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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休·海夫納時髦的黑色DC-9噴氣式私人飛機定期載著他和幾個玩伴,往返於芝加哥和洛杉磯的宅邸,坐在這架飛機的圓床上時他更耽於幻想,將自己視為男性理想的化身,商業烏托邦的締造者,一部耗資巨大的家庭電影的主角,這部電影在他腦海中,月復一月不斷圍繞著一個自戀的母題鋪陳開來——在綿延不絕的浪漫激情事件裡,他同時是製片人、導演、編劇、選角經理、佈景師、萬人迷偶像和每個性感新星的愛人,不出所料,她們從不喧賓奪主,而是助他提升到他想要的滿足之巔。

從青少年時期在芝加哥的羅克尼劇院當引座員時起,海夫納就被電影迷住了,不加批判地接受了它們最荒誕不經的劇情,在濃烈的感情中憔悴,在冒險奇遇中歡欣鼓舞;站在漆黑的劇院裡,他常常希望燈光不再亮起,螢幕上的故事無限繼續下去,這樣他就永遠不用回到他平凡整潔的家裡,那裡有做會計師的德國父親和古板的瑞典母親。是母親首先注意到他逃避現實的傾向,她從一個正在考取執業資格的心理學家那裡得知,她兒子是某種天才,但會因「不成熟」而備受苦惱,這評價令她擔憂,但從未讓休·海夫納困窘。正相反,他渴望年輕的幻想,把它們強化成一種激情;現在,70年代中葉,在飛機上放鬆或在豪宅裡花天酒地的時候,他可以回首看看許多快意的日子:他逃離了無趣——其他人把這種無趣合理化為「成熟」,將他的幻想膨脹成價值幾百萬美元的商業帝國。

他的第一桶金當然是憑借《花花公子》賺下的,1953年他用結婚時的傢俱作抵押,借來600美元創辦了雜誌;雜誌的成功也帶來了婚姻的終結,以及他對裸體照片和照片中的模特無盡地追求。《花花公子》中的女人是海夫納的女人,拍完照片後他恭維她們,給她們買昂貴的禮物,和其中很多人上了床。甚至當她們不再為《花花公子》做模特,和其他男人穩定下來建立自己的家庭後,海夫納還是將她們看作自己的 女人,在他雜誌的疆域裡永遠佔有著她們。

1960年,他在芝加哥創辦了第一家花花公子俱樂部,把全國數不勝數的兔女郎引入他的生活,一些人就住進了他府邸中的宿舍,這棟豪宅有48間房,毗鄰一片湖,坐落在芝加哥獨一無二的黃金海岸[156] 上。他第一次看到這座宅邸時,想起了在懸疑片中見過的大房子,裡面有隱藏的地道和密門;買下這塊房產後,他發現裡面並沒有這類東西,於是就派人修建了自己的私人通道,還有按一個鈕就可以移動的牆和書架。他也在宅子豪華的內室裡,添置了一個電影放映廳和爆米花機、保齡球球道、蒸汽浴室,另外,儘管自己不游泳,他還是在地下室安置了一個標準游泳池,池子的一部分由玻璃包住,這樣在海夫納的水下酒吧中就常能看到裸泳的兔女郎。

海夫納的眾多廚房員工和穿黑制服的管家全天候輪流上班,這樣他和訪客可以白天黑夜任何時候叫早餐或晚餐;海夫納喜歡用厚重的帷幔緊緊遮住所有窗子,並安上隔音設備,因此他可以像貴族一樣隱居數月,甚至不知外面陰晴雨雪,街上在發生什麼,是何季節,今夕何夕。像海夫納最愛的小說家筆下的主人公、命運多舛的蓋茨比一樣,海夫納經常舉辦數百人參加的大派對;而且和蓋茨比一樣,他有時並不露面,而是待在橡木台階盡頭的私人套房裡,設計新一期的《花花公子》,或者只由一小群親密的人陪伴,或者從他電影資料館裡收藏的數百部影片中挑出一部,在床對面的銀幕上觀看。

他精心設計自己的套房,提供所有能想像到的舒適和便利,這樣,幾乎做所有事都不用離開它:他有視頻音頻設備,躺在床上就能與幾個街區外花花公子大廈中的主管們交流;按下幾個鍵,他就能讓床向任何方向旋轉360度,讓它搖動震動,或突然停在壁爐前、棕色沙發前、電視機前,或低平的曲線形床頭板前,那個床頭板他既當寫字檯也當飯桌,床頭板上還安有立體聲音響、很多台電話機和一台冰箱,裡面有香檳和他最喜歡的飲料——百事可樂,他每天都要喝十幾瓶。在安了鏡子的房間裡,還有一架電視攝像機聚焦在他的床上,讓他可以拍攝和保存與一個情人逍遙時的影像——或者,有的時候,和三四個情人一起逍遙的影像。一天晚上,一位新住進宅邸的房客打開了海夫納套房的門,發現他裸躺在床中央,周圍有六個裸體的《花花公子》模特和兔女郎,每個都在用精油輕柔地為他按摩,而他聚精會神地看著,似乎從觀看中獲得了同樣多的快感:似乎他雜誌中的照片突然活了過來,在一場性愛儀式中為他施塗油禮[157] 。

海夫納花了將近600萬美元買下噴氣式飛機後,重新設計了機艙,盡量多地再現宅邸中熟悉的舒適感。他將飛機的座位從110個減少到35個,安裝了可以變成床的豪華毛絨座椅;他加上了辦公桌,既可以舉行商務會議,也可以玩他最愛的桌游大富翁和西洋雙陸棋;飛機上還有兩台16毫米電影放映機、九台電視顯示屏、三部帶分機的空中電話、一套複雜精緻的八聲道立體聲音響系統,他還在機艙前部留下足夠的空間跳舞。花花公子空姐穿著飾有白色兔子徽章的緊身黑色制服,與飛機外面的顏色相匹配,她們準備好足夠36個人使用的銀具、水晶器皿和瓷器,服侍八道菜的晚餐。飛機後部,海夫納的套房裡有圓床和下沉式淋浴,桌子上放著口授錄音機、磁帶錄音機和一個燈箱,用它可以檢查將付印雜誌的彩色底片。

儘管飛機後備燃料箱足以支持海夫納偶爾出國旅行,他最頻繁的飛行還是從芝加哥往返洛杉磯,在那兒,他的公司60年代末期開始大量投資電視電影產業,也是在那兒,海夫納於1968年迷上了他新近遇到的18歲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女學生芭芭拉·克萊恩。他第一次見到她是在叫《夜晚花花公子》的綜藝節目裡,他做主持人,而她被海夫納的一個合夥人雇為替補模特,該合夥人一天晚上在貝弗利山的迪斯科舞廳瞥見她,立刻就知道她的長相定會吸引海夫納。芭芭拉·克萊恩是典型的鄰家女孩,綠眼睛、棕色頭髮、皮膚嬌嫩,有著可愛的向上翹的小鼻子,優雅的含苞待放的身體,休閒但裁剪合體的衣服自然而然地讓她的身體更加美麗。在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上醫學預科班之前,芭芭拉·克萊恩是高中啦啦隊隊長,也代表她的家鄉薩克拉門托參加了美國小小姐大賽[158] ;到洛杉磯後,她課後有時當電視模特,為瑟茨薄荷糖拍廣告,為「梳理和潔淨」做美人魚模特[159] 。

海夫納第一次看到她時非常驚訝,她和自己已經離婚的妻子米爾德麗德如此相像——不是現在的米爾德麗德,而是少女時期那眼睛明亮的棕髮美女,留著劉海兒,穿著短襪,他1944年夏天從斯泰因梅茨高中畢業後深深愛上的那個姑娘。米爾德麗德·威廉姆斯是那個最初的鄰家女孩,他最純真的夢想和慾望傾慕的焦點,也是他最悲切痛苦的來源,當她承認——他們訂婚之後,她在伊利諾伊州一個小鎮上教書時和系裡一個老師有了外遇。儘管這事極大地打擊了海夫納,他們還是在1949年6月按計劃結了婚,但是幾年之內,有了兩個孩子後,雙方都承認這是一個錯誤的決定。他們離婚後,米爾德麗德嫁給了處理她離婚案的律師;而海夫納就一直在追求《花花公子》裡的情人們。

但當他和芭芭拉·克萊恩約會幾次後,海夫納似乎突然想要建立一份更加忠誠牢固的關係。他現在40歲出頭,雖然芭芭拉比自己的女兒克裡斯蒂(現在與母親和繼父住在芝加哥)大不了幾歲,但她和他離婚後認識的幾十個年輕女人都不一樣:她更有求知慾,更活潑,社交方面更泰然自若;出生於薩克拉門托一個顯赫的猶太人家庭,作為一位醫師的女兒,她不像海夫納大部分女友那樣對他的財富和地位充滿敬畏。他們約會時,她堅持不讓他用配有司機的豪車來公寓接她,而是自己開車到餐廳或派對上見他。她也避免和他獨處一室,不想將自己的童貞獻給有他這種名聲和年紀的人。他們剛相熟的時候,她解釋道:「你是個好人,但是我從沒和24歲以上的人約會過。」他回答:「這沒關係,我也沒有過。」

最初的幾個月,只要在洛杉磯,海夫納就會和芭芭拉約會,而且表現得相當得體和耐心;她最終同意與他和他朋友一起,飛到拉斯維加斯玩幾天,然後到阿斯彭滑雪——他弟弟基思在那兒有一棟大房子,芭芭拉·克萊恩被安排自己住一間臥室。但是他們一起旅行的事,不久就被好萊塢的媒體報道了,這惹惱了她在薩克拉門托的父母,也重新引發了抨擊海夫納的老生常談,即他和少女約會,是因為他畏懼更年長更具挑戰性的女人。對這種斷言,海夫納回答說,年長的女人並不必然比年輕的更加難搞,而且他在情愛生活中絕不是要尋求挑戰。「我不是要找個女版休·海夫納,」他對記者說,又補充道,「對我來說,一段浪漫關係是為了逃離工作中的挑戰和問題。這是心理和情感的世外桃源。」

芭芭拉·克萊恩和海夫納在一起交往了更長時間後,認識了很多他在出版和演藝界的朋友,在他的世界裡愈發輕鬆自在,對海夫納個人的回應也更加熱烈。他機敏但不恃才傲物;他似乎不受百萬家產的影響,有一種孩子氣的冒險精神,令她忘記了年齡的差距。1969年去芝加哥他的宅邸時,芭芭拉·克萊恩不僅做好了準備,而且是迫不及待地在那張大圓床上完成了他們的關係;在芝加哥時,她也同意為《花花公子》拍封面照,那是第一張照片,日後她拍的很多張照片,使她以「芭比·本頓」的藝名令全國矚目。海夫納被芭比·本頓迷住了,為她生機蓬勃的感染力神魂顛倒,當她對海夫納已經習以為常的漂亮東西和地方展現出少女似的歡愉,她在他的內心中激發出一種動力,使他想要更進一步地探索生活的無限可能性。在阿卡普爾科的一個週末,儘管不會游泳,海夫納還是跟隨她和朋友們,輪流玩由摩托艇帶起的「水上風箏」,在許多危險的時刻,人們能在阿卡普爾科海灣高高的上空,看到花花公子帝國那顆獨一無二的腦袋。

因為芭比·本頓,海夫納在洛杉磯待的時間,比之前在那兒的所有時間都長;1970年,他花了150萬美元在日落大道附近一個繁茂的莊園買下一座哥特——都鐸式城堡,由芭比·本頓做女主人。他們一起商議,如何重新裝修這座有30個房間、被常春籐覆蓋的莊園,它將成為花花公子的西宮。建築師和工匠用了很多個月,將周圍5.5英畝土地改造成緩緩起伏的山丘和草坪,在主屋後開了一片湖和瀑布,也造了一個石頭洞穴,裡面有一系列溫暖的按摩浴池供客人裸體沐浴。音樂在蒸汽巖洞裡循環播放,在周圍的紅木、松木森林裡和蔓延開去的綠草坪上,海夫納新弄到的幾十隻動物可以閒庭漫步——美洲鴕、松鼠猴、浣熊、兔子,甚至還有孔雀。池塘裡有鴨子和鵝,鳥捨裡有禿鷹、金剛鸚鵡和火烈鳥。莊園其他地方還有滿是珍奇花卉的溫室,客房裡擺著古董,遊戲室裡有檯球桌、彈球機、遊戲機和天花板安有鏡子的小私人臥室。在一大片林間空地裡,還建了一個下沉式網球場,從一個提供午餐和晚餐的室外餐廳可以俯瞰它,在餐廳,打黑領帶的管家會用托盤給每對背著網球拍的客人兩罐未開封的網球。

除了高高的樹籬和樹木,從莊園幾乎每個地方都能看到那座豪宅,它的結構像城堡,有高聳的煙囪和塔樓,是模仿一座15世紀的英國莊園建造的。宅邸大門前有一座白色的大理石噴泉,上面雕著小天使,獅子的頭向外噴水;穿過石拱門和厚重的橡木大門,訪客進入豪華的走廊大廳,那裡鋪著大理石地板,高梁天花板上懸掛著一盞金碧輝煌的巨型吊燈,上面的蠟燭幾乎有棒球棒那樣粗大。右手邊是一間華麗的餐廳,拋光長木桌的周圍有12把覆蓋著藍色天鵝絨的椅子;左手邊是寬敞的客廳,裡面擺著三角鋼琴、皮沙發和很多椅子,在海夫納把這間客廳變成電影放映室的晚上,這些椅子上會坐滿客人。從門廳向上,是一個木質雙欄杆的哥特式樓梯,通向幾個私人套房,其中包括芭比·本頓住的主臥,休·海夫納在洛杉磯的時候也會住在這裡。

洛杉磯宅邸和芝加哥的一樣,以24小時無間斷的餐飲服務為特點,這是海夫納式的不顧晨昏,只要他來了興致,他的社交秘書就急忙安排盛大的派對。因為大部分有名望的電影大亨近些年都太老了,無法舉辦好萊塢標誌性的花哨華麗的聚會,因而海夫納在洛杉磯就特別受歡迎,1971年,他的宅邸一準備好舉辦第一場私人派對,山腳下的電控大鐵門一開,川流不息的勞斯萊斯、賓利、梅賽德斯——奔馳、捷豹和定制吉普車就沿著山路向上,兩旁是爬滿了蜿蜿蜒蜒的常春籐的山牆,車上載著頂尖製片人和導演、電影明星和模特,吸著煙斗、穿著絲綢長袍的休·海夫納在大理石門廳裡迎接他們,手裡拿著一瓶打開的百事可樂,身邊站著他光彩照人的公主,身穿低胸的襯衫和裁剪合體、飾有亮片的藍色牛仔褲。

作為愛的標誌,海夫納送給芭比·本頓一輛瑪莎拉蒂、許多精美的珠寶、漂亮的衣服和一台紅色的棉花糖機;他委託雕刻家為她塑了一座半身像,突出她活潑的肉感和堅實翹起的乳房。海夫納不在洛杉磯時,每天都從飛機上、豪車裡或芝加哥的豪華大床上給她打電話,告訴她他愛她、想她——這些都是真的;但他沒有承認,他們分開時他常常和一個新的兔女郎或模特共度良宵,她們在接受花花公子俱樂部的女服務生培訓,或在花花公子大廈的攝影室試鏡期間,都暫時住在芝加哥宅邸裡。

儘管海夫納快要45歲了,從創辦雜誌以來和幾百個上相的女人交往過,他反而比原來更享受女性陪伴了;考慮到他近些年看過和做過的事,對他而言也許更重要的是,每次和一位新的女人在一起都是全新的體驗:似乎他總是第一次看著女人脫掉衣服,愉快地再次發現女性身體的美麗,當內褲脫掉,光滑的臀部露出來時,他總是充滿期待地屏住呼吸——他從不厭煩做愛。他是貪得無厭的性癮者。

他也深信,活躍的性生活是他的創造力、商業成功、作為一個男人的自信和獨特性的源頭活水;這將他與菲茨傑拉德式多愁善感的角色區分開來,不然他也可能成為那些懼怕年老的時髦浪漫派,在40歲上就凋零,隱入陰暗和絕望。對逐漸變老的海夫納來說,相反的事情正在發生:40多歲時比30多歲時要開心,他毫不懷疑50歲時他會更加滿足。他眾多的商業公司會繼續蓬勃發展,而且在私人天堂的中心,他會像現在這樣佔有一個他愛的年輕女人——而他同時能接觸一大群來來去去的美人,給他最私人的時刻帶來多樣性和情趣。

例如,1971年初夏在離芭比·本頓幾百英里遠的芝加哥,休·海夫納就對一個體態豐腴、曲線玲瓏的綠眼金髮美女情有獨鍾,她是從得克薩斯州來的凱倫·克莉絲蒂。凱倫·克莉絲蒂生有結實華美的巨乳,流瀉到雙肩和背部中央的白金色捲曲頭髮,她是在達拉斯的一次「兔女郎選拔活動」中被發現的,該活動由海夫納的合夥人、花花公子俱樂部的一個經理約翰·丹蒂組織,他負責從這個城市到那個城市面試候選人,那些女人看到當地報紙上的廣告,想要在全國15家花花公子俱樂部裡工作。在達拉斯,凱倫和其他200個申請人在斯塔特勒——希爾頓酒店集合,穿著比基尼為約翰·丹蒂和其他花花公子代表擺造型。數周後,凱倫被僱用了,她收到一張到芝加哥的飛機票,受邀住在海夫納的宅邸,受訓為邁阿密的花花公子俱樂部工作。

被僱用後,凱倫又驚又喜,因為她之前從沒去過得克薩斯州以東的任何地方,青少年時期她大部分是在阿比林鄉下一個頻頻接到噩耗的家庭裡度過的。凱倫3歲時,母親因一種複雜的腎臟疾病去世。父親再婚,但凱倫9歲時這段不幸的關係就以離婚告終;四年後,凱倫的父親打獵時,遇到意外,被子彈射中致死。那些年,凱倫和妹妹由心地善良但能力有限的父輩祖輩親戚輪流養大;儘管作為孤兒凱倫受到聯邦財政援助,從阿比林庫珀高中畢業後,也靠打零工和在一家公司做全職秘書盡量省錢,但是資金不足還是迫使她大一後就從北得克薩斯州立大學輟學。

但是19歲時,她在當地報紙看到了《花花公子》的廣告;隨後她得出結論,做穿著小兔制服的服務生,應該比在辦公室當秘書更有趣更賺錢,於是1971年5月,她打包好行李,到達芝加哥機場,然後乘出租車抵達那華麗的黑色鑄鐵前門,門後面就是海夫納在北州大道上由石灰石和紅磚建築的領地。門廳的保安核實了她的身份後,凱倫·克莉絲蒂被一個管家護送,穿過大理石大廳,登上橡木樓梯到達四樓,然後管家指給她一扇通往兔女郎宿舍的門。

她聽到淋浴聲、笑聲、電吹風和電台音樂聲從門後傳來,走過門廳時,她看到幾個裸體的年輕女人從屋裡跑進跑出,大概是在準備到花花公子俱樂部上班。凱倫對她們的極端不拘禮節感到驚訝,也有點尷尬。當走進分配給她的套間,她發現一個棕髮裸女站在鏡子前梳頭髮,另一個有金色短髮的女人坐在梳妝台上塗指甲油,她變得更加侷促起來。儘管凱倫介紹自己的時候,兩個人都很友善,也耐心地回答她對明天工作的很多疑問,但她還是感覺到,她們談話時在苛刻地評估她,仔細觀察她衣服下身體的輪廓;後來當她脫下襯衫但沒有脫掉胸罩時,一個女人輕輕說:「我們在這兒不穿這個。」凱倫微微一笑,但是並沒有脫掉胸罩,繼續打開包裹整理東西;直到她們離開去工作,宿舍安安靜靜空無一人的時候,她才脫掉了所有衣服去洗澡。

過了一會兒,凱倫感覺神清氣爽,穿上在達拉斯買的新衣服大膽走出宿舍,走下豪華的樓梯,不久就發現自己站在60英尺長的客廳裡,那裡鋪著柚木地板,20多英尺高的天花板上鑲嵌著用花裝飾的壁畫。在這間宏偉客廳的一端,有一座大理石雕出的壁爐,大得足夠她站在裡面;另一端,銀質拋光的中世紀盔甲棲息在基座上;兩頭之間混合著古董傢俱和現代傢俱,一架三角演奏鋼琴,還有輕柔迴盪著爵士樂的立體聲音箱。遠端壁爐附近的一張咖啡桌旁,坐著一群正在交談的年輕女人和年長些的男人。海夫納不在那裡,但是凱倫認出那位在達拉斯遇到的約翰·丹蒂;他看到她後馬上站起身,走過來向她打招呼。丹蒂是個健壯時髦的男人,40歲出頭,友善紅潤的臉龐上留著利落剃好的小鬍子,他穿著敞口的絲綢襯衫,脖子上戴著一個金徽章,窄腿褲上有明顯的折痕。儘管他說話溫和謙遜,但因為他在海夫納權力體系中的地位,屋裡的管家卻對他非常關照,當丹蒂與凱倫握手時管家仍舊非常留心;丹蒂問她想吃什麼喝什麼時,兩個管家迅速站到她旁邊準備好滿足她的需要。

她被介紹給咖啡桌邊的人們,他們在奢華的屋子裡聊天休息,而她坐在中間尷尬地沉默了一會兒;接著一個大約30歲的迷人女士加入了他們,她容貌瘦削精緻,大眼睛顧盼傳神,舉止雖然世故老練,但似乎熱情自然。她名叫波比·阿恩施泰因,凱倫過後知道,阿恩施泰因小姐是海夫納的社交秘書和紅顏知己;除了其他責任,她還幫助招待拜訪海夫納的客人和社會名流,安排在海夫納套房中進行的《花花公子》商務會議,而且海夫納的大部分私人採購也由她負責,包括寄給他父母、孩子的聖誕節禮物和生日禮物。幾年前,波比·阿恩施泰因曾和休·海夫納有過一段短暫隨意的浪漫關係;但那之後他們的關係就成熟成一種深切特殊的友誼——而且像海夫納一樣,她現在也喜歡比自己小的情人。波比·阿恩施泰因在咖啡桌前風度翩翩,她微妙地將凱倫·克莉絲蒂納入談話,但不需要這個明顯很害羞的得州美人必須回答,這讓凱倫在陌生人之中自在了許多。但當丹蒂提議領她轉轉宅邸時,她還是很愉快地抓住了這個從容退出的機會。

之後的半個小時,凱倫跟隨丹蒂穿過走廊和秘密通道,經過古董傢俱和彈球機器,走下旋轉樓梯進入水下酒吧——從樓上一個黃銅消防滑桿滑下來也能到那兒。丹蒂幾年前在海夫納建議下搬入宅子,對它的歷史有所瞭解,告訴凱倫它是由一位芝加哥企業家在19世紀建造的,這名企業家隨後在房子裡招待了像西奧多·羅斯福和皮爾裡海軍上將這樣的客人。1960年海夫納以低於50萬美元的價錢買下它,那時它積滿灰塵空蕩蕩地閒置了好多年;買下它之後,海夫納又花了至少50萬修建現代化的設施,還有像保齡球場、游泳池、私人套房這樣別具特色的裝備,那私人套房裡佈滿了電子小玩意和海夫納自己設計定做的傢俱。但當凱倫問起她是否可以看看海夫納的住處時,丹蒂最開始遲疑了一下,解釋說,海夫納今天早些時候剛從洛杉磯抵達芝加哥,現在也許在睡覺;但丹蒂去查看了一下,幾分鐘後回來說海夫納醒著,很樂意與她見面。

凱倫由丹蒂陪伴著,走過不久之前他們坐在那兒的帶橡木鑲板的客廳,爬上兩層台階,穿過一扇門走進一間充滿電子設備的房間,裡面包括八台分開的電視監控器,每一台負責芝加哥的一個頻道,這樣海夫納可以同時錄下很多節目,在方便的時候回放。打開第二扇門,丹蒂引凱倫走進一間條紋嵌板的房間,那裡鋪著厚厚的白地毯,中央一張圓床支配了整個房間,上面坐著正在吃漢堡喝可樂讀雜誌校樣的休·海夫納。

海夫納抬起眉毛,帶著誇張的微笑從床上彈下來迎接她;接下來的十分鐘裡,除了和丹蒂一起打趣逗凱倫開心,他和她既嚴肅又隨和地交談,問她的背景和未來的抱負,帶她參觀套房裡裝修豪華、收藏了很多書的圖書館,帶有羅馬式浴盆的浴室,浴盆大得足夠盛下12個人,還有可以激活旋轉大床的眾多按鈕和旋鈕,床的直徑有8.5英尺,耗資1.5萬美元製成。床旁邊,一台Ampex牌電視攝像機指向床,它被設計成既可以即時也可以延時地將海夫納做愛時的影像傳遞到上方的牆幕上,對此他感到無窮刺激;但是領凱倫·克莉絲蒂參觀時,他巧妙地沒有提及這台設備。

凱倫離開前,海夫納說他今晚會和演員休·奧布萊恩還有其他客人玩普爾檯球[160] ,又補充到,如果凱倫願意來他會非常高興。她回答說她會來的。隨後獨自在自己房間休息時,她很吃驚,和海夫納在一起時自己竟如此舒適自在,海夫納內心的滿足如此令人信服。一年前的一個晚上,凱倫在大學宿舍裡看約翰尼·卡森[161] 的電視節目時,曾經看到過他一次,那時覺得他有些矯揉造作,被迫那般言行舉止;但是私下裡他的精神更加自由、謙遜,身體也更加迷人。她也覺得,在他住處發現的青少年式的邋遢很可愛——地板上亂丟著紙和舊雜誌的碎片,衣服漫不經心地扔在椅子上,加州之旅的旅行箱打開了,但是還沒有整理。儘管有很多僕人和管家24小時致力於維持秩序和整潔,休·海夫納卻給人這樣的印象:他需要更仔細、更私人的照顧。

幾個小時後,凱倫·克莉絲蒂和海夫納的客人在普爾檯球室的時候,以及之後站在彈球機器前看海夫納熟練地用手掌輕推輕拍時,她都不斷察覺到海夫納對她的關心。他用粉筆磨檯球棒頭時對她微笑,每進一個好球都向她眨眼,而且,給人們講了一個笑話或發表了機智的評論後,他總會看看她的反應。這些不夠微妙精明的舉動,要是在一個更世故的女人那裡會被扣分,但凱倫卻覺得受用,比起一個不那麼直率的男人迂迴的手段,她目前更喜歡他公開的親近。他似乎在告訴她還有屋裡所有人——尤其是其他聚在那裡的迷人女人——他完全被她吸引了;她決定不細想這會有何結果,只是在此刻極度享受這份關注。

夜宵由管家放在銀托盤裡,端進遊戲室放在彈球機器的玻璃蓋上,海夫納和一些客人邊吃邊玩。夜宵過後,這群人移到水下酒吧喝酒、游泳、談話。海夫納和凱倫挨得很近;漸漸地其他人察覺到他想要私人空間,於是留下他們倆單獨在一起。他們到達酒吧時已經過了1點,三個小時後他們還在那裡,坐在一張小台桌前柔聲談話,朦朧的藍綠色光透過游泳池閃閃爍爍。他似乎渴望瞭解更多她的過往、她上學的日子、她的朋友、她如何挺過困苦和家人的去世。儘管他的問題沒完沒了,他的態度並沒有像職業雜誌編輯那樣只是盤根究底——他似乎由衷地想要更親密地瞭解她,迫不及待地傾聽沒人花時間聽過的事情,而且他很長時間都不會打斷她,讓她能從容不迫地整理想法。他談起自己的過去時她也認真聽著,他令人沮喪的婚姻,對孩子們的希望,以及現在在洛杉磯和芭比·本頓的愛情。凱倫尤其欣賞他談起芭比時的坦誠,要是一個不那麼誠實的男人,和新歡在一起的第一晚很可能會繞過這種話題。碰巧凱倫知道芭比·本頓,在約翰尼·卡森秀上看到過她和海夫納在一起,節目上還提到他們有可能最終會結婚;儘管,凱倫記起自己當時懷疑,海夫納不會為芭比·本頓或任何人毀掉自己享譽盛名的獨身生活。一年之後,現在當面見到了海夫納,看到他在裝滿玩具的宅邸裡多麼愉快,凱倫甚至更加確信他不適合結婚——對她來說這並不是批評;相反,她喜歡和一個富有且忙碌的年長男人很親密,他不知怎麼地保留了年輕人喜歡娛樂和嬉戲的生機活力。在這個永恆宮殿的水下氛圍裡,幾個小時飛逝而過,凱倫只知道自己和他在一起時多麼愉快自在;當他提議回到他的套房看電影時,她站起來握住了他的手。後來,當他請求她和他共度良宵時,她毫不遲疑地答應了。

他們第一個晚上不可思議的心情和氛圍持續到了第二天和第二晚;令凱倫又驚又喜的是,他們整整一周都保持了情投意合的戀愛關係——只被他的商務會議和她在花花公子俱樂部的培訓打斷。但在她能穿上兔女郎制服之前,海夫納問她是否願意辭掉工作,這樣他們晚上就能有更多時間在一起;他向她保證無需擔心薪水的事,暗示說做《花花公子》雜誌的模特可以賺多得多。她同意做模特後,海夫納通知攝影編輯安排她試鏡;幾天拍攝之後,凱倫·克莉絲蒂成為《花花公子》1971年12月那一期拉頁上的模特,為此她領到5000美金報酬。

她突然成為海夫納在芝加哥的情人,這在兔女郎宿舍裡引起了一些人的驚愕和妒忌;但當她們意識到海夫納是認真的,就屈從了她的特權地位,不久後也漸漸喜歡上了她。雖然她現在可以開一輛豪車,可以在芝加哥商店裡賒賬、由海夫納來還款,本質上她和從得州來的那一天一樣,還是那個鄉下姑娘。她常常光著腳穿著T恤和短褲在宅子裡走。如果說受到新環境什麼影響,那也只是她不再戴胸罩了;還有,越來越會玩海夫納和親密朋友們花很長時間玩的遊戲——西洋雙陸棋、大富翁和彈球機。她和少女時期一樣,看電視上的肥皂劇消磨時光,最喜歡的劇是《另一個世界》,她從14歲住在祖母家的農場時就開始看了;如果因為下午和海夫納在床上而偶爾落了一集,她知道之後一有空還可以再看,因為海夫納已經交代工程師錄下它的每一集。

每隔一周海夫納就會離開她去洛杉磯,這些時候凱倫對他仍舊喜愛芭比·本頓沒有表現出怨恨;儘管幾個月過去後,由於她感情上與海夫納越來越親近,凱倫感到越來越孤獨,而且私下裡想知道芭比是否知道她,知道些什麼。但是,海夫納在加州時每天打來的電話和送的禮物消除了她的疑慮。他們在一起的第一個月,他送了一塊鐫刻著「愛」的鑽石手錶;1971年送她的聖誕節禮物是一件等身長的白色貂皮外套。1972年3月她21歲生日時,他送她一枚蒂芙尼的五克拉雞尾酒戒指。他也送給過她一枚翡翠戒指、銀狐夾克、馬蒂斯的畫作、一隻波斯貓,還有她《花花公子》封面照的漂亮的金屬複製品;1972年的聖誕禮物是一輛白色的馬克四代林肯。

用為花花公子做模特和公開露面賺的錢,她給海夫納的大富翁桌游買了特別設計的物品,例如形狀和邁阿密花花公子廣場酒店類似的手雕旅館,以及六個遊戲常客的小小的個人雕像;除了海夫納——他2.5英吋高的小雕像穿著色彩鮮艷的浴袍、抽著煙斗,其他小塑像描繪出凱倫、波比·阿恩施泰因、約翰·丹蒂和海夫納的兩個老朋友,也是宅邸的常客:吉恩·西克兒,《芝加哥論壇報》影評人,以及謝爾·西爾弗斯坦,卡通插畫家和兒童文學作家。她還委託一位芝加哥藝術家畫了一張海夫納的立體肖像,那是一幅巨大的油畫,展現他穿著絲綢長袍抽著煙斗坐在椅子裡,頭頂上是一片白色煙霧形成的雲,裡面有凱倫·克莉絲蒂一張小裸體像。她送這件禮物的時候把他逗笑了,因為她指出有她裸體的那一部分是可以取下來的,什麼時候他看煩了就可以輕鬆換上一張其他人的。

但是從1972年到1973年,他們在芝加哥每隔一周的團聚,既沒有讓海夫納厭倦她的照片也沒有讓他厭倦她的存在,他還開始邀請她一起坐飛機旅行。他帶她去佛羅里達州奧蘭多市的迪士尼;去加勒比海的一個度假酒店,在那兒的一個雜誌經銷商大會上,海夫納受到人們的致敬;還有紐約市,那兒有個西洋雙陸棋錦標賽。在紐約時凱倫想要購物,海夫納就從口袋裡掏出錢包遞給她,然後就去開會了。錢包裡有3000美元。但是凱倫在第五大道的商店裡閒逛時,發現自己在查看價標,抑制購買的衝動;雖然海夫納可以異乎尋常地慷慨大方,但凱倫也知道他默默地注意每一筆錢的去向——而且她不想佔他的便宜,也不想在並不真的想要的東西上浪費錢,她後來還錢包時裡面只少了200美元。

凱倫·克莉絲蒂敏銳地察覺到海夫納天性中矛盾的地方——他變化無常的脾氣和不明說的願望,並事事留神——這極大地促進了兩人和諧的關係。一天,當他們在芝加哥宅邸玩大富翁時,一個管家通報,海夫納的飛機已經準備好啟程去洛杉磯;儘管光著腳,凱倫立即隨他出門坐轎車送他去機場。當海夫納和商業夥伴及朋友登機的時候,其中一人開玩笑說凱倫要不要也同去——海夫納突然同意後,她登上了飛機。向西飛時,她和其他人重新開始玩大富翁,在熱鬧地吃過一頓午飯後,駕駛員在海夫納的指示下,提前用無線電聯絡了另一輛轎車,送凱倫去一家貝弗利山的鞋店,然後回洛杉磯機場,那兒已經為她訂好了回芝加哥的機票。

這趟旅行過後,凱倫有時候從芝加哥坐商用飛機到洛杉磯機場與海夫納會合,然後一起搭花花公子飛機回來,這樣就能多出幾個小時在一起的快樂時光。當涉及愛情和享樂時,時間——不是金錢——對海夫納來說是最重要的。他40歲生日後常說——當個人資產超過1億美元後,錢不再是他生活中的重要因素,但是時間是;他願意不惜成本贏得滿足浪漫欲求的時間。一次凱倫在得州探親戚,海夫納花了超過1萬美元派了一架裡爾噴氣式飛機從達拉斯接她到洛杉磯機場,這樣他們可以一起坐花花公子DC-9飛機回芝加哥。

還有一次,他獨自回到芝加哥,驚訝地發現芝加哥宅邸外的樹上繫上了黃絲帶,這裝飾是受到當時一首全國流行的歌曲《系一條黃絲帶》的啟發,就在幾周前凱倫買了這張唱片送給他;歌曲描述了一位歸來的戀人,愛人對他綿延不絕的愛的標誌,就是繫在橡樹上的黃絲帶,海夫納立即喜歡上這首歌,要求在宅邸的大立體聲唱片機上循環播放。但因為歌曲是錄在45轉黑膠唱片上的,無法自動循環播放,海夫納便要一個管家站在唱片機邊,歌曲一停就把唱針抬起放回開頭處。管家撥了整整一晚上唱針。

1973年,《花花公子》雜誌發行20週年紀念時,月發行量已達600萬份,休·海夫納繼續開心地在兩棟宅邸、兩個女人之間平分他的時間。46歲時,他似乎有了足夠多的時間、金錢、權力和想像力來掌控大限之外生活的方方面面;這個原來的電影引座員曾經在漆黑的劇場裡,夢想逃離乏味的現實世界,現在他終於實現了自己長久的抱負:休·海夫納現在的生活就是一部電影。他隱蔽在精心製作的佈景裡,控制著燈光和音樂,是《船長的樂園》[162] 裡的男主角,在歲歲年年不經意流逝的時光中樂活不息。

外面的世界,通貨膨脹和稅費高漲讓很多美國家庭成為受害者,對很多人來說,像休·海夫納這樣一個人可以過得這麼好,似乎太不公平了,他的生意持續興旺擴張——像他的宣傳部門宣稱的,而他忙著泡妞和玩大富翁。儘管很多人比海夫納富有得多,公眾既不知道也不忌妒,因為他們很少上電視,也從不炫耀自己過得好。他們中典型的,是看起來肩負重責的洛克菲勒兄弟;J.保羅·蓋蒂[163] ,一位衰弱的老人,在公開的每張照片裡看起來都很孤寂;還有霍華德·休斯[164] ,藏在旅館房間裡患有偏執狂的隱士,由審慎的摩門教男護士照顧。有時候,在巴黎的《般配》和美國新聞雜誌裡,會刊印後宮佳麗成群的阿拉伯君王的照片,但那些男人無一例外地過度肥胖或橫眉怒目,抱怨著個人病恙,擔心著武裝暴徒。而美國政治掮客找下屬做情婦的事似乎遲早會被媒體曝光,有時還會在這些女人自己懺悔式的自傳中被進一步貶低。

但是海夫納與女下屬和拉頁新星們持續不斷的、曝光率很高的調情,被《花花公子》宣告是一種「新的生活方式」,每年他似乎都更大膽地破壞猶太教——基督教傳統,這傳統將過度放縱與懲罰聯繫在一起。儘管據說他日漸老去的身體被活潑歡鬧的女伴和每日難填的欲壑所累,他看起來卻從未這麼好過。儘管他吃很多垃圾食品,卻從不發胖;一瓶接一瓶喝可樂也明顯沒有腐蝕他的牙齒。儘管作為大公司老闆,有幾家附屬公司,管理全國和海外成千上萬名員工,讓他遇到很多問題,他卻很少露出壓力大的跡象,據人們所知,他也從沒看過心理醫生。

休·海夫納並不擔心《風塵女郎》的成功發行,這本雜誌裡猥褻、露骨的生殖器照片簡直堪比婦科圖片——它的創辦者拉裡·弗林特相信《花花公子》不久就會過時,海夫納也不擔心《閣樓》現在的月發行量已經升到400萬份;他的編輯們回應這些競爭,在《花花公子》中刊登以海夫納的標準來看太過下流的裸女畫報,他於是提醒員工,他不想讓鄰家女孩看起來像個蕩婦。

即使他公司漫不經心的運轉方式,似乎應該引起一些合理的擔憂,海夫納天性的樂觀和巨大的自負卻讓他不會採取迅速的補救措施。他從每一份不利的報告中都能看出積極的跡象:花花公子電影部製作的像《裸猿》[165] 和羅曼·波蘭斯基[166] 版本的《麥克白》這樣的電影,損失了幾百萬,海夫納卻強調他的公司在這些商業冒險中獲得了有價值的經驗,他也指出《麥克白》被國家電影評審委員會評為年度最佳電影;有證據證明,他全國主要的俱樂部——還有他在邁阿密海灘和牙買加、日內瓦湖、威斯康星州、大峽谷和新澤西州的度假酒店——幾乎都不賺錢,海夫納回應說他沒有洩氣,好日子就要來臨。同時他繼續支持沒取得什麼大成就的圖書部、一家音樂出版和錄音公司、芝加哥和紐約的電影院、豪車租賃公司、模特經紀公司,還有製造帶花花公子兔子標誌的小器具小玩意兒的公司。芝加哥的花花公子大廈酒店經營不善正在虧錢;而且,《花花公子》有些乖張的姐妹刊物《是!》,雖然1972年出版它是為了更直接地與《閣樓》競爭,但很明顯它更擅長把讀者從《花花公子》勾引走,《是!》上市後那一年,《花花公子》最高月銷量從700萬跌到600萬份。雖然《花花公子》雜誌仍舊是世界上最賺錢的男性雜誌,在英國的三個賭場還額外有幾百萬海外盈利,花花公子公司的股票在紐約證券交易所上市一年後還是跌了12個點——海夫納認為這不是由於他公司的狀況,而是由於全國經濟蕭條、通貨膨脹和華盛頓領導層無能。當一個採訪者問他,考慮到一些似乎對公司投資不利的情形,他有否可能不久後回到花花公子大廈做日常行政主管時,他強調自己去辦公室的日子已經結束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回答,「就是生活。」

海夫納詳細闡述了他在宅邸裡比在辦公室裡更高效的觀點,他在刊載於《花花公子》的一次訪談中解釋道:「人類是唯一可以控制環境的動物,我創造的是個私人世界,讓我不必像大多數人那樣,浪費太多時間,花太多奔波,能夠過自己的生活。在城裡工作但住在郊區的人,每天浪費兩到三個小時,只是從住的地方移動到工作的地方再回來。然後他不得不花費時間和精力去擁擠的餐廳吃午飯,很可能吃得匆匆忙忙例行公事。他受先入為主的觀念支配,那觀念規定了日常生活應該是怎樣——當然那不是他自己的觀念……大部分人的日常秩序,」海夫納繼續說,「是由時鐘支配的。他們在社會習俗規定的時間裡吃早飯、午飯和晚飯。他們白天工作,晚上睡覺。但是在宅邸裡,毫不誇張地說,你想要什麼時間就是什麼時間……當代社會挫敗感最大的來源之一,是人們不僅感到無力影響身邊發生的事情,也無力影響自己的生活。總而言之,我沒有那種挫敗感,因為我掌控著自己的生活。」

不過,1973年夏秋他突然對自己生活的一部分喪失了掌控力,而且因為牽涉他最喜歡的兩個女人,家政員工看到他罕見地不那麼鎮靜沉著,甚至有驚慌失措的跡象。引起這些的,是《時代》雜誌7月份一篇題名為《皮肉生意歷險記》的文章;除了強調《花花公子》和《閣樓》之間不斷升級的敵對關係,揣測最高法院的米勒判決會如何限制男性雜誌,《時代》還刊印了一張芭比·本頓在洛杉磯擁抱海夫納的照片,以及另一張他坐在芝加哥宅邸裡雙臂環繞著凱倫·克莉絲蒂的照片。《時代》寫道:「海夫納一直是買什麼都要買一雙的消費者,他最近把這原則拓展到了浪漫關係裡。他的老情人、前花花公子玩伴芭比·本頓住在加州的宅邸;金髮的凱倫·克莉絲蒂,芝加哥花花公子俱樂部的前兔女郎招待,被安頓在芝加哥的住處。不知什麼緣故這樣的安排能繼續奏效。」

這份雜誌使芭比·本頓第一次意識到海夫納和另一個女人不是隨隨便便的關係;他有意讓自己和凱倫·克莉絲蒂一起在新聞雜誌裡上鏡,這令芭比難以容忍。沒有給海夫納打電話,也沒有用任何方式通知他,芭比打包了一個行李箱離開了宅邸。當海夫納得知她離開後,馬上召集飛行員載他飛去加州——這極大地打擊了凱倫·克莉絲蒂,因為最近幾個月她已經開始相信,比起芭比來海夫納更愛她,他不僅親口說過,而且他在芝加哥過夜的時間也比在洛杉磯多。

為了讓凱倫放心,海夫納與她吻別,說她在他生命中是最重要的,但是仍舊堅持他必須安撫芭比——他必須親自這麼做,然後離開去了洛杉磯。凱倫似乎理解他的離去;芭比比她更早進入海夫納的生活,而且海夫納說服凱倫,他應該向芭比直接解釋。海夫納沒向凱倫承認的是他想讓芭比回來,兩個人他都需要,他被兩個人吸引是因為不同的原因。他愛慕芭比·本頓的生機活力和無憂無慮;還有,他實際上無法完全掌控這個經濟獨立的加州人,她還正努力成為一個鄉村和西部風格的歌手,這使她對他更有挑戰性,而且永遠撩人心意。像他的母親、前妻和大學快畢業的女兒一樣,芭比·本頓外表清新健康,性格不凡;但在其他對海夫納重要的領域——尤其是在臥室裡,芭比比不上凱倫·克莉絲蒂。儘管凱倫在人群中很害羞,私下裡卻放蕩不羈;海夫納的性經歷豐富多彩,卻從沒遇到過誰能媲美她的床上技術和激情。看她脫衣服讓他激動戰慄;在她身上塗滿油後——她似乎和他一樣喜歡這樣——在綢緞上做愛時那光滑、撫慰、閃閃發光的感覺,可以激發他直達性愛歡愉的巔峰。不像芭比——從錄音室排練回來後晚上常常很累,如果第二天一早要去試音也不喜歡油進到頭髮裡,凱倫沒有什麼事業野心,有很多空閒時間洗頭髮。海夫納也很高興凱倫像他一樣熱愛西洋雙陸棋和其他遊戲,總是願意也有空和他一起旅行,不管什麼時候他叫她,她都會坐飛機去見他。當他就想和另外一個人黏在一起時,凱倫通常是不二之選;但當他需要在大派對上當主人時——尤其是他常常贊助的那種為社會活動籌款的派對,他更想要芭比·本頓陪伴左右。她比凱倫在社交場合更泰然自若,口才更好,還有能力發表演講。儘管目前在電視上,歌手和喜劇演員的形象讓她看起來瑣碎而膚淺,但她其實聰明機敏;而且是他最近幾年遇到的唯一夠格做妻子的女人。

雖然他無意以求婚吸引芭比回來,但也無法想像如果她不在,自己在西岸宅邸還會不會開心;他一到達洛杉磯就通過電話聯繫她,得知她在夏威夷一家旅館——知道她和一個女性朋友在一起後他鬆了口氣,他再三懇求原諒,力勸她不要讓《時代》上一篇文章毀了他們數年的理解和愛情。儘管在電話那頭她仍舊冷冰冰的,堅持會在夏威夷再待上一周,可她還是同意回到洛杉磯後會和他當面聊聊。他們再見面時,她仍舊心緒不佳、冷若冰霜;雖然她承認自己仍舊愛著他,希望他們的關係能恢復,但她還是宣佈,在貝弗利山已經弄到一套自己的公寓,當她想逃離宅邸裡的房客、兔女郎還有沒完沒了的西洋雙陸棋時,能有一個可以去的地方。

芭比·本頓和休·海夫納再次上床之後,向他承諾不會和其他男人約會,而海夫納承諾他會以自己的方式保持忠誠;這之後他每天都往她的公寓送花表明自己的愛意。這段日子他也每天和凱倫·克莉絲蒂通話,她似乎急切地盼望他回來;但當搬回芝加哥宅邸後,他能感覺到凱倫不知怎麼也有點不一樣了,有點矜持,和他在一起不那麼自由自在了,雖然她說他們之間什麼都沒變。

宅邸慢慢恢復了正常秩序:整晚玩彈球戲和桌游;兔女郎在宿舍和俱樂部間穿梭往返;《花花公子》編輯們定期在海夫納的套房碰面——但有一種不安寧的感覺瀰漫整個大房子。自從帕特裡夏·赫斯特[167] 被綁架後保安人手增加了,受雇在宅邸周圍站崗巡邏,他們站在門後的景象增添了緊張的氣氛;再加上,海夫納的秘書波比·阿恩施泰因的舉止中有焦慮的跡象,她曾經給房子帶來輕鬆溫暖的氛圍,現在卻和一個帥氣乖張的毒販陷入一樁麻煩的情事,那毒販時不時會靜悄悄地去宅邸後面她的低層公寓裡看她。

海夫納最信任的男性朋友約翰·丹蒂,這段時間也在某天宣佈他必須離開了。他在宅邸裡住了好多年,充當海夫納與俱樂部間的使者,但這份工作現在過於容易,常常令他無聊,最近丹蒂還苦澀地稱自己是垂垂老矣的「遊戲玩家」。儘管仍舊忠於海夫納——也永遠感激海夫納1968年借將近4萬美元給他,讓他能償還賭博職業橄欖球比賽欠下的債,丹蒂似乎迫不及待地想離開海夫納的樂園去休個假;帶著海夫納不情願的祝福,丹蒂爬上一輛吉普,和1973年年度兔女郎一起向新墨西哥州的陶斯絕塵而去。

然後,一天晚上從商務會議回來後,海夫納發現凱倫·克莉絲蒂不見了。下午早些時候一些房客和保安還看到過她,但迅速檢查過宅邸每間屋子,包括秘密通道和隱匿處後,也沒有找到她。午夜時海夫納很明顯開始狂暴不安;一聽到有人推測,她可能在一個叫南奇·海特納的兔女郎朋友的公寓裡,因為海夫納不在時,凱倫·克莉絲蒂常和她一起消磨時光,海夫納立即在睡衣外套上大衣,跳進司機駕駛的梅賽德斯,帶著保鏢在薄薄的積雪上開往芝加哥林肯公園區。

司機停在南奇·海特納住的一棟老舊的四層紅磚樓前,海夫納和保鏢急急忙忙地走向沒有頂燈的黑漆漆的門口,然後點燃火柴瞇縫著眼睛瞧郵箱,想看到海特納的名字和公寓號碼。郵箱旁有一排六個按鈕,但是塑料名牌或者沒了或者根本看不清;所以沒耐性的海夫納開始不斷按所有六個按鈕。當大門終於滋滋響著打開,他站在樓梯間向上大聲嚷:「你好,我是休·海夫納——凱倫·克莉絲蒂在這兒嗎?」

兩個保鏢帶著對講機,海夫納拿著一瓶打開的可樂,暫時等了一下回應。沒人回答,海夫納就繼續爬上樓梯敲每扇門,重複說:「我是休·海夫納,我在找凱倫·克莉絲蒂。」不久,在二樓他聽到門那邊傳來聲響,光從門縫和窺視孔流瀉出來。

「你想幹嗎?」一個女人在窺視孔後叫道。

「我是休·海夫納,我……」

「你真是 休·海夫納嗎?」她問,仍舊沒開門。然後海夫納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在後面問,這是在鬧什麼,她回答:「外面一個瘋子說他是休·海夫納。」

二樓三樓沒人開門,但海夫納繼續走上一層樓梯;他敲了公寓4-A的房門後,聽到狗叫聲和一個聲音說:「凱倫不在這兒。」門開了,南奇·海特納,一個穿著黑色睡袍的金髮年輕女人拉住她的藏獒,讓海夫納和保鏢進來。她說:「她不在這兒——你們可以自己看看。」海夫納為他這麼晚打擾道歉時,保鏢檢查了南奇·海特納的房間、壁櫥和床下。海夫納看起來憔悴孤淒,頭髮被風吹亂了,可樂瓶也空了。保鏢搜查完後,南奇·海特納和他一起走到門口,很為他難過。

片刻後,海夫納的車幾乎還沒從路邊開走,電話響了。是凱倫·克莉絲蒂嗚咽的聲音,說她在一個電話亭,想要過來,還說她不得不離開不忠的休·海夫納。凱倫到了後——穿著厚厚的大衣和靴子,頭髮被雪弄濕了,睫毛膏被眼淚弄花了——解釋說,今天早些時候她小睡醒了後,無意聽到海夫納在旁邊屋子裡和洛杉磯的芭比打電話,重申他的愛,甚至準備到阿斯彭和她一起過週末。前一天晚上凱倫還和南奇說,海夫納向她表明和芭比已經都結束了,還聲稱最近去加州時意識到自己已經不再為芭比著迷了。凱倫認為很明顯海夫納是在騙她;而南奇·海特納同意,建議她打包好東西永遠離開宅邸。

南奇·海特納開始厭倦了聽凱倫不斷絮絮叨叨地講海夫納,抱怨他自私的本性,還有和他在一起有多麼痛苦。不能獨佔他讓凱倫灰心喪氣,他不在的時候還要獨守宅邸,凱倫近來養成了不管多晚都給南奇打電話的習慣,在她工作累了一天回家時打攪她睡覺,或者打擾她和男人在床上做愛。雖然南奇總是耐心聽著,她的情人們都會不耐煩、憤怒,或者在南奇拿著電話時繼續,但比起這些,南奇更不願告訴凱倫她太忙了沒法聽,因為她最近挺擔心凱倫的精神穩定和健康,知道凱倫瘦了15磅,而且過度依賴安眠藥。南奇也非常喜歡凱倫,覺得她和自己很像。和凱倫一樣,南奇·海特納在飽經貧困和死亡的家庭長大;而且她也像凱倫一樣來為《花花公子》工作,希望通過什麼辦法能認識有權勢的人,獲得在窮困的過去所缺乏的社會機遇。儘管在南奇身上還沒什麼特別的事發生,可她為朋友灰姑娘般的際遇著迷;而且南奇也從裡面得到些小小的好處。俱樂部裡,經理們知道她和海夫納在芝加哥最親密的女人是好朋友,於是也給她禮遇,因為她可以通過凱倫,把消息比用正式渠道更快地傳遞給海夫納。的確,南奇經常直接和海夫納本人通話,他最近開始從洛杉磯給她打電話,都是在極度痛苦的凱倫掛斷他電話之後;他會打給南奇讓她給凱倫遞口信,再告訴他凱倫的反應。海夫納從沒說南奇打電話時他會來付款,因此休·海夫納和凱倫·克莉絲蒂間的不和讓南奇·海特納的電話賬單金額飆升。

南奇仍舊不怎麼抱怨,因為能做受他倆信任的調解人讓她備感榮幸,她也知道凱倫太迷糊,沒法為自己理性行事。要是凱倫愛上一個有家室有孩子的男人,她就能更瞭解基本規則;但困境就在於,她和一個孩子般的商業大亨旋風般地陷入情網,而他想獨佔兩個女人的愛情——每次他和一個在一起,對另一個的自尊就是雙重毀滅性的打擊,因為他明顯是在表明自己的喜好,而不是履行對妻子和家庭的責任。南奇知道節假日時凱倫尤其沮喪:雖然海夫納通常和凱倫一起在芝加哥過聖誕,他卻在花花公子西宮和芭比一起參加盛大的元旦除夕派對。南奇很確信,休·海夫納就算不和芭比·本頓,也會和另一個年輕女人在一起——他總是想要自己沒有的東西,享受求愛的過程,而且總會同時被兩種類型的女人吸引:像芭比·本頓那樣健康的神采飛揚的「好」姑娘,以及凱倫代表的胸大性感的「壞」女孩。南奇知道,和海夫納在一起的情形凱倫是無法忍受的;他永遠不會娶她,最近她還抱有這種不切實際的期冀,她的不安全感所需要的個人承諾,他甚至在表面上也不能給她。現在,最近這次海夫納和保鏢來她的公寓之後,南奇·海特納幾乎對凱倫沒完沒了的肥皂劇耗盡了所有耐性。她同情凱倫,但對她斬釘截鐵地說,海夫納床側的女人是沒有未來的;凱倫儘管不時悲傷落淚,也點頭同意,允諾馬上結束這段感情。

兩個姑娘聊了好幾個小時,凌晨2點離開公寓,準備在附近四把火酒吧更歡快的氣氛裡再喝最後一杯。但當她們兩個小時後回到公寓時,她們看到海夫納的汽車在街上巡弋;海夫納一瞥見她們,就從車中跳出來張開雙臂向凱倫跑去。凱倫在南奇旁邊停住了,悄聲咒罵了一句;但當他滿眼是淚地靠近她,手臂向她伸出,凱倫突然向前抱住了他也開始哭泣。當這兩人緊緊抱著對方傾訴柔情時,南奇轉過身去;當海夫納帶凱倫走向轎車打開的車門,南奇·海特納爬上她家公寓的樓梯。

第二天,海夫納向凱倫保證,她聽到的那通有關阿斯彭假期的電話不是打給芭比·本頓,而是打給他女兒克裡斯蒂·海夫納的。這多少緩和了凱倫受傷的感覺,雖然實際上比起芭比·本頓,她幾乎更不喜歡海夫納那個加入了ΦBK協會[168] 的女兒。克裡斯蒂和朋友從大學過來玩兒時,凱倫見過她幾次,而且她最近無意聽到克裡斯蒂的男朋友輕蔑地說海夫納「納妾」,讓她很不舒服。凱倫也聽說,海夫納的女兒和芭比·本頓在洛杉磯相處得很好,有一次在貝弗利山一起購物狂歡,這讓凱倫在這個敏感時期更沒有安全感。但是休·海夫納沒表現出任何跡象,至少沒對凱倫表現出他可能受到女兒對他女人評價的影響;而且他提議他們一起去墨西哥阿卡普爾科短期旅行,讓她歡欣鼓舞。對凱倫來說,芝加哥的這個冬天漫長而寒冷,她期待能有幾天躺在太陽下。

和幾個凱倫喜歡的海夫納的朋友一起,去阿卡普爾科的這趟旅行暫時緩解了前幾個月的騷亂;海夫納給了他最珍貴的禮物——他的時間,在接下來那幾個光輝燦爛的日夜裡,她在他身邊縱情享受,希望永遠都像現在這樣。但是溫暖的戶外和靜謐的夜,對海夫納沒有太大吸引力;一周之後,以辦公室有問題需要他馬上處理為由,這位不耐煩的出版商準備提前離開,並且說服凱倫,和他朋友一起留在這裡過週末。

去機場的路上,凱倫在車後座緊緊挨著海夫納,喃喃地問什麼時候他們再見面。他含糊地回答後,她執意要他說具體一點,想知道他的事大概要花多長時間,她什麼時候能再見到他。但是他仍舊執拗地閃爍其詞、拒人千里——好像他已經在飛機上了,在好幾英里遠的地方,觸不可及。當她和他臂挽臂穿過擁擠的航站樓,走向炫目的跑道,花花公子飛機正等在那兒,她感覺越來越焦慮;然後,和他吻別前她又試了一次,想從他那兒探出對她迫切問題的直接回答——這時候,猝不及防地,他狂暴地把帶著的硬皮公文包,用力高高地向飛機猛擲過去。公文包重重砸在地上,向前跳出幾英尺遠,海夫納向它猛衝過去,就如同靈緹犬在追逐機械兔子[169] ;追上後他雙腳跳上去,上上下下跺了好多次。他的飛行員驚愕地看著,幾群曬得黝黑戴草帽的遊客也停下腳看,凱倫·克莉絲蒂嚇壞了,向他跑去;但跑到之前,他已經奇跡般地恢復平靜,狂風驟雨般的爆發在幾秒鐘內就釋放完畢。他從公文包上下來時,看起來既不尷尬,甚至也像不完全清楚自己做了什麼。他整理了一下有點破破爛爛的包,和凱倫吻別,然後一刻不再耽擱,他走上金屬梯子進入機艙。

那天晚上,他從旅館給凱倫打電話,說如果嚇到她了很抱歉,他一切都好,承諾一解決完遇到的問題就通知她。幾天後通電話時,凱倫說想去得州拜訪親戚,他很支持,甚至在她拜訪結束後,要花花公子飛機從洛杉磯飛往達拉斯,和她一起回芝加哥。這在他是個豪爽的舉動——從洛杉磯經停達拉斯到達芝加哥,基本不是他喜歡走的筆直航線,他還說很高興見見送她到達拉斯飛機場的叔叔、姑姑和其他親戚。

海夫納信守承諾,尾翼上印著白色兔子標誌的黑色DC-9降落在新建的達拉斯——沃斯堡機場;當這架不尋常的飛機在白色航站樓觀景台前慢慢停下時,幾百個人——旅客、票務員、行李搬運工、衛生間侍應生、戴著高頂寬邊呢帽面色紅潤的男人、抱孩子的女人、背著吉他長頭髮的年輕人,不約而同地突然轉過頭去,透過俯瞰整個飛機場的巨大窗戶向它行注目禮。

這架飛機是唯一一架漆成黑色的大型噴氣式飛機,正是為了獨一無二,海夫納才選的這個顏色;登機梯降下來機艙門搖開後,海夫納立即獨自出現在最高那層台階上,他的頭髮和絲綢襯衫在微風中擺動,那一大群沉默的臉龐從巨大的窗玻璃後面向下盯著他看,他銳利的黑眼睛也注視著他們。他已經有將近30年沒到過得州了。1944年夏天他第一次拜訪得州,是乘去往胡德營[170] 的部隊火車來的——那時他是一個瘦削的18歲高中畢業生,同學投票選出班裡日後會發達的人時,他排名第三。現在,47歲的他來帶走得州最曲線玲瓏的金髮美女,見她的親人,而且在不打算結婚的情況下帶她去芝加哥——這一舉動早些年定會激怒她的親屬,招來子彈。

海夫納走向航站樓,保鏢們在數步之外跟隨,他發現凱倫戴著草帽微笑著在舷梯上向他揮手。凱倫穿著木底鞋,修身的裙子和不怎麼引人遐想的T恤,她從人群中擠出來向他打招呼,把他介紹給同住在伊格爾山湖畔小屋裡的親戚。有她的叔叔嬸嬸、三個堂親、兩個身材瘦長十幾歲的繼弟弟、20歲的妹妹邦妮帶著哭叫的1歲嬰兒,還有邦妮的丈夫,一個從東京基地回來度假的空軍中士。

海夫納取下煙斗和他們握手微笑談話;一個攝影師走過來時,海夫納同意和這群人拍照。其間他飛機上的朋友——戴金徽章穿開領襯衫的男人,穿著閃閃發光緊身黑制服的兔女郎空姐,還有一個戴羽毛帽、抱著卷毛小狗的拉頁模特——走上了跑道,看起來有些不耐煩,抬頭看向人群;海夫納結束和凱倫親戚的閒聊,挽著她的手臂走向飛機。

人群沒有移動,引擎啟動時繼續看著;當黑色的飛機變成遠方天空中一個小點,他們還站在那裡注視。

離開芝加哥的日子裡,凱倫建立了更強的自我意識,更明白自己想要什麼,所以她用了很長時間才重新適應宅邸的日常生活。約翰·丹蒂不在,讓她失去了海夫納不在時唯一一個可以傾訴心聲的男性朋友;海夫納在的時候,繁忙的商務會議和秘書波比·阿恩施泰因的個人問題也佔據了他全部心神,這讓一種不尋常的隱忍,甚至陰沉的氛圍瀰漫在芝加哥宅邸裡。凱倫回來幾天前,波比·阿恩施泰因在宅邸外被捕,罪名是,早前和男友還有其他年輕人共謀,從佛羅里達州偷運了半磅可卡因到芝加哥。被捕那天從她手包裡搜出各種藥品,包括一點可卡因。交了4500美元保釋金出獄後,她的名字和照片在全國報紙頭版頻頻出現,而且它們還暗示海夫納、他的隨從以及宅邸員工涉嫌吸毒,甚至也許非法買賣毒品。儘管海夫納在整個訴訟過程中堅定地支持波比·阿恩施泰因,幫她付律師費,過多的曝光率還是讓他心煩,尤其是他相信,宅邸裡用過的毒品可能還沒有美國一般校園宿舍裡多。

毒品調查還不是海夫納這段時間唯一的煩惱:一個沒被人事部門晉陞的黑人員工指控《花花公子》種族歧視;海夫納被列入「黑名單」後,最初由尼克松白宮發起的國稅局調查變得更嚴厲;不斷有報告表明花花公子股票下跌,酒店經營和其他附屬項目虧損顯著。突然,經過多年驚人的盈利、極端的快樂和對環境顯而易見的掌控,海夫納的根基似乎開始動搖了;雖然凱倫·克莉絲蒂很願意留在他身邊,只要她覺得在他的世界裡有個真實的位置,但此時她確信自己留下來太傻了。她只是他最荒唐的那一部分,勾起他想像力的小道具。儘管她知道這很可笑,但她23歲時就已感覺垂垂老矣,變成了一個偷聽他打電話的潑婦,一個他輕易就能替換掉的床伴。已經有一個兔女郎空姐告訴她,飛機到達拉斯的前一天,海夫納在洛杉磯是和那個抱卷毛狗一起坐飛機來的拉頁模特過的夜(芭比·本頓因音樂事務不在城裡);雖然凱倫沒天真到期待海夫納的性忠誠會持續一周以上,但她不再想遵守他的期望不和其他男人在一起了。在達拉斯有個她認識甚至私下約會過的年輕人。她相信外面的世界還有其他她樂意見見的男人。所以,加上她兔女郎朋友南奇·海特納的頻頻鼓勵,凱倫·克莉絲蒂最終決定整理行李,不通知海夫納,永遠離開宅邸。

讓她的東西通過保安不是個小問題,但她最後想出一個方案,讓她能把財產寄到達拉斯,而不讓房裡任何可能告訴海夫納的人警覺。她向女傭和管家解釋說,她想把一些不要的衣物寄給得州的窮親戚,她在硬紙板箱裡一點點打包了她的皮草、首飾和一大櫥海夫納送她的衣裙和睡衣。在兩周內她寄了30多個箱子給她在達拉斯的姑姑,並設法把她的白色林肯車交給一個她知道可以信任的前兔女郎;然後某一天趁海夫納在洛杉磯時,她讓司機駕車載她去拉什街上最喜歡的時裝店購物。

司機和保鏢坐在車裡等,凱倫走進商店,在一個她認識的女售貨員的幫助下,從後門逃到臨街,叫來一輛出租車,帶她到兩個女性朋友和車等著的地方。其中一個是南奇·海特納,幫凱倫一起開長途車到達拉斯,她們用了16個小時,途中用中樞神經刺激劑保持清醒。離芝加哥很遠後,凱倫暫時停下來,用路邊的電話亭和波比·阿恩施泰因道別,解釋說她只是不能再在宅邸待著了。

波比·阿恩施泰因把信息轉達給在洛杉磯的海夫納,他憤怒焦躁,之後一周不斷給凱倫打電話,試圖說服她回來。儘管她希望保持朋友關係,同意時不時去洛杉磯看他,但她告訴他自己再也不會回芝加哥了。她剛在達拉斯弄到一間小公寓,在當地一家機構做模特,還在和先前在達拉斯遇到的一家電腦公司的年輕主管約會。雖然繼續開她的白色林肯,她已經用不著皮草和昂貴的首飾了。她脖子上不久就會戴上新男友送的金鏈子;上面掛著一個14克拉鑽石的價標,上面印著「已售」。

1974年11月,聯邦法庭裁決海夫納的秘書波比·阿恩施泰因有罪,她共謀將半磅可卡因帶到芝加哥,被判15年監禁——對那些實際談判執行這宗交易的男性共謀者最嚴厲的懲罰,都比她少五年。聯邦探員監視她個人,也在她男友羅恩·沙夫電話裡安裝了竊聽裝置,知道她瞭解且贊成他的活動,而且自己也吸毒——這筆交易成交時,還和他一起去了邁阿密,但是她的律師堅稱,她主要只是「坐車同去」,只是迷戀小她七歲的年輕的沙夫,她想要證明自己也能混進由他象徵的時髦大膽的毒品文化。

她的長期監禁只是「暫時的」,可以大幅削減也許還會緩刑,前提是她能成為政府線人,供出其他相識的吸毒販毒者的信息——聯邦探員就是用這種方法勸誘一個毒犯供出波比·阿恩施泰因、羅恩·沙夫和其他年輕人的。這些使阿恩施泰因的律師相信,執法者比起懲罰她更想利用她,抓住那個他們懷疑是給了她毒品的人,即她的老闆休·海夫納。

好幾年來,芝加哥的執法權力機構和宗教組織被海夫納的享樂主義和膨脹的財富觸怒,但他們迄今為止尚不能把他當罪犯監禁起來。1963年,《花花公子》中一張傑恩·曼斯菲爾德[171] 的照片被認為淫穢,反墮落小隊於是帶著搜查令強行進入海夫納的宅邸,指控他出版下流雜誌,真的把他直接從床上拖了下來,拘留在警察局。海夫納交了保釋金被釋放,在接下來的審判裡,陪審團花了很多時間才做出裁決,但他最終贏得了自由。

但是,針對他最親密的僱員波比·阿恩施泰因的毒品案,似乎提供了一個更好的機會,終於能約束海夫納和他的影響力了,到如今,那次淫穢案逮捕11年之後,他的影響範圍已經大到全國每個報刊亭都公開售賣他的雜誌,甚至在非常保守的社區的雜貨店裡都有。休·海夫納用一部分財產建立了基金會,遊說議會把大麻合法化,並反對所有形式的極權主義壓迫;聯邦和州審查者的揣測是合理的,即使海夫納本人可能不吸毒,他也經常邀請搖滾歌星、爵士音樂家和年輕的政治激進派參加派對,做東時的慷慨大方可能促使他迎合客人的習慣。在對海夫納的調查中,打頭陣的是美國伊利諾伊州北區檢察官詹姆斯·R.湯普森,他幾年前在芝加哥曾經起訴過倫尼·布魯斯,而在阿恩施泰因——海夫納調查期間贏得媒體廣泛關注後,他可能會成為下任伊州州長。

波比·阿恩施泰因被判刑一個月後,詹姆斯·湯普森傳喚她和律師到辦公室,告知他們,他從可靠來源得知外面有人「雇凶」想要她的命,警告她在保釋期間不管「朋友或敵人」都不要相信。阿恩施泰因的律師認為,這是試圖進一步驚嚇已經非常害怕的被告,讓她懷疑自己的僱主,也許想嚇得她起來檢舉他。如果這是政府的意圖,它並沒有成功;但是,儘管波比·阿恩施泰因毫不懷疑海夫納持續的忠誠和愛意,她在宅邸裡卻開始感覺有些不安,當管家給她房間送來慣常的飲料和夜宵時,甚至有些警惕。

她已經很長時間以宅邸為家,但現在在那裡她每天只要讀報紙,孤立和不適就與日俱增,上面報道著,政府不斷擴大調查至海夫納的朋友、同事、宅邸員工、兔女郎,還有很多他在芝加哥和洛杉磯款待過的名人的私生活。調查也從卷宗中挖出一個叫阿德麗安·波拉克的兔女郎的案子,她1973年被懷疑死於安眠酮使用過量。儘管海夫納聲明從沒見過阿德麗安·波拉克,儘管她死時正與吸毒的男友同居,報紙頭條還是把海夫納和她的死亡聯繫在一起,而且成立了另一個大陪審團重新調查波拉克案。

幾十個人被訊問他們對海夫納的看法,其中一個叫弗蘭克·佈雷迪,是《花花公子》的編輯,最近為這位出版商寫過一本未經授權的自傳;但訊問不集中於海夫納有多大可能獲取或使用毒品,佈雷迪被問的主要是海夫納的風流韻事,和他臥室裡發生的事。其他被詢問的人也收到類似的問題——似乎調查者急切地想把阿恩施泰因共謀案籠罩在性與毒品、墮落和死亡的氛圍裡。雖然海夫納不能保護自己的人格免受貶低,他決意阻止任何調查者滲入他住宅的企圖,他們可能會在不顯眼的地方藏一些毒品「栽贓」給他,日後再搜查出來作為指控的證據。在命令保安檢查了兩個宅邸每一個角落、縫隙和藥品櫃之後,他要求大門口的崗哨更加警戒,更徹底地搜查送貨人、維修人員和其他通過側門的外人。他的工程師週期性地檢查電話防止竊聽,還電子「清掃」屋子和大廳,尋找「臭蟲」[172] 的跡象。

在疑心越來越重的這段日子裡,波比·阿恩施泰因愈發抑鬱,等待上訴之際,她有兩次服用了過量安眠藥,需要去醫院治療。儘管海夫納邀請她到環境更陽光點的加州辦公室工作——自從凱倫·克莉絲蒂離開後,現在他大部分時間待在那兒,他的律師卻力阻波比住在洛杉磯宅邸,警告說她也許還在依賴毒品。當波比在芝加哥的密友、《花花公子》前僱員雪莉·希爾曼商量舉家搬到洛杉磯,讓波比和他們同住時,搬到西海岸似乎就很吸引人了;但波比還是反對,因為她知道在加州必須得開車。1963年出過一次車禍後,她就害怕開車,那是在肯塔基州,她駕車載著未婚夫,副主編湯姆·洛恩斯——《花花公子》主管維克多·洛恩斯的兄弟,撞上了路上一塊凸起物,車被甩向路肩,然後撞到樹上,洛恩斯的大眾汽車整個翻了過來。她從車裡被甩了出來,折斷一條胳膊還受了其他傷;但洛恩斯被困在車裡當時就死了。此後好幾個月,波比·阿恩施泰因時常情緒消沉,白天黑夜都不能獨自一人,因為她老是回顧事故,為未婚夫的死一遍遍自責。

不過,1974年冬天海夫納提議她來加州找他後,她允諾新年假期一過就飛過去。1月的第二周,一個週六晚上她在雪莉和理查德·希爾曼北邊的公寓吃晚飯,看起來對未來很樂觀,也對官司的結果充滿希望。她說自己不太可能被送去監獄。

凌晨1點半,一個朋友開車送她回宅邸,她查看了郵件後——沒有新郵件,從值夜班的男傭那兒要了第五杯烈酒,端著回了臥室。喝了幾杯酒後,她收拾好一個化妝箱,離開宅邸去散步。在往南幾個街區的北拉什街,她推開年代久遠的馬裡蘭酒店的旋轉門,50年代倫尼·布魯斯在這家酒店的地下室夜總會演出時,觀眾中常常有休·海夫納。在酒店登記簿上簽下「羅貝塔·希爾曼」的假名,波比·阿恩施泰因乘電梯到11層樓,進屋後在門把手上掛上「請勿打擾」的牌子,還上了兩重鎖插上門閂。透過屋裡的窗子,她能看到那座37層的摩天大樓,樓頂巨大的文字招牌在夜空中閃爍:花花公子。3點過了一會兒,她打了三個電話——一個給開車載她回家的朋友(他沒有接電話);一個打給宅邸,查看是否有晚到的郵件(並沒有);最後一個打給希爾曼的公寓,理查德·希爾曼接了電話,雖然雪莉已經睡了,他說可以叫醒她;但是波比和他說不用了,又加上一句「告訴她我打過電話就行」。波比·阿恩施泰因的化妝箱裡有裝著巴比妥酸鹽、安眠藥和鎮靜劑的瓶子。每種都吃了足夠致死的量後,她在酒店信紙上寫下遺言放進信封,信封上面寫著:「裡面是無聊的解釋信……」

第二天下午,酒店女服務員進不去房間,經理下令破壞門鎖。波比·阿恩施泰因和衣躺在床邊死去了。她的遺書這樣開始:「這件事是我自己計劃實行的。因為最近發生的事,我應該說明白,它絕對不是我的任何 僱主的決定或行為——在我最近的困境中他們最為慷慨和耐心……」

遺書繼續說:「雖然政府的『明星』證人做了(偽)證,但我從來沒有參與過運輸和銷售這件案子涉及的所謂毒品……還有一點,雖然我不認為說出來關係重大,但是休·海夫納是——儘管很少有人能真正理解——一個堅定正直、道德心不可動搖的人,我很瞭解他,他從來沒有參與過現在強加於他的罪行。」最後她補充道:「如果——像之前說另外一個人的那樣——我的虛飾(或者心理捏造)在現實面前不堪一擊,那麼現在這件事令我安慰,知道這最後的決定——我自己的選擇……是唯一一件我覺得自己能完全掌控的事……」

得知波比·阿恩施泰因自殺,悲痛憤怒的海夫納飛回芝加哥;在宅邸主屋的壁爐邊召開記者招待會,來的人擠滿了屋子,會上他攻擊檢方,哀悼自己的朋友。他鬍子拉碴雙眼通紅,讀著一篇寫好的聲明:「近幾周,有一系列針對我的聳人聽聞的揣測和斷言,即關於在花花公子芝加哥和洛杉磯宅邸所謂的非法毒品活動——企圖把最近花花公子秘書波比·阿恩施泰因的可卡因共謀指控、芝加哥兔女郎阿德麗安·波拉克16個月前由於毒品使用過量死亡等事件與我聯繫起來。儘管我和這兩個案子都沒有任何關係,我很不情願地同意在此事上不首先做任何公開聲明,因為我們的法律顧問確信,我說的任何話都只會被利用,來進一步宣傳——在我們看來——一項根本不合法的毒品調查,這項調查不如說是有政治企圖的反花花公子的獵巫行動。」

「波比·阿恩施泰因的自殺使我們不可能再繼續沉默,」他繼續說,「不管她在私生活中犯過什麼錯誤,她本應有更好的結局。她本應得到——除了其他事項——和其他受到類似指控的公民一樣公正的審判。但因為她和《花花公子》以及和我的聯繫,在這件她其實只是邊緣人物的可卡因共謀案中成了焦點。有充足理由可以相信,如果她為檢察官提供了證據,支持任何針對我的嚴重的毒品控告,她根本就不會被起訴。她最終面臨16年附條件監禁刑、長時間上訴的壓力、政府檢察官和探員越來越多的騷擾,這個已經情緒煩亂的女人到了忍耐力的極限——她自殺了……」

「很難去描述,在波比·阿恩施泰因的審判和相關對《花花公子》的調查中,宗教裁判所一般的氛圍。臭名昭著的中世紀巫術審判中,審判官折磨受害者,直到他們不僅供認自己是巫師,還指控家人朋友施行巫術。以類似手段,毒品探員屢次任意、專橫、反覆無常地利用我們嚴厲的毒品法,以誘出審判中想要的證詞。」海夫納稱波比·阿恩施泰因是「我認識的最優秀、聰明、有價值的女性」後,他不得不停頓了一下。他的手緊握著講台,流下眼淚,除了照相機的聲音,屋裡鴉雀無聲。終於,他繼續說:「以正視聽,我從未使用過可卡因,或其他硬毒品[173] 和麻醉劑——我也願意為此起誓,如作偽證願接受懲罰,如果這能結束毫無根據的懷疑和猜測……一些政府探員追查此案的狂熱,更多彰顯出控訴者的品性,而不是被控訴者的。似乎水門事件的『黑名單』思維還陰魂不散;我們出版《花花公子》第一年就挑戰的壓抑的清教主義遺產,仍舊和任何時候一樣,是一個真正自由民主社會的可怕敵人。」

很多報紙專欄作家和社評撰稿人同意海夫納對調查的批判,但還有其他報紙並不那麼贊成,《芝加哥論壇報》的一名作者就指責海夫納試圖「通過新聞宣傳避重就輕」。在美國聯邦檢察官辦公室的一份聲明中,詹姆斯·R.湯普森強調「沒有人,包括休·海夫納,高於法律」;關於回應「海夫納被調查是因為他是《花花公子》出版商」這種指責,湯普森評論道:「我不知道海夫納本人近來代表著什麼有何要緊——或者任何對他的起訴就有什麼特殊意義。」

葬禮之後,對海夫納和其同儕仔細徹底的調查繼續進行;儘管司法部11個月後以證據不足宣佈結束毒品案,媒體仍舊持續關注海夫納和他公司的問題。報紙頭版報道,《花花公子》雜誌因為海夫納的公眾形象和毒品聯繫在一起,失去了廣告收入;負面報道加上相信海夫納的公司管理不善,芝加哥第一國民銀行給海夫納的信用額度降了兩點,總價值達650萬美元。這段時期,兩個在華爾街有影響力的人退出海夫納的董事會;花花公子公司股票從1971年賣給股民的每股23.5美元,到1975年一度降到低至2.25美元一股。儘管花花公子在英國的賭場——主要由擁有豐富石油資源的阿拉伯人贊助——每年盈利700萬美元,儘管《花花公子》雜誌就算月發行量降到600萬份,仍舊是世界上最賺錢的男性期刊,媒體仍舊不斷強調,海夫納的競爭對手銷量盈利增加。羅伯特·古喬內的《閣樓》給讀者「樂而忘憂的裸女照」,月銷量快要達到450萬份大關;拉裡·弗林特的《風塵女郎》1974年6月起家,現在每月已經能賣出將近200萬份——1975年6月,它發表了一系列傑奎琳·肯尼迪·奧納西斯在斯科皮奧島上裸體曬日光浴的彩照,是由一個意大利攝影師蹲在漁船裡用望遠鏡鏡片拍攝的,令男性雜誌市場目瞪口呆。

弗林特也打算在《風塵女郎》上刊印一張休·海夫納和一個年輕女人做愛的裸體照,它從海夫納芝加哥的私人檔案中被拿走後,不知怎麼被弗林特得到了。當海夫納剛得知弗林特的打算——由《搞》的阿爾·戈爾茨坦洩露給了《花花公子》的主管納特·萊爾曼,便催促萊爾曼聯繫弗林特要求返還照片,向其解釋這是被偷的個人財物,未被授權的發表對牽涉的那個女人非常不公平。雖然萊爾曼和弗林特第一次商量後他的態度不明朗,萊爾曼感覺還是可以和弗林特說道理的。這個八年級就輟了學、極度貧窮的肯塔基州小佃農的兒子,用草垛上生命的臨床特寫鏡頭震驚了雜誌界,並以此致富,如果海夫納在洛杉磯宅邸宴請款待他,也許他感覺會被討好;萊爾曼如此向海夫納建議後,他提出了邀請,而拉裡·弗林特欣然接受。拜訪從始至終,海夫納都魅力十足、關懷備至;把他的出版界同儕介紹給迷人的客人們,還親自帶弗林特參觀宅邸和周圍的莊園。儘管拉裡·弗林特來的時候對海夫納有所疑慮,懷疑他除了自私自利不會全心追求任何更高的目標,但是海夫納用他的生命成就的事業,以及用他的錢買的東西,令弗林特印象深刻;走之前,作為友好的表示,拉裡·弗林特從外套口袋裡掏出那張照片,交給海夫納,並向他保證沒有製作復本。

在這段不穩定的時期,不僅納特·萊爾曼成功輔助了海夫納,維克多·洛恩斯——花花公子倫敦賭場的總管,也被召喚回來緩解一些困難,特別是花花公子度假酒店和俱樂部的財政問題。最近四年,僅酒店一項就虧損超過1000萬美元;加上花花公子俱樂部也無盈利——還有電影和唱片部門,1975年公司總利潤從兩年前的1130萬美元降到110萬美元。

維克多·洛恩斯是個富有的離了婚的芝加哥人,最近幾年都住在英國鄉間一棟莊園,由司機開著勞斯萊斯往返辦公室,他47歲,自信務實,從來不在意花花公子同僚主管們的認可和喜愛;洛恩斯同意暫時離開倫敦的好日子,到芝加哥為海夫納做費力不討好的活兒,與其說是無私,不如說是為自己身為花花公子第二大股東的利益考量。看到賭場的利潤和《花花公子》雜誌的盈利被一大堆散漫的附屬機構吸走,洛恩斯煩透了;一抵達芝加哥,他立即開始向公司冗雜的部位開刀,幾乎不在意在總公司人們都管他叫「大白鯊」。

知道海夫納基本上快廢棄不用芝加哥宅邸了,洛恩斯將員工人數從50名減少到12名;削減了芝加哥酒店和當地花花公子俱樂部的服務職員後,他終止了在全國花花公子俱樂部成員間流通的雜誌《V.I.P.》,由此公司每年節省了80萬出版費用。洛恩斯把花花公子的名頭從芝加哥、大峽谷和新澤西的酒店中去掉,力圖吸引常規生意;而且,經海夫納同意,不久就制訂了計劃,處理掉牙買加的度假酒店,剔除無利可圖的巴爾的摩、新奧爾良、舊金山、蒙特利爾和亞特蘭大的俱樂部。公司的唱片生意逐漸被淘汰,花花公子電影產業暫時擱置。儘管洛恩斯無權過問《花花公子》雜誌的業務,因為亞瑟·克雷奇默——A.C.斯貝特斯基的繼任者——對雜誌有編輯特權;但洛恩斯在編輯辦公室出現,就已經足夠攪起一些編輯向海夫納沒好氣地抱怨——雖然海夫納一直是同情的傾聽者,甚至有時自己也對洛恩斯專橫的性格頗有微詞,卻暗自支持他的行動,只要這些不特別影響到海夫納自己的生活方式就行。