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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人民希望推翻這個政權

隨著幾輛巴士的到來,麻煩出現了。美國大使館的官員福特放眼望去,至少看到了整整4車的麻煩製造者。車輛很普通,就是一般旅遊公司常用的那一種。他不清楚領頭的是誰,只知道車裡滿滿的全是人。他們汗流浹背、神情嚴肅,身邊還都帶著旗桿之類的物品。近10點,一輛小麵包車穿過大馬士革時髦的阿費夫區(al-Afif),而後停下了前進的腳步。那個地方,距離美國大使館只有一個路口。又是一批領受命令、前來抗議的人陸陸續續下了車。

使館大樓的一扇窗外,羅伯特·福特冷冷地打量著大門之外的這些「客人」。如今,他已是美國駐敘利亞大使。這一天,是2011年7月11日,「阿拉伯之春」[1]已經爆發了4個月之久。最近,外國使館前常常出現類似的抗議活動。據說,5個街區之外的法國使館,也成了示威人群的目標。自然,他們不會放過美國。福特覺得這些人其實都是士兵,只不過臨時換上了平民的衣服。他們有的開車,有的走路,匆匆來到任務地點。一些年輕人的髮型,一看就屬於部隊特有的樣式;另一些鬍鬚遮面的中年男子,則高高舉著敘利亞總統巴沙爾·阿薩德的畫像。一個胸前帶著身份證的人高聲吼叫,好像是在下著命令,他應該就是這次集會的主持者吧。遠處,一群警察優哉游哉,觀望著這邊的動靜。福特居高臨下、俯瞰一切。街上黑壓壓的腦袋越來越多,在他眼裡,彷彿夏日暴雨來臨之前積壓的黑雲。沒錯,這些人肯定是政府當局派來的—美國大使這樣認為。他們的所有舉動,未免也太過整齊劃一了些。福特剛向所有員工下了門禁令。今天,他準備閉門不出,看看對方到底能玩出什麼花樣。

一開始,對方玩出的花樣並不出奇。他們只是喊喊口號,順便往美國大使館拋擲一些發臭的瓜果。可是突然,抗議的群眾變得激動起來,口號變成了叫罵,瓜果也換作了石頭和磚塊。石頭砸中外牆的聲音、磚塊與防彈玻璃撞擊的聲響,傳進了福特的耳朵裡。接著,大使看見十幾個人爬過鋼筋水泥的外牆欄杆,跳進了使館內院。他還記得當初負責築牆的承包商還向自己誇下海口,說這堵障礙「不可逾越」。很快,不速之客已經在館舍的庭院內狂奔起來。他們叫嚷著,使勁拍門,或者用力地敲窗戶。眼見這些動作不能撼動這些設施,闖入者只得另找一些脆弱的東西洩憤。一些人沿著磚牆攀援直上,來到了架著衛星電線和無線電發報機的屋頂。這下子,外面的抗議者和屋內嚇得瑟瑟發抖的員工之間,只剩下一層薄薄的金屬屋簷作為隔離。

福特還是站在窗邊。一旁,還陪著兩名年輕的海軍陸戰隊隊員。兩人都是20多歲,負責美國使館的安全。海軍陸戰隊隊員手中的衝鋒鎗握得很緊,手指也緊扣在扳機上。福特的心裡則在飛快盤算,萬一這些人衝進裡屋,他該怎麼辦?那些敘利亞的警察呢?難道這樣還不該管上一管?

敲擊還在繼續,聲聲入耳,刺激著屋內人的心。透過門的縫隙,福特已經能夠看見入侵者的一雙雙腳。這時,他身邊的海軍陸戰隊隊員發話了。

「只要他們敢穿過那扇門,我們就立即開槍。」

福特的腦子轉得飛快。他想,如果巴沙爾總統就是主謀,那這一次的示威應當只是嚇唬活動。不過,嚇唬嚇唬倒還罷了,為什麼他們做得如此過分?

「不行,絕對不能開槍。」大使堅稱,「他們要是穿過那扇門闖進來,你們應當予以警告。萬一他們面對你們的槍口還不收斂,那時候再開火也不遲。」

敲擊聲越來越密,兩位陸戰隊隊員也耐心地等待著。緊張的對峙中,福特又開始胡思亂想起來—那些人要是真衝進門來,面對槍口,也該立即撤退了吧。或者,他們會更加膽大妄為?若論對巴沙爾總統性格的瞭解,恐怕沒有幾個美國人能超過福特。大使深信,以巴沙爾總統的作風,派出幾個手下教訓一下外國大使,實在不是沒有可能。巴沙爾聰明睿智,很少為了無用的東西而白費力氣。當然,他的火爆脾氣也很出名。福特有幸親眼見過巴沙爾大發雷霆。對方氣沖牛斗的樣子,在大使的腦海當中留下的印象極為深刻。福特清楚,一旦誰惹毛了巴沙爾,天知道他能做出什麼事情來。最近,巴沙爾一直心情不佳。因此,福特已經猜到大使館遭到打砸也不是沒有可能。在這個炎熱的初夏,同樣也是民憤洶湧的當下,他們似乎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敲門聲愈發響亮。海軍陸戰隊的隊員將槍口對準大門,等待著對方破門而入。

有那麼一段時間,大家都覺得敘利亞會置身「阿拉伯之春」的風波以外。當年3月,突尼斯與埃及兩國政權相繼崩潰,統治者倚仗的安全部隊也在第一時間倒戈相向。隨後,利比亞和也門政府也遇到了相似的麻煩。不過,敘利亞似乎不存在這樣的問題。這個國家的政治精英與經濟大鱷非常齊心,他們團結在阿薩德家族周圍,對後者很是擁戴。敘利亞政府奉行世俗原則,還建立了嚴密的秘密警察制度,因此,所有的種族與宗派問題,一時間還找不到什麼嚴重惡化的端倪。即便「阿拉伯之春」的風暴從北非刮到波斯灣,席捲了多國首都,但大馬士革的局勢仍然很平靜。偶爾的喧囂,也只是來自破敗道路上出租車的鳴笛,以及市中心各色聲嘶力竭的叫賣聲。

巴沙爾這個人,似乎也很難引發什麼爭議。中東各國的眾多威權統治者當中,他是較為溫和的一個。他和他的父親相比,更是顯得性格溫和。其父哈菲茲·阿薩德的志向曾是醫生,不過,後來他成了統治敘利亞45年之久的強人。巴沙爾曾經前往倫敦求學,在那裡,他選擇了眼科作為專業。他作此選擇,一方面是為了圓父親未竟的夢,二是由於不喜歡見到鮮血。到頭來,他也沒能行醫救人。因為哥哥巴塞勒·阿薩德(Bassel al Assad)不幸遭遇車禍身亡,巴沙爾才不得不改弦易轍,走上子承父業的道路。他高高大大、輕言細語,全不似一位說一不二的強人。2000年,哈菲茲撒手人寰。敘利亞的政治改革,再次受到各方關注。巴沙爾面臨的第一號難題,正是源於大家的這種希冀。上任之後,他放寬了經濟管制,對於網絡的監控也有所放鬆。出人意料的是,新任總統還關閉了臭名昭著的梅扎赫(Mezzeh)監獄,而後大赦天下,釋放了幾百名政治犯。就連穆斯林兄弟會的成員,也因為他的寬宏而重獲自由。

一切變化,都發生在美國人的眼皮底下。後者由此覺得,受過西方教育的新任總統實在很有「潛力」。按照美國政府的看法,敘利亞在中東地區一直扮演著「搗蛋鬼」和「獨裁者」的角色,假如巴沙爾願意實行更有建設性的外交政策,中東的局勢自會大變。當然,這種願望要想成真,實在有些遙不可及。巴沙爾上台後,敘利亞仍在向黎巴嫩的真主黨游擊隊提供武器。而且,世界各地的宗教極端分子要想前往伊拉克,還是會把敘利亞當成必經之地。同時,美方懷疑大馬士革當局持有大量化學武器,其中甚至包括破壞力極強的沙林毒氣。當然,希望還是有的。有時候,巴沙爾的安全部門也會向美方提出合作申請。時不時,兩國特工還會一道打擊恐怖主義,敘利亞方面甚至會趁著宗教極端分子來到機場或穿越國境之時對他們進行抓捕。當然,這種事情,他們只是偶爾為之。目前,敘利亞「第一家庭」正向西方釋放出善意。過去,哈菲茲總統對西方來賓總是冷面相向,時不時還會出口譏諷。不過,兒子巴沙爾的風格則大為不同。巴沙爾的英語無可挑剔,談起地緣政治,他非常謹慎,近乎索然無味。他的妻子阿斯瑪(Asma)在英國長大,是位經濟學者。她美麗優雅,特別中意「魯布托」牌高跟鞋。婦女權益與教育改革是第一夫人最為牽掛的事情。在那時,如今的美國國務卿約翰·克裡(John Kerry)還是一名參議員,他對於大馬士革方面寄予厚望。克裡曾公開表示,巴沙爾可以成為美國政府的合作夥伴。還有不少美國官員,也和克裡有著一樣的意見。

2009年,克裡受邀出訪敘利亞。回國之後,他發表了感想:「我覺得敘利亞一定會有所行動、有所改變。敘方願意和我國及西方世界保持友好關係,如此一來,自然會有很多經濟合作的機會。」當時,參議院外交事務委員會主席的態度很是積極。2010年末,奧巴馬當局有了一個大膽決定。

2005年後,美國再未向敘利亞派出過全權大使,當時,美方覺得敘利亞政府涉嫌支持恐怖主義分子,雙方的關係由此跌入谷底。現在奧巴馬政府準備改變一下這種態勢了。當然,他得先任命一位美國駐敘利亞大使。大使職位關係重大,白宮方面經過慎重思考,決定將此重任托付給一個人—羅伯特·福特。他在中東工作多年,成功應付了多次危機,並因此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對於奧巴馬的決定,反對者簡直數不勝數。參議院內,就有許多人不支持總統升格「美對敘」外交關係的決定。反對意見來勢洶洶,甚至,白宮方面都不敢委派候選人前去國會參加聽證會。直到聖誕假期來臨,奧巴馬才抓住機會任命福特為美國駐敘利亞的第14任大使。這一天,是2010年12月29日。

總統的選擇,一開始並不合福特的心意。由於在伊拉克表現卓著,2006年,福特第一次被提拔為一名駐外大使。當時,他的去向是阿爾及利亞。幾年過去,福特也到了履新的時候。他個人比較中意突尼斯和巴林,他覺得那邊的工作不但有趣,而且環境也比較清靜。敘利亞不僅沒有什麼吸引力,還有施行特務統治的壞名聲,而且,該國政府還公開向反以色列武裝提供過支持。作為美國大使,少不了又要因為「支持恐怖主義」而向敘利亞方面頻繁提出指責和抗議。

「我不想去敘利亞。」福特向上司表示。他戲謔道:「我只想和巴沙爾政權戰鬥到底。」

不過,最終他還是從命了。接受任命3周之後,福特踏上了前往大馬士革的旅程。又過了一個星期,他帶著國書,造訪了巴沙爾的官邸。

總統的家坐落在一處小丘上面。歡迎會上,福特仔細打量了巴沙爾一番。他想要看出,這套灰色西裝之下裹著怎樣一副靈魂。當天,主人在一把粉藍色椅子上就座,態度和藹可親。這裡的宮殿雖也富麗堂皇,但總統身上卻沒有中東各國軍事強人常有的那種腐敗奢靡之氣。阿薩德個子很高,肩膀窄削,眼眸呈淡藍色。他臉龐瘦削,只在唇邊留了一點鬍子。主人的語氣一貫沉穩,從不提高聲調講話,有一種人到中年的穩重感。宴會的基調也很愉快,直到福特提起美國國務院最近發表的一份報告。報告批評了敘利亞的人權狀況,還提及了一些發生在敘利亞的迫害反對派、折磨犯人的事例。瞬間,主人的表情起了變化。巴沙爾的語氣依舊沉靜,不過,他明顯有些不快。

「談到人權問題,我願意四方求教,但卻萬萬不敢徵求美國的建議。」敘利亞總統憤憤地說,「畢竟你們在關塔那摩監獄[2]、阿布·格萊布監獄和阿富汗曾經干下過那些勾當。」

秉著一名外交官應有的涵養,福特禮貌地聽完了巴沙爾總統的話。

「總統先生,您提到的這些問題都確有其事。」大使表示,「我們應該自己把它們解釋清楚。但是,我們也要向您表達出我們的關切。如果您真心想推動我們之間的雙邊關係,我們就必須開誠佈公地好好談一談這個問題。」

然而,後來發生的一系列歷史事件,使得雙方再也不可能坐下來討論人權問題。兩周以後,時任埃及總統胡斯尼·穆巴拉克遭到罷黜。又過了4天,利比亞安全部隊在班加西(Benghazi)朝示威人群開火,由此引發了內戰,內戰以穆阿邁爾·卡扎菲(Muammar Qaddafi)下野而告終。3月初,也門和巴林首都也出現了騷動,人群與警察發生了激烈衝突。最終,敘利亞也捲入了這場風波,儘管這個國家看上去並不大容易為此類風波所動。不過,一周不到,局面便已經有些不可收拾。3月18日,南部城市達拉(Dara'a)發生了暴力示威活動。此前,警察抓捕了幾名塗寫反政府口號的青少年,並對他們施以酷刑,這次事件也成了遊行的肇因。3月20日,一些暴民縱火焚燒了達拉的敘利亞復興黨黨部。警察開火還擊,混亂中,15人失去生命。3月25日,大批群眾湧上街頭表示抗議。抗議的風潮波及了其他城市,從西部的哈馬(Hama)和霍姆斯(Homs),蔓延至北部最大的城市阿勒頗(Aleppo)。為了保持國內和平,阿薩德家族向來不吝使用任何手段。這一次,巴沙爾總統遇到了30多年以來最嚴重的一次危機。自然而然,結交美國,獲取外交成就的窗口期就這樣結束了。

在華盛頓,國務院的一眾官僚被接踵而至的爆炸新聞弄得暈頭轉向,這些新聞,全都來自世界上最為動盪的那個地區。而且,國務院方面還想知道,敘利亞的這場風波到底會如何收場,阿薩德又會怎樣予以應對。面對抗議者,約旦與摩洛哥王室誓言一定盡快啟動改革進程。埃及的穆巴拉克總統則遭遇手下軍人的集體逼宮,最終被迫下野。軍人如此選擇,也是為了保全自己的利益。巴沙爾是否會傚法前者?抑或落得和後者一樣的命運?

敘利亞總統很快做出了自己的選擇。敘利亞的精英階層普遍認為,穆巴拉克之所以被迫交出權位,就是因為之前讓步過多。因此,巴沙爾表示自己會強勢一些。抗議者的種種訴求,他不會予以考慮。相反,他要用大棒、催淚瓦斯和子彈帶領國家走出危機。一周之內,70名抗議者死在了亂局之中,此外,還有上百人被抓進了監獄。據「人權觀察」組織統計,敘利亞情報局一共設立了27個審訊中心。據稱,他們利用棒擊、鞭笞、電刑等手法折磨犯人。儘管如此,抗議卻沒有消減的跡象。

在許多美國官員看來,敘利亞普通人遭受的不幸不僅令人悲歎,而且完全可以避免。如果巴沙爾足夠精明強幹,敘利亞完全不至於陷入混亂。2011年,這個國家面臨的最大問題是經濟衰退。工作機會本就不多,持續的乾旱又迫使農民背井離鄉遷入城市,如此一來,失業率自然居高不下。延綿數十年的復興黨世俗統治,並未彌合敘利亞嚴重的種族矛盾與宗派裂痕。一開始,阿勒頗與哈馬的抗議者走上街頭,不是為了發洩對於巴沙爾的怨恨。其實,他們只是難以忍受總統身邊那個腐敗的利益階層。

弗雷德裡克·霍夫(Frederic Hof)曾是美國陸軍軍人。對於中東問題,他有著深切認識。2009年,霍夫還曾作為特別代表前往中東進行訪問。談到敘利亞問題,霍夫也有自己的認識。他覺得,危機一開始,阿薩德之所以使出雷霆手段打擊抗議者,可能是想要拉攏那些擁有巨額財富的親屬。

「大眾普遍認為,大馬士革的精英階層貪婪得有如匪幫,什麼都要多吃多佔。敘利亞的禍端,正起於這種觀念。」霍夫談起了自己對於敘利亞局勢的想法。「其實,總統已經多次聲明將會推動改革。不過,大家只是覺得:『因沙安拉[3],算了吧。』如果巴沙爾採用更為高明的辦法對待改革與抗議,他甚至可能黃袍加身,成為敘利亞的一代明君。」霍夫表示。

但是,巴沙爾選擇了暴力的手段。手機鏡頭下,安全部隊的各種行徑都遭到存證。如此一來,巴沙爾幾乎得罪了所有的敘利亞人。當然,還是有人對他忠心耿耿。2100萬敘利亞公民之中,總統所屬的阿拉維派[4]仍是巴沙爾的堅強後盾。這個國家的軍事和情報體系,幾乎由阿拉維派一手掌握。當然,剩下那87 %的國民,還需要總統要麼打壓,要麼拉攏。那麼,到底巴沙爾還能撐多久呢?

巴沙爾來日無多了。2011年,從春天到夏天,白宮方面見證了敘利亞局勢的逐步惡化,而後,他們得出了這樣的結論。4月,敘利亞政府已經有些驚慌失措,他們甚至調動陸軍部隊驅散示威人群。5月,哈馬的主要街道上出現了巡邏的裝甲車。一些狙擊手躲藏在樓頂上,隨時準備打擊抗議者。初夏時節,抗議浪潮稍稍退卻了些。不過,「惡浪」很快再次掀起,而且浪頭洶湧,看起來大有不可阻擋之勢。

「一開始,情報顯示『敘利亞之春』將會無疾而終。『叛亂』將被扼殺在襁褓中,而政府一方會大獲全勝。」一位資深官員讀過從大馬士革前線發來的密電。而後,他不禁感歎:「但是,事情的發展,超出了我們的預測。最初,大家相信『沒人動得了巴沙爾』,但到了現在,人人都覺得『民變已經不可逆轉』。」

福特有些坐不住了。他縱橫中東20餘年,走訪過多個國家,更是經歷過無數起危機和變故。這期間,他哪一次不是直奔風暴中心而去?危機輪流轉,今天輪到了敘利亞。福特覺得,自己應該抓住機會,好好表現。他要讓世人看到,美國政府和示威者站在同一戰線。福特覺得,這些示威者似乎可以代表敘利亞民心的歸屬。

作為外交官,福特自然不該偏袒一方,但是,他總覺得自己對於敘利亞人有所虧欠。將近30年前的1983年,他曾在這個國家感受過當地人的熱情與善意。當時,他才25歲,一頭棕色卷髮,身材瘦弱,那時他只是一個學習阿拉伯語的普通學生。他趁著假期,離開位於開羅(Cairo)的美國大學(American University),前來敘利亞觀光遊歷。福特和同學一起搭上巴士,從安曼出發來到大馬士革。抵達敘利亞首都的時候,時間已經很晚了,街上大多數店舖也都關門了。每到節假日,大馬士革都會迎來大批伊拉克遊客,他們把所有酒店佔得滿滿當當。兩個美國人跑遍整個城市,也沒能找到一個落腳的地方。正當福特和同學已經做好露宿街頭的準備時,一位酒店職員和藹地將他倆喚了過去。

「這麼晚了,你們是找不到賓館投宿的。」看著兩位風塵僕僕的外國人,那人表示,「乾脆,今晚就住我家吧。明天一早,我再把你們送回這裡。」

過了幾分鐘,年輕人已經身處一座公寓當中。房子很是簡樸,乃是一家人的居所。雖然已是深夜,主人還是端出了一份晚餐。三人邊吃邊聊,度過了幾個小時。客人睡下之前,男主人還特地向他倆致歉,因為客人只能在他家留宿一晚。「如果二位明天還在這裡,秘密警察可能會來找我的麻煩。」男子解釋說。

那一次,福特還遇到了許多普普通通的敘利亞人。他們都很熱情,待人也甚為友善。福特還記得,就在自己來到敘利亞的幾天之前,美軍戰機剛剛突襲了貝魯特附近的一處山區,拔除了駐紮在當地的一個敘軍軍營。而後,福特發現,自己居然和一大堆敘軍官兵同處一車。沒想到,各位官兵開朗熱情,他們的風度讓他牢記至今。「歡迎歡迎!」大兵們發現這擁擠的大巴上居然還有兩個美國人,立即做出友好表示。一些人起身讓座,把位子騰給了兩位外國客人。一些人則圍著福特和同學問長問短,他們對美國人的戀愛習俗很感興趣。另一些人則好奇,美國女性是不是都像熱劇《海灘》[5]裡面的那樣火辣多情?當然,也有一位軍官特地拉過福特,向他提起了一個略顯嚴肅的要求。「等你回了美國,麻煩給你們那些媒體說一聲,」軍官表示,「你也看見了,我們不是『柏柏爾人』[6],不是什麼野蠻人。」

28年過去了。現在,敘利亞各地都能見識到當局形同野蠻人的一面。普通人的生活,由此變得萬分艱難。福特恍惚間覺得,他在年輕時曾經仰慕的那些敘利亞人,如今就在街上抗議示威。甚至,他們已經加入了反政府武裝游擊隊,並且還成了其中的骨幹。迄今為止,對峙雙方之中,只有一方使用了暴力。正因如此,福特認為自己很難克制情緒。雖然他是個外交官,職責是呼籲雙方同時保持克制。當然,無論福特有何情感傾向,他都不能忤逆華盛頓方面的決議。那個時候,奧巴馬雖已先後要求穆巴拉克與卡扎菲辭去職務,但卻未向阿薩德表達同樣的要求。原因很簡單—一些白宮閣僚早已指出,既然巴沙爾政權即將倒台,美國方面就無須再添上一把火了。對於奧巴馬來說,開口發言也需擇取良機。此前,因為公開呼籲穆巴拉克卸下埃及總統職務,奧巴馬遭到了阿拉伯諸國領袖的好一通埋怨。他們紛紛表示抗議,穆巴拉克乃是華盛頓當局的長期盟友,而且當時他仍是埃及的合法元首。另一方面,埃及的示威人士也把白宮當成了批評的對象,他們認為白宮方面太過懦弱,只是被動地等待穆巴拉克辭職,而不是主動與他斷絕關係。

儘管奧巴馬政府並未公開喊話,但福特還是可以隱晦地向示威者表示支持。示威初起之時,美國大使館便派出官員同反對派的領導人舉行了幾次會面。會面很是低調,卻也造成了一定反響。大使館的官方「臉書」[7]頁面上貼出的字句同樣謹慎小心,但是對於反對派的鼓勵意思仍然非常明顯。當然,真正讓巴沙爾政權感到惱火的事情發生在哈馬。福特親自現身那裡,並阻止了一場殺戮事件。借此,敘利亞當局做出判斷,華盛頓已經站在了抗議者一邊。

哈馬位於敘利亞西北部,城中聚集了大批抗議人群。幾個星期以來,當地的衝突與死亡事件一直持續不斷。2011年7月3日,巴沙爾解除了當地行政長官的職務,並派遣軍隊進入郊區,包圍了整個城市。高壓之下,局勢稍顯安定。不過,3天之內,哈馬市中心已經完全被抗議人群佔據。至於城市近郊,巴沙爾的安全部隊已經集結完畢。

一開始,福特只是遠遠觀望。大使派出助手,前往哈馬打探動靜。助手是一名26歲的女性,她的這趟旅程非常順利。路途中,助手仔細記錄了她的所聞所見,抗議者的心聲與目的也在她的鏡頭下得到了還原。回程之後,助手寫下了一份報告,報告圖文並茂、非常生動:哈馬市中心,成千上萬的人聚在一起,敘利亞媒體報道中的種種混亂現象,比如搶劫、鬥毆、破壞公物、綁架、殺戮等全都了無蹤跡—那一天,抗議者表現得很是文明守法。這份報告,很快就被大使傳回了國內,呈給了華盛頓當局。

「抗議者只是在放飛和平鴿和投擲鮮花。」福特說,「看起來,他們的行動很是克制。」

與此同時,城外的敘利亞政府還是打算用武力解決問題。情報顯示,阿薩德有意派遣部隊進入哈馬,驅散示威人群。這一點,在敘利亞其他城市早有先例。對於歐美諸國的反應,巴沙爾顯得很是不以為然。福特仔細觀察了局勢,從而生出了一個想法:假若美國大使身在哈馬城中,巴沙爾還會不會冒著風險繼續打壓示威人群?

一國大使不經申請擅自進入所在國的「叛亂」中心,這種舉動,定然不受主人歡迎。對此,福特很清楚。因此,他的這趟哈馬之旅必須要低調一些。到了哈馬,他不會出席任何活動,也不會發表任何演講。但是,身為美國政府的全權代表,福特即便只是作壁上觀,也會引發熱烈的關注。而且,關注的目光,可能不僅僅來自哈馬一地。

「我只是去觀察局勢的。」事後,福特解釋道,「當時的我,只是個人身份。否則的話,我的舉動將會失去公信力。」

7月7日清晨,福特登上一輛SUV,帶著3個隨從直奔大馬士革北部而去。同行的人還包括他的好友、法國駐敘利亞大使埃裡克·謝瓦利耶(Eric Chevallier)。這次出行,福特並未通知敘利亞政府,同時,他也沒有向上級做出預先匯報。福特一行穿過首都附近的棕色石山,進入了敘利亞的西北地區。此地,也是這個國家的腹地。這裡到處是農田,四周還留有許多千年古城的遺跡。他們的目的地當然就是哈馬。福特清楚,自己必定會陷入衝突與對抗。當然,衝突何時到來,對抗又會怎樣發生,沒人能夠預測得出。甚至,他們能不能順利抵達目的地,都還是一個未知數。在這條高速公路上,密佈著許多檢查崗哨。距離哈馬越近,檢查也越是仔細。每次進入崗哨,警察都會投來詢問的目光。未經大馬士革政府批准,兩位外國大使為什麼要通過他們把守的地區?對此,警察們當然很是好奇。即便是巴沙爾的人一路大開綠燈,福特仍然不敢保證,兩名西方國家的外交使節不請自來,示威人群會有何反應。畢竟,敘利亞人對於西方也是多有疑慮。甚至,他們可能對西方各國當局抱有敵意。

一路上,警察們見到福特等人的時候雖然有些驚訝,卻並未加以阻攔。幾個小時後,福特的SUV進入了哈馬市中心。抗議的人群從大使的座駕旁邊徐徐走過。他們的目的地指向了市中心的阿希廣場(Assi Square)。哈馬街頭處處洋溢著歡樂的氣息,抗議者個個表情興奮,彷彿已經達到了自己的政治目的。鐘樓之上,懸著一條紫色橫幅,上書「自由敘利亞萬歲,打倒巴沙爾·阿薩德!」巴沙爾派出的部隊與警察仍然留守在郊區。在城市中心,福特沒有發現任何警力,他甚至找不到一個穿著制服的身影。

按照計劃,兩位大使將入住當地一家酒店,這家酒店也是他們此次行動的落腳點。接著,福特與謝瓦利耶來到一家醫院。這裡的許多傷者,都是和警察發生衝突而受傷的抗議者。醫院裡,大使們和傷員聊了聊天。隨後,他們接連會見了好幾個反對派領袖。會面的時候,沒有記者在場。不過,福特仍然出言謹慎,努力不讓對方抱有過高期望。美國大使反覆叮囑他們:克制非常重要,千萬不要訴諸暴力以解決問題。

「如果你們做出任何暴力行為,那麼美國人可幫不了你們。」福特表示。利比亞的先例可以證明,西方勢力雖然有干涉當地政局的行為,不過,美國卻不會派兵介入。假若敘利亞反對派有意挑起內戰,他們也不要指望美軍能夠參與戰爭。福特表示:「有了伊拉克的前車之鑒,美國政府萬萬不會出兵干預敘利亞政局,絕對不可能。」

第二天是一個星期五,抗議活動在這天達到高潮。福特和謝瓦利耶乘車出行的時候,發現中央廣場上人群出奇密集—根據事後統計,那裡的示威者數量起碼達到了10萬,甚至可能更多。大家情緒雖然激昂,表現卻還算井然有序。大使們的車輛順著人流,緩緩前進。這時,有人認出了SUV上的外交牌照。於是,原本有序的環境變得喧囂起來。前一個晚上,敘利亞的電視台已經放出消息:一個「美國代表團」剛剛駕臨敘利亞的第四大城市。

「美國大使來了!美國大使來哈馬了!」示威人群中,一個聲音叫了起來。

不多時,福特的座駕左右就聚滿了人。大家歡呼雀躍、擁擠上前。汽車自然是寸步難移。圍觀者投來的玫瑰與百合花束,幾乎完全阻擋了司機的視線。為此,他不得不停止前進,隨後搖動雨刮將人們的好意輕輕拂去。突然,不知有誰發出一聲高喊。喊聲很快得到大家響應,漸漸變成了集體的呼號:「人民希望推翻這個政權!」

這一幕,被人用手機記錄了下來。人人都在歡呼雀躍,有人爬上樹幹、搖晃樹枝,有人伸出雙手,只想摸一摸福特的座駕。美國大使戴著一副大墨鏡,端坐在副駕駛座上。他的眼光直視前方,絲毫不敢往周圍窺視。這一次,他本想當個看客,誰曾想到,自己竟然成了新聞主角。於是,福特立即命令司機,馬上離開這個城市,越快越好。不過,幾個小時之內,相關視頻就傳遍了整個世界。自然,敘利亞首都的人們也得知了福特的行蹤。可想而知,巴沙爾憤怒至極。既然福特想要干涉內政,那麼總統一定會展開報復。

「美國大使未經我方同意擅自前往哈馬,充分說明美國政府參與到了最近發生的一系列事件之中。」敘利亞政府外交部表示。

大馬士革方面氣得「七竅生煙」,哈馬的人們自然喜不自勝。如今的哈馬,儼然是敘利亞境內第一座「自由」之城。縱觀全國,唯有哈馬一地擺脫了巴沙爾政府的控制—儘管可能只是暫時擺脫。城中,剛剛成立的「人民委員會」臨時組織了一支騎著摩托的「官方護衛隊」。福特等人正是在「護衛隊」的簇擁之下,才得以掙脫人群,駛上返回大馬士革的高速路。大使走後,人群繼續狂歡,直至深夜。郊區的安全部隊則一直按兵不動。至少在這一天,巴沙爾不敢越雷池一步。

3天過後,福特和海軍陸戰隊隊員並肩而立,緊緊盯著使館的樓頂。他們不知道,踩踏之下的屋簷還能支持多久。顯然,這應該是一起報復,報復的目標之一可能就是大使本人。福特覺得,今天上門的這些示威者,很可能和那些出擊全國各地、毆打示威群眾的人系出同門—他們都是阿拉維派,也是總統的鐵桿支持者。現在,他們還在打砸東西。他們甚至扯下了美國國旗,並放火焚燬。旗桿上,一面敘利亞國旗已經取而代之。據傳,法國使館還發生了槍擊事件。在那邊,有人抄起攻城錘砸開了車庫,隨後又砸爛了大使的汽車。入侵者甚至還和大使館工作人員起了衝突,3名工作人員因此受傷。之後,法國方面派出警衛,才最終把「來客」驅趕出去。

在華盛頓,國務院中東分部正在舉行電話會議。當時,各位高官在思考一個問題,如果巴沙爾下野,敘利亞政府裡有誰可以立即接班?對於大使館襲擊事件,國務卿希拉裡·克林頓(Hilary Clinton)相當氣憤。她迫不及待地召開了記者招待會,譴責襲擊行徑的同時,也把巴沙爾批評了一番。會上,希拉裡脫稿發表了演講,言辭異常犀利。而且,國務卿還順帶提到了敘利亞總統的前途問題。

「阿薩德總統並非不可取代,我們也不打算支持他繼續掌權。」希拉裡表示。她吐出的每個音節都傳遞出一種冷酷的決心:「在我們看來,他已經失去了執政合法性。」美國官員公開質疑敘利亞領導人的領導地位,這尚屬首次。

不知什麼原因,大馬士革使館區的混亂局勢開始慢慢平息。暴民衝進美國使館的時候,警察們只是在一旁悠閒觀望。突然,他們忙碌起來,開始履行本職工作。幾聲槍響過後,示威者被逐出了使館區。不過,沒人因此被捕。福特等人站上了頂樓崗哨觀望形勢,發現喧鬧的聲浪正在減弱。最終,整個社區又安靜了下來。

人群散去之後,大使館工作人員鼓起勇氣來到館舍之外。經過盤點,他們大致清算出了損失。晨間暴亂的遺跡,在使館內外四處可見:碎玻璃、塗鴉、石頭,還有腐爛的水果。整個正門通道,基本都遭到砸毀。前門上印著「美國大使館」字樣的銅牌上的金屬字母,也被摳了下來。當然,更嚴重的損害肉眼是看不見的。敘利亞政府縱容示威者包圍美國大使館,甚至闖進使館區,大肆破壞,這實質上是對美領土主權的嚴重侵犯。

那麼,美方又該作何回應呢?白宮方面首先對這一事件進行了譴責,但總統奧巴馬還沒有說出最關鍵的那句話—「巴沙爾·阿薩德必須下台」,他的幕僚們都把這句話戲稱為「富有魔力的咒語」。現在,美國政府內部又開始熱烈討論這樣兩個問題:一是美國政府是否要向全世界宣佈巴沙爾捲鋪蓋走人的時間到了;二是如果要這樣做,何時宣佈才是最佳時機。多方面的壓力會一一襲來,國會、巴沙爾的政敵、大眾輿論,還有法國這樣的盟友等,大家都會逼迫美國政府做出強硬的回應。幾乎所有人都覺得巴沙爾政權岌岌可危。他們甚至認為,巴沙爾的統治可能比穆巴拉克還要不堪一擊。要知道,埃及總統失去權勢,不過只花了1個月的時間。每天的新聞節目裡都充斥著巴沙爾面臨的各種麻煩,從敘利亞軍隊高官紛紛叛變到敘利亞外匯儲備迅速縮水。敘利亞問題專家弗雷德裡克·霍夫後來說過: 「華盛頓當局當時堅定地相信,巴沙爾已經時日不多了。而且,這一時間恐怕相當短暫。」

不過,萬一巴沙爾賴在台上不下來,美國該如何反應?他們是否準備好了應對之策?人們普遍認為,巴沙爾很快就會下台,然而霍夫贊同少數人的觀點,他擔心巴沙爾絕不會像人們想像的那麼快就下台。如果這位敘利亞總統找到了堅持下去的辦法,那麼美國人就會淪為世人的笑柄。

「總統不會在檯面上要求巴沙爾下台,因為一旦他這麼說了,我們就必須確保其成為事實。」霍夫事後表示。

但奧巴馬確實在不久之後提出了要巴沙爾辭去總統職務的要求,時間是2011年8月18日,即暴民攻擊美國大使館事件5個星期之後,這也是敘利亞當局和示威者發生第一次衝突5個月之後。這個要求是在美國聯合法、德、英三國共同發表的一個聲明中提出來的。

「我方一直強調,巴沙爾總統要麼啟動民主轉型,要麼就請下野。」奧巴馬表示,「他已經不適合繼續擔任總統一職。為了敘利亞人民的利益,巴沙爾總統也該退居二線了。」白宮官員認為,總統的聲明吊起了一些人的胃口,儘管美國政府並未承諾什麼。但是,他們已經認為美方一定會對敘利亞事務做出干預。

2011年,中東多國的政治局勢陷入風雨飄搖之中,美國政府的國際角色,也由此多了一重。按照本傑明·羅德斯(Benjamin Rhodes)的說法,華盛頓當局負有「裁決中東各國政府合法性的義務」。羅德斯曾在白宮任職,專門負責撰寫演講文稿,如今,他已經升任奧巴馬的國家安全顧問。羅德斯口中的「義務」,白宮似乎還不大適應。不過,就敘利亞問題而言,奧巴馬很不贊同巴沙爾的所作所為。根據羅德斯的描述,美國總統「看不慣敘利亞當局已經很久了」。如今,奧巴馬覺得自己有義務代表美國出面,向巴沙爾提出反對意見。不過,羅德斯也表示,當時白宮「並無解決敘利亞問題的方案。美方根本不想介入其中,也不曾考慮如何把巴沙爾逼下台」。

那個時候,這些「事務」似乎並不那麼急切。「當時,每個人都覺得,接下來事情將會自然而然地往他們希望的方向發展。」一名官員表示,「巴沙爾自然而然就會倒台。整個過程只需要很短的時間。」

不過,敘利亞總統並不打算辭職,而且,他還有王牌可以打。敘利亞當局也許無力壓制「叛亂」,但卻可以讓「叛亂」的性質發生改變。2011年夏天,他的行動開始了。當時,哈馬的混亂程度已經達到頂點。巴沙爾的講話之中,也出現了一股新的調子。此前,總統只是把遊行示威指為「濫施破壞」,抗議者是「罪犯」,如今,他表示自己要和這些「塔克費爾分子」—也就是宗教極端分子—鬥爭到底。

「時機一到,黑暗角落裡的腐朽思想就會死灰復燃。」一次面向全國的電視講話當中,巴沙爾總統說出了這樣一番話語,「他們打著宗教的旗幟施行殺戮,以改革的名義進行破壞,為了他們所謂的『自由』,四處製造無政府狀態和混亂。」

總統認為,哈馬和達拉兩地的抗議人群都是宗教極端分子。這番指控,似乎並不符合事實。實際上,抗議者來自各個族群,遜尼派、什葉派、基督徒和庫爾德人都參與其中。總統的一些阿拉維教胞,也加入了抗議的行列。不過,巴沙爾還是堅持自己的看法,他聲稱,敘利亞政府即將和宗教極端分子陷入生死之戰,對方企圖挑起宗派矛盾,想讓整個國家倒退,進入中世紀的狀態。

抗議浪潮當中,宗教極端分子似乎沒有露面。總統的說辭,好像因此失去了立論之基。誰曾想到,幾個月之後,在兩股勢力(一股存在於敘利亞國內,一股則來自敘利亞之外)的努力之下,「塔克費爾分子」竟真的開始在衝突當中大顯身手。敘利亞的國內危機,將會演化為一場國際災難。

[1] 阿拉伯之春(Arab Spring):2011年從突尼斯開始爆發、幾乎席捲了整個阿拉伯世界的民眾要求變革的浪潮,西方媒體稱之為「阿拉伯之春」。

[2] 關塔那摩(Guantanamo)監獄:關塔那摩監獄是美軍2002年1月在古巴關塔那摩基地建立的一座監獄。該監獄最初只是臨時關押囚犯,但美國軍方逐漸將這個臨時關押囚犯的場所改建成了一個長期使用的監獄。阿富汗戰爭後,美國將大批「基地」組織和塔利班成員關押於此。美方認為他們是「非法戰鬥人員」,不是戰俘,因此不享有《日內瓦公約》所規定的任何權利。

[3] 因沙安拉(inshallah):意為「如果安拉意欲」,穆斯林的口頭用語。

[4] 阿拉維派(Alawites):伊斯蘭教教派之一。

[5] 《海灘》(Baywatch):美國電視劇,以海灘救生員生活為主題。

[6] 柏柏爾人(barbare):北非的一個部族,此處有「野蠻人」之意。

[7] 臉書(facebook): 又譯「臉譜網」,美國一個訪問量排名前三的社交服務網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