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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冰冷刺骨的風迎面撲來,但是我們仍然毫不猶豫地往前走著。

黨衛軍不斷催促我們加快腳步:「快點兒!渾蛋!你們這群髒狗!」為什麼不快點兒走呢?運動起來還能暖和一些。動脈中的血液也能流得更輕快一點。我們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

「快點兒,髒狗!」

我們已經不是在走,而是在跑,就像機器人。荷槍實彈的黨衛軍在跟著跑,看上去就像是在追捕我們。

黑夜中,不時傳來一聲槍響。黨衛軍得到命令,跟不上的一律就地槍決。他們不曾懈怠,手指就扣在扳機上。我們中有個人似乎只停頓了一秒鐘,子彈就撂倒了這條髒狗。

我在隊伍中機械地邁著步子,拖著骨瘦如柴卻仍舊沉重的身體。如果能夠擺脫這負荷該多好!儘管我努力讓自己不去想,還是覺得自己分裂成了兩部分——一邊是身體,一邊是我。我恨自己的身體。

我不斷地告訴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停下,只管跑。」

伴隨著槍聲,身邊的人接二連三地倒下,倒在骯髒的雪地上。

挨著我跑的是個波蘭小伙子,叫扎爾曼。他在布納的電子元件倉庫工作。我們總是嘲笑他,因為他無時無刻不在祈禱,或是在思忖《塔木德經》裡的某個問題。對於他來說,這是一種逃避現實、忽略落在身上的棍棒的辦法……

他突然胃痙攣了。「我胃疼。」他小聲對我說。他堅持不下去了,說得停一會兒。我請求他:

「再等等,扎爾曼。很快大家都會停下來。我們不可能這樣跑到世界盡頭。」

但是,跑著跑著,他開始解扣子,一邊衝我叫道:

「我不行了。我的胃要爆炸了……」

「再堅持一下,扎爾曼……再努力一下……」

「我再也堅持不下去了。」他呻吟道。

他的褲子掉了下來,他倒下了。

這是他留給我的最後一個畫面。我想並不是黨衛軍結果了他,因為沒有人會注意到他。他應該是死於跟在我們後面的數千人的踩踏。

我很快就忘了他,重新開始想自己的問題。因為我的腳,每跑一步,我都會痛得抖一下。「再跑幾米,」我想,「再跑幾米,一切就會結束。我會倒下。然後是一團小小的紅色火光……一聲槍響。」死亡包裹著我,幾乎令我窒息。它就貼在我身上。我覺得自己幾乎能夠觸摸到它。死亡和不再存在的念頭開始讓我著迷。不再存在。不再感覺到腳上傳來的可怕的疼痛。不再有任何感覺,連疲倦和寒冷都不會再有。我想跳出隊伍,聽憑自己向路邊滾去。

父親的存在是阻止我這麼做的唯一障礙……他在我身邊跑,氣喘吁吁,精疲力竭,走投無路。我不能就這樣死去。沒有了我,他會怎麼樣?我是他唯一的支撐。

有一段時間,這些想法佔據了我的整個大腦,我繼續奔跑,不再感覺到腳疼,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在跑,沒有意識到自己擁有這具身體,它在公路上奔跑,在成千上萬人中間跑著。

等清醒過來,我試著放慢腳步。但是沒辦法,那麼多人如同海潮一般漫過,要是我放慢腳步,他們會像踩死一隻螞蟻那樣踩死我。

我像一個夢遊的人。有時我乾脆閉上眼睛,像睡著了一般。後面不時有人猛地把我撞醒,叫道:「跑快點兒。如果你不想跑,就讓別人過去。」但是我只須將眼睛閉上一秒鐘,就能看見整個世界打我面前經過,就能夢到另一種生活。

沒有盡頭的公路上,聽憑人潮裹挾著我,聽憑盲目的命運將我帶走。黨衛軍累了,會有人來接替,而我們沒有。儘管在奔跑,我的四肢仍然凍得發麻。我喉嚨冒火,腹中飢餓,氣喘吁吁,依舊繼續往前跑。

我們是自然的主人,是這世界的主人。死亡、疲憊和自然需求,我們全都忘記了。我們比寒冷和飢餓更強大,比子彈和對死亡的渴望更強大。我們是被定罪的人,是流浪漢。我們成了簡單的編號,我們是這塵世間僅剩的人。

終於,灰色的天邊出現了晨星。遠方的地平線上升起一縷朦朦朧朧的光。我們再也堅持不下去了,沒有一丁點氣力,也沒有一絲幻想。

指揮官說我們已經行進了七十公里。我們的疲憊早就超過了極限。我們的腿機械地邁著,根本不聽指揮。

我們經過一座廢棄的村莊。那兒沒有一個活人,沒有一聲犬吠。房子的窗戶大敞著。有人偷偷溜出隊伍,想要躲進某幢房子裡。

又行進了一個小時,我們終於接到了休息的命令。

我們好像已經成了一個人,齊刷刷地倒在雪地上。父親拚命搖我:

「別待在這裡……起來……再走幾步。那裡有個飛機庫……來啊……」

我已經沒有力氣了,也不想站起來。但我還是聽從了他的建議。那裡不是飛機庫,而是一個磚廠,屋頂被打穿了,窗戶也都碎了,牆上沾滿煤灰。即使如此,也很難進去,門口擁擠著幾百個囚犯。

我們終於擠了進去。房子裡也積了厚厚一層雪。我一屁股坐了下去,這會兒才感覺到疲憊。雪好像一層又軟又暖和的毯子。我蜷作一團。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可能只是一會兒,也可能有一個小時。醒來的時候,我覺得有一隻冰涼的手正在拍我的臉頰。我努力睜開眼睛,是父親。

從昨天晚上到現在,他老了那麼多!他的背徹底駝了。眼睛裡盛滿了恐懼,雙唇乾裂。一切都證明他已經疲憊到了極點。但他的聲音卻充滿了水分,因為淚,因為雪。

「別睡,埃利澤。在雪裡睡著很危險。一旦睡著就再也醒不過來了。來,我的孩子,來。起來。」

起來?我怎麼起得來?怎麼能從這麼柔軟的毯子上爬起來。我聽得懂父親的話,但對我來說,這些話沒有意義,似乎他在要求我將整個屋子抱起來。

「來,我的兒子,來……」

我咬著牙站起來。父親用一隻胳膊架著我,把我拽到外面。這同樣不容易。出去並不比進來輕鬆。我們不時踩到人,腳邊到處都是奄奄一息的人,根本沒有人看守。

我們終於走出了屋子。冰冷的風抽打著我的臉。我拚命咬住雙唇,以防被凍僵。我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在跳著死亡之舞,令我感到眩暈。我走在一片墓地裡。周圍都是凍僵的身體,就像一根根木頭。沒有哀號和抱怨,只有奄奄一息的人群,靜默的人群。沒有人祈求別人的幫助。我們死了,因為我們必須死。我們不會製造麻煩。

在每一具凍僵的身體上,我都看見了自己。很快我就看不見他們了,我會成為他們當中的一員,只需要幾個小時。

「來吧,父親,我們回屋裡去吧。」

他不說話,也不看那些死人。

「來吧,父親。裡面更好。我們能躺一會兒。我們輪流躺著好了。我先看著你,然後你再看著我,不讓對方睡著。我們彼此監督。」

他同意了。我們踉蹌著跨過活著或是死了的身體,終於又進了屋子,癱倒在地。

「別害怕,孩子。睡吧。你可以躺下睡一會兒。我來看著你。」

「你先睡,父親。睡吧。」

他拒絕了。我躺下來,試圖睡上一會兒,打個盹兒,但沒有睡著。上帝知道,為了能睡上一會兒,我什麼都願意幹。但是在內心深處,我十分清楚,睡著就意味著死亡。我身體裡面有某種東西在反抗死亡。在我周圍,死神已經悄無聲息地安頓下來,根本不必憑借暴力。它會抓住一個睡著的人,悄悄地潛入他的身體,將他吞噬。在我身旁,有一個人試圖喚醒他的同伴,他的兄弟,或者他的朋友。但是他失敗了。看到自己是在白費力氣,他感到沮喪,乾脆也躺了下來,就在屍體旁邊,這一次他也睡著了。可是誰會叫醒他呢,這一次?

我伸出胳膊,碰碰他。

「醒一醒。別在這裡睡。」

他將眼皮睜開一條縫。

「別勸我,」他用嘶啞的聲音說,「我累死了,讓我安靜會兒。滾開。」

父親也慢慢地沉入了睡夢中。我看不見他的眼睛。鴨舌帽蓋住了他的臉。

「醒醒。」我在他耳邊低聲說。

他驚醒了,坐在地上望著四周,神情迷茫錯愕。那是一個孤兒的眼神。他先是把周圍所有的東西都掃視了一遍,就像突然決定要寫一份關於自己所在的這個世界的清單,弄清楚自己是在哪裡,在什麼地方,怎麼來的,又是為什麼來的。接著他笑了。

我一直記得他這個笑容。它來自哪個世界呢?

雪繼續大朵大朵地落在屍體上。

門開了。一個老人出現在門口,小鬍子上結了一層冰霜,嘴唇凍得發紫。是埃利亞烏拉比,他來自波蘭的一個小村莊,是個非常善良的人,集中營裡每個人都喜歡他,包括牢頭和營房負責人。儘管歷經不幸和苦難,他的臉上始終散發著純淨的光輝,這份純淨來自他的內心。在布納,他是唯一一個我們從來不會忘記尊稱他為「拉比」的猶太教教士。他就像是先知,始終和他的教民待在一起,安慰他們。而且,令人奇怪的是,他安慰的話語不會激起任何人的反感。他的話確實撫慰了我們。

他走進來,眼睛比以往更加明亮,他似乎在找什麼人。

「你們看見我兒子了嗎?」

他在人群中同兒子走散了。他先是在奄奄一息的人中間找了一遍,沒找到;又撥開積雪,想看看兒子是不是死了,仍然沒有答案。

在過去三年中,他和兒子互相陪伴著堅持了下來。他們始終在一起,一起承受痛苦,承受拳打腳踢,一起吃麵包,一起祈禱。三年裡,從一個集中營到另一個集中營,他們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篩選。而現在,命運卻讓他們分開了,似乎結局就在眼前。

他來到我身邊,小聲說:

「是路上發生的事情。我們在半路走散了。我被甩到隊伍後面一點。我跑不動了。我兒子好像沒看見。別的我就不知道了。他是在哪裡不見的?我在哪裡能找到他?你有沒有見過他?」

「沒有,埃利亞烏拉比,我沒見過他。」

他走了,就像來的時候,像一個隨風飄蕩的幽靈。

他走出屋子之後,我突然想起來,我見過他兒子,有那麼一會兒,他就在我身邊跑。我忘記了,剛才也沒把這件事告訴埃利亞烏拉比。

接著我想起了另一件事:他兒子看見他跑不動了,一瘸一拐的,被甩到了隊伍最後。他看見了。但是他繼續往前跑,任憑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一個可怕的想法出現在我的腦海中:他想擺脫自己的父親!他感覺到父親越來越衰弱,認為父親已經離死亡不遠,所以故意和父親分開,想要擺脫這份負荷,甩掉這個可能會減少自己生存幾率的包袱。

幸好我忘記了。我很高興,能讓埃利亞烏拉比繼續尋找他親愛的兒子。

但是,在我的內心,我卻情不自禁地向不再相信的上帝祈禱:

「我的上帝,萬物的主宰,給我力量吧,千萬不能讓我做出埃利亞烏拉比的兒子做的這種事。」

外面響起了呼喝聲,院子裡,夜色瀰漫開來,黨衛軍命令我們重新排隊。

我們繼續前行。死人就留在院子裡,在皚皚白雪之下,就像遭到屠殺卻無人掩埋的忠誠衛兵。沒有人給他們念誦為亡靈祈禱的經文。兒子們拋棄了父親的遺體,連一滴眼淚也沒有流。

一路上,雪不停地下。我們的步子放慢了。看管我們的人也累了。我受傷的腳已經不再疼痛,應該是凍僵了。對我來說,它已經不復存在。它像是一隻車輪,離開了我的身體。隨它去吧。我必須遷就這個事實,用一條腿活下去。最重要的是不要去想,尤其不要在這個時候去想。

我們的隊伍已經毫無隊形可言。每個人都在依照自己的意願和體力往前走。我們沒有再聽到槍聲。看管我們的人應該也疲累了。

騎著摩托車的黨衛軍軍官不時在隊伍旁邊停下來,想驅散漸漸蔓延開來的麻木。

「堅持住!就要到了!」

「勇敢一點!還有幾個小時就到了!」

「已經到格萊維茨了!」

這些鼓勵的話儘管出自屠殺我們的劊子手之口,卻也給了我們力量。現在,沒有人願意放棄,盡頭已在眼前,我們已靠近目的地。我望向遠處,尋找著格萊維茨的鐵絲網。盡快到達那裡是我們唯一的願望。

夜深了,雪也停了。我們又走了幾個小時。一直走到大門口,我們才看到集中營。

牢頭迅速把我們趕進棚屋裡。大家推推搡搡,好像這裡是終極的避難所,是生命之門。我們從疼痛不堪的身體上跨過。我們踩踏在變形的臉上。沒有號哭聲,只有些呻吟的聲音。父親和我也被潰散的人潮掀倒在地。我們腳下傳來一聲嘶啞的喘息:

「你們踩到我了……行行好吧。」

是我熟悉的聲音。

「你們踩到我了……行行好,行行好。」

同樣奄奄一息的聲音,同樣嘶啞的喘息,好像在什麼地方聽到過。這聲音曾經和我說過話。在哪裡?什麼時候?難道是好幾年前?不,這應該是在集中營裡聽見的聲音。

「行行好。」

我感覺我踩著他了,讓他喘不過氣來。我想站起來,努力想要脫身,好讓他能夠呼吸。但我被另一個身體壓住了。我自己的呼吸也很困難。我的指甲在陌生的臉上亂抓。為了喘上氣來,我碰到什麼咬什麼。但沒有人叫喚。

突然,我想起來了。於列克!在布納的樂隊裡演奏小提琴的華沙小伙子……

「於列克,是你嗎?」

「埃利澤……二十五記鞭子……是的,我想起來了。」

他沉默了,過了很長時間都沒有再開口。

「於列克!你聽得見我說話嗎?於列克?」

「是的……」他的聲音很虛弱,「你想怎樣?」

他還沒死。

「你感覺怎麼樣,於列克?」我問道。我不在乎他的回答,只是想聽到他的聲音,知道他還活著。

「還行,埃利澤……還行……空氣太少了……我太累了。我的腳也腫了。能休息一下真好,但是我的小提琴……」

我想他大概是瘋了,小提琴在這個時候能做什麼?

「什麼,你的小提琴?」

他氣喘吁吁地說:

「我……我真擔心……他們摔碎了……我的小提琴……我……我把琴帶出來了。」

我無言以對。有人整個兒倒在我身上,擋住了我的臉。我無法呼吸,嘴巴和鼻子都被堵上了,額頭和背上都是汗。這就是盡頭,路的盡頭。沉默的令人窒息的死亡。我們無法呼叫,無法求援。

我試圖擺脫那個我看不見的殺手。我所有生的希望都集中在指甲上。我到處亂抓,為了一口空氣而鬥爭。我劃破了一塊爛肉,它沒有絲毫反應。我無法擺脫壓在胸口的這個龐然大物。誰知道呢?也許我努力與之搏鬥的是一個死人?

我永遠都不會知道答案。能說的就是我的行動頗有成效。我成功地在這些奄奄一息的人壘成的牆上挖開一個洞,通過這個小洞,我呼吸到了一點兒空氣。

「父親,你感覺怎麼樣?」能夠開口講話的時候,我立刻問道。

我知道他應該在離我不遠的地方。

「還好。」一個遙遠的聲音回答了我,好像來自另一個世界。我想睡一會兒。

他也想睡。這麼做是對的還是錯的?我們能在這裡睡覺嗎?在死神每時每刻都可能將我們打倒的當口喪失警覺,哪怕只是一會兒,難道就不危險嗎?

在我想這個問題的時候,傳來了小提琴的聲音。在一間黑暗的棚屋裡,死人摞著活人,卻傳出小提琴的聲音,是哪個瘋子在自己的墳墓旁邊演奏小提琴,抑或這只是幻覺?

應該是於列克。

他演奏的是貝多芬的一個片段。我從來沒有聽到過如此純淨的聲音,而且是在這樣一種靜默中。

周圍一片黑暗。我只聽見小提琴的聲音,就好像於列克以靈魂作琴弓,在演奏自己的生命。他的一生都在琴弦上流動。他失去的希望。他化為灰燼的過去,他死寂的未來。他在演奏他將永遠不再演奏的東西。

我永遠也不會忘記於列克。我如何能夠忘記這場獻給一群將死的和死去的人的音樂會!即便在今天,聽到有人演奏貝多芬,我還是會閉上雙眼,在黑暗中浮現的正是我這位波蘭同伴蒼白而憂傷的臉,他用小提琴向一群將死的和死去的人告別。

我不知道他演奏了多久。我被睡意征服了。當我醒來的時候,藉著日光,看見了和我面對面的於列克,他蜷作一團,死了,身邊躺著他的小提琴,被踩得粉碎。一具奇特的、令人震驚的小小屍體。

我們在格萊維茨待了三天。三天沒吃沒喝。我們不能離開棚屋。黨衛軍在門口把守著。

我又餓又渴。看看別人,我明白自己一定也是渾身髒污,精神委頓。從布納帶來的麵包早就吃光了。誰知道什麼時候能再一次領到食物?

戰線一直追隨著我們。我們聽到了炮聲,從很近的地方傳來。但是我們既沒有力氣也沒有勇氣去想,納粹可能沒有時間讓我們撤離了,俄國人很快就會到來。

據說我們會被帶到德國中部。

第三天黎明時分,我們被趕出了棚屋。每個人都在背上披了點東西,比如祈禱用的披巾。我們被帶到一扇將集中營隔成兩半的門旁邊。一隊黨衛軍站在那裡。隊伍裡大家都在傳,又要進行篩選了。

黨衛軍在挑選。體弱的站左邊。還能走動的站右邊。

父親去了左邊。我向他跑去。一個黨衛軍在我身後吼道:

「回來!」

我鑽進人群中。有好幾個黨衛軍衝過來抓我,在一片混亂中,很多站在左邊的人跑到了右邊的隊伍裡,其中包括父親和我。槍聲響了,有幾個人應聲倒下。

我們全體被帶出了集中營。走了半個鐘頭之後,我們來到曠野中。鐵軌將曠野切成兩半。我們在等火車。

雪下得更緊了。我們被禁止坐下,也不許動。

雪在我們的披巾上積了厚厚一層。我們領到了麵包,和平常的量一樣。所有人立刻埋頭吃起來。有人想到可以用雪來止渴。很快大家便紛紛效仿。

由於不能蹲下,每個人都拿出小勺子,挖相鄰的人身上的積雪吃,一口麵包一勺雪。看到這樣的場景,黨衛軍們也笑了起來。

幾個小時過去了。我們的目光掃視著遠方的地平線,等待著解放我們的火車出現。夜很深了,火車才到。一列長得看不到盡頭的火車,掛著運送牲畜的車廂,沒有頂棚。黨衛軍把我們趕上車,每節車廂一百來人——我們已經那麼瘦了!所有人都上車之後,火車開始晃動著向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