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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暗訪妓女群落】

第一節⊙目標是站街女

10年後,我至今還能回憶起我的第一篇稿件當初在這座城市引起的轟動。

那天,登載暗訪乞丐的稿件一見報,報社的熱線電話就響個不停。市民們紛紛訴說自己居住地附近乞丐的情況,訴說自己被乞丐欺騙的經歷。

我也因為這篇稿件而受到了報社領導的器重。現在,我還記得,在一次報社全體采編人員的會議上,總編不點名地表揚了我,他說這篇稿件是報紙創刊以來最有份量的一篇稿件。老總還在會議上叮嚀接聽熱線電話的幾個女孩子說,無論誰打來電話,都不能暴露這篇稿件作者的身份,很可能會有乞丐組織裡的人,冒充市民打電話。

聽了這些,我心中充滿了融融的暖意。

也是在那次會議上,主任照樣沒有點名地表揚我說,如果選擇了記者這份職業,就要有獻身精神。如果所有記者都能像我,何愁報社不能發展?

我知道他們不點名,都是為了保護我。

暗訪乞丐群落後,我又暗訪了一些人群:酒店裡包房賭博的賭鬼,領取假鈔換取真錢的少年,酒精裡兌水冒充茅台的奸商……這些稿件只要一見報,就能引起轟動。登載著暗訪稿件的報紙,當天總能賣得很好。

然而,經過了這麼多的暗訪後,我的身份也被暴露了。曾有人打電話威脅我,說他們會將我打成殘疾;還有人說,會拿10萬元買我一條腿或者一隻胳膊。

我感到深深的恐懼。每天晚上從報社下班後,走在大街上,我就感到驚恐不安。我不斷地回頭張望,擔心會有人在背後向我下毒手;而遇到有人快步走來,或者奔跑過來,我就異常緊張,趕緊背靠牆壁;我擔心那是我曾經暗訪過的人,是來向我報復的人。

很長時間裡,我的包裡都裝著一把菜刀,那是我在地攤上買到的。走路的時候,菜刀硬硬地碰撞在我的胯骨上,我才有一點安全感。還有很多次,我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右手放在包裡,抓著刀柄,眼睛左右逡巡,看著旁邊每一個人的神情。而等到沒有人注意我的時候,我就快步奔進出租屋裡。

那時候,因為報社擴大經營,我們的宿舍做了辦公室,我不得不在城中村找了一間房屋居住。

還是在那年,我又暗訪了妓女群落。

這次暗訪源於一起刑事案件。

不久前,省城發生了一起兇殺案,一名妓女被嫖客殘殺在出租屋裡,從現場的種種線索分析,是嫖客所為。然而,想要在偌大的城市裡找到嫖客,卻有如大海撈針。

幾乎在同一時間,很多城市裡都發生了妓女被殺害的案件。為什麼兇手都盯上了妓女?妓女真的像外界想像的那麼有錢嗎?他們的工作是不是充滿了危險性?這些問題成為了人們關注的焦點。

那時候的妓女還是很神秘的。

為了瞭解妓女的生活現狀,我開始打入了妓女群落。

據說,這種職業非常古老,自從有了人類,就有了這種職業。

按照我10年來多次對妓女的暗訪,我覺得妓女可以分成這麼幾類:第一類的營業場所在的酒店,環境幽雅,收入豐厚,她們不會出台,只在酒店裡做生意。第二類妓女在桑拿房裡,環境較好,收入比第一類少很多,也不會出台。第三類在髮廊裡,環境較差,收入略少於第二類,一般不會出台。最後一類就是俗稱的“站街女”,風險最大,收入又最少,而兇手盯上的也是這類妓女。

我的暗訪對象也只放在第四類妓女身上。

此前,我看過很多描寫妓女的書籍,都把妓女寫成被生活所迫,有的甚至是大學生,為了支付學費才來賣淫的。我經過多次暗訪後發現,這些書籍都是扯淡,是一些無聊文人坐在家中拍著屁股想出來的。

還有的書籍把妓女寫成了古代小說中的杜十娘和國外小說中的瑪格麗特,什麼看淡金錢,義字當先,為了愛情,水深火熱也敢闖,這更是扯淡。當代絕大多數妓女早就喪失了做人的標準,還談什麼忠義?妓女閱人無數,那顆心早就不會對某個男人動情,只會對錢動情。曾經滄海難為水,和無數男人有過肌膚之親的妓女,又怎麼會對某一個男人動真情?

將尊嚴和人格徹底摔在地上碾為齏粉的人,你還希望她會有人的感情嗎?因為她沒有了尊嚴和人格,她就沒有道德底線,她就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這些都是我多次暗訪妓女後的感悟。

近幾年,很多城市的不法醫院出現了“處女膜修復”手術,聽說生意都很不錯,而顧客絕大多數都是妓女。妓女修復了處女膜後,又開始冒充純潔無瑕的處女,害羞地戀愛,靦腆地結婚。妓女們都是表演高手,她們會欺騙很多青春期的對愛情充滿了憧憬嚮往的男子,可是,這樣的婚姻以後會幸福嗎?答案不言而喻。

在這座城市裡,有一條街道,每當夜晚來臨的時候,大街上就出現了無數袒胸露背的身影,她們或者長髮披散,嫵媚動人;或者短髮拂肩,風情萬種。他們站在街邊,站在叫賣糖炒栗子的燈影裡,站在商店飯店光線暗淡的台階上,看到有男人走過來就問:“帥哥玩玩嘛?”

她們中有的人一個晚上會有好幾單生意,有的人夜夜都在空跑。她們可以跟著男人去很遠的地方,去男人的家中,或者在就近的小旅社開房;她們又可以把男人帶進自己租住的小房間裡,或者是和別人合租的房間裡。她們的背後,有的有黑惡勢力在暗中撐腰,也有的是自己單打獨鬥。

她們的生活千篇一律,她們每天都在接觸不同的男人。她們很快就忘記了男人的面容,卻不會忘記男人送到手中的鈔票。她們有的幹這行已經很久了,眼光練得非常毒辣,一眼就能看出男人是否有錢,性格是否殘暴;她們有的性格扭曲、暴躁易怒、破罐破摔,完全不能用常人的標準來理解她們;她們中還有的剛剛入行,膽小怕事、懦弱畏縮,男人不給錢也不敢吭一聲。

這條街道的妓女數以百計,她們都住在街道附近城中村的出租屋裡。

這座城中村裡有一幢異常氣派的樓房,共五層,房屋足有上百間,租客大多都是妓女。為了暗訪妓女生活狀況,我也在這幢樓房裡租了一間房屋。

那幢樓房一到夜晚就成了妓院。儘管天氣炎熱,但家家房門緊閉,窗簾嚴實,從門縫窗縫裡傳來絲絲縷縷女人或雄偉或細小的呻吟聲。我站在天井中央,像在欣賞一曲宏大的交響樂。綿綿不斷的聲浪,衝擊著我的耳膜,折磨著我的忍耐力。

很多時候,我會坐在門房的屋簷下。北方的房屋建築有個規律,不管院子裡是華堂大廈,還是低矮茅屋,都喜歡在院子出口處蓋個門房。我在屋簷下看到小姐們走進走出,一個個風姿綽約、搖曳生輝。她們的衣服短得不能再短、薄得不能再薄,走路的姿勢也極盡誇張,渾身散發著一股妖氣,這讓我想起了《聊齋》。

如果妓女走在大街上,你很容易就能分辨出來。為什麼?就是因為她們的身上有一股妖氣。這股妖氣只能感受出來,只能揣摩出來,只可意會而不可言傳。

夜晚的這家大院,就像走馬燈一樣,各種角色都開始粉墨登場。如果小姐獨自走進來,後面幾十米處一定跟著一個探頭探腦的男子;如果有男子從這個院子裡走出來,隔幾分鐘後就一定有剛剛和他“工作”完的小姐走出來。那些男子就像上公共廁所一樣,“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就這樣風雨兼程”。

夜半過後,妓女們陸續回來了,有的賺錢了,興高采烈,隔著老遠就對著樓上喊:“老公,下來吃宵夜。”有的垂頭喪氣,回到出租房裡,很快就熄燈睡覺。

出租房裡除了妓女,還有各種各樣的人,有的是妓女的丈夫,有的是妓女臨時姘居的男友,有的是背後保護妓女的人,還有的是依靠妓女生活的人。

剛剛搬進這間出租屋的時候,有三個人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個是小蘭,來自於這個省某山區僻遠縣的一個村莊。我後來見過她的身份證,那個地方就在山中,想來她的家境應該不好。小蘭長得不錯,身材又細又高,大概在170厘米,身上“三突出”,臉上有幾顆小黑痣,腳上穿著很厚很厚的涼鞋。那時候很流行這種像老戲中的靴子一樣的涼鞋。那個夏季,時髦的女孩子幾乎一人一雙這樣的鞋子。小蘭的眼睛細長,眼角上翹,看起來好像總在笑。

有一天,小蘭帶進來一個瘸子,那個瘸子應該有30多歲,穿著西裝,沒有扣紐扣。他一走動,西裝的下擺就像翅膀一樣在扇動。他一進門就將小蘭撲倒在床上。小蘭掙扎著,但是徒勞無益。那天夜晚小蘭的窗戶沒有關,她可能是還沒有來得及關窗戶,就被瘸子壓在了身下。隔著窗戶,我看到瘸子揭開小蘭的裙子,小蘭發出了哭聲。

我當時一直在作思想鬥爭:我要不要衝過去,要不要報警,要不要救小蘭。如果是別的純潔的女孩子,如果不是妓女,我一定會衝過去,然而,那個房間裡此刻交媾的是妓女和嫖客,我該不該管?直到現在我還在想著,那天我該不該管?

幾分鐘後,那個男子起身了,繫好了褲子。他粗暴地對小蘭說:“哭什麼?以後有我罩著你,就沒人敢欺負你了。”然後瘸著腿走了出去,沒有給錢。

小蘭一直在哭,哭了十幾分鐘後,她擦乾眼淚,也出去繼續接客。

後來我知道了,那個瘸子是這個城中村的老街痞,他專做這種皮肉生意,有時候也拉皮條。妓女們每做一單,不管是不是他拉的生意,他都是要抽份子錢。他的手下有好幾個妓女。

第二個女子名叫小雯。不知道來自四川還是重慶,她說話的時候喜歡說:“格老子,格老子。”一笑就有兩個小酒窩。小雯個子不高,眼睛很大,渾身就像吹漲的氣球,每一處都圓滾滾的。

小雯不是一個人租房住,和她住在一起的還有一個男人,也是帶有四川和重慶的口音,他喜歡說:“龜兒子,龜兒子的。”這個小個子男人夏天總喜歡趿拉著一雙拖鞋,穿著極大極大的短褲,短褲裡足以塞進一頭大肥豬。他經常光著上身,身上條條肋骨像鍵盤一樣凸起。這個男人沒有工作,也什麼事都不幹,他白天睡覺,夜晚吃完小雯做的晚飯後,就嘴角挑著牙籤出去打麻將了,而小雯也去找男人了。

我之所以在院子裡上百戶人家中注意到他們,是因為一次打架。

有一天黃昏,我聽到院子裡響起一個女人的哭聲,聲音異常尖厲,還有什麼東西抽打在身上的聲音。我循聲望去,就看到了小雯和那個男人。很多人都出來了,但沒有人去管,大家都興高采烈地看著,希望會有更好看的事情發生。從別人的交談中,我隱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這個男人可能是小雯的老公,也可能是男朋友。他每天夜晚去村子裡的麻將館賭錢,沒有錢就向小雯要。小雯錢賺得很不容易,昨天晚上沒有賺到錢。男人要不到錢,就打小雯。

村子裡的幾家麻將館晝夜不息,燈火通明,裡面的常客除了小雯丈夫這種老賭徒,再就是妓女們。賭徒們先用錢從麻將館老闆處買到籌碼(一種圓圓的像瓶蓋一樣的東西),然後才能打麻將。最後,贏到籌碼的賭徒就從老闆那裡領錢。這樣做,是為了躲避警察抓賭。

小雯丈夫賭博水平極差,每次都被殺得大敗而歸,而且屢敗屢戰,卻樂此不疲。結果,小雯辛辛苦苦賺到的皮肉錢都被丈夫送進了麻將館,養肥了麻將館老闆和那些賭徒。

第三個女子名叫唐姐,我這是跟著別人叫的。唐姐大概30多歲,長得不好看,大門牙,扁平臉,一臉苦相。真想不到,像這種容貌怎麼能夠做這份“工作”?但是唐姐自稱自己服務態度好,“那些小姑娘不會做的,我都會做。我結婚好多年了,經驗是她們不能比的。”有一次,唐姐向我這樣炫耀地說。

唐姐說話不考慮,什麼話都敢說。她說她發明了一種新的方法取悅嫖客。北方缺水,尤其在城中村,經常會停水,唐姐說她把牙膏塗在男人那個東西上,“吃起來就有牙膏味。”這句話讓我噁心了很久,牙膏居然還有這樣的用途!直到現在,我一見到牙膏,就會想到唐姐說的這句話。

唐姐好像不是北方人,她說話是用舌根發音的。她衣服也穿得很普通,看到人家穿吊帶裝,她也在路邊地攤上買了一件,結果她穿上去後,看不到美感,只看到塊塊肥肉綻露,慘不忍睹。

這些妓女中,唐姐很爽快,問她什麼就說什麼,毫無顧忌。

唐姐的房間裡還有一個老頭兒,老頭兒足有70歲,走路都顫巍巍的,渾身嘎巴響。以前我以為老頭是唐姐的父親,唐姐說:“這房子是老頭租的,我在他這裡住,不用付房租。有男人一來,老頭兒就出去。”

第二節⊙丈夫和嫖客

城中村裡有好幾家髮廊。從那個時候開始,髮廊已經不理髮了,改成了按摩鬆骨。所謂的按摩鬆骨,就是交合的代名詞。

髮廊裡的妓女經常坐在玻璃門的後面,袒胸露乳。每個髮廊都有專門的工作服,這種服裝也不知道是誰設計的,但是絕對是針對妓女設計的,領口極低,開叉極高,卻又把最重要的部位遮擋住,留給心懷鬼胎的人無限的想像空間。穿著工作服的妓女坐在門後,看到有男人走過來,就喊:“來呀,來呀。”也有的妓女看到男人來了,就故意走出髮廊,挺著顫巍巍的奶子,看到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又裝著若無其事地走回來。

因為有了“站街女”,髮廊的生意大受影響。因為“站街女”便宜,三十元都可以,而髮廊開價就是一百元。來來往往城中村的人都是農民工,他們當然會貪圖便宜。於是,髮廊女對“站街女”痛心疾首,她們看著“站街女”,當面就叫“婊子”、“破鞋”。“站街女”比人家低一個檔次,經常是聽見了裝著沒有聽見,落荒而逃。

我一般都睡得很晚,總是要院子裡安靜了之後才會回到房中。有一天凌晨,樓下響起了敲門聲,聲音很重,整幢樓都聽見了,但是沒有人去開。我相信那一刻很多房間裡的人都顫抖不已,驚惶不安。一下子所有的燈光都關掉了,有人偷偷地打開後窗,跳了出去。

敲門聲依然響個不停,我很好奇,就來到了門房後,隔著門縫,看到暗淡的路燈光下,一個女子孤苦無依地站著。我問了聲“誰?”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回答說:“大哥,快開門啊。”

我打開門,門外的女子一下子倒了進來。我看到她的臉上都是血跡,衣衫破爛,光著腳板,原來是小蘭。

我問小蘭:“怎麼了?怎麼了?”

小蘭哇哇地哭著說:“我被人打了,腳扭了。”

我看到小蘭的右腳腫起好高,站都站不穩,我背起她就往處走,尋找診所。

這條街巷有一個社區醫療站,可是現在已經關門了,隔著柵欄在防盜門上敲了很久,也沒人答應,估計裡面沒人。我又背著她向巷口走,巷子裡沒有出租車。

站在巷口,好不容易攔住了一輛出租車。出租車司機疑惑地看著小蘭裸露出的胸脯和大腿,又看看我,猶豫遲疑。小蘭說:“我身上沒有錢。”我說:“我有錢,快點開往附近的醫院。”

坐在出租車上,突然看到了路邊有個準備關門的診所,我喊:“停,停。”趕緊下車背著小蘭走了進去。

診所裡有一個老醫生,戴著老花鏡,臉上垂下兩嘟嚕肉,看起來好像學識淵博。他看了看小蘭的腳,然後伸出自己穿著布鞋的腳,踩在小蘭的右腳面上,手掌扶著她的膝蓋,突然一發力一扭,聽到嘎巴一聲響,小蘭呻吟了一聲,錯位的關節被扶正了。老醫生又給小蘭臉上身上的傷痕塗了點藥。

“多少錢?”我問。

老醫生伸出了三個指頭。

“三十?”

“三十?開玩笑?三百。”

我只好給了300元。

坐在回去的出租車上,小蘭說起了事情的經過。

幾個小時前,小蘭在街邊拉客,這時過來了一個男子,很瘦小,衣服穿在身上,就像掛在樹杈上。他比小蘭要矮半個頭,神情猥瑣,一副沒有睡醒的樣子。

兩人談好了價錢,小蘭就向出租屋的方向走。走了十幾米,看到男子沒有跟過來,小蘭又走回去問怎麼回事。男子說,去賓館啊,去你家我擔心被你男朋友打。

小蘭覺得這個男人挺風趣的,又瘦瘦小小的,就放鬆了戒備,決定跟著他走。男子叫來了一輛出租車,出租車走了十多分鐘,來到了一個賓館門前。那個賓館有三層,門口豎著三桿旗桿,飄著不同顏色的三面旗幟,貌似三星級酒店,其實就是一家私人旅社。

小蘭剛進門,就被門後一個男子卡住脖子,摔到床上,然後撕開她的衣服。驚恐萬狀的小蘭看到那個男子很強壯,滿臉都是紅色疙瘩。就在那間房裡,小蘭遭到了輪姦。為了掩蓋小蘭的叫喊,他們把電視的聲音開得很大。

完事後,小蘭等著他們給錢。瘦子拿起小蘭的衣服,把她的手機和僅有的幾十元錢拿走了。小蘭哭著說:“行行好,行行好,手機給我。”瘦子一巴掌打在小蘭臉上,小蘭像一件衣服一樣被扔到地板上。她還沒有起身,強壯男就踩在她的臉上,邊踩邊罵“臭婊子”。

瘦子說:“跪在地上,面朝牆壁,不准回頭。”小蘭依樣照做。剛剛跪下,強壯男又踢了她一腳:“回過頭來,老子就打死你。”小蘭歪倒在地板上,又哭著爬起身來,面朝牆壁跪好。

過了好長時間,小蘭感覺不對勁,偷偷回頭一看,看到房間裡只剩下她一個人。強壯男和瘦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了。

小蘭哭著走下樓梯的時候,扭傷了腳。她不敢讓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沒有去找賓館服務員打聽那兩個男人的情況。她一路走,走到出租屋的時候天都快亮了。

小蘭那次被洗劫後,去找那個瘸子。那個瘸子說:“以後再遇到這種事情,你就打我電話。”

幾天後,小蘭拉到了一個男子,回到出租屋,結束後那個男子只給20元。小蘭說,說好的50元,怎麼只給這麼少?男子說,他從來都只給20元,說完後就準備出門。小蘭拉住他,他一甩手就給了小蘭一個耳光。小蘭拿出電話撥打了瘸子的號碼。幾分鐘後,瘸子帶著幾個人在院子裡攔住了那名男子,對著就是一頓暴打,男子只好跪地求饒,不得不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錢。

那天我正好在院子裡,看到了那場慘不忍睹的場面。為了取悅小蘭,瘸子用他那只完好的腳,一腳又一腳地踢在男子的身上,以一副英雄救美的姿態給小蘭報仇。那名男子全身是血,身上能腫的地方都腫了,剛開始還能連聲求饒,後來連求饒的力氣也沒有了。看到大獲全勝,瘸子像個驍勇善戰的公雞一樣,趾高氣揚地站在小蘭面前,吹噓地說:“這裡沒有我擺不平的事情。”然後就帶著那幾名地痞走了。

後來,我才知道了瘸子屬於一個什麼公司。這個我現在已經忘記了名字的公司由本地的老少流氓組成,他們充當妓女們的保護神,另外還負責討債。妓女們如果遇到糾紛,他們就會閃電般地衝過來“護駕”。但是妓女們要交給他們保護費。

聽小蘭說,保護費是一人一天20元。交了保護費的妓女們,此後就不再害怕小流氓的騷擾和不給錢的嫖客了。

瘸子讓小蘭免於受到欺負,但是瘸子卻讓小蘭在犯罪的路上越走越遠,直到最後被人殺害。但這已經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

省會裡有很多來自外地的妓女,姿色好的就進了酒店和夜總會,姿色差的就當“站街女”。在這個院子裡,南腔北調,什麼口音都有;而嫖客也是這樣,形形色色,千奇百怪。

小雯還是經常被那個打麻將的丈夫打,在丈夫的眼中,麻將牌比小雯要親密得多。為了免於挨打,小雯每天的生活變得非常單一:不斷接客,不斷賺錢。

每天下午,還沒有到吃晚飯的時間,小雯就早早出來了,孤獨地站在街邊,穿著長袖長褲,遮擋著被丈夫打傷的胳膊和腿腳。有熟悉的妓女路過這裡,問候一聲:“這麼早就上班了?”小雯淒涼地笑笑,背過身去擦掉湧上來的眼淚。

小雯什麼客人都拉,不管是年齡大的,年齡小的;長相醜的,長相俊的;穿著整潔的,衣著邋遢的……為了拉到更多的客人,小雯不得不降低收費標準。這讓很多妓女牢騷滿腹,憤恨不已,她們說小雯破壞了行規。小雯甚至連20元的活也接,她們說小雯是豬,“什麼都吃,連垃圾都不放過”。

那時候我坐在門房的屋簷下,經常能夠看到小雯出出進進的身影。她的身後十幾米處跟著一個個能夠做她爺爺的人。小雯剛開始的時候見到我還有些靦腆,後來就坦然了。我看到小雯的眼睛很空洞,好像看開了一切。有一次,她帶進了一個拄著枴杖的老頭兒,一會兒老頭兒就出來了。他手扶著枴杖,對著小雯大講人生價值觀和革命理想,教育小雯要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當時我正在喝汽水,那汽水差點沒噴上了屋頂。

還有一次,我坐在屋簷下,看到小雯和一個穿著中山裝的幹部模樣的人走了進去。那時候的中山裝已經很少有人穿了,那人頭髮一絲不苟,一副道貌岸然的神情。小雯和他的丈夫就居住在門房的對面,距離門房不到十米的距離。他們進去了很長時間,還沒有出來。大約一個小時左右,我聽見了小雯不耐煩的聲音,好像是嫌那個幹部模樣的人在她的身上摸來摸去。幹部很不高興地喊了一句:“我掏了錢呢。”

又過了大約十幾分鐘,他們出來了。幹部走在小雯的身邊,教誨小雯說:“年紀輕輕的,做什麼不好,為什麼要做這行?”

聽了這話,我真想衝上去抽他。

儘管小雯在拚命掙錢,但是丈夫的手藝確實是太臭了。他總是輸,輸了後就向小雯要錢,小雯又不敢不給。他們這種關係讓很多人無法理解。人們無法想像,小雯為什麼會找到這樣一個好吃懶做、只會打麻將又技術極臭的男人?也無法想像,這個男人為什麼會逼著自己的老婆一次次去接客賣淫?

後來的暗訪中,我發現這種事情其實很多,很多男人吃軟飯,靠妻子賣淫來生活;還有的妓女在外包養小白臉,丈夫一點也不知道。這都是些長相俊俏的妓女。人類最隱秘最骯髒的一面,在這些妓女之間袒露無遺。她們在一起的時候,經常交流誰接到的客人多,誰包養的小白臉漂亮。

我曾經見過一個妓女,容貌非常漂亮,每隔幾天,就有一個猥瑣的老頭子來她的出租屋過夜。這些妓女們一般都不會留人過夜的,以免夜晚有警察突然查夜。很長時間裡我一直猜不透他們是什麼關係,而且當這個妓女接客的時候,老頭子也會在裡面,拉上門簾遮擋住自己。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他們屬於什麼關係。有一次,這名漂亮妓女炫耀地對別的妓女說,那個老頭子是一家很大商場的經理,有權有勢。

這個妓女群落中,有太多我們想不到的事情。我們不能用常理來判斷這個群體,因為這是一群沒有道德底線、沒有善惡標準、沒有是非觀念的人。我們的不可思議在她們的眼中很正常,我們的正常在她們眼中反而匪夷所思。

有一天,因為給錢少,小雯又遭到丈夫打罵。大家對他們的吵架打架已經習以為常,沒有人管沒有人理。我當時完全是出於義憤,走進了他們的出租房。小雯看到我,好像大海中溺水的人突然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抓住了我的胳膊,躲在我的身後。我說:“做丈夫的,怎麼能整天打自己老婆?”小雯的丈夫氣勢洶洶,脖子上的青筋條條暴起,像一頭隨時就會跳起來啄人的公雞。他臉上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斜視著我說:“你算什麼人?格老子打堂客,關你屌事?”

這個渾身乾巴骨頭的男人,聽不進我的任何勸說。他認為老婆是他的,他想打就打,想罵就罵。後來我才知道這個男人和小雯都是來自四川大涼山,都沒有上過學。他們所有的人生經驗都來自祖輩的口耳相傳。怪不得他喜歡打老婆,怪不得老婆不敢反抗。

挨打過後,小雯很快就忘記了,該做什麼還做什麼,該給丈夫做飯還做飯,該給丈夫洗衣還洗衣。丈夫也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妓女妻子提供的這一切。

我常常在想,當有一天小雯老了,不再做妓女了,她會怎麼總結自己這一生的經歷?她的丈夫會為自己這一生的所作所為悔恨嗎?這些年的妓女經歷,會在他們心中留下無法抹去的印痕嗎?

也許不會,因為他們覺得這一切很正常,他們覺得這一切不是恥辱。就像小偷永遠不會認為不是自己的東西就不能偷一樣,小偷認為別人有的,而我沒有,我把別人的拿過來也是天經地義的。也許小雯的丈夫認為,妻子閒著也是閒著,讓她出去拉客賺錢,反正什麼都不會少,何樂而不為呢?

小雯家中沒有電視機,她買不起。這個院子裡很多妓女家中都有電視機,是那種兩三百元就能買到的組裝電視。城中村狹窄的街巷裡,經常會有騎著三輪車,叫喊“收舊傢俱舊電視機”的男子。三輪車慢悠悠地駛過去,凹凸不平的路面將他們的叫喊聲顛得又細又長,像皮筋一樣。這些舊電視機被這些收購的男子以極低的價格送給廢品收購站,廢品收購站又賣給家電修理部。家電修理部重新修理,更換不能用的部件,然後換上新制的殼子。這樣,一台外表看起來嶄新的電視就組裝成功了。這些電視無法走進大商場,就在一些小商舖裡出售。妓女們購買的都是這樣的電視機,因為她們隨時準備離去,離去的時候就只帶著銀行卡和安全套,別的什麼都不會帶走。

小雯家中沒有電視機,她又特別喜歡看電視。有時候她涎著臉來到別的妓女家門口看電視,總會遭到人家的白眼。我的出租房裡有一架小電視。這架沒有牌子的電視肯定是以前居住的妓女留下來的,她就經常過來看。有時候,看著她跟著電視裡的歌星一起唱歌,亮晶晶的眼睛裡充滿了神往,我就覺得她還是一個孩子。

她的丈夫沉醉在麻將中,他才不管自己的妻子賴在誰的房中。

就這樣,我和小雯漸漸成為朋友。

第三節⊙被打被搶的常態生活

和小雯一樣鍥而不捨的還有唐姐。唐姐也是愛崗敬業,恪盡職守,然而由於先天條件太差,唐姐的生意很不景氣。她一直在慘淡經營。

在這個院子裡,唐姐屬於最節省的一個,她連在外面吃一碗麵條的錢也捨不得掏。她總是要回到出租屋來吃,而那個老態龍鍾的男人總會將唐姐伺候好,一日三餐必不可少,房租也從來不會要唐姐掏一分錢。

大家都知道唐姐極度吝嗇,妓女們遇到她的時候,就故意說:“你什麼時候請我吃一頓飯啊。”唐姐總是搪塞說:“下次,下次。”然後落荒而逃。

也有妓女看到唐姐走來,就故意在她的面前吐口水,在她的背後說:“這麼老還出來賣,真是個老婊子。”唐姐聽見了也裝著沒聽見,她知道自己鬥不過她們。

妓女們都很凶狠,發作起來就像雌老虎,不見到血是不會罷手的,她們把壓抑和屈辱都變態地發洩在鬥毆中。曾經有兩個妓女打架,一個高個兒,一個矮個兒,矮個兒非常刁蠻,她拿起凳子砸在高個兒的臉上,高個兒去醫院縫了十幾針。這種事情一般男人都不敢下手,但是妓女就能下手。妓女打架從來不會驚動警察,她們總是私下解決。後來,高個兒找了一群人,矮個兒也找了一群人,雙方在院子裡擺開戰場,互有輸贏。再後來,那家保護妓女賣淫利益的公司出面,矮個兒賠了高個兒幾百元,這件事才算平息了。

有一次,我問唐姐,你今年多大了?唐姐絲毫不隱諱地說:“你看看我有多大?”我還沒有回答,她就接著說:“我43歲了,女兒都上大學了,要不是為了女兒,我才不會做這行。”

唐姐說,她以前在工廠上班,後來工廠改制,她下崗了。丈夫吃喝嫖賭,自己賺的錢還不夠自己花費,她一氣之下就離家出走了,和丈夫斷絕了來往。

我問唐姐:“女兒一個月能花費多少錢?”

唐姐說:“最少也要一千多塊。”

我說:“大學生可以做家教啊,你何必現在還要給她錢。”

唐姐愣了愣,說:“夾腳?什麼夾腳?”

我一時語塞,不知道該說什麼。她也難堪,也不知道說什麼。

後來別人說,唐姐是從農村來的,大字認識不了幾個,什麼女兒?她就不會生育。丈夫和她離婚了,她自己跑出來的。

妓女們的話是不能相信的,她們每個人都有說謊的天賦。

我在報社沒有編製,沒有正式職位。我拿的是計件工資,如果沒有稿件見報,我當月就沒有工資。然而,暗訪妓女群落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一月兩月是沒有結果的,因此,我決定撤離。

半個月後,我回到了報社。為了生計,我不得不寫那些殺人放火、兇殺搶劫、交通堵塞、下水管道爆裂、垃圾沒有人清理之類的新聞,每天忙得像個陀螺,經常到黃昏時候才吃早餐,只有在做了記者後,我才真正體會到了廢寢忘食的真正含義。

儘管離開了那個城中村,但是我還一直和小蘭、小雯、唐姐聯繫著。電話中她們問我做什麼工作,我說自己是網絡工程師。她們感到很神秘,都會發出感歎聲。網絡工程師是幹什麼的,她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一個月後,那條“站街女”聚集的街道受到綜合治理,“站街女”們都跑了,隱身在大街上熙來攘往的人群裡。綜合治理結束後,她們又冒出來了。這次的人數更加龐大,除了“站街女”外,還有各種各樣的犯罪分子隱藏其中。

於是,我聽到了很多發生在這條街巷的故事。有個嫖客在這裡找到一個妓女,妓女高大豐滿,嫖客很滿意。到了旅社,嫖客才發現妓女原來是個男子假裝的。結果嫖客的錢和手機被洗劫一空。

更多的是嫖客搶劫妓女。幾個嫖客合起伙兒來,其中的一個人出面把妓女釣到野外之後,埋伏在這兒的另外幾個人一哄而上,妓女的財物就被搶光了。

那時候的手機都很值錢,最便宜的也要1000多元,所以劫匪和小偷都盯上了妓女們的手機。妓女們離不開手機,再窮的妓女也要買一部手機,而劫匪就專門搶劫妓女的手機。那時候的男人們都很喜歡在皮帶上掛著一個小盒子,皮質的,有暗扣,小盒子裡裝著手機,結果給小偷提供了極大的行竊方便。

有一次,小雯打電話說,那次和高個兒打架的那個矮子被人殺了。我問被誰殺了。小雯說不知道,被發現時已經死了,脖子被割了幾刀,在旅社發現的,肯定是嫖客干的。但是,由於矮子叫什麼名字都沒有人知道,是哪裡人也沒有人知道。這個案件注定是個懸案。

一時間,“站街女”們人心惶惶。“站街女”的生命安全再次成為很多人關注的話題。

妓女們都說這個矮子有點傻,沒有防範心理,又性情暴躁,所以遇到了很多危險,被人打的次數也最多。

有一次,這個矮子跟著一名嫖客去唱歌,進去後才發現,包間裡有很多人。其中一名嫖客拿出一罐打開的可樂讓矮子喝,矮子聽話地喝完之後就不省人事。矮子醒過來的時候,發現包間裡只有她一個人,音箱裡的音樂還在震耳欲聾地響著,地上有幾個骯髒的安全套,身上的手機和錢都沒有了。

那罐可樂,肯定是被嫖客做了手腳,放了安眠藥或者迷幻藥。

還有一次,矮子帶回來了一名嫖客,商量好給50元。完事後,嫖客給了100元,說不用找了。矮子高興得不得了,就拿著這100元去村外買煙。老闆說這是假幣,矮子不服氣,說老闆偷偷換了自己的錢,和老闆大吵特吵。結果,老闆娘出來了,拿著棍子將矮子打得跪地求饒,邊打邊罵“臭婊子”。這家商店是本村人開的,矮子怎麼能惹得起?

矮子臉上有一塊傷疤,那是被人刺傷的。矮子脾氣不好,動不動就會暴跳如雷,大呼小叫,尋死覓活。有一次,一個男子騎著摩托車把矮子帶到了野外樹林裡。這裡黑糊糊的,四周沒有人煙,看起來陰森恐怖。一般的妓女絕對是不會來這裡的,給多少錢都不會來,但是,矮子沒有這個心眼兒,她的眼中只有錢,沒有危險。完事後,男子轉身要走,矮子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要錢。男子從褲兜裡掏出刀子說:“你放手,不放手我殺了你。”矮子以為他不敢,繼續撒潑,拉著男子的衣袖破口大罵。男子一揮手,矮子的臉上就感到火辣辣的一片,趕緊放開手臂。男子騎著摩托車絕塵而去,矮子捂著臉號啕大哭。

嫖客殘忍無比,妓女們也在想辦法對付那些凶殘的嫖客。妓女和嫖客的矛盾始終是不可調和的,嫖客總想花最少的錢,干最多的事;而妓女們卻總想幹最少的事,賺最多的錢。

為了保證生命安全,一些關係好的“站街女”就聯合起來,遇到有嫖客要人,她們就會說:“我們一起去,只收一個人的錢。行不行?”

來到了嫖客的住處,卻是一個妓女坐在門外監視,或站在旁邊袖手旁觀,一個妓女提供有償服務。嫖客大呼冤枉,妓女據理力爭,如果想多佔便宜,就要求再給一個人的錢。這實在也是妓女們沒有辦法的辦法。她們認為這種辦法浪費時間,收效甚微,確實得不償失。

那年,政府對這條街道加大了整治力度。

接連幾次的整治後,報社每天都會把最新的消息登載在報紙上。結果,這條淫蕩的街巷全城人都知道了,更多各種各樣心懷鬼胎的人湧到了這裡。這些人和管理人員玩起了貓和老鼠的遊戲,風聲一緊,就銷聲匿跡了;風聲一過,又都紛紛出籠了。

後來,整條街道進駐了很多穿制服的人,他們強行將妓女擠了出去。

由於這條街道受到了清理,妓女們像失去了蜂巢的馬蜂一樣,在周邊地區繼續尋找可以落腳的地方。有的和姘居的男人住進了居民樓,有的則是幾個妓女一起合住,還有的則每晚做完生意後,棲身旅社。妓女的數量遠遠大於執法人員,這場不對等的戰爭注定了執法人員的失敗。

沒有了固定住所的妓女們,面臨著更大的生活挑戰。

唐姐一如既往地站在街邊,看到有單個男人經過,就主動貼上去,問:“耍去啊?便宜。”在這些“站街女”中,像唐姐這樣採取主動攻勢的人比較少;而唐姐對錢具有超出尋常的追求和興趣,只要有人給錢,她都敢脫光衣服在大街上溜躂。

但是,唐姐性價比不高,儘管便宜,還是少有人問津。

小雯也便宜,小雯的客人就多些。

城中村整治後,小雯和丈夫、還有另外一個妓女和其丈夫,住進了居民樓的一間小房子裡。小房子裡支兩張床,相距不到一米。午夜過後,這兩張床上就睡著兩對夫妻。彼此連一點最細微的聲音都能聽到。

然而他們不在乎,妓女沒有羞恥心,有羞恥心的人不會當妓女。

由於四個人住在一間小房屋裡,小雯就只能選擇“出台”。其實出台原來是桑拿坐台小姐的專用術語,因為她們經常坐在吧檯後面。“站街女”是沒有吧檯可坐的,她們是站在街道上,所以,她們出去做生意應該叫“出街”。

小雯也被搶劫過。比小蘭幸運的是,她沒有挨打。

小雯告訴我這件事情的時候,我問她:“怎麼被人搶了?”

“你問問這些人,哪一個沒有被搶過?”小雯指著身旁十幾米開外一群衣著暴露、舉止張揚的女子說。

“不是有公司罩著嗎?”

“現在公司管不上了,很多人都‘出台’,公司的人來了,人家早就跑了,他們都是騎著摩托車。”10年前的這座城市,還沒有發佈“禁摩令”。搶劫的人騎著摩托車,而地痞們靠的是雙腳。

小雯說她會“看人”,“我看人能看個八九不離十”。

小雯選擇的客人一般還是年齡大的,50歲以上的。這些年齡一大把的人沒有刑事犯罪能力。即使雙方打起來,那一把老骨頭也不是正值青春期精力旺盛的小雯的對手。身材圓滾滾的小雯,手勁很大,她能夠把獼猴桃攥在手中捏出汁來。

小雯說,20多歲的男人最危險。由於這些嫖客中,民工佔了絕大多數,而民工又是一個極不穩定的群體。極度的貧窮讓一些人心靈扭曲變態,產生了仇視社會的心理。還有人因為婚姻不滿意,轉而仇視所有女性。幾年前警察破獲了一個系列的殺人案,兇手殺害的都是妓女,而殺人的動機居然是妻子拋棄了他。

小雯說她有一套識人的本領。她先看眼睛,再看神情。如果眼睛滴溜溜地轉,神情變換快,這樣的人,給再多的錢也不去;如果眼神沉穩,表情木訥,這樣的人一說就去。

談價格也有學問,如果對方將價格開得很高,可能就有問題。如果對方一直在討價還價,那可能就不是劫匪。

選擇地點更有講究,小招待所小旅社堅決不去,給再多的錢也不去。酒店可以去,可是嫖客們能住酒店,就不會找“站街女”。如果實在找不到安全的地方,他們就會選擇在河邊樹後“廢棄的樓房裡”蚊蠅飛舞的草地上。當然,在這樣的環境下工作,價錢會大打折扣。

小雯還說,她“出台”的時候,從來不喝客人的飲料,不吃客人提供的食品,害怕有迷藥。曾經有一個妓女,喝了客人提供的一杯可樂,醒來後發現身上的錢、手機、戒指、項鏈都被偷走了。

“我們這類人的首飾都是假的。”小雯說,“能戴得起首飾,誰還出來站街?但是,手機總是真的吧。”

為了保護自己,妓女們有人練起了女子防身術,據說可以一招斃命。更為搞笑的是,有人把武館開在了這條街巷,武館其實也就是一間小店舖,裡面擺張桌椅,放著幾根木棍和舞台上使用的道具,一抖就會鏘啷啷作響的破鐵片;門口貼著一副對聯“拳打江東猛虎,腳踢北海蛟龍”。印象中這好像是被燕青打死的那個任原所擺擂台的對聯。小蘭打電話告訴我這種情況後,我曾經去看過,看到了號稱總教頭的男子。說是總教頭,其實就只有他一個人。這個留著小鬍子的男子嘴上功夫好生了得,他說他的分館開遍全國各大城市,有妓女出沒的地方,就有他的武館存在。古代是“凡有井水飲處,皆能歌柳詞”;現在是“凡有賣淫之處,皆有小鬍子武館”。

小鬍子正在向我吹噓的時候,來了幾個小流氓。小流氓們自學過幾天拳腳,走在大街上都要橫著膀子,看到不順眼的就想上去打一架。小鬍子的武館開在了他們眼皮子底下,他們又怎麼能不滋事?饞貓枕鹹魚,別怪流口水。

小鬍子落落大方地迎上去,雙手抱拳,朗聲說道:“青山八字開,綠水四面來,歡迎江湖上的朋友。”小流氓們說:“別來這一套,有什麼本事使出來,老子今天就是踢攤子來了。”小鬍子臉上露出了難堪的神情。

一個膀大腰圓的小流氓說:“老子和你過過招兒。”然後就蹲了一個馬步。小鬍子做出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踩著丁字步,擺出好像太極拳中白鶴亮翅一樣的招式。突然,身後另外一個小流氓狠狠踢了小鬍子一腳,“去你媽的。”小鬍子摔了一個狗吃屎。

小鬍子爬起來後叫喊:“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踢他的小流氓從門口撿起一塊半截磚頭,小鬍子嚇壞了,哎呀呀叫著,跳下台階,一路狂奔,像在躲避鞭子追打的耕牛,小流氓在後面緊追不捨……這種場景惹得街巷兩邊的人哄堂大笑。

這座城市的小流氓非常多,他們整天無所事事,游手好閒,看到外地人,就想方設法詐騙;詐騙不成,就變成明搶。火車站和這條街巷,是小流氓最集中的地方。

第四節⊙被洗錢

也是從那一年開始,這個城市裡出現了大量假鈔。假鈔種類繁多,不但有100元、50元的大鈔,還有5元錢的紙鈔和一元錢的硬幣。那些收到面值較大假幣的人,就來到郊區的小商店晃悠,看到小商店的店主是老頭兒老太太,或者是沒有見過世面的農村婦女,就會拿出100元假鈔來買一盒香煙,或者一瓶啤酒。等到店主給他換來一大堆真錢,他就會騎著摩托車趕快逃離。

而收到較少面值假幣的人,則會拿著假幣乘坐公交車。那時候這座城市裡的公交車還可以自己坐在旁邊收零錢。這些人往往把一張二十元或者十元錢的假幣塞進公交車收款機裡,然後坐在第一排的位置上,堂而皇之地收零錢,收夠零錢後,就慢悠悠地下車。據說,因為假鈔太多,逼得公交公司列出了“上車一元,不找零錢”的條文。

然而,一元也有假幣。我曾經收到過一枚一元硬幣,裝在褲子口袋裡。一場大雨過後,衣服淋濕,假幣也原形畢露——它竟然生銹了。

大量假幣從地下渠道流入了這座城市,不法分子們的犯罪活動也猖獗起來。我採訪到了大量假鈔換真錢的事情,這些騙術設計得精巧絕倫和天衣無縫,讓人震驚。

比如,有的人拿著一百元的假鈔,騎著摩托車來到鄉下。這一般是在早晨10點左右。這個時間裡,家中上班的上班,下地幹活的幹活,只剩下了老人和小孩。壞蛋們把摩托車停在院子門口,不熄火,然後指著窗台上或者牆壁下的一個空瓶子說:“老人家,我要加油,沒有東西裝油,把你窗台上那個啤酒瓶子賣給我。我給你五元錢。”老人就說:“一個瓶子啊,你拿走吧,不要錢。”這個壞蛋就堅決要給錢,看到老人堅決不要錢,他就騎著摩托車去了下一家。在下一家,故技重演,貪圖佔點小便宜的老人就用自己真的95元和一個啤酒瓶換來了對方一百元的假鈔。

還有一種伎倆。有壞蛋裝著一百元假鈔在馬路上遇到老太太,就熱情地說:“阿姨啊,終於見到你了,我是你孩子的同學啊,借了他20元錢,想給他還錢,可是找不到他,現在還給你吧。”說著就把那一百元假鈔掏出來。如果遇到想佔小便宜的老太太,也會中招兒,拿80元真鈔換來一百元假鈔。

壞蛋們的伎倆還有很多。

不幸的是,小蘭就與這樣的一個假鈔團伙遭遇了。

後來,聽說小蘭脫離了那個瘸子,因為她搬到了一幢居民樓裡,遠離了瘸子管轄的地盤。小蘭找到了新的靠山,這是當地一個做黑生意的胖子。胖子做的是假鈔生意。

胖子以每一百元付十元的價錢,從南方一家地下工廠買了幾十萬假鈔,然後分批通過物流渠道,運到了這座城市,再把這些假鈔消化出去。

假鈔的銷贓地點主要在三個地方:火車站、郊區商店、妓女的住所。

每個城市的火車站都是藏污納垢,魚龍混雜,也是各種犯罪分子最集中的地方。

在火車站的商店買到假貨,這不算什麼事;而你的錢被掉包,那才是大事。

你拿著10元錢想買一瓶飲料,飲料標價6元,他們拿過你的錢,看看後又退還給你,說你的錢缺一個角,不能用。你詫異地接過去一看,果然是這樣。換一張10元,再給他們,退到你手中還是缺一個角。這就奇了怪了,怎麼都是這樣。錢包裡10元錢沒有了,你拿出一張100元給他們,這次不缺角了,但是他們說你的是假鈔。怎麼可能呢?上火車前剛剛從銀行取的,換一張100元給他們,還說是假錢。你越發疑惑,再換一張,依然是假炒。你有多少張100元錢,他們就說你這多少張都是假鈔。真是太奇怪了。好了,不在這裡買了,你轉身離開,拿著他們接觸過的錢,去超市買飲料,驗鈔機檢驗說,全是假鈔!怎麼回事?原來你的真錢全部被他們掉包了。

如果你碰巧沒有在這家商店買東西,而選擇的是另外一家,也是買飲料,飲料標價也是6元。你拿出100元買瓶飲料,老闆沒有將你的錢看看後說是假錢,而是接過來,給你找錢。他讓你看著,你看得很清楚,他用手指夾著要找給你的零錢一張一張地數:10、20、30……90,沒錯,一共9張10元錢的;91……94,沒錯,一共4張一元錢的。他把錢交給你,你一般不會再數的,裝進口袋裡轉身離去。如果你心血來潮,想數數,你就會發現9張10元錢,怎麼就會少了3張。你問他,他說:“不會的啊,讓我再數一遍。”他再數,果然是9張10元錢。這次你放心了,轉身離去,到了另外一個地方,需要買東西,才發現又少了3張10元錢。奇怪了,怎麼會這樣?你不會想到,你遇到魔術大師了,他在數完要找給你的錢後,已經悄悄地用小拇指勾回了三張。他做得非常隱蔽非常快速,你只有站在他的身後才能夠看清楚。而且,他找給你的6張10元錢中,也難免會有假幣。

城市的火車站是人流洶湧的地方,寸土寸金,而只靠在這裡開小商店,開煙酒店,又能有多少收入?又如何能夠支付昂貴的房租?

所以,火車站做鈔票掉包“生意”的人很多。

郊區也是假鈔販子們換錢的地方。因為這裡的人防範意識相對淡薄。

妓院也是假鈔販子活躍的地點。那麼,假鈔販子又是如何在這裡換錢的?

小蘭說,有一天,她正站在街邊,面前悄無聲息地駛來了一輛小轎車,車窗搖下,探出來一顆碩果纍纍的頭顱,臉上和脖子上堆積了大塊大塊的肉。那個頭大如斗的胖子說:“妹子,上車說話。”

小蘭猶豫了一下,就拉開車門鑽了進去。

小蘭選擇客人的標準是,開著小轎車來的,不加拒絕;騎著摩托車的,多加提防;幾個人來要一個妓女的,堅決不去。民工打扮的,不加拒絕;油頭粉面的,多加提防;面目兇惡帶著文身的,堅決不去。

那天,大胖子將小蘭帶到了一家在酒店事先開好的房間裡。小蘭從來沒有進過這麼高檔的地方。她好奇而又恐懼,連沙發也不敢坐,擔心坐塌了自己沒有錢賠償。看到大胖子坐下去了,她才敢小心地坐進沙發的邊沿。酒店裡什麼都是高檔的,穿衣鏡中的自己很漂亮,就是衣服顯得陳舊,神情有些惶恐。酒店裡的廁所很乾淨,比家鄉的床鋪都要乾淨。酒店的地面鋪著毛毯,高跟鞋踩上去都沒有聲音。

大胖子不慌不忙,他讓小蘭先陪他洗澡。脫光了衣服的大胖子就像一頭拔光了毛的豬。小時候小蘭見過老家殺豬,人們先在豬的脖子上捅一刀,放乾淨豬血,然後把豬放進滾燙的開水鍋裡,拔光了豬毛,再嘴巴對著豬脖子上的放血刀口吹氣。這樣豬就像一個逐漸充氣的皮球一樣,四肢散開,肚腹鼓起,這時候再殺豬,刀鋒所向,窸窣有聲……

那天,小蘭“工作”結束後,大胖子給了小蘭一張嶄新的100元,小蘭壓抑著滿腔的喜悅接過了,準備放進口袋裡。大胖子說:“看看是真的假的?”小蘭看了看,嶄新筆挺,就說:“這麼新的錢,當然是真的。”大胖子笑著說:“假的。”

小蘭一愣,那張假鈔掉在了床上。他不知道大胖子想耍什麼花招。

大胖子從口袋裡拿出另外一張有些陳舊的100元錢,遞給她說:“這張是真的,你拿走。”

小蘭收好錢,穿好衣服,準備回去。今天賺了100元,她已經很高興,這是她單次收入最高的一筆。大胖子叫住了小蘭,他說:“以後我們合作,你會有很多錢。”

大胖子說,他有一個固定的地方,隱藏在一幢居民樓裡,每次小蘭拉客後,就把客人帶到那個地方。客人脫了衣服後,小蘭一定要把客人的衣服放在床邊的沙發上。然後拉上隔擋的布簾,將沙發和床分隔開來,剩下的事情就由他們來做。

小蘭說,只要對我有利,我能賺到錢,我就做。

大胖子說,我們給你提成20%。

小蘭同意了。

大胖子所說的那個地方距離小蘭經常站街的那條街巷有10分鐘的路程。要進入那個地方,需要在幽深的巷子裡走好幾個彎。每道彎的上面都沒有標識,那個地方沒有門牌號,進了一道殘破的鐵柵欄門就是一幢陳舊的居民樓。鐵柵欄門經常上鎖,只有妓女們和住在這裡的人才知道,將手伸進去,向外一拉,柵欄門才會打開。那個地方位於居民樓的三樓,照樣沒有任何標誌。

第一次,小蘭來到這裡的時候迷路了,走了很久才轉了出去,可面前出現的是另外一條馬路;第二次小蘭還是迷路了,走出去後發現和上次是不同的路。這裡有多少條路進入多少條路出去,小蘭一直沒有搞明白。這裡是犯罪分子隱身和逃跑的絕佳地方。

好幾次過後,小蘭才從一條固定的路線走出去,那正是她拉客的地方。

此後,熟悉了路況的小蘭站在經常站街的那個地方,等待著嫖客上前;如果有貌似嫖客的人經過,她就會喊一聲“大哥留步”。小蘭的態度很慇勤,表情很誠懇,一看就貌似一個“五講四美三熱愛”的美少女。大胖子叮嚀小蘭,不要再找那些沒有錢的農民工,要找那些穿著體面的人,他們的兜裡有錢。此後的小蘭看到農民工理也不理,她的眼光只落在那些穿著西裝的人身上,有農民工走過來搭訕:“妹子,耍去?”小蘭就說:“找你媽耍去啊!”她的回答像個良家婦女。10年前,這座城市的有錢人喜歡穿西裝打領帶,不像現在,穿西裝的有很多都是推銷產品的業務員,氣質很好,兜裡沒錢,卻要強充大款。

小蘭將那些穿西裝的人引向“那個地方”,一路曲裡拐彎,有的人膽怯了,不想去,小蘭就說:“快了快了,前面就是。”她嬌嗔地抱著西裝袖子,把自己的大奶子在袖子上左右摩擦,“西裝”的精神防線崩潰了,就跟著她繼續走。

來到了“那個地方”,小蘭一定要“西裝”先付錢,藉著“西裝”取放錢夾的機會,小蘭看到了“西裝”把錢夾放在什麼地方,房間的另外一雙眼睛也看到了。小蘭慇勤地幫“西裝”脫衣服,“西裝”愜意地享受著。小蘭把西裝放在沙發上,拉上布簾,把人放在床上。為了安全,小蘭讓“西裝”背對著沙發。她不斷地說話,擾亂“西裝”的思維;或者不斷地大聲呻吟著,掩蓋此刻床下另外一場活動。

幾分鐘或者十幾分鐘後,小蘭結束了“工作”,帶著穿好了衣服的“西裝”一起出去,在某一個岔路口,小蘭借口和“西裝”分開。“西裝”樂滋滋地一個人向前走,走出了這個小巷。餓了,他找到一家飯店吃飯,付款,拿出一張100元,假鈔;換一張,還是假鈔……

每次小蘭釣好嫖客後,就會給一個男人打電話,她在電話中說:“我有事情,不來你那邊了。”接到電話的這個男人知道這是一句暗號,他會提前來到“那個地方”,他有“那個地方”的房門鑰匙。他是大胖子手下的小弟。大胖子有好幾個這樣的小弟,他們依附著不同的小姐來以假換真。

這個男人來到“那個地方”後,會提前躲藏在床下,或者沙發背後。他偷偷而清楚地看到嫖客取錢夾,又放回錢夾;他記住了錢夾放在什麼地方,是上衣口袋,還是褲子口袋;他清楚地看到小蘭剝下了嫖客的衣服,就像剝開一個粽子。他們上床了,他們發出魚水的聲音。他出動了,他將嫖客口袋裡的錢包取出來,取出裡面的100元和50元,有多少取多少,然後再按照張數把假鈔放進去,把衣服放成原來的樣子。

嫖客做夢也想不到,這個房間裡還有別人;做夢也想不到,就在他愉悅的時候,床下有一個人比他更愉悅。

直到從這裡走出,走出很遠,嫖客們一般都會在完事後走到很遠的地方,不想在這裡遇到熟人。全城的人都知道這裡是紅燈區,是是非之地。嫖客走到很遠的地方去消費,才知道自己中了掉包計。甚至有的還不知道什麼地方被人做了手腳,中了掉包計,還有人懷疑是從銀行拿到的假鈔。但是,沒有人會懷疑到那個看起來純潔善良的小蘭。

其實,那個地方不僅僅只有那一個男人,還有好幾個。他們等候在那個兩室一廳房間裡的另一間臥室裡,他們都是打手。

曾有一次,嫖客發飆,不提前付款,仗著強壯有力,準備強姦小蘭。小蘭大叫一聲,從另一個房間裡呼啦啦衝出來三個只穿褲頭的文身青年,將那名嫖客打得傷痕纍纍,跪地討饒。嫖客最後身上的錢被洗劫一空,只能捂著扁扁的錢夾抱頭鼠竄。

小蘭向我說起這些的時候顯得得意忘形,看著她笑得前仰後合,我明白,這個曾經被瘸子強姦的女孩子,現在已經完全淪為一名罪犯了。該不該報案?我又陷入了和當初看到瘸子強姦她時一樣的猶豫與躊躇中。如果報案,辜負了小蘭對我的信任,此後對妓女生活追蹤的這條線索徹底斷絕;如果不報案,會有更多的人受害。怎麼辦?我不知道。

大胖子盤踞在假鈔犯罪鏈條的頂端,他的下面是一批換錢的打手,再底下是這些妓女,小蘭只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