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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演習已經結束

1999年11月30日這天,約旦情報人員又接到了新的任務。這一次,他們需要監聽一名宗教極端分子的通話。此人曾經進過2次監獄。他的聯絡對像則遠在阿富汗。兩人寒暄了一通,隨後的整出對話,似乎並無特別之處。突然,一句貌似暗號的話,鑽進了情報人員的耳朵裡。

「演習已經結束。」這是電話那頭阿富汗來客的吩咐。他的阿拉伯語,帶著明顯的黎凡特口音。

「演習已經結束」—這個說法實在非常模糊,不過卻引起了約旦情報部門頭頭腦腦的高度警惕。他們想要知道,這些宗教極端分子到底在策劃什麼事情。情況很快明瞭,對方確實有「大事」要干。幾天之內,16名嫌疑人落入法網,接聽電話的那一位自然也沒能逍遙法外。他叫卡達爾·阿布·霍沙爾(Khadar Abu Hoshar),原籍巴勒斯坦。和扎卡維一樣,此人也去過阿富汗,而且同多個宗教極端組織保持著密切聯繫。之後,有關部門從一處地下通道當中查抄出了大量化學藥品,總量多達幾百磅,全部來自霍沙爾等人的辛苦囤積。一名涉事人員吐露了這起陰謀計劃的詳情。原來,這夥人打算在元旦前夜發動恐怖襲擊。他們甚至為自己想出了一條響亮的口號—「時機來臨,屍體將會堆積如山」。

幾天之後,約旦情報局副主管薩阿德·赫伊爾(Sa'ad Kheir)邀請一位美國客人共進午餐。來客名叫羅伯特·裡切爾(Robert Richer),時任美國中央情報局駐安曼情報站站長。

餐桌前,赫伊爾看起來異常焦躁。他連連灌酒,醞釀了好一陣子,最後終於開口,把那個壞消息轉告給了客人。「羅伯特,有些事情我不能瞞著你。但是你絕對不能讓我的上司知道是我洩了密。」約旦情報局的二號人物表示,「我們剛剛抓了一批犯人。他們策劃發動恐怖襲擊,目標包括很多重要設施。」

接下來,赫伊爾開始描述案件的種種細節。他談到了情報局查獲陰謀的過程,還有恐怖分子準備襲擊的那些目標,其中,安曼的地標拉迪遜酒店首當其衝。元旦前夜,飯店必然賓客雲集。許多美國人、其他西方國家的人,還有許多約旦人,差一點就成了這起襲擊案中的受害者。赫伊爾還透露,情報局高層已經下了封口令。約旦方面打算先將所有涉事罪犯捉拿歸案,之後才把事情通知美國同行。

這時,裡切爾插話了。「薩阿德,你提供的消息我必須立即上報。」美國客人向主人坦承,「而且,我想和你的上司交換一下意見,請他立即把所有信息告知我方。」

投身諜海之前,裡切爾當過海軍陸戰隊隊員。作為中央情報局特工,他曾經兩次踏足約旦。當地情報局中人事關係的複雜程度,裡切爾再清楚不過。但是,既然事情關乎美國公民的生命,他也顧不得許多了。第二天,裡切爾造訪情報局。他敲開了薩米·巴迪吉的辦公室。當時,巴迪吉已經升任情報局主管。而後,裡切爾並未忘記要給赫伊爾留個面子。美國來客只是表示,中央情報局查獲一起陰謀,有人想趁新千年來臨之際向約旦發起恐怖襲擊。對此,主人自然深感驚訝。沒辦法,巴迪吉只好把所有信息和盤托出。

不到2周,美方就派出了一支專業團隊來到約旦。他們將會扶助約旦同行,還原這起「新千年襲擊未遂案」(Millennium Plot)的全貌。案件線索相當複雜,涉及範圍廣達8個國家。策劃主腦遠在阿富汗東部山區,約旦這邊的恐怖襲擊只是龐大計劃的一小部分。而且,霍沙爾等人的目標不止拉迪遜酒店這麼簡單,他們甚至打算越過邊境潛入以色列。西方遊客常常光顧的一座基督教神廟也是這夥人的摧毀對象。身在其他國家的同謀,都會起事響應。情報顯示,一名極端分子還瞄上了洛杉磯國際機場。美國方面立即展開搜查,很快,海關截獲了一輛來自加拿大的小汽車,車中裝載的全是爆炸物。就這樣,一起陰謀破了產。

有關部門不但獲取了翔實的資料,同時還加強了網絡監控。如此一來,更多的恐怖分子暴露了行蹤。涉事疑犯的總數因此上升到了28名。黑名單上,有一個人尤其讓人心驚。這名嫌犯原籍約旦,來自扎卡,叫作艾哈邁德·法迪勒·哈萊伊拉。

扎卡維,他回來了。

兩個月前,他剛剛離開約旦。而後,他一路遠赴巴基斯坦西部,並一直留駐當地蹉跎時光。曾有線人留意過扎卡維當時的各項行蹤,據說扎卡維每天都會造訪白沙瓦的一座清真寺。寺內通行阿拉伯語,正好方便他禮拜修習。此外,他完全無所事事。但是只過了幾個星期,扎卡維再次露出猙獰面目。他涉嫌參與約旦歷史上最大的一起恐怖襲擊陰謀,並在其中擔任出謀劃策的角色。

資料顯示,扎卡維只是個低端顧問,但是,監聽內容足以證明他與此次陰謀有關。證據確鑿,扎卡維添上了一宗新的罪名,很可能受到缺席審判。羅伯特·裡切爾辦公室案頭那份報告當中,關於扎卡維其人其事的那一部分內容也很顯眼。

「那還是我第一次知道扎卡維這個名字。」美國情報官員回憶道。

那一次,裡切爾的約旦同行可不僅僅是挫敗了一次單獨的恐襲,而是拯救了萬千生命。他們的及時出手,消滅了一場政治與經濟上的大災難。「聖戰」分子的目標全是旅遊勝地,萬一得逞,約旦作為支柱的旅遊業將會遭受沉重打擊。況且,先王賓天不久,阿卜杜拉二世又立足未穩,國家的形勢還不安定。登基9個月以來,阿卜杜拉二世一直致力於振興經濟,但卻收效甚微。新君啟動政治改革的努力,更是遭到諸多衛道士的強烈反對。反對者中既有軍方與情報界人士,還包括眾多部落長老。侯賽因在位期間,這些長老享有特權、備受優遇。假若襲擊如期發生,約旦社會將會亂作一團。不但經濟受創,阿卜杜拉二世的地位都有可能岌岌可危。

立下如此功勳,情報局的諸位探員卻沒有半點興奮。宗教極端分子已經盯上約旦,他們的策略差一點就獲得了成功。雖有不少犯人落入法網,但是,更多的陰謀家躲在遙遠的阿富汗與巴基斯坦。不知什麼時候,這些人就可能捲土重來。

扎卡維,就是這些陰謀家中的一員。現在,情報局已經清楚扎卡維心中打著的主意。9月份的時候,這個人還坐在阿布·哈伊薩姆的辦公室裡,請求上校賜予自己一個機會,讓他前往外國開始新生活。機會,他如願得到了。3個月後,給他機會的人卻陷入了悔恨。哈伊薩姆上校覺得,當時真不該讓扎卡維一走了之。

「他在約旦過得確實很不如意,」哈伊薩姆歎道,「但是,他始終忘不了這裡。」

沒錯,扎卡維對於祖國的興趣,始終未曾消減。哪怕他已經「志存高遠」,瞄準了更為龐大的目標。就像他常常告訴同伴的那樣:「要想到達巴勒斯坦,必須首先經過安曼。」

很快,情報局再次截獲了一起針對約旦的襲擊陰謀。扎卡維再一次身涉其中,而且他似乎是整起事件的主謀。抵達巴基斯坦之後,扎卡維真是諸事不順。他的行動並未跟上預先的計劃。

9月,他到了白沙瓦。接下來,他本想繼續一路前行,直至北高加索地區。當時,他的最終目的地正好陷入了烽煙之中。車臣分裂主義分子[1]和宗教極端勢力為其中一方,而俄羅斯聯邦軍隊則正和扎卡維的戰友對峙。假如扎卡維能夠如願成行,與所謂的車臣「伊斯蘭國際旅」[2]搭上關係,那麼,他將得到一次對抗俄羅斯武裝力量的機會。說來,扎卡維雖然是個「阿富汗老兵」,當年的他卻從來無緣和俄羅斯人交鋒對陣。最終,他這個願望也沒能達成。20世紀80年代,巴基斯坦政府一直在向「聖戰」組織提供援金,但到了2000年,巴基斯坦政府對於扎卡維之類「阿拉伯裔阿富汗老兵」的認知已經大為逆轉。扎卡維費盡心思,也沒能拿到前往車臣的簽證與許可。就這樣,他一直在蹉跎時間。那邊,俄羅斯聯邦方面早已出動空軍往車臣與達吉斯坦共和國(Dagestan)邊境的群山裡投下了大量白磷彈[3]。盤踞當地的宗教極端武裝,大多因此而灰飛煙滅。

轉眼間,已是扎卡維來到巴基斯坦的第六個月。巴方官員不失時機向他提起,他的簽證即將到期,最好立即打包離開。接下來,扎卡維面臨著兩個選擇:他可以回歸祖國,然後因為涉嫌「新千年襲擊未遂案」而遭到逮捕;或者,他翻山越嶺,進入阿富汗。不過,在扎卡維心中,阿富汗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那種魅力。6年的內戰,只給那個國家留下了滿目瘡痍,而且,當年吸引扎卡維等成千上萬的阿拉伯「志願軍」前往投奔的「正義性」,如今也已經消弭不見。八九十年代的那場紛爭發生在「共產主義者」與宗教極端分子之間,而如今的阿富汗戰爭卻更像一場「內戰」。一方是打著宗教極端旗號的各路軍閥,另一方則是有著同樣「信仰」的塔利班。而且,他們之間時常分分合合,敵友關係非常混亂。

不管怎樣,扎卡維還是去了阿富汗,與他同行的還有2個夥伴。3人到達坎大哈(Kandahar)之後,立即前往一位前輩的府邸拜訪。府邸的主人也是一位「阿拉伯裔阿富汗人」,名叫奧薩馬·本·拉登。扎卡維等人原以為自己會得到這位「聖戰」同行的熱情歡迎,結果他們卻碰了一個大釘子。那一次,本·拉登表現得頗為粗魯。主人甚至沒有露上一面,只是派出一位僕役,草草接待了扎卡維一行3人。其實,本·拉登待客如此謹慎,也有一番苦衷:一年多前,他策劃襲擊了兩家美國大使館,造成了慘重的傷亡。而後,美國聯邦調查局(FBI)就把本·拉登列為了頭號緝捕對象。誰知道這個扎卡維是不是美國人的探子?更何況扎卡維和麥格迪西一度過從甚密,兩人的師徒關係更叫本·拉登有所忌憚。作為扎卡維曾經的囚友與導師,麥格迪西寫過不少文章鼓吹暴力起義,想要推翻阿拉伯諸國的當權者。為此,沙特阿拉伯的當權者將麥格迪西視為敵人。本·拉登正是沙特阿拉伯人,雖與本國統治階層頗有舊怨,但本·拉登顯然不想和麥格迪西公開扯上關係,致使事態更加不可收拾。

不過,本·拉登仍為扎卡維安排了一間客房。在那裡,客人苦等了兩個星期,方才等來本·拉登的一位副手。來人名叫薩義夫·阿德爾,籍貫埃及,原系陸軍軍官。扎卡維那執拗的脾氣、好鬥的天性,薩義夫·阿德爾已經有所耳聞。接待過程中,這位埃及人也特意留了個心眼。對於這段往事,薩義夫·阿德爾曾有過記述。

「阿布·穆薩卜·扎卡維這個人非常強硬,同行一旦提出不同看法,他就會反應過激。」阿德爾表示,「對於他的許多觀點,我個人持有保留意見。」

初次見面,阿德爾和扎卡維按照傳統禮儀互致問候,擁抱示好。而後,埃及人花了很長時間,上上下下打量了扎卡維一陣。對方給他留下的印象,算不得良好。

「阿布·穆薩卜·扎卡維體格強壯,但是,他有些不善言辭。」阿德爾還記得當時扎卡維的那副樣子,「他的表達方式乾脆簡潔。提及信仰的時候,總是變得毫不相讓、咄咄逼人。」

扎卡維心中的「宏圖大計」數不勝數,其中之一便是「恢復宗教在社會上的地位」。一個社會應是何種面貌?扎卡維也有他自己的堅定看法。不過,一說到理想應該如何踐行,扎卡維就沒了頭緒。更有甚者,當這位「基地」組織高官問扎卡維關於他家鄉的舊事時,扎卡維卻表現得很是無知。

「約旦的情況,他倒是掌握了那麼一些。但是,他卻一點也不瞭解巴勒斯坦。」阿德爾評價道,「但是,既然我們有心把他拉到我們這一邊,所以也只是聽著他口出妄言而沒有反駁。」

扎卡維的毛病實在很多,不過,阿德爾卻對他抱有幾分同情。在埃及軍官看來,眼前這個約旦來客雖然舉止粗魯,又愛誇誇其談,不過,卻有點神似年輕時的自己。當然,「基地」組織裡沒人願意接納扎卡維這樣一個成員,阿德爾也概莫能外。但是「埃及人」覺得,扎卡維也有其利用價值。相關的看法,阿德爾很快匯報給了本·拉登。

1999年末,「基地」組織構建的恐怖網絡已經覆蓋了整個阿富汗。北非和波斯灣沿岸諸國,也成了本·拉登等人活動的重災區。唯有黎凡特好像還在他們的控制之外。摧毀以色列,乃是「基地」組織的終極目標。但是,「基地」組織人員從沒能在巴勒斯坦和約旦站穩腳跟。如果親近西方的約旦政府不倒台,「基地」組織的宏願自然無法實現。扎卡維來自約旦,同巴勒斯坦那邊的宗教極端分子也頗有勾連。也許,他將是幫助「基地」組織實現目標的關鍵一環。

「插足約旦、進軍巴勒斯坦的機會就在眼前,我們怎能白白放棄?」阿德爾表示,「能與扎卡維等人並肩作戰,如此好事絕對不容錯過。」

當然,扎卡維其人可靠與否,還無法確定。阿德爾交給「約旦人」一個任務—操辦武裝分子訓練營,算是對他的考驗。扎卡維的學員大多來自約旦和黎凡特等國,一小部分原籍土耳其或伊拉克。「基地」組織方面只負責提供啟動資金。接下來,阿德爾等人會刻意和訓練營保持距離,看看扎卡維到底有何作為。這個「距離」絕不算近,足足有600公里。訓練營所在的赫拉特(Herat)鄰近伊朗,和本·拉登的老巢正好處在阿富汗的東西兩端。就連阿德爾也承認,那個地方「確實有點偏僻」。不過,到了那邊,扎卡維不用全然聽命於本·拉登,也無須跟著「基地」組織的「有關精神」亦步亦趨。至於金錢問題更是毋需掛憂,海灣地區的諸多富人都會解囊資助。用阿德爾的話來說,這些金主會為了「共同的奮鬥目標」而給予扎卡維「全心全意的幫扶」。

思考兩日之後,扎卡維接受了阿德爾的提議。

創業伊始,扎卡維身邊的幫手實在不多。除卻寥寥幾個親密朋友,也就剩下朋友的家人。但是,扎卡維很快開始遍灑「英雄帖」。昔日「聖戰」組織裡曾與他並肩作戰的不少人都接到了邀請,一些曾和他同獄共囚的難友,也在扎卡維的拉攏範圍之中。不多時,就有不少人響應。他們跋涉萬里,趕到了阿富汗西部的赫拉特小城。一次,阿德爾偶然路過扎卡維的訓練營。當時,營地裡只有18個人,其中還包括婦女和兒童。但幾個月後,營地的總人口就增加到了42人,其中一些成員甚至是從遙遠的歐洲和敘利亞趕來投奔的,阿布·哈迪亞(Abu al-Ghadiya)就是其中之一。此人原籍敘利亞,本行是牙醫,與扎卡維結識在阿富汗戰場上。哈迪亞會說4門語言。營地裡,他的工作性質介乎於旅行社經紀人和物流主管之間。後來,他果然成了中東大地上的一位「物流大亨」,他幫助扎卡維搭起了一條聯通伊拉克與敘利亞的走私管道。當然,這是後話。如果有心人想要前往阿富汗投奔扎卡維,借道伊朗才是最好的選擇。扎卡維向來仇視什葉派穆斯林。在他眼裡,伊朗領導人就是一群邪教徒。不過,扎卡維還是透過關係,買通了好些伊朗官員,後者為他的仰慕者提供食宿。必要的時候,他們甚至會一路護送,將人員和軍需送到阿富汗境內。

如今的扎卡維意氣風發,儼然一位熱忱滿滿的軍事領導人。同時,他也如願迎娶了第二位太太—她叫阿斯拉(Asra),當年只有13歲。她的父親原本是他的戰友,現在成了他的丈人。這門親事在「基地」組織高層中很是引發了一陣非議,畢竟,不是所有的「基地」組織領導人都贊成童婚。工作之餘,扎卡維讀了許多書。有時候,他還會學習一下電腦技術。他還得抓緊時間提高自己的演講水平與文化水準,早日把那口扎卡土話變成引經據典的標準阿拉伯語。訓練屬下的工作,他最是熱心。從武器培訓到伊斯蘭歷史,再到各種宗教知識,任何課程,他都會親自參與訓話。

「好一個小小的伊斯蘭社會!」阿德爾見識了扎卡維的訓練營後,不禁驕傲地讚歎。

這樣的生活並未持續太久。「9?11」事件的策劃案,已經得到了遠在坎大哈的本·拉登的批准。可以想見,美國軍隊一定會循著痕跡追到阿富汗,來找「基地」組織和塔利班政權算賬。根據阿德爾的供述,扎卡維並不知曉「9?11」事件的任何內情。紐約與華盛頓的硝煙燃起之前,他一直被蒙在鼓裡。但是,美軍並不會饒過赫拉特的這個小小訓練營。和本·拉登一樣,扎卡維的產業也會遭到戰火的打擊。

戰爭爆發了。扎卡維和他的部下們糾集了一支車隊。他們準備驅車橫越阿富汗,前往坎大哈參與那裡的「保衛戰」。當時,美軍已經派出顧問支持「北方聯盟」(Northern Alliance),後者在美國人的空中掩護下佔領了喀布爾(Kabul),也就是這個國家的首都。接下來,他們會繼續南進,對塔利班治下的最大重鎮發起攻擊。扎卡維等人到達坎大哈後不久,一起橫禍從天而降。美軍戰機突然來臨,炸坍了一座小樓。當時,「基地」組織的一干領導正在樓裡聚會。轟炸中,好幾個幹部受了重傷,另一些乾脆被埋進了瓦礫,其中正有扎卡維。他奄奄一息,肋骨斷裂了十餘處,人們七手八腳才把他從廢墟中拉了出來。扎卡維療傷的時候,本·拉登已經拋下了自己的塔利班戰友。恐怖大亨一路東逃,朝位於托拉博拉山口(Tora Bora)的私人庇護所奔去。

扎卡維呢?他帶上自己的手下以及幾個「基地」組織宗教極端分子,與本·拉登背向而行。一夥人的去處指向伊朗。兩國邊境之上的那些小城鎮,是扎卡維最好的藏身之地。在那裡,他正好可以利用一下自己的人脈關係。稍稍安定下來後,大家準備開始計劃一下未來。根據阿德爾的回憶,當時,扎卡維一夥的意見並不統一。往東看,本·拉登所在的那片高山大丘已經成了美軍的空襲要點,陷落似乎是遲早的事;往西瞧,原先為「基地」組織大行方便的那些伊朗官員如今也變了臉,十幾個穿越邊境的人都遭到了他們的逮捕。扎卡維在赫拉特的那些手下大多落得同樣的命運。困境之中的這些宗教極端分子,到底何去何從,還有什麼地方能為他們提供人身庇護,又能保佑他們一路發展壯大呢?

世界上,還真有這麼一個地方。此地位於伊拉克的東北部,處於群山環繞之中。從伊朗、阿富汗邊境出發,只需行進幾十公里便能抵達那裡。那地方雖然屬於伊拉克,當地的庫爾德(Kurd)城鎮村落卻享有高度的自治權。1991年海灣戰爭過後,美國人畫出了一片禁飛區。那片天空下的庫爾德人聚居區,由此脫離了薩達姆的獨裁統治。而後,幾支政治力量開始在這裡生根發芽。它們互不相讓、彼此競爭。其中,有一支和塔利班頗為相似的宗教武裝,名叫「伊斯蘭護衛軍」[4]。「護衛軍」的成員當中也有不少「阿富汗老兵」。「護衛軍」的領導則是一群打著遜尼派旗號的極端分子。他們治下的每個村莊,都已經實行了嚴苛的沙裡亞法[5]。這裡聽不到任何音樂,女人出門必須面紗遮臉,學校裡也沒了女生的身影。「護衛軍」對於毒藥懷有濃厚興趣。為此,他們建起了一個實驗室,同時還抓了不少野狗。這些狗,自然是氰化物和土製蓖麻毒素的實驗品。

如此一方「寶地」,扎卡維等人自然心嚮往之。而且,伊拉克北部的魅力還不止於此。僑居阿富汗期間,扎卡維並未掌握當地語言,而到了伊拉克,他這個約旦人再也不用承受雞同鴨講之苦,可以更快地和本地居民打成一片。而且,伊拉克北部是如此封閉,扎卡維完全可以避開外部煩憂,一心一意重整實力。

投奔「護衛軍」帳下之後,扎卡維被發配到了偏僻的薩迦特(Sargat)村。此地背靠大山,一條斷頭路被堵在山下,就此絕了前途。幾座石頭窩棚,就是扎卡維等人的棲身之地。在那時,扎卡維的身邊只剩下幾個部下,口袋中還有「基地」組織方面提供的幾千美元。他藉著這點本錢,開始重建訓練營。二次創業的扎卡維,已經沒了任何束縛。本·拉登縮在3200公里之外的地方,「基地」組織再也難以對他施以管束。而且,他還會與新的盟友交好聯誼。為了治療腿傷,他幾次潛往巴格達,並和當地的宗教極端分子搭上了關係。後者很是熱情,每一次都給他提供庇護。這時,扎卡維對於「聖戰」也有了新的思考。他的眼界,隨之愈加放寬。

2001年前,扎卡維的心中有著兩大邪惡目標:一個是以色列,另一個則是祖國約旦的政府當局。事到如今,肋間的傷痛陣陣發作,彷彿在提醒他美國有多可恨。於是,他打算報復。這點心思,他全數傾訴給了薩義夫·阿德爾。埃及人還記得,那是兩人最後一次見面。此後不久,扎卡維便離開伊朗,逕自投靠「護衛軍」去了。

「那一天,他特地前來和我話別。」薩義夫·阿德爾回憶說,「當時,他表示一定要報仇雪恨,並為此咬牙切齒。他說他要報復美國人,因為他們轟炸阿富汗期間造成了許多罪孽。那些罪孽,他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

就這樣,扎卡維那粗糲的性子歷經世事,顯得愈發殘忍。戰爭的洗禮和監獄的折磨,還有身為訓練營主管的錘煉,讓他一步步變成現在的樣子。慢慢地,他不僅以領袖自居,同時還覺得自己是個承受天命之人。按照阿德爾的看法,扎卡維離開伊朗之前,思想似乎又起了變化。那一次,他變得「十分仇視美國人」。

與此同時,西方世界的各家報紙開始揣測美國政府的心思,所有媒體都想知道,喬治·沃克·布什(George W. Bush)會不會向薩達姆·侯賽因宣戰?至少扎卡維深信戰爭即將來臨。2002年,他和他的部下四處流竄。身邊的人,一個個早已心灰意懶。但是,扎卡維的嘴邊,始終掛著那場即將到來的「聖戰」。他還會津津樂道,幻想自己將會如何在正確的地方和「安拉的敵人」大戰一場。這些話語,全部來自約旦記者福阿德·侯賽因(Fu'ad Husayn)的記錄。此人曾經深入賈法爾,和扎卡維有過幾次會面。而後,侯賽因出版了一本傳記,談到了恐怖頭目的早年經歷。扎卡維暢想戰爭的時候,本·拉登正在巴基斯坦境內藏身。塔利班政權的高級領導,也被逼到阿富汗東部的山區絕境。不過,扎卡維預計,「好戲」還在後頭。一個脫離宗教武裝之禍已近百年的國家,即將成為他大展身手之地。

「就是這裡,伊拉克。」扎卡維告訴手下,「我們要在這裡和美國人大干一仗。」

[1] 車臣分裂主義分子(Chechen separatists):車臣是俄羅斯聯邦的一個自治共和國,居民多信伊斯蘭教。長期以來,車臣共和國存在著強烈的分裂主義傾向。1994~1996年、1999~2000年間,俄羅斯聯邦軍隊與車臣分裂武裝分子進行了兩次戰爭。

[2] 伊斯蘭國際旅(Islamic International Brigade):車臣分裂武裝之一,信奉伊斯蘭極端主義。

[3] 白磷彈(fuel-air bombs):白磷彈是一種燃燒性武器,爆炸後,150米之內殺傷力極大。

[4] 伊斯蘭護衛軍(Ansar al-Islam):盤踞伊拉克北部的宗教極端武裝,主要成員皆為庫爾德裔。

[5] 沙裡亞法(Sharia):又稱「教法」,即伊斯蘭法律體系,此處代指宗教極端分子施行的所謂「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