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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這個國家,由扎卡維奠基

轉眼間,敘利亞的亂局已經進入了第六個月。阿布·巴克爾·巴格達迪覺得時機已到。他認為,這個時候是自己染指敘利亞的最好時機。巴格達迪有一名信得過的助手。此人資歷很老,曾經伴隨扎卡維的左右。根據巴格達迪的命令,助手將會深入敘利亞腹地展開一次遠征。當時的敘利亞,除了首都與幾處政府軍控制下的重鎮之外,其他城鎮中的國家安全體系正在逐步崩潰,如此一來,扎卡維的追隨者們又得到了一個虛弱不堪的「宿主」。

這支遠征隊的規模很小,據他的隊長後來回憶:「當時頂多有七八個人。」他們跨越伊、敘邊界進入了敘利亞,沿著一條沙漠中的公路前行。這條公路正好與底格里斯河(Tigris)和幼發拉底河(Euphrates)完全平行。一路上,他們經過不少敘利亞小鎮。過去的這些地方曾經是「聖戰」分子旅途中的落腳點,只不過當年的「聖戰」分子是從敘利亞潛入伊拉克,方向正好同他們相反而已。在這些遠離中心城市的地方,他們同當地人取得了聯繫,其中有敘利亞境內的原扎卡維團伙的成員,還有一些是剛剛從巴沙爾·阿薩德的監獄中放出來的「聖戰」分子。這些人後來都證實了當年這支遠征軍的貧弱。巴格達迪的手下還覺得,眼前的敘利亞,和9年前的伊拉克是何其相似。兩個地方都深受暴力戕害,也都毫無法紀與規則。帶著武器的人,可以在這裡自由來去。而且,敘利亞的環境比伊拉克還要優越,畢竟,此地沒有美國人來礙事。

「沒有那場『革命』,敘利亞就不會成為我們的地盤。」遠征軍的頭目阿布·穆罕默德·祖拉尼(Abu Mohammed al-Julani)回憶,「動亂掃除了許多障礙,我們這才有機會踏足這片可愛的土地。」

根據「伊斯蘭國」的計劃,祖拉尼等人將會拉起一支新的武裝。這支武裝將和其他反對派別一起,對巴沙爾進行打擊。祖拉尼等人自稱「努斯拉陣線」[1],從名字上判斷,他們應是為了支持敘利亞反對派而來。不過,巴格達迪並無心思幫助敘利亞人,而且,「努斯拉陣線」日後會和「伊斯蘭國」斷絕關係,進而發展成為一個擁有獨立戰略、獨立思想和風格的實體。不過,按照西方情報機構的分析,巴格達迪希望自己能在敘利亞建立一個據點,為自己治下的「哈里發國」打下基礎。

「按照巴格達迪的構想,『努斯拉陣線』將會成為『伊斯蘭國』在敘利亞的代言人。同時,『陣線』還要為『伊斯蘭國』的擴張鋪好道路。」一名美國官員曾經研究過『伊斯蘭國』得勢的過程,他如此評價巴格達迪的戰略,「在如此設想下,巴格達迪可沒想到『陣線』會自立門戶。」

隨後的幾個月內,敘利亞「分支」和伊拉克方面的「總部」多有聯繫。從這些聯繫之中,人們可以看出巴格達迪的個性,也能知悉他的野心。巴格達迪對扎卡維崇敬有加。兩位恐怖分子心中的「宏願」都遠遠超出了敘利亞或伊拉克的範圍。他們的目標,是把宗教極端主義推廣到整個世界。而且,兩人的行動策略都十分大膽。他們都覺得,安拉會扶助自己達成理想。相比之下,「基地」組織的「思想家」們可要實際得多。後者雖也追求「哈里發的榮光」,卻不忘指出那是個遠期目標。目標實現,至少也要等到中東各家世俗政權倒台之後。但是,巴格達迪卻認為,自己應當大膽地高舉「黑旗」,隨後「正義」的信眾將會跟從追隨。

「他總是說,要腳踏實地重建哈里發國,而且,他的說法前所未有。」美國官員表示,「他將用極端思想詮釋宗教,大談特談對於叛教者的清洗。

總之,他期待一場信徒與非信徒之間的對決。」

巴格達迪與扎卡維心心相印,他繼承了後者的觀點,也接受了後者的種種癲狂行徑。扎卡維死後的幾年內,他的繼承者們都顯得非常收斂。「基地」組織一向反對扎卡維公開炫耀暴力的行為,畢竟這樣的行為很可能造成廣大信眾的反感。於是,「基地」組織的伊拉克分支不再灌制割頭錄像。曾經,對什葉派婦女兒童的屠殺行動是扎卡維一夥的標誌,慢慢地,類似的行動也偃旗息鼓。但巴格達迪上任之後,決定重拾扎卡維的這些作風,而且還變本加厲。他的暴行,讓人想起一個世紀之前肆虐阿拉伯半島的伊赫瓦尼匪幫[2]。而且像扎卡維一樣,巴格達迪會逼迫整個世界「賞鑒」自己的所作所為。

如果當年美國未曾侵略伊拉克,也許,巴格達迪的雙手不會沾染血腥,他可能進入大學以教書為生。其實,直到2003年,巴格達迪的生活軌跡都很平常。這位30多歲的年輕人的身份更可能是一位主講宗教法律課程的教師。當然,現在的他也算是個教員,而他的學生也都是20歲左右的年輕人,不過,教學的內容卻是關於一名自殺式「人彈」應當注意的各項事宜。

曾有許多宗教極端分子為巴格達迪立傳,這些傳記無不稱頌主人公才識過人,而且一向熱心「聖戰」。但是,西方情報機構的資料當中,卻找不到佐證他才華與膽識的證據。巴格達迪的真名叫作易卜拉欣·阿瓦德·巴德裡(Ibrahim Awad al-Badri),早年生涯平淡無奇,既無過人的才智,也缺乏異乎常人的極端傾向。當然,他還是有那麼一點近乎狂熱的愛好—那就是「伊斯蘭法學」(fiqh)。他喜歡鑽研宗教典籍,研究其中的學說與警句。他學習「伊斯蘭法學」的目的,就是為典籍中的話語尋找合法的闡釋。他不是扎卡維那樣的頑劣少年,也沒有本·拉登千里奔赴阿富汗的豪氣。要知道,大學一畢業,本·拉登立即移居巴基斯坦,只為了支持阿富汗的「聖戰」。早年間,巴格達迪沒表現出什麼領袖魅力,也沒有一點暴力傾向。熟人印象中的他為人靦腆。他是個近視眼,喜歡看足球,大多數時間都在獨處。在他人生的頭32年,巴格達迪在鄰居眼中是那麼不起眼。巴德裡家的一位朋友覺得,巴格達迪「太文靜了,人們甚至很少聽見他說話」。

這位鄰居叫作塔裡克·哈默德(Tariq Hameed)。他告訴美國《新聞週刊》的記者:「巴格達迪的自行車後座上滿是書本。既有宗教書籍,也有其他內容的書。」哈默德能記得,十幾歲的巴格達迪非常好學。那時,巴格達迪一家住在薩邁拉,附近大多數家庭的家境屬於中等偏下。他的父親是一位遜尼派伊瑪目,在城中的清真寺工作。巴格達迪常常披著祈禱用的斗篷,或者一身白色的「迪士達沙」[3],打扮得像個虔誠的教徒。一有空閒,他總是待在清真寺裡,而不是和同齡人玩鬧嬉戲。哈默德認為:「我幾乎沒見過他穿年輕人的服裝,比如襯衫、褲子。他的外形與薩邁拉其他的小青年不一樣。」鄰居還記得:「他很早就留起了鬍鬚。而且,他從不去餐廳約會玩耍。」

事後證明,巴格達迪的出身背景乃是影響他人生走向的關鍵。巴格達迪出身於伊拉克的卜·巴德裡(al-Bu Badri)部落,若論血統,他可以算作穆罕默德的子孫。一些宗教學者認為,「哈里發」也就是所謂「穆斯林的領袖」,須由穆罕默德的直系子孫出任。當然,這點親族淵源在當地並不罕見—僅在薩邁拉一地,就居住著幾百名出身巴德裡部落的人,此外,還有十幾個部落也都和伊斯蘭教「先知」血脈相連。不過,巴格達迪的族人都對宗教特別虔誠,因此,青年巴格達迪擁有如此秉性也就毫不出奇。日後,他轉向宗教極端主義,似乎也和早年的熏陶有些關係。巴格達迪的祖父曾經去過麥加的「卡巴天房」2朝覲,因此獲得了「哈只」3的稱號。叔伯兄弟當中,也有不少以教士和經學教師為職業的人。根據一本傳記的看法,巴格達迪的父親對於兒子有著重要影響,前者一向教導巴格達迪要「從善避惡」。

巴格達迪長大成人那段時間,正好與伊拉克最為動盪的一段歷史契合。他出生於1971年,10年過後,兩伊戰爭爆發,雙方交戰8年,陷入了痛苦的僵局。50多萬人因為戰爭而失去生命。此時,巴格達迪正值少年。待他長到20歲,伊拉克又迎來了海灣戰爭的恥辱性慘敗。其間,巴格達迪服過義務兵役,不過,沒有證據說明他曾經親身參與戰鬥。後來,他為了學業移居巴格達。1999年,巴格達迪獲得了伊斯蘭法律和神學方面的學士學位。他深深沉浸在對於17世紀宗教法規的研究當中,甚至有點無法自拔。也許正因如此,他顯出了一些清教徒傾向。親戚們都還記得,傳統婚禮上男男女女共處一室跳舞遊戲的場面,大學生巴格達迪都無法容忍。他常常抱怨:「這樣的行為違背教義!」他的虔誠,似乎促進了他的學業。32歲那年,他馬上就要獲得博士學位,由此即將開始教書育人的教師生涯。這時,就在2003年3月20日,美國軍隊侵入了他的國家。

美軍的第一波空中攻勢令人「震驚而懼怕」。轟炸的場景似乎點燃了巴格達迪的激情。作為伊斯蘭法學學生,他比大多數人都瞭解《古蘭經》中呼籲打擊外敵、保衛信徒家園的那些內容。於是,在同一年,他加入了抵抗組織,並開始對美軍進行零星襲擾。那時候,這樣的抵抗組織數以千計,而巴格達迪的具體戰績不得而知。

又過了幾個月,巴格達迪被捕了。他淪為俘虜的具體境況,外界卻都不大清楚。美軍資料顯示,2004年1月,美軍在費盧傑展開突襲。俘虜當中有一個叫易卜拉欣·阿瓦德·巴德裡的人。而後,他被押送到了伊拉克最令人生畏的一處地方—「布卡監獄」(Camp Bucca)的拘留營地。營地由美軍負責管理。

2月4日,巴格達迪正式「入住」營地,美軍的一位攝影師拍下了他當時的樣貌。由此可見,那時的巴格達迪臉龐很圓,歲數彷彿已近中年。他的眼鏡度數很深,鬍子也很雜亂。巴格達迪一向注意安全,自然很少留影。他早年的照片如今只有十幾張存世,入獄之前那張,當然就是其中之一。他下一次面對鏡頭擺好造型,已經是10年之後的事情。那時候,他幾乎已經變了個人。時光回到2004年2月4日,從這天起,巴格達迪即將從一位虔誠的年輕人,一步一步變身成為嗜血的宗教極端分子。

巴格達迪入住的監獄面積達5平方公里。此地就像一個電線環繞、帳篷林立的小小城鎮。那些帳篷,全數紮在平整而炙熱的沙漠當中。這裡靠近邊境,距離科威特只有幾公里。每到晚上,美軍看守總喜歡駕著直升機,從營地上方飛過。那時候的布卡營地,恍然有些拉斯維加斯的風韻。燈火搖曳之下,空曠的沙漠中彷彿冒出了一個大城市。其實,營地裡的風景,還是和荒涼的美國大西部更為相似一些。

最初,是英國人建起了這座監獄,其中的第一批住客則是戰犯。美軍接手後,營地規模大為擴張。根據設計,監獄一共可以容納2萬囚徒,不過,有時候,這裡的「住客」會暴漲到2.6萬人左右,他們全都住在沙地的帳篷當中。夏天,此地的溫度可能高達42攝氏度。加上波斯灣沿岸嚇人的悶濕空氣,無論囚犯還是獄卒,都有點受不了。「簡直就跟住在微波爐裡差不多。」一名艦長的伴侶前來探親過後,對海軍記者發出了這樣一番感歎。

隨著時間的推移和管理者的努力,此地的硬件設施慢慢得到了很大改善。帳篷被撤走了,牢室換成了帶有空調的板屋。此外,監獄裡還專門開設教室,除了幫助不識字的囚犯擺脫文盲身份,還會教授一些就業和生活技能,從木工到汽車修理,幾乎無所不包。不過,到了2004年,這個帳篷村落的主導權已經落到了宗教極端分子手裡。首先,囚犯們要求分宗派進行關押,他們的願望得到了滿足。遜尼派的生活區域,很快開始實施嚴格的「教法」。這種「教法」不單依靠自律,還有專門的人員負責監督執行。一旦有人觸犯「教法」或者出賣囚友、向美國人獻媚,都可能招來嚴厲的責罰,比如一頓毆打、挖掉眼珠等。「30區」(Compound 30)內的住客,都是最為死硬的宗教極端分子。對待獄方人員,這些人當然很不客氣。他們往往會把糞便搓成球或者製造「茶石」(chai rocks)—把甜茶的渣滓和沙礫揉搓成團,之後在太陽下曬乾,然後把漫步經過的美國人當成活靶子來練習投擲。

營地的一位高級主管覺得,巴格達迪入獄時的布卡營地,有些功能已經失靈。但美軍建立這座監獄,主要是為了教化那些參與暴亂的遜尼派武裝分子。從實際效果判斷,布卡營地恐怕恰好起到了反作用。美國軍隊把極端分子和普通罪犯羈押一處,無意中,彷彿開辦了一所「聖戰大學」。宗教極端分子正好可以趁此機會,培養教育新一代的「聖戰士」。這一點,這位高級主管最是憂心。

「極端分子與溫和派雜處共居。每個監房的情況都是如此。」在2009年某期《軍事評論》(Military Review)中,布卡營地的法律事務負責人瓦西羅斯·塔西卡斯(Vasilos Tasikas)寫下了一篇散記,「很不幸,美國軍隊採取的關押模式大錯特錯。他們總以為所有的囚徒『都是壞人』,於是就把他們一起關押。關押時間可能沒有期限,但釋放的日子也可能隨時來臨。如此想法,不但幼稚而且短視,甚至非常危險。可以想見,新的暴亂分子完全可能在監獄當中誕生。」

布卡這座「聖戰大學」走出的頭號「明星校友」,當然就是巴格達迪。他雖然並非硬漢,卻也在監獄中活了下來。而且,他還抓住機會,讓自己綻放光彩。這段日子,讓巴格達迪交了好些朋友,也拉了不少關係。他還收穫了日後的頭號助手和發言人—此人叫作阿布·馬哈茂德·阿德納尼(Abu Muhammad al-Adnani),曾是扎卡維身前的一名跟班。作為宗教研究者,巴格達迪的專業學識為他贏得了尊崇和地位。在這個宗教極端分子比比皆是的小小「社區」,亟需巴格達迪這種通識宗教法律的人才。在這方面,他確實幹得不錯。每天,巴格達迪都會領誦經文,帶領大家進行禱告。只見囚徒們身著黃色囚衣、端坐在祈禱用的毯子之上,虔誠地完成整個儀式。巴格達迪通曉古典阿拉伯語,《古蘭經》正是以這種語言寫成,而正式的慶典場合也推崇這樣的語言。於是,他正好可以教授這門課程。從小到大,巴格達迪接觸了不少宗教家。巴格達和摩蘇爾的大清真寺裡,最具學識的伊瑪目會像唱頌歌一樣傳授經文。那種悠揚的調子,巴格達迪倒也能模仿得像模像樣。而且,他的聲音溫潤和藹,又有一股權威之氣,很多囚徒都表示愛聽—但愛聽的人,必須抓緊機會才行。

巴格達迪的學究本事,不但贏得了囚友們的尊敬,還為自己早早地鋪好了通向自由的路程。為了避免囚室過於擁擠,布卡營地常會把一些危險程度較輕的犯人釋放出去。2004年下半年,獄方審查了易卜拉欣·阿瓦德·巴德裡(巴格達迪)的資料,覺得這位深受愛戴的學者無甚威脅可言。於是,巴格達迪自由了。2004年12月6日,他正式出獄。在此之前,一支專門的醫療隊用棉簽從他的臉頰上取得了他的DNA樣本,存入檔案之內。以後,只要他從事恐怖活動,無論是死是活,美方人員都可以由此得知這個人的確切身份。

10個月的囚徒生涯中,巴格達迪和美國人打了不少交道。而且,他與美國人戰鬥到底的決心更加堅定了。多年以後,他甚至把這點決心寫進了禱詞之中。「請讓美國及其盟友遭遇徹底的失敗吧,安拉!」許多次在公開場合裡,他都曾經如此祈禱:「請緊緊卡住他們的咽喉……讓他們嘗到最為慘重的失敗的痛苦;請驅散他們那幫烏合之眾,請分裂他們、肢解他們;請允許我們對他們發起突襲!」

有那麼一段時間,巴格達迪卻又故意躲著美國人。那個時候,他同他的第一位妻子結了婚—後來,他一共迎娶了三房妻子。而且,當時他至少擁有一個孩子,那是一個4歲大的男孩。出獄之後,他再次回到學校,繼續攻讀伊斯蘭法博士學位。2007年,他順利完成了學業。然而,早在拿到博士學位之前,他便已經重新投身暴亂活動。而且那個時候,他過去所在的那個組織已經同其他幾個組織合併,一併成為2006年扎卡維成立的「顧問委員會」,即「聖戰者蘇拉委員會」的成員。巴格達迪受聘成為這個委員會的顧問之一,主要負責有關沙裡亞法的法律問題。

西方情報部門採集的資料顯示,扎卡維可能和自己的後繼者有過一面之緣。扎卡維向來熱衷神學,樂於和宗教學者講經辯論,也許,他曾和巴格達迪有過交流切磋。但是,那時候的巴格達迪還是個不起眼的小角色。即便在同類當中,大家也慣常忽略他的存在。艾哈邁德·達巴什(Ahmed alDabash)是「伊拉克伊斯蘭軍」(the Islamic Army of Iraq)的領袖人物,2014年,達巴什告訴英國《電訊報》(Telegraph)記者:「扎卡維與我的一位兄弟很親近。但是那個巴格達迪,我就不知道他是何許人也了。他好像曾在我家附近的清真寺裡領誦經文,不過沒人注意到他這麼個角色。」

2006年6月,扎卡維的死改變了一切。他的繼承者對於「基地組織伊拉克分支」的發展方向有著不同看法,對於如何領導暴亂也另有所想。很快,組織更名為「伊拉克伊斯蘭國」。「伊拉克伊斯蘭國」的不少領導都出身軍旅,曾在薩達姆手下當過軍官。他們雖和扎卡維同屬遜尼派,卻從未獲得後者真正的信任。待到扎卡維一死,組織的權柄落到了這些軍人的手中。從最高階層的官員,到下面名義上歸屬「伊斯蘭國」的城鎮領導,大大小小的重要職位無不由前復興黨分子把持。巴格達迪的履歷讓他獲得了晉陞機會。他是有名的教法專家,又出身正宗的伊拉克籍遜尼派家庭。這樣一個人,肯定能夠讓四分五裂的團體保持名義上的統一態勢。很快,巴格達迪被派往費盧傑近郊農業小鎮卡瑪(al-Karma),擔任那裡的「教法總長」。而後,他又受命負責整個安巴爾省的宗教事務。到了2010年,整個「伊拉克伊斯蘭國」的「教法事務」,都要由巴格達迪一人定奪。

連續三次陞遷,讓巴格達迪坐上了「伊斯蘭國」的第三把交椅。他的地位僅次於領袖與「作戰部長」。2010年4月8日,美軍的導彈降落在了伊拉克提克里特附近的山坳裡,夷平了當地的一處民居。「伊斯蘭國」的頭號和二號人物,正好在襲擊中死於非命。於是乎,一度被同行看輕的書獃子學者巴格達迪,成了組織新任領袖的熱門人選。

一個月後,巴格達迪果然當上了領袖。雖然他地位很高,不過坐上領袖寶座也並非順理成章。西方和中東的許多情報官員認為,那個職位本該歸屬一位戰地經驗豐富、領導過多次行動的人物。可是,儘管巴格達迪當時還只是個「文職人員」,他卻贏得了復興黨分子和扎卡維門徒的一致信任。

投下信任票的組織領導當中,有一位薩達姆部隊的前任上校,此人名叫薩米爾·赫裡法烏裡(Samir al-Khlifawli),也是「伊拉克伊斯蘭國」的軍事委員會負責人。2003年後,赫裡法烏裡加入「叛亂」集團。後來,根據解密文件證明,他鼓勵巴格達迪接受領導職位,還承諾自己會全力予以輔佐。後來,赫裡法烏裡在敘利亞戰死。赫裡法烏裡的「聖戰名」是哈只·巴克爾(Haji Bakr)。他留著白鬍子,被情報人員認為智謀高超,「伊斯蘭國」前期的幾場勝仗,絕少不了他的功勞。

巴格達迪缺乏軍旅經驗,但也擁有其他成員沒有的優勢。他熟知宗教法律,自然可以巧用「教義」,為種種暴行找到合理的解釋。當然,他的讕言早就遭到全球各地伊斯蘭學者的批判。學者們認為,他那些暴行,同樣屬於違背教法的不端行為。不過,「伊斯蘭國」施行的種種暴行—斬首、自殺式襲擊、綁架、折磨、宗派鬥爭,還有因他們而流的無辜穆斯林的鮮血,統統得到了巴格達迪的認可,而且,他還將這些行為認證為「符合教法」。

巴格達迪的出身,讓他有權成為「哈里發」。既然巴格達迪一夥如此重視「伊斯蘭國」的名號,「哈里發」的尊號自然具有同等的重要性。而且,巴格達迪的宗教知識與地位,可以幫助組織提高地位,擺脫扎卡維留下的舊有印象。

接下來的幾年,巴格達迪似乎有意想要證明自己坐上領袖的位置乃是得自神授,因此,他必須努力做好準備。一位熟悉巴格達迪個人歷史的美國官員指出了這一點。「他完成了宗教上所有的必為程序,還特別注意個人形象。他謹慎挑選衣著,對於自己走路的姿勢、言談的話語也都萬分挑剔。」官員表示,「他為了證明自己,可花了不少時間。」

也許正是為了這個目標,巴格達迪才在2011年8月向敘利亞派出了一支遠征小隊。儘管他的「哈里發國」當時仍然偏安於伊拉克的鄉村地帶,巴格達迪卻已經著手在敘利亞為「哈里發」尋找踏腳石。他覺得,此事一旦成功,自己的組織可以獲得多年的生存之機。而且,如此一來,「伊斯蘭國」可以打破殖民者為中東各地劃下的邊界,並一點一點使之消弭。

「我們必須跨越所謂的邊境。這些邊界,都是邪惡的手強加在『伊斯蘭國度』之上的。它們嚴重危害了我們的運動。」提起自己的敘利亞計劃,巴格達迪如是說,「我們的國度,由阿布·穆薩卜·扎卡維奠基。我們的國度,不會限於任何疆界,必將擴張與壯大。」

幾個星期過去了,奧巴馬和其他歐洲領導人的呼籲猶在耳畔。不過,巴沙爾並沒有聽從美歐諸國的意見。相反,他對這些「殖民者」加以譴責。而後,敘利亞當局仍在鎮壓示威人群,所謂的「民兵組織」[4],也成了政府的打擊對象。

敘利亞的局勢,白宮方面很是關心。不過,美國政府並未真正予以重視。奧巴馬總統的幾位國家安全顧問已經達成共識,覺得巴沙爾一定會下台。同樣的觀點,得到了兩位相關專家的首肯。當年秋天,這兩人剛剛去過敘利亞訪問,那時,巴沙爾政權看起來已是風雨飄搖。敘利亞政府軍的不少官兵早就投奔了所謂的「敘利亞自由軍」(Free Syrian Army),政府控制的不少區域,也已成為「自由軍」的領地。總之,專家們表示,巴沙爾氣數已盡,無須美國方面大費周章橫加干預,他也會自取滅亡。

「巴沙爾的覆滅只是時間問題,而美國政府只需袖手旁觀就好。」專家中的一位談起了自己當時的看法,「我們真不覺得巴沙爾能夠渡過那個難關。」

但後來事情的發展出乎了專家們的意料。這道難關,巴沙爾挺過來了。他的政權頑強地生存了下去。而後,敘利亞局勢步步升級,衝突演化成為全面內戰。奧巴馬當局試圖找到一根槓桿,迫使衝突雙方走向談判桌。找來找去,美國總統一無所獲。埃及與也門爆發示威遊行的時候,美國方面大可以揮舞厚厚的賬簿,確保自己的意見得到傾聽。畢竟,美國政府長期向上述兩國提供經濟援助,並給了兩國政府和安全部門很多支持。在利比亞,聯軍的軍事行動得到了聯合國決議的首肯,奧巴馬政府自然不用擔心法律和道德問題,可以放手支持反對勢力,同時也向平民提供庇護。不過,敘利亞的事例實在特殊。美、敘之間並無經濟援助,也沒有軍事合作,美國也不是敘利亞的重要貿易夥伴。在聯合國上,雖然美國一再以巴沙爾政權虐待平民為由要求對敘利亞進行制裁,不過,俄羅斯仍然願意向長期的盟友提供庇護。即便最為溫和的制裁,也無法落到實處。通過投票,歐盟決定抵制敘利亞石油,這時,巴沙爾的另一個盟友伊朗挺身而出。他們撥出的幾百億美元借款,填補了巴沙爾的損失與虧空。

正因如此,巴沙爾堅持了下來。他在首都附近布下重兵,建起了牢固的壁壘。同時,他還不時出擊,向反對派盤踞的領地發動突襲。一場戰鬥中坦克和炮火的交鋒,往往可能摧毀整個居民區。時至今日,已有4000多名敘利亞人死於戰火,其中,更有300餘名不幸夭折的兒童,更多的人背井離鄉。那些留守本地的人,除卻身邊了無燈火、殘缺破敗的社區外,只剩下了心中的絕望與恐懼。

公開場合裡,美國人取得了不少進展。聯合國與阿拉伯國家聯盟(Arab League)當中,對巴沙爾的非議越來越多。私底下,白宮及其盟友也在加緊勸說,他們希望巴沙爾能夠主動下野,寓居外國。但是,大家都有一份心照不宣的默契—戰爭持續,似乎可以帶來一點好處。只要爭鬥不停,戰爭繼續下去,伊朗的經濟和道德負擔都會日漸加重。給巴沙爾的頭號盟友放一放血,似乎也不錯。這點共識和默契,當然只能意會不能言傳。

可以肯定,即便是奧巴馬身邊那些極力叫嚷的鷹派顧問,其實也不準備對敘利亞局勢進行真正的軍事干涉。美國政府甚至不想出動空中力量庇護反對派,也對小額的軍事援助沒有興趣。畢竟,俄羅斯方面一再否決針對敘利亞的制裁決議。沒有聯合國議案的掩護,所有對反對派的援助談何容易。現實中的障礙同樣不小。敘利亞反對派與利比亞的同類完全不同。前者沒有像樣的根據地,自然難以安然組織戰線。他們的手中只有小型武器,所有大型武器都掌握在政府軍手裡。巴沙爾壟斷的武器儲備,反對派遠遠不及。奧巴馬當局只能給予反對力量一些人道援助和非殺傷性裝備,比如藥品、電腦和手機。反對派要想抵擋巴沙爾的進攻,只能寄望他人以尋找槍械、裝備與彈藥補給。而且,美國方面不願再在中東重蹈覆轍,再捲入一場戰爭。如此情形之下,就連美國人自己也認為,向敘利亞反對派提供武裝毫無意義。

一名資深情報官員曾經參與過關於巴沙爾問題的討論。他表示:「事實就是,反對派根本沒有威脅巴沙爾的能力。2011年,也沒有幾個人覺得反對派可以憑借外來軍援取勝。其實,他們不是沒有武裝。當時,美國方面真應該呼籲各方克制、制止事態升級,而不是竭力鼓動敘利亞內戰。」

2011年6月的一個下午,羅伯特·福特正在為哈馬的亂局思慮煩心。同一時刻,許多美國議員和官員聚在華盛頓某處,準備出席一場聽證會。聽證會事關敘利亞局勢,主講人是3名美國公民。對於敘利亞的未來,3人都懷著濃厚的興趣。其中最年輕的一位只有27歲,原本就是敘利亞移民,他已在國會工作了不短的時間,已經是不少在座來賓的熟人。他叫穆阿茲·穆斯塔法(Mouaz Moustafa)。對他而言,當下的這份新工作,可能非常刺激,但也有些令人傷感—他要勸說這些美國高官,請他們向敘利亞反對派提供支持。

一個小時之內,穆斯塔法和同事們回答了不少問題。看起來,各位議員不但非常關心敘利亞事務,還很願意提供幫助。其實,參與聽證會並喚起民選官員的興趣正是穆斯塔法的專長所在。眼見對方如此熱情,穆斯塔法深受鼓舞。

「一切才剛剛開始,國會的諸位非常關心局勢的下一步發展。」談起那次聽證會,穆斯塔法表示,「他們提出的問題很有意義。希望他們的情緒能被我們調動起來。」

為了達成目的,這樣的聽證會穆斯塔法還會組織許多次。如此的作為,他覺得是自己的使命。穆斯塔法出生在敘利亞,目前定居於阿肯色州溫泉城(Hot Spring,Arkansas)。他精通英語和阿拉伯語,為此深得國會山諸位議員的青睞。在華盛頓,還居住著一些來自中東諸國的流亡人士,他們對於穆斯塔法也是讚賞有加。2011年,穆斯塔法走到了聚光燈下,他直截了當向美國政府提出要求。畢竟,許多敘利亞人都把美國政府當成了最後的救星。其實,穆斯塔法也不認識敘利亞國內那些巴沙爾的政敵,但是,作為職業說客,他要為他們的利益輾轉奔走。由此一來,他可以見證兩個國家就此問題產生的各種變化。這樣的人,在華盛頓可不多見。

「整個局勢好像『車禍現場』,我們要指揮司機慢慢逃離困境。」穆斯塔法打了個比方,「我們要他們『往前挪一點,但不要挪得太多』。畢竟,大家不用同歸於盡。」

對於美式民主,穆斯塔法的信仰一貫堅定。不過,他參與政治卻並非完全出於自願。穆斯塔法的父親是飛機技師,在他11歲那年,全家移民美國。當時,穆斯塔法對於英語近乎一竅不通。唯一熟識的幾個單詞,還是來自動畫片《能量超人》(Power Ranger)。阿肯色州的高中裡,白人同學佔據絕對多數,穆斯塔法這種皮膚黝黑的外國面孔,自然是同學們無情欺凌的對象。進入青春期後,事情有了改觀。穆斯塔法的體格變得強壯起來,他的足球才能也在同一時刻展現出來。從高中到大學,穆斯塔法都是個明星球員。畢業之後,他的去向卻有些出人意料。民主黨議員維克·施耐德(Vic Snyder)同樣來自阿肯色州,還是眾議院武裝事物委員會的一員。穆斯塔法來到華盛頓,成了施耐德身邊的一位實習助理。老闆對他印象不錯,於是,原本的暑期臨時工作換成了一份正式合同。一開始,他為施耐德鞍前馬後地打理工作,後來,布蘭切·林肯(Blanche Lincoln)當選參議員,這也是阿肯色州人第二次坐上這個位置,穆斯塔法也追隨他而去。2010年,林肯敗選,穆斯塔法改行當了電視記者。一次採訪中,他結識了利比亞某反對派的高級幹部。對方正需要一個精通阿拉伯語,又對華盛頓官僚的第一語言比較熟悉的人。於是,穆斯塔法開始為他們工作。2011年,作為職業說客的他又有了新主顧—敘利亞流亡者。

不久之後,穆斯塔法常常造訪國會和白宮發表演說。他的身份,也變為「敘利亞危機救援隊」(Syrian Emergency Task Force)的主管。穆斯塔法旗下的這家非政府組織旨在提供消息,介紹敘利亞國內的最新形勢,同時,也為反政府勢力的思想和計劃做推薦。穆斯塔法覺得,自己這份工作可以為美國的決策階層提供幫助,而後,美國政府也能向敘利亞反對派提供幫助。

當然,美國人大可不必幫這個忙。

「我們要擺出事實,求得大家的同意。」穆斯塔法表示。他覺得,一般而言,美國人「對於尋求國家解放的鬥士抱有天然的同情心」。而且,「對待敘利亞問題,『民主信仰』和國家利益同等重要。」穆斯塔法表示,「我們堅信,美國的敘利亞政策會兼容考慮這兩個方面的問題。」

時不時,穆斯塔法還會造訪白宮,與總統身旁的敘利亞問題專家們商量切磋。有時候,他會主動提出會面。在更多的情況下,是主人向他發出邀請。薩曼莎·鮑爾(Samatha Power)當時任職總統的人權事務顧問,後來又出任美國駐聯合國代表。她曾和穆斯塔法一起出席過許多次記者招待會。奧巴馬那位口無遮攔的國家安全顧問丹尼斯·麥克唐納修(Dennis McDonough)也是穆斯塔法的親密夥伴。此外,穆斯塔法還與許多國務院高級官員有過交流。面對穆斯塔法,高官們的態度很統一。提起敘利亞反對派,他們深表同情。但是,話題一旦轉向,說起敘利亞問題的解決方案,他們就只會大談特談各種困難,同時反覆強調美國政府需要擔心的法律事宜和風險問題。

「白宮人士經常會說『這件事情已在處理』『那件事情已經擺上日程』,但實際情況並非如此。」穆斯塔法談起了自己的官場見聞,「隨著時間推移,他們倒是變得爽快了些。總之,他們告訴我,總統剛剛發表了講話,美國將逐步撤出目前涉足的各個戰場,所以你看……』」

回到辦公室後,穆斯塔法打開可視電話(Skype),與敘利亞的「抗議」領袖們展開了一次長談。他在華盛頓與敘利亞兩地來回穿梭的過程中,還會與幾位領袖見面切磋。有的領袖相當高調,他們似乎覺得,美國人最後一定會站在自己這邊。畢竟,奧巴馬已經向巴沙爾下了最後通牒。後者辭職,好像已是板上釘釘的事。「美國政府已經做出反應,而國際社會也給出了自己的意見。總之,敘利亞現政權似乎即將覆滅,巴沙爾必然辭職。久而久之,反對派有了這樣的想法—『咱們終於可以浮出水面了』。」穆斯塔法分析道,「因此,他們不再低調。對此,我覺得有點大事不妙。這樣一來,他們不就暴露身份了嗎?絕對不行!但是,接下來他們仍然如此張揚。他們似乎感覺自己已經勝券在握了。」

敘利亞國內眾多的「抗議者」中,有一位普通的遜尼派女性,她名叫努拉·阿梅厄爾(Noura al-Ameer),來自霍姆斯。穆斯塔法與她在網上結識,兩人最終成了好朋友。「抗議聲」初起的時候,阿梅厄爾才23歲,正在大學讀書。她個子嬌小、一頭黑髮,特別熱衷於政治辯論,頭腦也非常聰明敏銳。走上哈馬街頭,阿梅厄爾真是吃驚不小。她發現,這裡的示威人群真是包羅萬象。其中,不但有各種宗教信仰和種族的代表,還有來自社會各個階層的群眾。有時候,遊行中的人們還把《古蘭經》和十字架並排高舉。那種景象,無疑象徵了信仰的平等。

「遊行隊伍裡有商人,也有一般工薪階層,有醫生和工程人員,還有學生和記者。」追憶往昔,阿梅厄爾記憶猶新,「自然,示威人群有了團結一心的感覺。由此,他們的恐懼也消除了些。」阿梅厄爾聲稱,即便在安全部隊衝擊人群、拿起棒子想要驅散大家的時候,相鄰的人們仍然手挽著手,不肯放棄—哪怕一個是信仰遜尼派的商販,另一個則是出身阿拉維派的法學學生。這樣的場景前所未見。有段時間,阿梅厄爾覺得自己可能命不久矣。但是,她當時並不吝於獻出生命。

「哪怕我死了,也算死得其所。」阿梅厄爾表示,「我們的生活本就不容易,也許死了還好一些。或許,這就算重獲新生。為了所謂的理想而獻身,真是如夢似幻的事情。」

後來,阿梅厄爾的身未死,心卻死了。團結的局面很是短暫,宗派仇殺的消息開始慢慢流傳。阿梅厄爾所在的社區裡,居民大多屬於遜尼派。有一段時間,各家各戶都收到傳單,聲稱此地很快將遭到阿拉維死硬分子的襲擊。她也有幾個親近的阿拉維派朋友,同一時刻,她的這些朋友也聽聞了類似的消息—據說遜尼派即將要收拾他們。這時,所謂的「幽靈幫」[5]似乎得到命令,變得活躍起來。這些阿拉維派死硬分子開始襲擾街區,綁架婦女兒童。有時候,受害者會被他們打得半死,有的甚至直接橫屍野外。到了2011年,街頭口號中又增添了一條新的內容:「基督徒滾回貝魯特,阿拉維分子直接去死!」

終於,厄運降臨到了阿梅厄爾的頭上。那天,她準備去看望母親。幾位警察突然躥上公共汽車,把她拖進了大馬士革的一間審訊室。這一次,她覺得自己死定了。不過,他們只是把她鎖進一間小小的囚室,整天逼迫她面對審訊中的朋友的哭號聲。一開始,阿梅厄爾拒絕服軟。審訊人員只得把她拷在椅子上面,又用電棒觸燙她的額頭與胸口。她感覺全身火燒一般疼,而對方只是笑嘻嘻地在一旁觀看。

「遜尼分子,我們要把你們斬盡殺絕!」審訊期間,一名什葉派軍官曾經激憤地朝著阿梅厄爾等人大聲呼喝。他的言辭實在惡毒。時至今日,阿梅厄爾回憶起來,都覺得自己難以啟齒去複述一遍。

85天過後,阿梅厄爾的家人找上了審訊中心的獄卒。他們付了賄款,而她也重獲自由。不久,阿梅厄爾逃到了土耳其,並一直在當地隱居。敘利亞的情況,已經發生了很大改變。男女老少攜手並肩,拿著鮮花與橄欖枝齊齊遊行的景象,已經一去不復返。取而代之的是宗派仇恨與種族仇殺。這樣的醜陋現實,是阿梅厄爾未曾預料到的。

「一開始,我加入抗議隊伍的時候,身邊都是一樣的男男女女。他們都和我一樣,嚮往一個更好的未來。」阿梅厄爾說,「現在,我的夥伴已經不見了。巴沙爾離間了我們的關係。」

[1] 努斯拉陣線(Jabhat al-Nusra):又稱作「勝利陣線」或「大敘利亞人民陣線」。

[2] 伊赫瓦尼匪幫:以沙特阿拉伯為活動基地的宗教極端武裝,曾於20世紀20年代多次襲擾約旦。

[3] 迪士達沙(dishdasha):一種白色長袍。2 卡巴天房(Kaaba Shrine):位於沙特阿拉伯麥加城禁寺中央的一處石殿,為穆斯林禮拜的正向。3 哈只(Haji):又譯「哈吉」,一種尊銜,專門授予前往麥加完成「朝覲」的穆斯林。

[4] 民兵組織(volunteer brigades):指敘利亞反對派的武裝組織。

[5] 幽靈幫(shabiha):阿拉伯語,意為幽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