玉米,還很無聊。一個孩子般的聲音在我腦子裡大叫:「咱們到底什麼時候才到啊?我覺得好無聊啊。咱們回家吧。咱們到底啥時候到啊?」我本來自信地認為這會兒是在密蘇里,已經把地圖冊翻到了密蘇里那一頁,因此我在路邊停下來,有點兒跟自己慪氣的味道,做一點兒製圖上的調整。正前方有個牌子上說:「繫上安全帶,伊利諾伊法律規定。」可是,很顯然,讀不通禁令句不算是違法。我緊鎖眉頭,研究著我的地圖。如果我在漢密爾頓下公路,就可以沿著河的東岸開,在昆西進入密蘇里。這條路甚至也被註明是觀光線,說不定最後會發現我的錯誤並非壞事哩。

我循著這條路經過了沃索(即華沙),一個破敗的河邊小鎮。道路從一道陡坡向著河流縱身一跳,但之後又轉回內陸,我還是只能對河流驚鴻一瞥。幾乎是在一瞬間,風景又展現為廣闊的沖積平原。太陽正在西斜,左邊有隆起的座座丘陵,點綴著剛剛露出秋色的樹木;右邊是平坦似桌面的大地,一隊隊聯合收割機在田野間勞作,揚起了陣陣塵灰,在收穫的季節裡加班加點。更遠處,起谷機捕捉到夕陽餘暉,泛出片片乳白,彷彿被從內部點燃一般。在更遠一些看不見的某個地方,就是那大河。

我繼續向前。這條路上完全沒有任何路標。在美國他們經常這麼幹,特別是在那種從無名之地到無名之地的鄉村公路上。沒辦法,你只能憑自己的方向感來找路了——在我身上,咱們別忘了,這方向感剛剛把我送錯了地方。我計算著,如果朝南走,太陽應該在我的右邊(我想像自己在一個微型車裡穿越一張巨大的美國地圖,才得出這一結論),可這條路九曲十八彎,弄得太陽在我前方調皮地游來蕩去,先是在路這邊,然後又跑到了那邊。一整天來,我第一次產生了一種感覺:我正在一片遼闊大陸的心臟裡,在無名之地的中央。

突然間,大路變成了碎石路,箭頭般鋒利的白石塊飛起來,敲打著汽車的底盤,製造出可怕的喧囂。我的眼前浮現出這樣的情景:油管破裂,熱油四處飛濺,我冒著熱氣,絲絲作響,連滾帶爬地拋錨在這條荒涼的路上。漫步的夕陽此刻正停在地平線上,向天空潑灑著淡淡的粉紅,我一邊心神不寧地往前開著,一邊鼓勵自己堅強面對那暗淡前景:在群星下面過夜,還有狗一樣的動物呼哧哧來聞我的腳,再加上到我腿上來取暖的蛇。前方路上有一團步步逼進的塵暴,不一會兒變成一輛敞篷卡車,它以不顧一切的架勢飛馳而過,向我的車噴射出石頭炮彈,發發炮彈砰砰地砸在車身上,從窗玻璃上彈開,留下了碎裂的聲音,然後把我扔在一團塵雲中飄蕩。我搖搖擺擺地向前開,無助地透過這一團漆黑窺探著。它及時地散開,剛好讓我發現自己距離有停車標誌的三岔路只有20英尺。當時我的速度是每小時50英里,在碎石路上的剎車距離得3英里。我使出渾身之力猛踩剎車,弄出人猿泰山沒抓住籐條的噪音,才停了下來。車子滑出小道,超過停車牌,衝上鋪砌的高速公路才停下來,還輕輕地左右晃動著。就在這一刻,一輛巨無霸般的雙橋卡車席捲而過——所有的銀喇叭都在傲慢地向我怒吼,所有的閃光燈不可一世地向我閃耀——讓我的小車又顫動起來。要是我早三秒鐘衝上高速公路,定會被它撞成齏粉。我把車開到路肩上,下來檢查受損情況。車子看上去就像遭到了麵粉袋的俯衝轟炸,油漆被打掉的地方露出了片片粗糙的金屬。感謝上帝,幸虧媽媽個子比我小那麼多。我感歎一聲,突然覺得很失落,覺得自己離家很遠。然後我注意到,前面的路牌上指著去昆西的路,原來我正好停在了正確的方向上,這樣看來,險情至少還有點兒幫助嘛。

到了停車休息的時候了。一個小鎮就佇立在路邊,我斗膽把它叫作得拉德(笨蛋),唯恐這兒的人們發現我指的是他們自己,而把我送上法庭,或者打上門來用棒球棍狠狠揍我一頓。小鎮邊上有家老汽車旅館,看上去相當破敗,不過從院子裡沒有焦黑傢俱這一點判斷,這裡顯然比我爹會選的那種地方高一個層次。我把車停在碎石路上,走了進去。一個75歲的女人正坐在桌後,戴蝴蝶眼鏡,梳蜂窩頭。她正在做一本要你在一大堆字母裡圈出單詞的書,我覺得應該把它叫作「低能兒的智力測驗」。

「要點兒啥?」她頭也不抬,懶洋洋地問。

「我想要個房間過夜。」

「三十八塊五。」她答道,手中的筆貪婪地落在「沒錯」這個詞上。

我很狼狽。我們那會兒汽車旅館的一個房間只要十二塊啊。「我不想買下那房間,」我解釋道,「我只想在裡面睡一個晚上而已。」

她從眼鏡上方嚴厲地盯著我:「房間是三十八塊五,一個晚上,稅另加,你要還是不要?」她說話的腔調讓人討厭,每個詞都加了一個音節。「稅」變成了「失味」。

我們倆都清楚,我離其他任何地方都有好幾里遠呢。「那好吧。」我悔恨地說。我簽過字,嘎吱嘎吱地走過碎石路,直奔我的豪華套房而去。這裡好像並無其他主顧。我背著包走進房間,四處打量一番,就像你剛到一個新地方所做的那樣。屋裡有一台黑白電視,看來只有一個頻道,另外還有三個彎彎曲曲的衣架。浴室鏡子裂了,兩扇浴簾還不配套。馬桶座上貼了一個紙帶,寫著「為保護您已消毒」,可是下面卻有根煙蒂漂浮在一小汪尼古丁裡。爸爸肯定會喜歡這兒的,我想。

我沖了個澡——那就是說,水從牆上的噴頭滴滴答答流到我頭上——然後就出去考察這個小鎮。我在一個貼切地叫作「咯咯」的地方吃了一頓軟骨加烤「棒球」,我本以為在中西部的任何地方都不可能吃到真正糟糕的飯菜,可是「咯咯」卻硬是做出了這樣的東西。那是我吃過的最難吃的食物——而且別忘了,我還是住過英國的呢。它具備口香糖的全部品質,只有口味除外。一直到現在,我打嗝的時候都還能嘗到那味兒。

後來我到鎮上四處看了看,也沒多少可看的,主要就是一條街道,一頭是穀倉和鐵道,另一頭就是我的旅館,兩邊是幾個加油站和雜貨店。這兒的每個人都饒有興趣地打量著我。多年前,當我還在活潑而敏感的青春期時,讀過理查德·馬加森寫的一個驚險故事,說的是一個偏僻小村的居民,每年都等待一個獨自來到鎮上的外地人,好在一年一度的燒烤野餐會上把他烤了吃。這兒的人們就正以看烤肉的眼神注視著我呢。

我自覺尷尬,便走進一個陰暗之所,在這個叫作「韋恩酒栓」的酒吧裡找了個位子。除了角落裡一個一條腿的老人,我是唯一的客人。那吧女很親切,戴著蝴蝶眼鏡,梳著蜂窩頭。你一眼就能看出來,她從1931年起就是本地的「豪放女孩」。她整個臉上都寫滿了「隨時做愛」,但全身都寫著「最好帶個紙袋」。不知道她用了什麼方法,把她那寬廣的屁股灌進了一條紅色緊身褲裡,還用一件緊身上衣把胸部繃得密不透風,看著真像是錯穿了她孫女的衣服。她足有六十上下,樣子相當恐怖。我明白那一條腿的傢伙為何要選最遠的角落了。

我問她,得拉德的人們如何消遣。「你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呀,甜心?」她說道,並且意味深長地拋來媚眼。我不安地發現,那個「隨時做愛」的標誌閃爍起來了。我還不曾被女人強迫過呢,不過當這一刻到來時,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竟然是在伊利諾伊的南部某地,和一個60歲的老奶奶。「噢,也許有那種合法的戲院或者象棋比賽什麼的吧?」我輕輕地嘟噥著。然而,一旦我們達成共識,接受我只愛她的心靈,她就變得非常理智,甚至相當迷人。她向我詳細而坦率地講述了她的人生,她陷入一連串讓人暈頭轉向的婚姻,嫁的人現在不是在大牢裡就是死於槍戰。她還順便做些驚人的坦白,比如:「吉米把他媽給勒死啦,我一直不知道為什麼。不過柯蒂斯從來沒殺過人,除了有一次不湊巧,他搶一個加油站的時候槍走火啦。弗洛德——我的第四任丈夫——也從來沒殺過人,可要是有人惹惱了他,他往往會弄斷人家的胳膊。」

「你要辦家庭聚會一定很有趣。」我彬彬有禮地冒昧評論。

「我不知道弗洛德後來怎麼樣了,」她接著說,「他下巴『爛裡』有一個凹口,」——過了一會兒,我才發現這是伊利諾伊南部說「就在這兒,我指的地方」的口音——「這讓他看起來有點兒像柯克·道格拉斯。他可真可愛啊,就是脾氣不好。我後背有條兩英尺長的傷疤,就是他用冰錐割的。你想看看嗎?」她說著就動手要捲起上衣,卻被我攔住了。她就那樣將她的人生經歷一年接著一年地講了下去,角落裡那傢伙顯然在偷聽,每隔一陣子就咧嘴歡笑,亮出滿口大黃牙,我猜想他的腿一定是弗洛德一時性起給扯掉的。在我們的交談即將結束之際,那吧女斜眼瞟了瞟我,好像我在使壞騙她似的,說道:「我說,你到底是從哪兒來的,甜心?」

我不想告訴她我的全部人生故事,因此只是說:「大不列顛。」

「噢,我要告訴你件事,甜心,」她說,「就一個外國人來說,你英語說得可真夠好的呀。」

之後,我帶著六聽裝的一箱啤酒回旅館睡覺。我發現,根據香味和形狀判斷,那床只可能是一匹馬剛剛騰出來的。它中間塌得那麼厲害,搞得我非得把兩腿大劈叉才能看到床腳的電視,就像躺在一輛獨輪手推車上一般。晚上很熱,上了年紀的菲哥窗式空調鉚足全力,製造出鋼鐵廠般的噪聲,卻只能勉強散發出最微弱、極稀少的涼氣。我躺著,把那箱啤酒放在胸口,有效地將自己固定住,開始一聽接一聽地喝酒。電視裡演的是個脫口秀,主持人是個油頭粉面的渾蛋,穿一件鮮艷的運動衣,名字我沒聽清楚。他是那種把打理頭髮當成頭等大事的人。他和樂隊領隊(自然是掛著一把明晃晃的吉他)互相取笑了幾句,一點兒趣味都沒有。然後,他轉向鏡頭,用嚴肅的腔調說:「說真格的,朋友們,如果你曾在工作中遇到問題或困擾,或者你只是無法掌控自己的生活,我知道你一定會對今晚第一位來賓的談話非常感興趣,女士們、先生們,讓我們歡迎喬伊斯·布拉瑟博士!」

伴隨著樂隊奏出的得意洋洋的曲調,喬伊斯·布拉瑟大步上台,我在床鋪允許的限度內端坐起來,大叫著:「喬伊斯!喬伊斯·布拉瑟!」就好像在叫一個老朋友。我簡直不能相信,已經好多年不見喬伊斯·布拉瑟了,她卻一點兒也沒變,就連頭上的一根髮絲都不曾改變分毫。我上次看見她還是在1962年,她嘮嘮叨叨地講著月經來潮的問題。好像有人把她放在盒子裡藏了25年,這可是我遇到的最接近時空旅行的事啦。我熱切地注視著她和光滑先生扯談陰莖羨嫉和輸卵管,盼著他對她說:「現在說真的,喬伊斯,有個問題,全美國一直想要我問你的——你是吃什麼藥讓自己這麼年輕的?還有,你到底什麼時候才會把髮型變一變?最後,你認為,為什麼全美國像我這樣的脫口秀傻瓜會一次又一次地請你來?」因為,咱們說實話吧,喬伊斯·布拉瑟相當無趣。我是說,你要是轉到約翰·卡森的脫口秀節目,發現她也是嘉賓之一,你就知道,鎮上的所有人絕對都去參加某個盛大的宴會或首映禮了。她就像伊利諾伊南部變成的血肉之軀。

然而,就像大多數極度無聊的東西一樣,她給人某種美好的安慰。在床腳邊發光的盒子裡,她愉快的面容令我體會到一種奇怪的溫暖、完整和與世無爭的感覺。就在這裡,在一個空曠大平原的中央,這個髒油桶一樣的旅館裡,我第一次有了在家的感覺。不知怎麼,我知道醒來時,我會以嶄新卻又熟悉的眼光來看待這塊異國的土地。帶著快樂的心情,我睡著了,溫柔的夢裡有伊利諾伊南部,有奔騰的密西西比河,還有喬伊斯·布拉瑟。你很少能聽到有人這麼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